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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武侠 > 朝天一棍 > 第十八章 杀死你的温柔 桃花

  傍晚时分,夕照在晚风里就像泄了气一般,而且就洩在云气里,既不夺目,且带点病气,所以就更加艳丽好看,而且还可迫视她的动人处。

  分外的好看。

  桃花本来该在春阳时细览,看朵朵招曳笑春风,最是娇娆。

  王小石从未试过在夕照里看桃花,今天是因为心情抑郁,郁结难舒,便踱到院子里,看到桃花,才想起今午温六迟对他说过桃花的事,不觉有点痴了。

  他一路逃亡过来,领着九、十人,遇关过关,见敌化敌,也没碰上什么大风险,看来,他这场逃亡直比流浪还逍遥。

  其实不然。

  他心中一直都有沉重的压力,且有重大的计划要待进行,再且,带着这么几位兄弟姊妹,更不能有闪失,当领袖,实在是一件累人的事啊。

  ——真想从此不当首领,去当个不为人知的小老百姓!

  别人看他轻松自在,其实,他不过是知举重若轻,懂化险为夷罢了。

  他人见他欢笑如故,若无其事,以为他放得开,不担心,其实他只是以笑代泣,狂歌当哭,一天笑他一大场,百年须笑三万六千场而已,不然又怎样?而对考验、挫折、困难,他只知道立身处世的十六个字:

  放开怀抱

  打点精神

  奋斗意志

  恬淡心情

  这时他便是周虑一些情节,犹豫顾虑于:到底该不该干,干是不干?的情节上,于是负手踱起步来,一踱,就不意踱到院子里桃花树那儿去。

  踱到那儿,见夕晖余艳染桃红,不觉迷惚起来,恰一阵风徐来,桃花嫣红落纷纷,王小石看得张开了口,痴了一阵,一时忘了烦恼,浑忘了菩提,忘了所思所虑,眼前只有桃花千朵艳、千种凄、千般妖娆都不是。

  这时候,温柔也正好踱出院子里。

  这是一个美好的黄昏,倦慵的入暮。

  温柔是给那浑没着力的夕照所吸引,而步出院落的。

  她觉得那无力再挽、没着力处的夕阳,很像一个熟悉的身影,向她召唤。

  ——那是谁呢?

  她就跟着夕照的步伐行去,走过去是为了多浏览一回这临别秋波的晚阳。

  这晚阳带着点余温挥别山海人间,也许是因为今晚有星无月,浓雾密露,甚或还有场晚来风、阵来雨吧,它自知是这天来最后一抹余晖,于是更有恃无恐的有气它的无力了。

  所以特别的美。

  美得带病。

  且十分脆弱。

  温柔终于想起来了。

  她想起这残阳如赭像是谁了!

  ——朱小腰!

  当然是朱小腰。

  ——她那么怠,那么倦,那么乏,那么病态而又那么侠烈,那么艳!

  温柔觉得朱小腰在召唤她。

  她为了看朱小腰而走了出去。

  反正无碍,她正闲着没事,只在想,那一次黄昏,她化好了妆,梳好了妆,涂上了艳色的胭脂,去“金风细雨楼”会白愁飞……想到这儿,她就不愿再想下去。

  因为冤有头、债有主,那还好办,可是,现在都不知什么冤、什么仇:

  ——白愁飞有没玷污她的清白,她也未完全肯定。

  ——白愁飞害了苏梦枕,她也没替大师兄报这个仇。

  ——王小石救了自己,但也促致那大白菜鬼见愁的死,她也没法计较。

  这笔账该怎么算?她不知道。

  她最怨谁?她不清楚。

  她最想着谁?依稀觉得,好久没回家了,爹他可安好?

  她最想做什么?她想看桃花,因为残阳照在花树上,那就像有很多个很多个朱小腰,向她招着小手舞着腰,有时还加上一个失足。

  ——朱小腰有个痴心到为她失魂落魄的唐宝牛。

  ——我呢?

  (我是不是比别人丑?)

  ——不是。

  温柔马上为自己做出否认。

  (我是不是比他人不幸?)

  ——不算。

  温柔还觉得自己很幸运,可惜幸运不等于就有了幸福。

  (我是不是不像其他的女子那般温柔?)

  ——这……

  (有可能。)

  (可是我一向是很温柔的,我本来是很温柔的,只不过是人家不解我的温柔,解不了我的温柔罢了。)

  温柔虽然检讨出一个要害来,但关键是找到了,窍门也在握了,但她随即把责任推到那些不解温柔的人身上去。

  是以她才能轻轻松松地出去,要多看一会儿的夕阳、桃花、朱小腰。

  一阵风掠过。

  许多小花折着小腰急坠。

  在桃花掩映中,她忽然看到了一个人:

  一下子,她觉得这人很熟稔。

  却又很陌生。

  她竟在这一刹那叫不出他的名字。

  但这人就像已生生世世、天荒地老、卿卿我我、海枯石烂地依偎相守在一起地一般亲近、自然、分不出彼此。

  仿佛:

  他就是她

  她便是他

  他是她的

  她的是他

  温柔迷惑了一下。

  花如雨落。

  她一下子分不清天上人间。

  直到他笑了。

  向她招呼。

  他的笑容很可爱,门齿像两块鹅卵石。

  她这才省起:

  ——他不是朱小腰。

  ——他叫王小石。

  ——他是小石头!

  就在那一阵徐来晚风里,夕阳斜晖再是一亮而黯,花树摆曳,花飘如雨中,他就乍见艳瞥像一朵桃仙花妖乍惊乍喜可俏可丽的那张脸:

  啊温柔。

  从这一刻起他就再也不能自制,堕入花冢一般温柔如陷似阱的情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