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伊拉龙一行人沿着阿拉哥尼河顺流而下,最后抵达和艾达河的汇合处。然后,阿拉哥尼河向东流去,不知流向何方。在两河的交汇之处,他们逛了逛矮人族的前哨贸易站赫达斯,把两条筏子换了几头驴。矮人个儿矮小,是从来不骑马的。
他们给阿丽娅分配了一头驴子,但是她不要。她说:“我不想骑在驴背上回到我祖先的土地。”
索夫皱了皱眉头。“那你怎么跟得上我们呢?”
“我会跑步。”
她真的跑了起来,而且跑得比雪焰和驴子还快。到了下一个山丘或丛林,她坐在那里等着他们。尽管跑步很费力气,但到他们停下来过夜的时候,她丝毫没有露出疲劳的迹象。在早饭和晚饭之间的这段时间里,她也只是三言两语,不愿意说更多话。她越往前走,她似乎越是紧张。
他们从赫达斯出发迤逦北行,沿着艾达河朝它的源头艾尔多湖走去。
不出三天,杜维敦森林已经远远在望。最初看来,森林似乎是地平线上一座朦胧的山冈,但很快就扩展成一片由古老的栎树、山毛榉和枫树构成的郁郁葱葱的汪洋大海。伊拉龙坐在蓝儿的背上看到,那座森林连绵不断,一直伸展到北面和西面的地平线。他知道,森林还要远远地往前延伸,覆盖整个阿拉加西亚。
在他看来,树底下的阴影是很神秘的、很迷人的,也是很危险的,因为那里生活着精灵族。在杜维敦森林的腹地深处,隐藏着埃勒斯梅拉——他将在那里完成训练——以及奥希龙和其他十一座城市。自从龙骑士垮台以来,很少有外人去过那几个地方。对于凡人来说,那座森林是个很危险的地方,伊拉龙觉得,里面肯定到处都是古怪的魔法和更古怪的生物。
它像是另一个世界。他心里想,一对蝴蝶从黑压压的森林深处飞出来,在空中兜着圈子,互相追逐。
蓝儿说,但愿树林里有一条宽敞得我能走的路,无论是精灵们用来派什么用场的路。我总不能老是在上面飞。
肯定有的。要不然,在龙骑士时代,龙怎么在这一带走动呀?
嗯。
那天晚上,伊拉龙正要去找毯子,阿丽娅突然来到他的身边,仿佛是个从天而降的幽灵,倒把他吓了一大跳。他真搞不懂,她走路怎么那样脚步轻盈。他还来不及问她需要帮什么忙,她已经通过意念对他说:跟我来,尽量别出声。
他对这个要求感到很吃惊,对以这种方式来沟通也同样感到很吃惊。在飞往垡藤杜尔的途中,他们曾分享思想——那曾是伊拉龙可以突破她自我导致的昏迷状态与她进行交谈的唯一方法——但是,自从阿丽娅康复以来,他没有再想去接触她的意念。这完全是一种个人的经历。每当他去接触另一个人的知觉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赤裸裸的灵魂在与对方的灵魂发生磨擦。不经对方请求,主动去干这样的触及隐私的事,似乎是鲁莽的、无礼的,也辜负了阿丽娅的信任,尽管那种信任是很不牢靠的。而且,伊拉龙担心,这样的沟通会向阿丽娅泄露自己最近复杂的感情。他根本不想因此而受到嘲笑。
她悄悄走过营地,小心翼翼地避开在担任第一班警戒的特里加,走到矮人们听不见的地方。伊拉龙一路跟着她。他心里对事态的发展保持高度的警惕,必要的话随时准备做出反应。
阿丽娅往一根苔藓丛生的木头上一蹲,手臂往膝盖上一抱,没有看他一眼。“在抵达塞理斯和埃勒斯梅拉之前,有些事我要向你交待一下,要不然你会由于不知道而给你或给我丢脸。”
“比如?”他心里很好奇,在她的对面蹲下来。
阿丽娅犹豫了一下。“在我担任伊丝兰查蒂大使的这几年里,我觉察到人类和矮人族非常相似。你们有许多共同的信念和情感。不止一个人在矮人中间生活得很自在,你们能理解他们的文化,他们也理解你们的文化。你们都以差不多的方式相爱、贪求、憎恨、打仗和创造。你跟奥利克的友谊及你被工匠部落接受,就是这方面的例证。”伊拉龙点了点头,虽然在他看来,他们的不同之处似乎多于共同之处。“然而,精灵族与别的民族不大一样。”
“你说起话来好像你不是个精灵似的。”他以她在垡藤杜尔说话的口气说道。
“我在沃顿国生活了好多年,已经习惯了他们的传统。”阿丽娅尖锐地说。
“啊……那么,你是不是想说,精灵的感情与矮人和人类的是不一样的?我觉得这很难相信。所有生物的基本需求和基本欲望都是相同的。”
“那不是我的意思!”伊拉龙吓了一跳,然后皱起眉头打量着她。她说话那么冲,这是很不寻常的。阿丽娅合上眼睛,指头按着太阳穴,深深地吸了口气。“精灵族已经存在那么多年,因为我们认为礼貌是最高级的社会道德。你得罪不起人,一次积怨要被记住几十年,甚至几个世纪。礼貌是避免积怨的唯一办法。它并不总能奏效,但我们严格按规矩办事,这样才能不走极端。精灵族也不多生子女,因为我们要防止内部冲突,这是很重要的。要是我们有你们或矮人族这么高的犯罪率,我们很快会走向灭绝。
“到了塞理斯,你一定要以正确的方式跟哨兵打招呼;你还要被带去见伊丝兰查蒂女王,你一定要遵守有关的礼仪礼节;跟周围的人打招呼有一百种不同的举止,要不然你最好干脆就别说话。”
(2)
“有那么多的规矩,”伊拉龙壮起胆子说,“似乎只会弄得你更容易得罪人。”
她嘴唇上掠过一丝笑容。“也许吧。你和我一样清楚,人家将会以最高的标准来衡量你。要是你犯个错误,精灵们会以为你是故意的。只有他们发现你是天生不知道,大祸才会临头。被人家认为粗鲁而又聪明,远比被人家认为粗鲁而又愚蠢好,要不然就有可能会像如尼民族比赛中的蛇那样被人操纵。我们的政治手法是反复循环的,既微妙,又繁琐。你今天看
到的或听到的有关某个精灵的事,很可能只是一种策略中的一小步,可以追溯到一千年以前,很可能对那个精灵明天的表现毫无影响。我们大家都玩这样的游戏,但很少有人能掌握这样的游戏,而你马上就要参与这样的游戏。
“现在,也许你已经明白我为什么说精灵族不同于别的民族。矮人族也有悠久的历史,但他们的人口比我们的多,不像我们那样能够克制自己,也不像我们那样对阴谋诡计感兴趣。而人类……”她的话音越来越轻,最后消失了。
“人类,”伊拉龙说,“尽量利用现有的东西。”
“完全正确。”
“你干吗不把这一切也告诉奥利克呢?他将和我一样要留在埃勒斯梅拉。”
阿丽娅的话语有点尖刻。“他对我们的礼节已经有点熟悉。然而,作为一名龙骑士,你要表现出比他受过更多教育的样子。”
伊拉龙接受她的训斥,没有回嘴。“我该学点什么?”
于是,阿丽娅开始教他,并通过他教蓝儿有关精灵社会的礼仪。首先,她解释说,当一个精灵遇见另一个精灵的时候,他们停下来用前两个手指摸摸嘴唇,表示“我们在谈话的过程中不会歪曲事实。”然后,你接着说“Atraesterníonothelduin”,对方听到以后就会回答说:“Atraduevarínyaonovarda.”
“然后,”阿丽娅说,“如果在特别正式的场合,你还可以接着说:‘Unatramor’ranrlífauninhjartaonr.’这句话的意思是:‘愿你心境宁静’。这几句话出自一条龙的祝福词,当时我们和龙族签订了一项条约。原话是:
Atraesterníonothelduin,
Mor’ranrlífauninhjartaonr,
Unduevarínyaonovarda.
“翻译过来的意思是:‘愿你吉祥如意,愿你心境宁静,愿你福星高照。’”
“你怎么知道谁该先开口?”
“要是你跟一位地位比你高的人打招呼,或者你想给一位地位比你低的人面子,那么你就先开口。但是,要是你对自己的地位没有把握,你就把开口的机会留给对方。要是对方不吭声,你就先开口。这是个规定。”
这条规定也适用于我吗?蓝儿问。
阿丽娅从地上拾起一片枯叶,用手指碾得粉碎。她的背后,矮人们在火堆上面盖了一层土,把火堆封死,这样火种到第二天早晨也不会熄灭。因此,营地渐渐变成了一个阴影。“你是龙,在我们的文化里谁的地位也比不过你。连女王也不敢对你发号施令。你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们并不指望龙族遵守我们的法律。”
接着,她教伊拉龙怎么弯起右手放到胸口,摆出个滑稽的姿势。“这个姿势,”她说,“是你去见伊丝兰查蒂的时候需要用的。它表明你愿意向她表示忠诚和服从。”
“这有约束力吗?像我对娜绥妲的效忠誓词那样?”
“没有,这只是一种礼节,而且还是个小小的礼节。”
伊拉龙绞尽脑汁记住了阿丽娅教给他的五花八门的礼仪用语。打招呼的话各不相同,有男人对女人的,大人对小孩的,小伙子对姑娘的。而且,等级不同,声望不同,用语也不同。这真是有点吓人的一大堆,不过,伊拉龙知道自己不得不记得滚瓜烂熟。
等伊拉龙把能记住的都记住以后,阿丽娅立起身来,拍掉手上的泥土。“只要你不忘记,你的日子就会过得很好。”她转身要走。
“等一等,”伊拉龙说。他伸出手去拦住她,然后连忙缩了回来,要不然她会认为这是无礼之举。她回过头来,黑眼睛里露出询问的目光。他想要说出自己的思想,只觉得肚子绷得紧紧的。尽管尽了最大努力,他到头来只是说了声:“你好吗?阿丽娅……自从离开赫达斯以来,你好像神情恍惚,不大舒服。”
阿丽娅板起了脸,毫无表情。他心里一惊,知道自己的话不大对路,虽然他搞不清为什么这个问题竟会惹她生气。
“到了杜维敦森林,”她对他说,“我估计你不会再以这样亲昵的口气跟我说话,除非你想有意冒犯。”她大步走了。
追上去!蓝儿大声说。
什么?
你不能惹她生你的气。快去道歉。
他的自尊心占了上风。不行!这是她的过错,不是我的过错。
快去道歉,伊拉龙,要不然我要在你帐篷里堆满臭肉。我这不是嘴上吓吓人的。
怎么道歉?
蓝儿想了片刻,然后告诉他怎么做。他二话不说,一跃而起,跑到阿丽娅的前面,迫使她停下来。她以高傲的神色望着他。
他用手指摸摸嘴唇,然后说:“阿丽娅思维特科纳(原注:古语Suit-kona,精灵族对女性智者的敬称。),”他使用刚刚学会的对一位才女说的尊敬话,“我出言不逊,我请求你原谅。蓝儿和我担心你的健康。你为我们办了那么多事,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们也想要帮帮你的忙,这似乎是我们起码应当做的。”
(3)
最后,阿丽娅终于心软了下来,说:“谢谢你们的关心。我也出言不逊。”她看着地面,在黑暗中,她似乎浑身发僵。“你问我有什么心事,伊拉龙?你真的想知道吗?要是你想知道,我愿意告诉你。”她的声音很轻,就像是风中的绒毛,“我很害怕。”
伊拉龙大吃一惊,没有作答。她走了过去,他独自站在黑暗里。
第四天上午,伊拉龙跟在希尔格宁身边一路驰骋。那个矮人说:“据说,人类有十个脚趾,告诉我,真是这么回事儿吗?说实话,我过去从未出过国境。”
“我们当然有十个脚趾,”伊拉龙吃惊地说。他在马鞍上换了个姿势,抬起右脚,脱去靴子和袜子,把脚趾在希尔格宁吃惊的目光底下扭了一扭。“你们不是也是有十个脚趾吗?”
希尔格宁摇了摇头。“不是,我们每只脚上共有七个脚趾。是赫尔兹伏格把我们做成这个样子的。五个太少,六个不大吉利,七个……七个正好。”他又朝伊拉龙的脚趾瞥了一眼,然后策驴向前,跟阿马和赫丁唧唧喳喳说了一阵子。最后,阿马和赫丁给了他几个银币。
我猜,伊拉龙说,一面穿上靴子,他们是在打赌。不知什么原因,蓝儿觉得这件事很有意思。
夜幕渐渐降临,一轮满月在天空中升起。艾达河快要流入杜维敦森林了。他们穿越密密层层的山茱萸和鲜花盛开的蔷薇丛,沿着一条狭窄的小路驰骋。夜间的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花香。
伊拉龙凝视着黑压压的森林,知道已经进入精灵国的领土,快要到达塞理斯,心里充满着企盼。他在马背上俯身向前,紧一紧手里的缰绳。飞在头顶的蓝儿也和他一样心情激动,不耐烦地扑动着尾巴。
伊拉龙觉得仿佛进入了一个梦境。不大像是真的。他说。
没错儿。这块土地上仍然充满着古老的传说。
最后,他们踏上了艾达河和森林之间的一小片草地。“大家在这儿停一会儿,”阿丽娅低声说。她往前走了几步,独自站在郁郁葱葱的野草中间,然后以古语大声说:“快来,我的兄弟们!你们什么也不用害怕。我是埃勒斯梅拉的阿丽娅。我的伙伴们都是朋友,都是盟友。他们对我们没有恶意。”她还说了些别的话,伊拉龙都听不懂。
有几分钟时间,只听得见背后艾达河哗哗的流水声。接着,静悄悄的树叶里传来一句精灵话。那话说得很快,伊拉龙没有听清意思。阿丽娅回答说:“是的。”
沙沙一声,林子边缘站着两个精灵,另外两个精灵体态轻盈地从栎树丛里跑了出来。地上的两个拿着白刃长矛;另外两个拿着弩。他们都披着飘逸的斗篷,用象牙饰针扣在肩上,里面穿着苔藓色和树干色的上衣。有一个长着阿丽娅这样的黑发。其他三个的头发像星光那样闪闪烁烁。
精灵们从树上跳下来,和阿丽娅紧紧拥抱,发出清脆而纯真的笑声。他们手拉着手地围住了她,像孩子那样翩翩起舞。他们一面欢声歌唱,一面在草丛里转圈子。
伊拉龙瞪大眼睛望着他们。阿丽娅从来没有向他暗示过,精灵族喜欢——甚至能够——欢声笑语。那是一种美妙的声音,像是笛子和竖琴,奏出了他们自己欢快的乐曲。他真希望能永远听下去。
接着,蓝儿从河对岸飞过来,停在伊拉龙身边。蓝儿飞近的时候,精灵们惊慌失措,大喊大叫,都把武器对准了她。阿丽娅马上以安慰的口气说了话,先指指蓝儿,后指指伊拉龙。她停下来喘了口气。这时候,伊拉龙拉起右手上的手套,侧过手掌,把闪着银光的掌心露在月光里。他就像很久以前对阿丽娅说过的那样说:“EkafricaiunShur’tugal.”我是个龙骑士,我是朋友。他还想起昨天阿丽娅给他上的课,便摸了摸嘴唇,接着说:“Astraesternonothelduin.”
精灵们放下武器,棱角分明的脸上顿时露出喜色。他们用食指按着嘴唇,朝蓝儿和他鞠了个躬,嘴里以古语喃喃作答。
接着,他们站了起来,指指那几个矮人放声大笑,仿佛是听了个神秘的笑话。他们一面挥着手,一面慢慢地回到林子里,喊着说:“快过来,快过来!”
伊拉龙与蓝儿和矮人们一起跟着阿丽娅走去。几个矮人嘀嘀咕咕地不大高兴。他们走进树林,突然看到前面是黑茫茫的一片,只有从纵横交错的树叶里透出的几缕月光。伊拉龙听得见四周都是精灵们的低声细语和哈哈笑声,但是看不见他们。偶尔,当他或矮人们走不稳步子的时候,他们会大声提醒方向。
透过树林,看得见前面有个火堆,给满地叶子的地上投下了无数幽灵似的阴影。伊拉龙走进了光圈,看到环绕着一棵大栎树搭建有三栋小屋。栎树高处是一个有屋顶的平台,一个岗哨在那里监视着森林和艾达河。两栋小屋之间横着一根竿子,上面晾着一些草木。
四个精灵钻进小屋,接着捧着许多水果和蔬菜——但是没有肉类——出来,着手为客人们做饭。他们一面干活儿,一面哼着曲子,哼了一支又一支。奥利克问他们叫什么名字。那个黑发精灵指指自己说:“我是里尔弗纳尔部落的利菲恩。我的伙伴们分别叫做伊都那、塞尔丁和纳里。”
伊拉龙在蓝儿身边坐下,为有机会休息片刻、观察一下精灵族感到很高兴。四个精灵都是男性,但脸部和阿丽娅的很相像:薄薄的嘴唇,细细的鼻子,有角度的大眼睛,在眉毛底下闪闪发亮。身体的其他部位十分相配:肩膀较狭,四肢很细。每一个都长得比伊拉龙所见过的任何人类都要漂亮,都要有气质,只是举止比较古怪而深奥。
(4)
谁想得到我会来拜访精灵族的家乡?伊拉龙问自己。他咧嘴一笑,往一栋小屋的角上一靠,火堆暖烘烘的,他觉得昏昏欲睡。他的上方,蓝儿骨碌碌地转动着蓝眼睛,全神贯注地望着精灵们的一举一动。
这个民族无论是比人类还是矮人族有着更多的神秘之处,她最后说,他们似乎并不觉得自己来自泥土或石头,而是来自另一个天地,就像在水中看到的映像那样忽隐忽现。
他们的姿态固然优美。精灵们走起路来犹如跳舞,每个动作都是那样流畅,那样轻盈。
布鲁姆曾经对他说过,要是有人不经允许就通过意念和龙骑士的龙说话,那是非常没有礼貌的。精灵们遵守这个习俗。他们把想说的话对着蓝儿大声说出来,那样蓝儿也要直接答话。蓝儿通常不愿意触及人类和矮人的思想,而让伊拉龙传话,因为这两个民族中很少有人受过训练,能够守住自己的思想,即使他们为了隐私想要这么做的话。而且,为了随便的交谈就使用这样亲密的接触,似乎是个不合理的要求。不过,精灵族没有这样的禁忌,他们欢迎蓝儿进入自己的思想,陶醉于她的来访。
最后,食物已经准备停当,用盘子端了上来。盘子雕刻而成,摸上去像是用密质的骨头做的,四周还点缀着鲜花和藤蔓,不过木纹还是从中露了出来。他们还给伊拉龙端来一大壶醋栗酒。酒壶也同样是用不大寻常的材料做成的,壶把上还刻着一条龙。
大家吃着。这时候,利菲恩掏出一套芦笛,手指顺着许多小孔移动,悠悠扬扬地开始奏起一支曲子。长着银发的纳里是四个精灵中个子最高的,不一会儿,他抬高嗓门唱了起来:
哦!
一天已经过去;星星明亮;
叶子悄然无声;月亮发出银白色的光芒!
冲着悲伤大笑,冲着敌人大笑,
蒙诺阿树的子孙今晚很安全!
我们在冲突中失去了一个森林的孩子;
一个森林的女儿获得了新生!
她勇敢无畏,不怕烈火,
从阴影中拖出了一位龙骑士!
龙儿再次展翅高飞,
我们为他们的苦难报仇雪恨!
刀光闪闪,胳膊健壮,
我们杀死国王的时刻已经到来!
哦!
风儿轻轻地吹,河水涔涔地流;
树林高大;鸟儿安睡!
冲着悲伤大笑,冲着敌人大笑,
收获欢乐的时刻已经到来!
纳里唱完以后,伊拉龙吐了一口憋着的气。他以前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歌声,他觉得,那位精灵仿佛唱出了他的心声,唱出了他的灵魂。“唱得真好,纳里先生。”
“曲子很粗糙,亮掌,”纳里不好意思地说,“不过,我还是谢谢你。”
索夫嘀咕了一声。“很不错,精灵大师。可是,我们有比唱歌更严肃的事要办。我们要不要继续护送伊拉龙?”
“不用了,”阿丽娅马上说,别的精灵都望着她,“你们明天早晨就可以回去。我们保证会把伊拉龙安全送到埃勒斯梅拉。”
索夫低下了头。“那么,我们的任务完成了。”
伊拉龙躺在精灵们为他准备的床铺上,侧耳听着阿丽娅说话。阿丽娅的声音是从一栋小屋里传过来的。她用了好多不熟悉的古语词汇,但他捉摸得出来,她是在向她的主人解释她怎么丢了蓝儿的蛋以及此后发生的事。她说完以后是长时间的沉默。然后,一位精灵说:“真好,你回来了,阿丽娅女士。伊丝兰查蒂听说你被人俘虏,还被人偷走了龙蛋,尤其是被蛇人偷走的,她简直伤心透了。她——她——心里很难过。”
“轻一点儿,伊都那……轻一点儿,”另一个精灵责怪说,“矮人个儿不大,可是耳朵很尖,他们肯定会去向罗特加汇报的。”
接着,他们的说话声越来越轻,伊拉龙再也听不清楚,最后只听到树叶的沙沙声。他渐渐睡着了,那位精灵的歌声还不停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一觉醒来,伊拉龙看到杜维敦森林里阳光普照,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花香。头顶,粗大的树干支撑着一天飘动的树叶。他发现自己躺在林中一片干燥而又光秃秃的地上。在密密的绿荫下面,只有苔藓、地衣和几支低矮的灌木能够存活下来。由于灌木稀少,你可以从树干的缝隙中看到很远的地方,也可以在阳光斑驳的天篷下自由走动。
伊拉龙一骨碌立起身来,只见索夫和他的卫队已经打好行李,准备出发。奥利克的驴子系在伊克斯瓦的马儿后面。伊拉龙朝索夫走去,说:“谢谢你,谢谢你们,谢谢大家一路上保护我和蓝儿。请向昂丁转达我的谢意。”
索夫把拳头贴在胸口。“我会转达你的话。”他犹豫片刻,回头朝那几栋小屋望了一眼,“精灵族是个古怪的民族,充满了光明,又充满了黑暗。早上,他们敬你一杯;到了晚上,他们捅你一刀。你要提高警惕,鬼魂杀手。他们的脾气是难以捉摸的。”
“我会记住的。”
“嗯。”索夫指了指河,“他们打算乘小船沿着艾尔多湖往北走。你的马怎么办?我们可以把它送回塔纳哥,再从那儿送回崇吉海姆。”
“乘小船走!”伊拉龙吃惊得叫起来。他一直打算把雪焰带到埃勒斯梅拉。要是蓝儿不在身边,或者在蓝儿走不过去的狭窄地方,有一匹马总是要方便一点。他摸了摸下巴上稀稀拉拉的几根胡子。“谢谢你的建议。你敢肯定雪焰能得到很好的照料吗?要是它出了什么事,我可受不了。”
(5)
“我以我的荣誉担保,”索夫保证说,“你回来的时候,准会看到它身强力壮,毛色油亮。”
伊拉龙牵来雪焰,把马、鞍子和马具交给索夫。他向每位武士逐一告别,然后,他、蓝儿和奥利克目送那几个矮人沿着原路返回。
伊拉龙和他的其他随行人员回到小屋,跟着精灵们来到艾达河边的一处丛林。那里,在一块大石头的两边,分别停着一条白色的独木舟。船舷上刻着藤蔓。
伊拉龙登上近处的一条船,把行李拖到脚底下。他吃惊地发现那船很轻,他用一只手就能举得起来。更令人吃惊的是,船体似乎是用桦树板拼起来的,拼得天衣无缝。他怀着好奇心摸了摸船边。木板很坚硬,很紧密,仿佛是一大张羊皮纸,而且由于接触水而冷冰冰的。他用指关节叩了叩,船体像个不出声的鼓那样微微振动。
“你们的船都是这样造的吗?”他问。
“是的,除了最大的船以外,”纳里说,一面在伊拉龙所在的船的船头上坐下来,“如果是大船的话,我们用最棒的雪松和栎木歌唱成形。”
伊拉龙还来不及问他这是什么意思,奥利克也登上了这条船,而阿丽娅和利菲恩登上了第二条船。阿丽娅转身对站在岸上的伊都那和塞尔丁说:“守好这条路,别让任何人跟着我们,也不要把我们来过这儿的事告诉任何人。最先应当知道的是女王。我们一到希尔希林就会派人来增援。”
“阿丽娅思维特科纳。”
“愿你们福星高照!”她回答说。
纳里和利菲恩俯过身去,从船里拿起十英尺长的篙子,分别撑着两条小船逆流而上。蓝儿滑到水里,爪子踩着河床从后面跟了上来,最后赶上了他们。伊拉龙朝她看了一眼。她懒洋洋地眨了眨眼睛,然后往下沉去,河水没过了她的背脊。精灵们见了都笑起来,对她的个儿和力气赞不绝口。
一个小时以后,他们抵达波浪滔滔的艾尔多湖。湖的西岸绿树丛生,鸟儿和昆虫成群,东岸则是大片平原,有几百头鹿在那里游荡。
过了激流,纳里和利菲恩收起篙子,给大家分发短桨。奥利克和阿丽娅已经知道怎么划船,但纳里不得不向伊拉龙解释这个过程。“因此,要是我在右边划,奥利克在左边划,你要先在这边划一下,然后在那边划一下,要不然我们会偏离航道。”白天,纳里的头发犹如细细的钢丝那样闪亮,仿佛每一股头发都着了火。
伊拉龙很快就掌握了这个本领。随着动作越来越熟练,他的脑子可以腾出来胡思乱想了。当小船在清凉的湖面上往北漂动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出现了一幕幕的幻景。而当停下来歇息片刻的时候,他就从皮带上取下奥利克的连环套,想要排出正确的图案。
纳里见了。“拿来给我看看。”
伊拉龙把连环套递给了他。有几分钟时间,只有伊拉龙和奥利克在划船。纳里玩着那个连环套。接着,纳里快活地大喊一声,举起了手,排出了正确图案的连环套的滴溜溜地在他的中指上挂着。“这游戏真是有趣,”纳里说。他放下连环套,晃了一晃,将它恢复原状,然后还给了伊拉龙。
“你是怎么排出来的?”伊拉龙问,既吃惊,又妒忌。纳里竟然一下子就解开了谜。“等一等……你别告诉我。我要自己动动脑子。”
“没问题。”纳里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