第256章行踪暴露
大明宫延英殿中,李瀍看着神策军线人呈上的密报,摸着下巴沉吟:“今日晁氏从慈恩寺回光王宅,随后王宗实亲自去药铺,抓了一副妇人小产补养的药……呵呵,有意思,看来光叔在朕眼皮子底下,做了不少事啊。”
说罢他瞪着站在殿中的线人,怒道:“光王就在慈恩寺里!一直都在!你们这群酒囊饭袋,到底是怎么替朕办事的!”
“卑职无能,卑职罪该万死!”线人立刻下跪,俯首请罪,“请陛下赐卑职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李瀍睥睨着殿中线人,舒展双臂,活动了一下自己酸痛的筋骨:“起来吧,朕答应过王才人会赦免光王,身为天子自然要一言九鼎。要你带着人马踏平慈恩寺,直接将光王擒来与朕叙旧,如今看来是不能了,嗯,此事容朕再想想……”
李瀍闭上眼睛,沉思片刻,忽然吩咐左右:“去请李宰相来。”说完屏退了线人,独自坐在殿中假寐养神。
不多时,李德裕便来到延英殿,叙了君臣之礼,静候李瀍示下。
李瀍也不绕圈子,与他开门见山道:“朝廷先是平定回鹘,又要镇压昭义镇叛乱,国库已然空虚。朕今日请爱卿来,就是要与爱卿商量商量,看有什么办法,可以迅速充盈国库。”
“若要充盈国库,无非增加赋税。然而国家军事频繁,子民更需要休养生息,兹事体大,不可妄动。”
“朕懂爱卿的意思,朕可不敢随便碰赋税这块,何况让朕从土里刨食的老百姓身上拔毛,朕也于心不忍啊。”李瀍邪邪一笑,“朕做亲王时,就发现这天底下有种地方,不纳税、免徭役、占良田、敛巨资,堪比逍遥法外的宝库。尤其这些宝库还星罗棋布,遍及大唐,爱卿知道朕说的是哪里吧?”
李德裕心下暗惊,谨慎地回答:“陛下莫非说的是这天下的寺观?”
“正是。”李瀍正色道,“李唐以道教为尊,百姓奉养也不为过。至于佛教、景教、祆教之属,皆从西来,方外之教,安可流传?朝廷多年来放任滋长,渐成蠹害,也是时候着手整顿了。总之这次讨伐昭义的军费,朕偏要从那些和尚的钱囊里掏出来,就有劳爱卿帮朕立个名目,促成此事了。”
“陛下之意,臣已明白。”短短片刻工夫,李德裕已有了成算,“天下钱财,如汇涓成流,寺院积储太多,别处自然短缺。与其增加百姓的负担,陛下的决定未为不可。臣愿与陛下同心协力,共襄大举。”
“好!”李瀍龙心大悦,将手中密报揉成一团,对李德裕笑道,“过两天就是朕的生辰,届时佛道照例要入宫论义,朕正好借这天做做文章,为后续的计划做个铺垫。”
……
六月十一日,天子生辰庆阳节,宫内设降诞斋,两街高僧对道士御前论义,天子赐道士紫衣,僧人不得衣紫。
同日宫内诸司前往长安各寺,为天子设斋献寿。
李怡这一日躲在僧院中,也没个人送水送饭,直到晚间才由方丈亲自来慰问:“今日委屈殿下了,白天宫内敕使借设斋的名义,几乎将慈恩寺翻了个底朝天。老衲唯恐被人察觉,只能让沙弥远离僧院。”
李怡无奈一笑:“无妨,只是这慈恩寺,我恐怕不能再待了。”
方丈点头叹息:“看来天子已知道殿下藏身于此。”
“我果然没料错,所谓赦免,尽是虚言。”李怡沉吟片刻,对方丈道,“今后我每三日换一处寺院栖身,每月朔日会回到慈恩寺。”
“殿下何不考虑离开长安?”方丈提议,“天下古寺名刹,皆可供殿下安身。”
李怡摇了摇头:“我要等内人彻底养好了身体,再做打算。这一次,我不会再和她分开了。”
晁灵云因小产伤了元气,足足在床上躺了一个月,被各种补药汤水喂得胖了一圈,王宗实才大发慈悲放她出门。
她好不容易重见天日,一出门便直扑慈恩寺,却得到李怡不在寺中的消息。
“十三郎朔日才会回来?”晁灵云失望至极,与方丈再三确认了日子,才魂不守舍地离开慈恩寺。
不是说好了赦免他的吗?形势怎么比之前还要严峻?
莫非李瀍反悔了?
晁灵云忐忑不安地回到光王宅,将消息告诉王宗实,与他商量:“你说这事要不要告诉我哥哥?”
“小人觉得,此事还是不说为好。圣上答应王才人赦免光王,却暗地里做手脚,这是有心欺瞒她。我们若将此事捅破,一旦才人与圣上闹翻,这笔账定会算在光王头上。此外娘子与光王有来往的事也会暴露,那时候圣上与才人闹翻了,不用再顾忌才人的心情,大可以挟制娘子逼光王现身,光王如此钟爱娘子,一定会就范的。”
王宗实一番剖析,听得晁灵云心惊肉跳:“好,我们什么都不说,等我朔日见到了十三郎再作打算。”
这之后晁灵云掰着指头数日子,好不容易盼到了八月朔日,却怕被李瀍的眼线盯上,一直忍耐到午后才敢出门。
她先是在长安城里转悠了一个时辰,确定无人跟踪后又换了身衣裳,这才混在摩肩接踵的香客群里,进入慈恩寺见李怡。
夫妻俩再度聚首,自是一番浓情蜜意,晁灵云依偎在李怡怀中,惶惑地问:“十三郎,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李怡搂着晁灵云,怀中温香软玉让他万般难舍,忍不住开口问:“灵云,若我要离开长安,你可愿跟我一起走?”
晁灵云愣了一下,问:“你打算去哪儿?”
“洛阳,”李怡回答,“皇姊的事,近来我已查出些眉目,只是其中尚有疑窦,不亲自会一会牛僧孺,我不能下定论。”
晁灵云急切地问:“你查出了什么?莫非那篇《周秦行纪》另有文章?”
“你先别急,这事我打算有了结论再告诉你,否则你恐怕很难接受我的推测。”李怡温言安抚她,同时提议,“如果你肯跟着我一起去洛阳揭开真相,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周秦行纪》不但害了公主,还害了我们未出世的孩子,我当然想亲手查个水落石出。”晁灵云说完,转念想到宅中幼子,又犹豫不决,“可是我们两个都走了,孩子们怎么办?”
她虽这样说,心里却很清楚,若李怡一定要走,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他的。
“我们留在长安,也无法庇护住孩子,这就是生在帝王家的无奈。你看看十六王宅里,各家虽都是锦衣玉食,却有几人是父母双全着长大的?”李怡深深叹了口气,无奈道,“我们躲远些,再加上王才人照应,孩子们的日子说不定还能更好些。”
“话虽如此,我们这样东躲西藏的,到底何日才是一个头?”晁灵云想到孩子们,双眼就忍不住浮起泪光。
“不会太久的。”李怡安慰她,“你还不知道,李瀍对仇士良下了手,此时阉党内部必定暗流汹涌,相信局势很快会有变化。”
“什么?他是何时对仇士良下手的?我怎么都没听说?”晁灵云震惊道。
“仇士良六月三日辞官归宅,六月二十三日暴亡,那时候你还在卧床养病,当然不会知道。”李怡对晁灵云解释,“仇士良死后不过两日,他的四名孔目官以及府中男女奴婢,便悉数被斩杀。我这个侄子做事,当真是雷厉风行,毫不掩饰。只是如此冷酷的手段,必然会激怒阉党,他们明面上没动静,暗地里可不一定。”
晁灵云听了李怡的话,一颗心怦怦狂跳。
如果阉党不再支持李瀍,大明宫很快就会变天,到时候他们会推举谁做新皇帝?十三郎会有机会吗?李瀍如果倒了台,必然性命难保,那宝珞又该怎么办?她那么爱李瀍,只怕会悲痛欲绝,不肯独活。
晁灵云左思右想,一时心乱如麻,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脸上的表情也是傻愣愣的,看得李怡哭笑不得。
他干脆狠狠亲了她一口,令她回神:“别胡思乱想了,好好考虑我们的事。”
“哎,”晁灵云掩着发麻的嘴唇,期期艾艾道,“我答应,答应你了。”
这日晁灵云回到光王宅,先对王宗实晓以利害,才艰难地说出李怡的打算。
王宗实听了倒是很赞同:“光王既然想带娘子离开长安,娘子就放心跟着去吧,宅中有我呢。若真遇上难处,有王才人帮着,娘子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唉,你不知道,我原先在慈恩寺已答应了十三郎,可一回来看见孩子们,心里就特别不是滋味。”
“娘子放宽心吧,除了小县主,孩子们都长大了,知道光王是在外避险呢。”王宗实说得无奈,笑得辛酸,“对儿女来说,父母在世,远比父母在家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