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虽然罗世襄的家离城东路派出所不过五六公里,但他已经将近十天没有回家了。一连串的命案,再加上日常的治安案件,让罗世襄觉得一天四十八小时都不够用的。
办公室的钟声敲了十二下,派出所里依然灯火通明,罗世襄皱着眉头细细的看着炳哥开设赌场、放高利贷、故意伤人等的卷宗。
小苏蹲在地上还在不断的从纸箱中往外拿材料,罗世襄愤愤的把卷宗摔在桌子上,郁闷的喘着粗气,半天才平复了一下心情问小苏:“芋头沟的案子后续有什么消息?”小苏停下手里的活儿:“治安大队说一直在查,但说没有线索和证据证明后面还有人。”
罗世襄止不住呵呵笑了几声,最后意味深长的说:“水挺深啊。”小苏站起来,活动活动腰:“咱的线人说,芋头沟关了没多久,四季山庄那边又开了一家。”“按了葫芦浮起瓢,就没找到根。”罗世襄没好气的把桌子上的卷宗又扔到纸箱里起身去倒水喝,看到饮水机旁边堆着好几盒礼品,便转过头问小苏:“这是什么东西?”
小苏走过来,拎起来一盒礼品,指着礼品盒上的人参图案说:“长白山山参,个个都有须子,有年头的,”说完,又拎起来另一个塑料袋,拿出厚厚一叠购物卡:“一张都是五百的,都是治安大队那边送过来的,说是国庆节慰问咱的。”
罗世襄拿过山参盒子前后看了看:“这才几月份就把国庆的礼品给送来了,有点明显了吧。”“要不……我给他们送回去?”罗世襄摆了摆手:“别,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能不要呢,送回去,伤了面子就不好办了……”罗世襄若有所思的站着,转身把人参礼品递给小苏:“都分了,给弟兄们都补补。”小苏接过人参有点犹豫:“合适吗?”罗世襄推了小苏一把:“合适,不养精蓄锐怎么刨根问底呢。”
小苏还没彻底领悟罗世襄的意思,罗世襄走到衣架拿起了自己的警服:“走,太累了,咱去散散步吧。”小苏看了看漆黑的夜空:“现在吗?”
罗世襄开车带着小苏来到了城墙脚下,停好车两个人走了出来。小苏抬头看了看乌漆嘛黑的城墙一咧嘴:“头,这黑咕隆咚的上城墙散的什么步?”罗世襄呵呵笑了笑没理小苏,饶有兴致的朝城墙爬去,小苏只好跟着。
走到城墙最高处的时候,罗世襄站定下来,望着整个城墙张开了胳膊:“三千年了,不知道先人们当年在这个城墙上都看见过什么。”小苏感觉有点冷,缩了缩脖子说:“城墙,不就是防御外敌入侵的吗,估计先人们没少看见打打杀杀。”罗世襄又低下头:“也不知道这黄土下面埋了多少白骨,藏了多少故事。”小苏撇撇嘴:“咳,都过去了,现在就是一个破土堆。”
罗世襄蹲下身子,从地上拽了一根小草:“我们啊,终有一天也会成为历史。”小苏噗嗤一声笑了:“头儿,很少听你这么说话啊,今天是怎么了这么感慨?”罗世襄笑了笑站起身:“从红星国棉厂当工人,转到公安系统工作这么多年,我确实看到很多事,也经历了很多事,从不懂到理解也用了快十年了。”小苏好奇的问:“什么事?很复杂吗?”
罗世襄表情从轻松变得有点凝重,他没有回答小苏而是反问道:“小苏,你当警察的初衷是什么?”小苏脱口而出:“匡扶正义,为民服务啊。”
小苏随意的一句话,却如一颗子弹划破夜空,刺破了漆黑的夜。罗世襄久久的站立着,心中却波涛起伏,他的眼睛有些湿润了。
小苏看着罗世襄的背影:“头,我说的不对吗?”罗世襄赶紧平复了一心情,他转过头,看着小苏语重心长的说:“你说的对,但这是你第一年参加工作,我希望你干公安五年,十年,二十年后,还依然能记得你今天说的话,能遵照着你的初心堂堂正正的穿着这身警服。”
说完,罗世襄迈步朝城墙下走去,小苏听得似是而非,他好像大概知道头的意思,可又不明天他具体再说什么。
2
辛老师看了看手表,马上下课了,她起身走到教室门口望向双笙的座位。
下课铃一响,双笙拎起书包出了后门就往外走。辛老师从前门追过去:“双笙!”双笙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到辛老师有点诧异:“怎么了辛老师?”
辛老师走过来,把双笙的书包从肩膀上拿下来,双笙有些紧张,警惕的把书包抱在怀里。辛老师看了看双笙紧抱的书包:“双笙,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也非常希望你能天天陪在妈妈身边,但你每天这样跑来跑去,确实非常影响学习。”双笙努力的笑了笑:“没事的辛老师,我晚上回家一定会把落下的课补上的。”
辛老师拉着双笙往旁边靠了靠,给其他同学让开路:“你今年好好复读,还是很有希望考个重点本科的,我想这才是对你妈妈最好的报答。”双笙从走廊朝学校大门张望了一下说:“我知道……可医院也需要我。”
辛老师捋了一下头发:“我跟你肖叔叔沟通过了,他完全可以照顾你妈妈的。”听辛老师说跟肖更时沟通过,双笙表情有点不自然了:“不一样的,有我在身边,妈妈会好受点。”辛老师顿了一下才说:“你妈妈还在ICU……你能进去吗?”双笙紧紧的抱着书包:“可……我会好受点。”
辛老师想了想,用柔软的目光看着双笙:“双笙,你想想,如果你妈妈醒过来,看到你拿着一张大学入学通知书递到她的眼前,她该有多高兴。”双笙不说话了。
走廊里同学们已经走的差不多了,辛老师拉着双笙回到教室他的座位前:“换个假设,如果你妈妈醒过来,看到你两手空空,她会怎么想?”双笙缓缓的坐了下来。
双笙知道今天中午不能再坚持出去汇款了,否则很容易引起辛老师怀疑,如果辛老师跟肖更时说了这个情况,肖更时去医院一查证自己的谎言就被戳破了。双笙知道肖更时来找过辛老师,但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导致辛老师现在盯住自己不让他随意离校。这难道真是肖更时出于关心自己安危的巧合?还是他已经发现了什么?
双笙中午没有能出去汇款,下午的课也心神不宁的,他焦急的等着晚自习前的时候再去一趟。
终于挨到了下课,双笙背着书包起身快速冲出学校。
双笙边往大门跑,边抬头看了看教学楼上面的钟表,时间已经有点来不及了。他出了校门,双笙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师傅,去城市储蓄银行。”司机师傅转过来头:“哪个城市储蓄银行?”
双笙一边大口的喘着气一边盘算了一下。按照轮流不重复的原则,今天应该去杨庄的网点存钱,可时间太紧了,别说离学校有二十公里的杨庄了,无论去哪个没有监控的网点时间都来不及了。双笙又算了一下林兰账户里的钱,如果按照大夫说的一天四千的花费,账上今天肯定没有钱了。
双笙一咬牙对司机说:“就沙口路的。”
师傅看双笙还是个学生,就好心的说:“哦……沙口路的城市储蓄银行可不远啊,没几步路,前面路口拐过去五十米就到了,你要不……”“快走!你能赶在他们下班前到这都是你的!”双笙拔出一张百元大钞递过去。师傅惊讶的看了一眼钱,接过来不再说话一脚油门飞一般的冲了出去。
大概只用了不到十分钟,出租车一脚刹车停在了沙口路城市储蓄银行门口。
双笙跳下出租车快速朝银行跑去。
一个保安懒洋洋的朝大门走过来,拿起一个钩子伸手去钩卷闸门。双笙一个箭步冲上台阶:“等一下!”不等保安说话拉开玻璃门冲了进去。柜员已经开始盘点清算一天的营业账目了,看双笙冲进来,一个柜员起身冲双笙喊:“不好意思下班了,明天再来吧。”双笙根本没搭理营业员,拿起笔熟练的填好了一张汇款单,冲到柜台前:“麻烦,汇款。”柜员一脸的不高兴:“说着下班了下班了你还填。”双笙执意把汇款单塞进去:“麻烦了,这是救命的钱。”柜员怔了一下,接过来看了看收款单位是平原市第一人民医院,又看了看双笙焦急的模样不再说什么,帮双笙把汇款业务做了。
双笙临出银行的时候想了一下,转身拿了整整一本的汇款单据塞进了书包。
晚上回到家,双笙把整整一本的汇款单据都事先填好了账号和金额,又把钱从花盆里刨出来抖落干净,每三千块用一根皮筋捆扎上好塞进一个信封。
默默的看着一桌子的单据和信封,双笙的心情突然好了很多。
他伸手拿起一个信封,又拿起一张单据放在上面,然后又拿起一个信封叠上去,用手轻轻的捏了捏,就像做好了一个美味可口的汉堡包。双笙看着桌子对面,把“汉堡包”递过去:“妈,吃吧,多吃点,你的病就好了。”
第二天,双笙故伎重演,准备赶在上晚自习前去银行汇款,可他又担心天天去沙口路城市储蓄银行会被人记住,便换了一家网点,可无论怎么赶都没能赶在下班前把钱汇出去。
第三天,双笙决定重新去沙口路网点办理业务,可不是每个出租司机都能那么为他拼命,等出租车开到网点的时候,银行的卷闸门已经关上了。
接连几天的汇款失败让双笙立刻焦虑了起来,他必须想一个新的办法。
3
这几天焦虑的不只是双笙,肖更时的心情更是跌倒了谷底。
他基本可以肯定,双笙不仅知道保险柜在哪儿,而且已经成功的打开了保险柜。可双笙是什么时候打开的保险柜,里面的东西他怎么处理了他都一无所知。而这个时候林兰突然遇害,这是巧合还是有自己根本不知道的隐情?以林兰的家境,不会有人专门去她家偷盗的,难道双笙把保险柜里的东西已经交给了林兰,林兰做了什么才导致的报复?亦或是杀人灭口?肖更时知道那些人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杀人灭口可不是什么稀罕事。如果那些人知道这些证据是自己私录私存的,估计下一个倒在血泊中的人就是自己了。
一连几天肖更时都头疼欲裂,整夜睡不着,他想去老厂长哪儿探探口风,可思前想后都没敢去做。因为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始终不敢对双笙采取什么行动,甚至连问都不敢问,他怕如果自己没有找到解药,把这个脓包一下捅破了无法收场。
这几天肖更时不断的催促做移民的朋友抓紧为他办手续,又找了地下钱庄开始准备往外转移钱财。因为头疼的实在受不了了,肖更时去第一人民医院开了点药,出来的时候他想到了林兰,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便上楼来到主治大夫的办公室想问问情况。
大夫把林兰的治疗单递给肖更时,肖更时仔细的看了看,抬起头问:“大夫,林兰病情到底怎么样了?”医生面色有些凝重:“林兰头部损伤较重,之前颅骨缺损,给她做了去骨瓣减压手术,她的颅骨缺损了将近5cm,后期肯定需要进行修补,而且最近脑积水情况也不乐观,还出现了脑萎缩的迹象。”
肖更时深深叹了口气,捂着脑袋皱起了眉头,不知道是自己头疼还是真的为林兰惋惜。
医生话锋一转又安慰起肖更时:“但您也别太担心,这些问题我们已经发现了,就有对症的治疗方法,还是要保有信心的。”肖更时站起身握住大夫的手:“谢谢医生,林兰以前在厂里就是三八红旗手,半辈子干工作兢兢业业,绝对是个好人,她儿子才十八九刚刚要考大学,林兰要是这么年轻就……真是太可惜了,麻烦你们一定想想办法。”大夫点点头:“我明白,我们肯定会尽力的。”
肖更时准备把手抽出来,大夫却没有松手,肖更时一愣,看着大夫,大夫面露难色的说:“肖厂长,还有个事我必须跟您说一下,林兰账户里这几天一直没有收到捐款,医院已经在欠费治疗了,我们也有规定,超过额度肯定要削减治疗项目,减缓用药的,如果治疗跟不上,林兰的病就很麻烦了,一旦出现闪失后果不堪设想。”
肖更时面无表情的想了片刻,一脸为难的摸出钱包翻了翻:“咳,厂里这个样子,大家确实都不宽裕……我再想想办法。”医生看了一眼肖更时的钱包:“医院也有医院的难处,有困难的患者不是你们一个,都欠费我们医院也承担不起,您理解一下。”肖更时点点头,长吁一口气走出办公室。
肖更时走到医院大门口,回头看了看医院ICU的位置,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是喜是悲。他边走边思忖着,要不给双笙一点压力,他毕竟是个孩子,慌乱中意志力应该很容易被突破,自己如果抓住机会,为救林兰出谋划策出钱出力,凭借这么多年跟双笙的感情,也许还能力挽狂澜把局面扳回来。
想到这儿,肖更时连家都没回,直接开车去学校等着接双笙放学。
4
双笙看到肖更时来接自己稍微有点紧张,因为他的书包里有一个装有三千块钱的信封和一张汇款单,虽然一连几天汇款都失败了,但双笙随时在寻找汇款的机会,但今天晚上肯定是不行了。
在回家的路上两个人都默默的坐着没有说话,那气氛已经告诉了彼此,今天的晚饭不会那么容易下咽。
肖更时一直在思考今天晚上如何能让双笙告诉自己实话,跟自己站在一条战线上;而双笙也一直在思考,如何合理的解释捐款的来源,如果解释不通,要以什么样的姿态面对肖更时。
肖更时停好车,两个人默默的上楼进了屋子。单洁英看到两个人一起进来了还挺高兴,赶紧起身去热饭。
肖更时从包里拿出林兰的治疗单递给双笙:“我今天去医院看你妈妈了。”双笙接过治疗单看了看:“大夫怎么说?”肖更时叹了口气:“时好时坏的,不稳定,后续治疗不抓紧,真不好说。”双笙攥着治疗单低下了脑袋。
肖更时看了一眼双笙:“双笙,你想想,你妈有没有什么关系好的人,经济条件也不错的?”双笙看了看肖更时,皱着眉头问:“没什么印象,怎么了?”“哦,你妈银行的账户里总有一个人捐钱,一捐就是好几千,也不知道是谁,我想带你去感谢一下人家。”双笙点点头,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说:“那只有祁伯伯了。”“哦?”肖更时没想到双笙居然还编出了一个人来:“祁伯伯?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双笙抿了抿嘴:“祁伯伯跟我爸之前是一个部队的,关系一直挺好的,后来人家在南方开了个食品厂,一下子就发了,偶尔回平原市的时候会来看看我爸爸,总给我带好多好吃的和玩具,知道我爸爸去世了,给了我妈妈两千块钱,还告诉我说如果家里有什么困难一定要给他说。”
肖更时静静的听着,心里不觉一阵好笑,等双笙说完他继续问:“那你妈妈出事你告诉他了?”双笙点点头:“嗯,我妈出事第二天,我就打电话给他说了,”双笙看了看肖更时:“那天我问你能不能帮我妈妈筹集医药费,你说你也解决不了,我就把医院的账户告诉了祁伯伯。”
肖更时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他觉得双笙这话看似在解释,其实也是在打他的脸。肖更时机械的干咳了几声:“哦,那真不错,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见你这个祁伯伯吧,人家毕竟帮了大忙,咱必须说声谢谢不是。”双笙转过身,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本子,翻开找到一个电话号码递给肖更时:“他不在平原市,人一直在台州工厂里,这是电话,要不我们就打电话感谢一下吧。”
肖更时接过电话有点懵了,一瞬间他甚至有点怀疑自己的推测是不是出了问题,难道真有个祁伯伯在背后帮忙?他又看了看双笙,双笙盯着自己,眼神里充满了自信和从容,这更让肖更时心里打鼓了。
这时候单洁英把饭菜端了出来,招呼两个人吃饭。三个人坐下刚吃饭,就听见楼道里传来了嘈杂而沉重的脚步声。不一会儿,肖更时就听到了敲门声。
单洁英起身把门打开,看到单雄站在门口一惊:“单雄,你……”话还没说完,炳哥一把推开门大大咧咧的走了进去。单洁英发现气氛不对,赶紧回屋子里站到了肖更时身后。
肖更时看到一群凶神恶煞的人跟着单雄走进来,只是微微惊讶了一秒,便继续淡定的吃饭。坐在旁边的双笙从来没见过这阵势,吓得举着筷子不知道怎么办。
单雄看了看肖更时,干裂的嘴唇微微上扬,努力的挤出一丝笑容:“姐夫,我回来了。”肖更时没搭理他,把嘴里的烧饼嚼完咽下去,又喝了口汤,才转过脸对双笙说:“双笙,要不今天你先回去吧,我跟你舅舅谈点事。”双笙赶紧放下碗筷,抓起书包跑出了肖更时家。
肖更时支开了双笙,继续淡定的吃饭。
单雄站在旁边咽了口吐沫,小心翼翼的坐在椅子上用祈求的眼光看着肖更时:“姐夫,最后一次。”肖更时抬起头一脸迷惑:“什么最后一次?”“我也是走投无路了。”说完,单雄故意伸出被砍掉小拇指的手,双手合十给肖更时做了个揖:“姐夫,救救我吧。”
单洁英这才看到单雄被砍掉指头的手,心疼的扑过来:“你……你怎么弄成这样?”单洁英猛的回过头指着炳哥声嘶力竭的喊:“是你们干的吗?”炳哥满不在乎的伸出三根指头:“本来是三根,他说你们能帮他还钱,我们就让他多留了两根。”单洁英气得胸脯一起一伏的:“你们……你们这是犯法!”炳哥不耻的笑了笑,看着单雄:“这我不知道,我就知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不还才是犯法的。”单洁英还要冲过去跟炳哥理论,单雄拦住:“姐,帮我求求姐夫,救我一命吧。”
单洁英含着眼泪抚摸着单雄的手,转过头看着肖更时:“老肖,你说句话呀。”肖更时擦了擦嘴,把桌子上的碗筷往一边收拾了一下:“这位大兄弟,你不是说还欠你两根指头吗,今天就在这儿结账吧。”
炳哥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肖更时的意思。单雄可听明白了,吓得扑到肖更时身边:“姐夫,你可不能开玩笑,他们可真干的出来啊。”肖更时坦然的看着单雄:“那就干啊,我早给你说过我没有钱,你整天做梦,觉得我有钱,今天谢谢这位大兄弟,替我叫醒你,以后别做梦了。”炳哥这才明白肖更时的意思,哈哈大笑起来:“行,都是狠人,要钱不要命的主,那我就成全你们一家子。”
炳哥抽出砍刀,单洁英吓得腿都软了,扑上前护住单雄:“你们不许胡来,你们敢过来我跟你们拼了……老肖,报警啊!”肖更时稳稳的坐着没动,单洁英护住单雄一边后退,一边要去拿手机,几个打手把单洁英的手机和肖更时的手机都拿走,还一把拔掉了家里的电话线。
炳哥根本不害怕的样子:“报警可以,等我干完活,你们慢慢报。”炳哥把单雄的手摁倒餐桌上,单洁英哭喊着冲过来,被几个打手捂住嘴控制住。这番热闹的景象,肖更时眼都没眨一下,拿起筷子继续无动于衷的吃饭。
单雄精神已经有点崩溃了,他恶狠狠的看着肖更时:“姓肖的,我今天算见识了,你真他妈的狠,我死你脸前你都不带眨眼的,你要这样,我跟你也就没什么情面讲了,我今天要是不死,你杀人的事儿明天我就让全世界都知道!”炳哥刚举起刀,听单雄这么一说先是一愣,看了看肖更时,手又慢慢的放了下来:“怪不得这位大哥这么淡定,也是个人物啊。”
炳哥闯荡江湖这么多年,各色人等见识的不少,但肖更时这样的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就从进门到现在肖更时的表现,炳哥自觉面前这个中年男人也不是个一般人物。
他收起刀,饶有兴趣的坐在餐桌前:“在道上混,背着人命的我都得尊称一声大哥,但大哥归大哥,你这小舅子欠了我们一百五十万,钱是必须还,哪怕是到我手里,我再拿出来点孝敬你都行,但一码归一码,我后边也有大哥,我也要有个交代。”
这时,肖更时才擦了擦嘴,满足的靠在椅子上:“行了,你要拿刀站着,我就坐着看笑话;你要是坐下来,我就跟你谈谈,你们干什么的我大概能猜出来,你那几个大哥,不外乎是沈小辫、洋灰、麻神其中的一个,敲个竹杠放点高利贷,要是没有桥风哥罩着你们,一星期内让你们全点炮。”
炳哥听肖更时这么说先是一愣,而后哈哈大笑起来:“呦,大哥还真是门清。”肖更时拿出牙签一边剔牙,一边漫不经心的说:“我在平原市也几十年了,多少当个小领导,上上下下的关系肯定有一些,人我都说的上话,今天,不管单雄之前欠了多少,怎么欠的,我给你一个数,一百个,这事就算了了,你能做的了主,咱今天就这么定,你做不了主,你现在打电话给能做主的人,我就今天心情好,最后帮这小子一次,过了今天晚上,你们把他活埋了都跟我没关系。”炳哥想了想,一拍桌子:“行,听大哥的,就一百个。”
刚才还咬牙切齿发狠的单雄,听肖更时这么说,噗通一声跪倒在肖更时面前一边抽自己嘴巴一边痛哭流涕的说:“谢谢姐夫,我不是人,我不是个东西,谢谢……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
肖更时站起来,推开打手,把单洁英扶到沙发上坐下,然后转过头冲炳哥说:“你们先回去,三天内我把钱给单雄,让他给你们送去。”炳哥一听,脸色又变得狰狞起来:“什么意思?空头支票,他妈的玩我?我不是三岁小孩,今天要么拿钱,要么拿单雄的三根指头回去交差,但是别忘了,这三根指头只是宽容几天,欠的钱还是要还,一分不能少!”
肖更时想了想,伸手去打手手里拿电话,打手往后一闪作势不给。
肖更时转身看着炳哥:“你打开我的手机,打开通讯录,找陆桥风。”
炳哥犹豫了一下,从打手手里拿过来肖更时的手机,翻动通讯录,找到陆桥风,犹豫的看着肖更时。肖更时扬了一下下巴:“拨过去。”炳哥想了片刻,还是拨了过去。
手机嘟嘟了几声,电话接通了。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喂,老肖啊。”炳哥拿着手机有点不知所措,电话里又传来:“喂,听得到吗?”肖更时这才走过去,从炳哥手里接过电话:“老陆啊,好久不联系了,最近忙什么呢?”陆桥风:“咳,我还能干什么,抓赌抓嫖呗,前一阵子刚扫了一个场子,结果一查是尤老六他姑父开的,你说这事闹的。”肖更时哈哈大笑起来:“谁让你不小心,不问清楚就下手,这不还得拎两瓶茅台去跟人家道歉。”“谁说不是,哎,你有啥事找我?”
肖更时没说话,把手机递给炳哥,炳哥没明白什么意思没敢接,肖更时又把电话拿到嘴边:“哦,我没啥事,好久不见了,想约你跟三德子聚聚。”“行啊,等我几天吧,我在外地呢,办完事回去约你。”
肖更时挂了电话,把手机递给炳哥:“陆桥风,你应该认识吧?”
炳哥没接手机,但陆桥风他当然知道,他这个级别的人物跟陆桥风平常说不上话,但跟着大哥见过几次,他知道陆桥风是自己大哥的大哥。炳哥看肖更时跟陆桥风肯定是有点交情的人,不知道什么来路,更不敢嚣张了。
肖更时又坐在了餐桌边,端起汤碗喝了一口:“谁家里也不会放这么多现金,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这几天去凑钱,凑完让单雄给你送去,行吗?”炳哥犹豫了一下,眼珠子转了转,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行,单雄我信不过,你我信,就这么说,最多三天,三天收不到钱,我也不来找你了,你跟我大哥直接聊。”
炳哥带人转身鱼贯而出离开了肖更时家,单洁英赶紧跑过去把门关上锁死。
肖更时收起了刚才淡定从容的笑容,阴冷的坐到沙发上一语不发。
单雄如丧家犬一样站着,大气都不敢喘。
片刻,肖更时起身穿上衣服准备出门。单洁英走过来担心的问:“老肖,你去哪儿?”肖更时从柜子上拿起自己的车钥匙:“你们两个在家呆着,我不回来不许开门。”单洁英也不敢多问,看着肖更时走出了家门。
5
出了肖更时家门,双笙松了口气。他回头看了看肖更时家的窗户,昏黄的灯光下几个人影不停的晃动着。双笙心里暗暗的感谢了一下单雄,如果没有他横插这一杠子,肖更时真把电话打过去他还真不知道这出戏往下怎么演了。
双笙跑回家,扒出一个面包一边吃一边继续思考怎么抓紧给妈妈汇款,突然他想到,看样子肖更时今天晚上有更棘手的事要处理,自己何不趁机再去拿点钱储备着,省的以后没有机会。想到这儿,双笙三口两口把面包吞下去,背着书包又冲出了家门。
担心出租车司机怀疑自己,双笙打车到了鞋城大门下来,徒步走到了城墙根下。
登上城墙找到藏保险柜的地方,双笙摸索着扒出保险柜,熟练的打开拿出一捆钱放进书包,然后锁好费了好大力又推回去用树叶树枝盖好。
处理好这一切,双笙站起身喘了口气,刚一转身准备下城墙,忽然发现远处灯光一闪,一个人打着手电往城墙上走了过来。
在这常年罕无人烟的地方,这么晚突然有人过来,难道有人发现了自己的行踪?双笙吓得汗毛都立了起来,他赶紧关了手电蹲到了一棵树后面。
黑影摸索着走上来,双笙屏住呼吸把头使劲的往后缩了缩。但双笙的担心是多余的,黑影几乎没有停留,走过双笙藏匿的大树,急匆匆的朝前走去。
双笙看黑影走远,心里松了口气,但他又实在好奇,这么晚怎么会有人上城墙来?莫非他也在这个城墙上埋了什么秘密?
双笙微微把头伸高了一点,想看看黑影要去哪儿,可黑影的灯光一晃突然不见了,双笙眼前一片漆黑。
双笙看半天没动静,悄悄起身摸索着准备离开。
因为怕被人看见,双笙不敢打开手电筒,又怕踩得树枝树叶发出太多声响,他只好蹑手潜踪的一步一步往城墙下走去。可他还没走出去几十米,突然发现刚才的那束手电光芒摇晃着又出现在了土路上,双笙吓得呲溜躲到了旁边的灌木丛中。
眼见着黑影离自己越来越近,双笙屏气凝神看了过去,借着手电的余光一看,双笙惊的差点喊出来:肖更时!就见肖更时嘴里咬着手电筒,一手拎着一个麻袋像一只企鹅一样左右摇摆着,因为吃力嘴里还发出了清晰的喘气声。
肖更时不是正在家里处理单雄的事儿吗?怎么会突然鬼使神差一般的爬上城墙来?
就在双笙惊讶的时候,肖更时一刻也没有停留,他哼哧哼哧的继续往城墙下走去,不一会儿就又看不见光亮了。
双笙的心扑通扑通激烈的跳着,肖更时的灯光消失了好一阵子双笙才敢站起来,他往城墙下瞅了瞅,确定肖更时肯定离开了,才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书包,小心翼翼的走下城墙。
因为精神高度紧张,双笙回到家累的连开灯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抱着书包走到阳台,摸索着把钱埋入花盆,草草的把土埋上,还没来得及把枯死的兰花重新插上就累倒在花盆边喘着粗气,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6
肖更时跑这一趟精神也高度紧张,拎着麻袋回到家后也累的不轻,他把麻袋交给单洁英后,自己坐下来咕嘟咕嘟的喝了几大口水才算缓过来一点。
单雄迫不及待的跟单洁英打开麻袋,看到成捆的人民币不由的大喜。单雄快速的翻了一下麻袋里的钱,只有六十万。
单雄看着肖更时,抿了一下嘴唇,小心翼翼的说:“姐夫,谢谢你……可……这也不够啊,咱答应的是一百个。”肖更时没看单雄,冷冷的说:“我只能借来这么多,谁一下子也拿不出那么多钱。”单雄为难的看着麻袋:“姐夫,他们可什么都干得出来……不会给我机会了。”肖更时嘲讽的吭哧了一声:“我知道,你赶紧收拾收拾吧。”
单雄楞了一下,没明白肖更时的意思:“姐夫,您的意思是……”肖更时弯腰从麻袋里拿出一捆钱:“你真希望我把钱给高利贷吗?”单雄把头低下:“我知道他们设计我,可我真的没办法……”肖更时把钱放回麻袋:“明天晚上十点,你去小区后面的沿河口,我会安排车接你出城。”单雄这才知道,姐夫的意思是让自己跑路。
单雄蹲下来数了数钱,又担心的看了看单洁英,抬起头问:“哦,谢谢姐夫,那你们怎么办?”肖更时走到厨房打开水龙头洗脸:“他们再横也不敢动我,你只要按我说的做,一切都会风平浪静的。”
单雄看着肖更时的背影,忽然发现他的裤子上沾着几根枯草,不由的眉头一皱。他又低头看了看肖更时的鞋,鞋帮上沾了不少的泥土,单雄内心打了个问号,心思活络了一下。
单雄站起来跟到厕所门口,佯装关心的问:“姐夫,你替我谢谢你朋友,这么晚,一下子能借你这么多钱,等我回来,我一定会去好好感谢人家的。”肖更时一边擦脸一边说:“不用,没有人想见你。”单雄尴尬的笑了笑,他低头又看了看肖更时的鞋:“姐夫,无论您多么恨我,我都没话说,我活该,但请您告诉我,我的恩人到底是谁,我此生都不会忘,我一定要记住他,报答他。”肖更时把毛巾丢进脸盆,转过脸看着单雄:“别自作多情了,我说了,没有人想见你。”
肖更时看着单雄,他以为单雄会立刻怂下来,可他分明从单雄的眼睛里看到了挑衅的味道。两个人相互看着,都没有说话,单雄缓缓蹲下来,把肖更时裤子上的枯草拿掉,又用袖子拂去肖更时鞋上的浮土,喃喃的说:“姐夫,你鞋脏了。”
肖更时心中一咯噔,他知道单雄不是个省油灯,但表面依旧泰然自若的说:“晚上起风了,比较脏。”
肖更时有点懊悔自己的草率,脑子里的事太多了,他忽略了这些细节。肖更时知道单雄现在怀疑自己不是借的钱,而是藏的钱。
肖更时一边思考怎么应对单雄的挑衅,一边弯下腰用抹布掸了掸自己的裤子,就在他弯腰的一刻,肖更时突然发现单雄穿了一双鳄鱼皮鞋。
肖更时把腰弯的更深了,他仔细的看了看单雄的皮鞋,突然呵呵的笑了。
单雄莫名其妙的看着肖更时:“怎么了?”肖更时笑着指了指单雄的皮鞋:“皮鞋赎回来了?”单雄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皮鞋,眼神闪过一丝慌张:“哦,是……”
肖更时侧着身子又看了看单雄的鳄鱼皮鞋:“保养的挺好,挺新的。”单雄不自在的活动了一下双脚:“我……平常穿的少,看起来新。”
肖更时也蹲下来,学着单雄刚才的样子用手里的抹布擦了擦鞋上面的灰尘:“嗯,擦干净,明天晚上就要走了,干干净净的。”单雄看肖更时盯着自己的鳄鱼皮鞋看,心一下子虚了,也顾不得追究钱的来路了,唯唯诺诺的转身跟单洁英告别准备回家。
看单雄准备走,肖更时叫住他:“回来,你哪儿也别去,今天就住问行的房间,明天出发前不要出门。”单雄犹豫了一下:“哦,可我要跑路,总得回家收拾东西啊?”肖更时摆摆手:“不收拾了,带着钱,到地方缺什么买什么。”单雄迟疑了一下,单洁英赶紧上前把单雄拉回来,单雄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看单雄钻进问行的房间去睡了,肖更时才回到卧室,木讷的坐在床边看着床头的旧挂历。单洁英安顿好弟弟也走了进来,把门关上。
单洁英坐到肖更时身边,低声恳求道:“老肖,要不算了吧。”肖更时没明白单洁英说什么,转过来看着单洁英。
单洁英摊开双手接着说:“你帮单雄最后一次,还他个清白身,从此以后一刀两断再也不管了行吗,这跑路……东躲西藏,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肖更时看了看门,确定没有人偷听,压低声音说:“一百万,拿什么还?”单洁英带着哭腔说:“你的钱,我再也不问了,我也一分不要,我求你了,就帮帮单雄吧。”
肖更时气得站起来走到卧室最里面说:“我一天轻轻松松拿出一百万,单雄会善罢甘休吗?”单洁英举起手:“我发誓这次他绝对不会再胡思乱想了……他再有什么幺蛾子,我发誓跟他一刀两断,绝不相认。”肖更时摆了一下手:“行了,你弟弟什么人我早就领教过了,你不用发誓,就到这般田地了,他刚才还在算计我呢。”
单洁英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她着急的站起来:“你就这么恨单雄吗?”肖更时背对着单洁英,慢慢坐回床边:“他会不会胡思乱想我还真不怕,怕的这要传出去,我们还有没有活路。”单洁英小声的咕哝着:“谁会知道,谁会传出去啊?”肖更时微微摇了摇头。
单洁英看没能说动肖更时,赌气半天没说话,可过了一会儿她又坐到肖更时身边紧张的问:“我们还有其他的路走吗?”肖更时用手擦了擦床头的旧挂历:“八字就两划,你走了撇,就走不了捺。”
单洁英似乎没听懂肖更时说什么,接着说:“咱把不该拿的都退了还不行吗?”肖更时苦笑一声:“你呀,妇道人家,这一桌子大餐,已经吃下去了,你再吐出来,还是那桌子大餐吗?就算你想吐出来,一桌子吃饭的其他人怎么办?也许人家吃进去的东西已经到了胃,到了大肠,变成了屎,你也要让人家端出来吗?”
这会儿单洁英大概知道肖更时是什么意思了,她不知所措的坐在肖更时身边轻声啜泣起来。肖更时叹了口气,拍了拍单洁英的后背:“行了,不跟你说了,睡吧,我自有安排,你照顾好你自己,把你的阿弥陀佛念好就行了,过了这一段,也许就风平浪静了。”
7
双笙突然惊醒,他忽的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躺在阳台的花坛旁边睡了一宿。双笙看了看表,已经快6点半了,他慌忙起身到厕所洗漱。
洗漱完毕,双笙背起书包准备出门,走到门口他又犹豫了。按照之前惯例,双笙要顺路去肖更时家吃早餐,今天去还是不去?双笙想了想,为了避免肖更时的进一步怀疑,双笙决定还是先去肖更时家一趟。
双笙来到肖更时家门口,平静了一下心情敲了敲门。
不一会儿,肖更时把门打开,一语不发的走回客厅坐在沙发上,屋子里弥漫着浓重的烟味。
因为屋子窗帘还没拉开,双笙刚进门并没有看太清楚,等他进到屋子才看清楚,屋子里两个卧室的门都关着,肖更时独自坐在沙发上,眼睛通红,目光略显呆滞的看着他,吓了他一跳。
双笙习惯的打了个招呼:“干爹。”
肖更时艰难的挤出一丝笑容,指了指桌子上的零钱:“今天没做饭,桌子上有钱,你自己买点早餐吃吧。”这正是双笙期望的场面,他看了看肖更时嗯了一声,走到桌子边拿上钱转身走到门口,似乎有点不放心又停下来转过头问:“那……今天晚上您还来接我吗?”肖更时无力的摇了摇头:“我这几天忙,晚上有会,你自己回家吧。”双笙点点头走出肖更时家。
双笙背着书包离开肖更时家走了一会儿,绕过他家的楼后调头飞快的跑回了自己家。
双笙扔下书包跑到阳台,用小铲子把土刨开,从花盆里拿出一万元现金,又把土埋上。就在他拿着一万元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突然又停下了脚步。
肖更时对自己的怀疑越来越重了,并开始加强了对自己的管控,双笙不知道下次还能不能找到这么好的机会去汇款,也不知道这些钱还有多久就会被肖更时发现,更不知道妈妈到底还有多久才能醒过来,还需要多少钱治疗。反正沙口路的银行也去过了,已经留下了自己的影像,也不在乎多留个身份证了。
双笙低头看着妈妈心爱的花盆蹲下来,麻利的重新扒开了泥土,把那捆十万拽了出来。
双笙走到写字台,拿出一张汇款单填好了账号,在金额栏一笔一划的写上了拾万元。
双笙把现金用抹布擦干净塞进书包,转身跑出家门,出了家属区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离家最近的沙口路城市储蓄银行。
到了银行,双笙把单子和那捆钱递进柜台。柜员接过单子和钱看了看,眼神里多少露出惊奇的目光,她看了看眼前这个高中生模样的人:“你好,请出示您的身份证。”双笙多少有点心虚,他刻意的回避着柜员的目光把身份证递了进去。
办完业务,多日来压在心头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双笙难得的获得了短暂的放松,他转身打了辆出租车直奔学校。
早上双笙来找肖更时,单雄就躲在问行的屋子里没出声。这一整天单雄都按照肖更时的话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坐在沙发上魂不守舍的看着电视。
单洁英不知道肖更时给弟弟安排跑路的地方到底在哪里,担心弟弟受苦,偷偷的跑出去给单雄买了不少衣服和日用品,拉了两个大箱子回来。
到了晚上,终于等到肖更时回来,单洁英跟单雄赶紧迎过去。
肖更时看了看单雄:“准备好了么?”单雄紧着点点头:“收拾好了。”肖更时看了看单雄腿边的三个行李箱:“怎么会这么多东西?”单洁英赶紧解释:“总要置办一点,万一到那边没有合适的。”肖更时忍不住呵斥道:“不是说不让出门吗?”单洁英一脸无辜的样子:“我又没事,自己家进进出出都不行?”
肖更时也不再多说,指着行李说:“行李太多了,就带一个箱子。”肖更时不等单洁英争辩,站起身又准备出门:“记住,十点准时出门。”“哎。”单雄听话的点点头。
肖更时门还没打开又转过身指着单雄叮嘱:“单雄,晚上你自己走,不能让你姐送,记住没?”单雄忙不迭点头:“哦……”肖更时不放心,又指着单雄的胸口压低声音说:“你是去逃命,不是去旅游,目标越小越好,这片认识你姐的人太多,让人看见就麻烦了。”单雄斩钉截铁的保证:“明白。”肖更时又看了看单洁英:“你能做到吗?”单洁英点点头,肖更时这才放心的出门。
肖更时开车回到厂破产清算小组,走到大会议室一推门,看到所有财务和驻厂工作组的人员都已经到齐在等自己了。
肖更时一脸不好意思的样子:“咳,诸位实在不好意思,市里新换了个领导,想尽快把之前的烂摊子处理掉,给我下达了死命令,下周一全部账目必须上交市里封账。”齐大姐一听一脸的为难:“下周一?那时间可太紧了。”其他几个同事也跟着抱怨起来。
肖更时笑了笑说:“就苦这两天,下周就解放了,今天我哪儿也不去,跟咱工作组的同事一起帮你们弄,你们加班到几点,我也到几点,想吃什么尽管说。”齐大姐半开玩笑的跟旁边的同事说:“二七路的北京烤鸭是二十四小时的吧?”同事自然明白齐大姐的意思,赶紧回话:“当然了,越到晚上生意越好。”肖更时哈哈笑着说:“好,今晚就吃烤鸭,你们先弄,我这就去,让你们吃个够!”
肖更时开车来到二七路烤鸭店,一口气买了五只烤鸭,又买了一些配菜放到车上一溜烟的消失在夜幕中。
肖更时并没有开车直接回厂里,而是开到了南曹乡的一个建筑工地。这一片正在拆迁,到处黑灯瞎火没有人烟,一个被砍了半个身子的小卖部旁边孤零零的伫立着一个公用电话亭。
肖更时把车开到黑影里,熄了火灭了灯,等了一会儿才下车走到电话亭。他先掏出一块手帕捂在收声筒上,然后拨了一个号码。片刻过后,电话接通了,没等对方说话,肖更时只压低声音说了一句话:“晚上十点,沿河路口,单雄要跑。”
肖更时挂了电话,转身上车匆匆离开。
8
单雄看了看表,时针直直的指向十点。
他站起身,走向行李箱。
单洁英跟过来抢先拉住单雄的行李:“我送送你。”单雄搂了一下姐姐:“别了,姐夫交代过了,你别出门了,在家吧。”单洁英扭过头,抚摸着单雄包着纱布的小手指头:“你这一跑,我什么时候还能见你?”话没说完单洁英的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单雄强忍住心酸,打起精神说:“看你说的,好像我是去死一样,躲一阵子风声过了,我就回来看你。”单雄去拽行李箱的把手,拉了几下单洁英硬是不松手。单雄只好慢慢松开了拉着行李的手。
两个人正准备出门,单雄突然摸了一下脑袋,转过身对单洁英说:“姐,你去问行屋子把我的帽子给我拿过来吧。”单洁英赶紧转身去问行屋子里找帽子,可四处都没发现单雄的帽子。就在这个时候,单洁英听到门哐当一声,她慌忙追出来一看,单雄已经跑下了楼。
单雄急匆匆的往前跑了几百米才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确定姐姐没有跟过来才放慢了脚步。
刚走到沿河路,单雄就觉得眼前黑影一晃,前后一下子跳出来四五个人把他团团围住,单雄定睛一看吓得手心发凉。
炳哥带着惊讶和愤恨的语气看着单雄:“大哥真是有天眼,说你小子要跑,还真他妈让我们逮着了。”单雄一看这局势已经没有逃跑的可能了,只好硬着头皮笑着迎过去:“炳哥,不是我,是我姐要回娘家一趟,不信你看,这就一个箱子,是我姐的。”炳哥乜斜了一下行李箱:“打开,让我看看。”单雄还想再解释几句,一个打手冲过来不由分说夺下行李箱。
炳哥蹲下来,用手里的狗腿砍刀咯嘣一声别开了行李箱,他翻了翻里面的东西,全是男士衣服。炳哥挑开衣服,下面赫然露出了整捆的现金。
炳哥拿起一捆钱掂量了掂量,咬着后槽牙说:“他妈的,这到底是谁要回娘家啊?”单雄赶紧上前解释:“炳哥,你误会了,我姐她……”炳哥把钱交给打手,不由分说抬手打了单雄一巴掌:“一而再,再而三,你他妈的是一点信用不讲,今天,你就在这儿吧。”
炳哥和打手一拥而上开始殴打单雄,打的单雄连喊救命的机会都没有。
就在这个时候,单洁英从远处一边跑一边哭喊着走过来:“别打了,求你们,钱都给你们!”可根本没有人理会单洁英,打手这次下了狠手,不到一分钟时间单雄已经被打的鼻洼鬓角鲜血直淌。
单雄突然拼尽最后的力气一把把炳哥推到,站起身拼命的往回逃跑。打手们冲过去抓单雄,单雄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跟打手拼命。被推倒的炳哥彻底怒了,他捡起掉在地上的狗腿刀,一边咬牙切齿的咒骂着一边冲向单雄。
单洁英跑过来死死拽住炳哥的胳膊:“你们不要打单雄了,求求你们!钱都给你们还不行吗?”炳哥猛的甩开单洁英,可单洁英也拼了命,死命拽着炳哥的胳膊不松手,眼看着单雄边打边跑就要跑回家属区了。炳哥恼怒的大吼一声,回身“啪”的一声给了单洁英一刀把,趁单洁英站立不稳又一脚把单洁英蹬了出去,单洁英像一只小猫一样飞到了马路上。人刚一落地,一辆没开大灯的渣土车疾驰而来,一脚刹车都没踩便从单洁英身上压了过去,车辆只是轻微颠簸了一下便扬长而去。
这突如其来的交通事故连炳哥也吓了一跳。他走到单洁英跟前,借着微弱的夜光一看,单洁英的身子已经血肉模糊烂成了一摊泥,脑袋上突出来的两只眼睛空洞的盯着自己,嘴巴还在微微的一张一合,大口的鲜血一股一股的喷出来。
刀口舔血的炳哥见多了血腥的场面,可这么惨烈的着实还是第一次。他左右看了看,自己的兄弟早追着单雄跑远了,边也转身慌忙逃离了现场。
9
肖更时在办公室里跟齐大姐和工作组的人边吃边聊,大家吃的开心,还时不时的跟肖更时开个玩笑。肖更时也边吃边嘻嘻哈哈的回应着,他却时不时的偷瞄一下墙上的钟表。
忽然,肖更时的手机响了,他腾的站起来,抓起手机走到了走廊。
肖更时看了看来电号码,似乎跟自己期待的不一样,脸上露出了一丝疑惑的表情。但也只是犹豫了一下,肖更时就接了起来:“喂?哪位?”“肖厂长吗?”一个焦急而陌生的声音。“是我。”“你马上回来一趟吧,你老婆出车祸了。”
肖更时举着手机僵住了,他的脑袋嗡的一声一片空白,这可不是他期待的消息。
等肖更时开车赶到沿河口的时候,看到救护车、警车已经停了一片,好多人围着现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他把车停在路边,钻过警戒线刚要往前走,一个警察拦住了他。肖更时赶忙解释:“刚才有人给我打电话,说我老婆在这儿出车祸了。”警察看了看他,眼神中露出同情:“哦……”肖更时还要朝前走,警察又拦住了他:“同志,你最好先不要过去,等我们处理完你再过去吧。”“处理完?什么意思?我老婆现在在哪儿?”警察正在酝酿怎么回答,肖更时一把推开警察冲了过去。
还没走到跟前,肖更时已经看到前面的地上有一大滩血迹,一个只有上半身的人匍匐在血泊中。肖更时的肾上腺素腾的一下急速分泌出来,他像突然有了特异功能,在昏暗、混乱的现场一眼就看到了单洁英最钟爱的那件蓝格衬衫,肖更时只觉得眼前一黑瞬间昏了过去。
等肖更时再醒过来,他已经躺在了车祸现场的救护车上,两个护士正在给他输液。肖更时跌跌撞撞的想要爬起来,被护士按住,他强撑着坐起来,朝单洁英死去的位置张望着,他再也忍不住了失声痛哭起来:“为什么啊,为什么……”
哭累了,肖更时呆呆的看着警察在不远处拍摄现场的物品,随着闪光灯的一闪一灭,肖更时这是才看到不远处散落的单雄的行李箱,衣服、袜子、刮胡刀撒了一地。
肖更时目光呆滞的喃喃自语着:“单雄啊,单雄……”
肖更时趁护士去处理单洁英尸体的功夫偷偷拔了吊瓶,钻出人群沿着河边踉踉跄跄的往家走去。
夜已经很深了,走出不到三五十米,肖更时的身边就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肖更时木然的一步一步走着,他扭过头看了看沿河路边的小花园,似乎又看到了和单洁英手挽手遛弯消食的样子,那么的和睦而欢乐。而就在几个小时前,这些画面成为了永恒的回忆,再也不可能出现了。
肖更时停下脚步,走到小花园里,从里边捡起了几块鹅卵石,又从旁边的垃圾桶附近找了个塑料袋装进去。
肖更时直起腰,喘了好一会儿才镇定下来,他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呼83573,明天夜里1点,祭城路口见。”
回到家,肖更时像断了筋骨的带鱼软绵绵的躺倒在客厅的地板上。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才睁开眼睛,挣扎着站起来,爬到衣柜,拿出一套黑色便捷运动服,扒出一双运动鞋、手套和帽子。就干了这么一点小事,肖更时居然累的大汗淋漓,呼哧呼哧喘了半天。他看了看从沿河路小花园带回来的鹅卵石,慢慢走过去拿过来塞进了提包。
第二天,肖更时穿戴整齐开车来到祭城路口停下。
不一会儿,单雄鬼鬼祟祟的从树林里钻出来,他认出了肖更时的车,赶紧钻进了车里。
单雄惊魂未定的看着肖更时:“姐夫,昨天太玄了,妈的瞎炳那个混蛋居然知道我要跑路。”肖更时阴沉着脸没说话,开车往前走。
单雄缓过来一点,立刻想起了单洁英:“姐夫,我姐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肖更时诡异的笑了笑:“托你的福,你姐没事。”听了肖更时的话,单雄由衷的感到高兴:“哦,那太好了,我还担心我姐受伤呢……这个王八蛋,等我缓过这阵子,老子非弄死他。”
肖更时不再搭话,沿着祭城路朝前开,走了大约二十多分钟一拐弯,朝邙山荡驶去。
单雄往窗外看了看,有点疑惑,把头伸过来问:“姐夫,这是去哪儿?”肖更时一边开车一边平静的说:“你不能坐公共交通,容易被查,我给你找了一辆大货车,你跟着大货车去兴林,我哪儿有几个很铁的关系,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他们会安排你吃住。”
单雄心里一阵感动,他觉得自己之前对姐夫疑神疑鬼的确实有点小人之心了,不免有点内疚:“太谢谢了姐夫,我之前有做的不对的,说的不对的,您多担待,这件事了了之后,我正经干点事儿,你跟我姐这后半辈子养老,我来。”
肖更时听了,忍不住长时间的咯咯笑起来,这笑声单雄从来没听过,开始他以为肖更时被感动了,自己也跟着笑,可肖更时居然像吃了兴奋剂一样笑的有点止不住,单雄不知道姐夫到底是什么意思,呆呆的透过后视镜看着肖更时扭曲的脸庞。
肖更时从后视镜里也看到了单雄的脸,他止住笑声,冲后视镜摆了摆手:“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有什么对不对的,都过去了。”单雄这才轻松了一点,他皱着眉头想了想,又往前探了探身子:“姐夫,我觉得我姐也不太安全了,您能不能帮我姐也安排一下,让她也出去躲躲?”肖更时嘴角微微咧了一下:“已经安排完了。”单雄一听有些兴奋:“哦?我姐去哪儿了?”肖更时急打方向拐了个急弯,晃得单雄赶紧把住前面的椅子背才没摔倒。
肖更时打正方向:“离你不远,很快你们就能见面了。”单雄高兴的一拍大腿:“真的?太好了,有我姐在身边,我就踏实多了。”单雄把身子撤回去,靠在座椅上仰着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肖更时继续开车往山上走,除了汽车发出的灯光,四周一片漆黑。单雄忍不住感叹了一句:“真够黑的。”肖更时嗯了一声:“我把你带到人少的地方,一会儿车来了,你自己顺着坡下去上车,这样肯定没人看见你,安全。”“还是姐夫周到,谢谢了。”
肖更时缓缓把车开到邙山荡山南九号路的一片树林里停下,拉好手刹,肖更时熄灭了所有灯光。
肖更时下来四处看了看,单雄也跟着下车,活动了一下肩膀,他突然又想起什么,凑到肖更时身边略带愧疚的说:“姐夫,您……能不能再给我点钱……我行李被那群混蛋给抢了。”
单雄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没想到肖更时二话没说,把兜里的钱全都掏出来递了过去:“你先应急,到地方给我打电话,我再想办法给你寄。”肖更时爽快的单雄都有点措手不及,他忙不迭的接过钱:“嗯,谢谢姐夫,我今天给您起个誓,以后再赌,你把我手剁了。”肖更时笑了笑:“不用了。”
肖更时走到树林边上,蹲下来朝下面的盘山公路张望着,单雄也跟过来蹲下:“来了吗?”肖更时伸着头仔细的朝盘山公路的远处看了看,惊喜的一指:“来了,你看!”单雄赶紧往下看,可似乎什么也没看到,他更努力的把身子往前挪了挪:“一点光都没有。”“我让他到这儿别开灯,一会儿他会闪三下。”单雄点点头,可实在看不见,他就侧着耳朵听:“哪儿呢,没听见有车的声音啊?”肖更时把单雄往前又推了推:“你别出声,仔细看。”
单雄一只脚踩着树林的斜坡,一脚扒着平地,全神贯注的盯着山下看。肖更时举起不知何时从包里拿出的包着塑料袋的鹅卵石,拼命朝单雄后脑砸去。毫无防备的单雄只是闷声闷气的哼了一声就扑腾躺倒在地上,肖更时发疯似的又拼命砸了几下,感觉手上到处都是黏乎乎的,鹅卵石都拿不住了才善罢甘休,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歇息了几分钟,肖更时摸了摸单雄的脉搏,确认没了生命的迹象,他把单雄的鳄鱼皮鞋摘下来,又把兜里自己刚给的钱掏出来装好,最后把单雄推下了陡坡,淹没在杂草从里。
肖更时转过身,把几块鹅卵石磊成上坟时供果的摆设样子,掏出打火机准备把包鹅卵石的塑料袋点燃,可打火机的火根本无法点燃塑料袋。借着打火机的光亮,肖更时看到塑料袋上沾满了红色和淡黄色的黏液,已经湿透了。
肖更时把塑料袋慢慢的团成一团塞进自己的兜里,借着打火机的光冷冷的看着几块沾血的鹅卵石:“洁英,我把你弟送过去了,到那边,好好教育他,做个好人。”肖更时举着打火机,手禁不住的颤抖,他捂着嘴忍不住恸哭起来。
肖更时开车来到黄河滩,脱下所有的衣服手套,浇上煤油一把火烧掉。
回到家,天都已经蒙蒙亮了。进了屋子,漆黑的房间只有那尊佛像前还亮着悠悠的长明灯,佛像一脸悠闲的坐在莲花座上,不谙世事,不问疾苦。
忽然,肖更时发疯般的冲过去端起佛像重重的摔在地上,摔的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