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殿下费尽苦心,硬是把自己的一点小病,折腾成了重病。重病加深,端王殿下只好歇下先前的政事,留在府上养病。他几乎是一天天算着日子,离露珠儿上门还有几天……
好容易到了楚家来拜访的日子,前一夜,端王殿下尤不放心,怕自己第二天病好得太快,他特意开着窗吹了一晚上凉风。
端王府上的人从头担忧到尾:殿下这也太疯狂了。
疯狂是有回报的。
第二天,楚家人上门拜访的时候,傅青爵如愿病得连床都起不了了。他醒来后,头就一阵疼,嗓子沙哑难受,一张脸烧得通红,看人的时候,视线都时时对不上。
虽然身子这样不舒服,傅青爵仍怀着一腔热忱,伸长脖子等着佳人造访。
只是在佳人造访前,端王府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得到通报后,领着一位戴着帷帽的妇人行来,被两排侍女簇拥着。妇人着灰鼠昭君兜,里衬深金色厚织锦,环佩碰撞的清脆声中,她款款行来,步履若踩着金莲,气质绝非等闲。长史官将人领到王爷房间,便退了下去。
越过檀木格子门,又过了大幅屏风,可容易见着了傅青爵的面。妇人卸下帷帽,发间玉版金流苏晃荡,随着她蹙起的眉,一起宣泄着主人的不满,“你这里也太空了,地方还这么大,连本宫来,都要走偏门。这一路行来,连个轿子都没有。”
端王府建筑风格是浓重的男儿风,豪放威武,气势巍然。这里不是供人游玩的,想指望轿子,根本不可能。
即使来的人是傅青爵的生母,当朝德妃娘娘,在端王府也没什么特权。
傅青爵侧卧在床榻上,看他娘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左右将他这里批评了遍。他本就头疼,现在更为不耐,“你怎么来了?”
德妃道,“给皇后娘娘说一声,当然就能来了。”
“……”傅青爵问的不是这个,但他和他娘从来就沟通有问题,所以他闭嘴,索性也不问了。
德妃娘娘这才发现傅青爵的异常,惊讶道,“你病了也不说一声?有没有请御医?”
傅青爵病了好几天,也休沐了好几天,若非如此,德妃想出宫来端王府,皇后也不会答应得那么快。德妃看儿子面色苍白、神情萎顿,有些不知所措。身为母亲的心,到这时候才觉得茫然,似乎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傅青爵看她一眼,软下了口气,“你有什么事?若不重要,等我身体好了,再进宫看你。”
“很重要的事,”德妃犹豫了下,还是坐在了榻前小凳上,杂七杂八地绕了半天,直绕得傅青爵手撑着额头、更为烦闷。德妃才支支吾吾道,“传言萧豫有龙阳之好啊。”
“……”傅青爵都懒得开口,宫里头的八卦,他没兴趣,也不信德妃专程来见他,就是为了说这个。
“萧豫不是以前是你的手下吗?你看你这两年一直没和哪个姑娘好,你是不是也……”德妃小心看傅青爵的脸色,对方眉头一皱,她就立马转口,“本宫是你母亲,当然关心你的身体状况。你要是有这方面问题,最好让本宫知道,本宫好有个底。”
傅青爵脸黑,嗓子极为不舒服,让他根本不想说话。
结果德妃就自作主张给他说到了最后,“……本宫见你府上全是小厮,连个姑娘都没有。特意请示过陛下,给你物色了十几个宫女,来来来,你跟本宫去看看……”
她说得眉飞色舞,拍拍手就要示意跟着自己出宫的人进屋。
傅青爵终于忍无可忍,“我还病着!”
德妃“呃”了一下,被儿子冷眼瞥目,有些心虚。但转而又觉得自己是为他着想,他何必这么难说话?要不是担心他,她用得着专门出宫一趟吗?
德妃的脸也沉了下来,正要跟傅青爵再次展开争执,门外长史官敲了两下门,提醒道,“王爷,楚家人来了。”
傅青爵心口重重一跳,立即推开了盖着下身的毯子,即刻起身。因为起得太快,头又晕了起来,向后连退几步。傅青爵要出门时,才想到德妃。
他道,“我有客人,您先躲起来吧。”
德妃对他的客人很感兴趣,“楚家人?盛京哪家姓楚?哦,永平侯府!他们家和你好像没什么交情吧。”她看傅青爵晕了那两步,久违的慈母心泛滥,让她主动道,“你休息吧,本宫替你去接待一下。”
“不行!”傅青爵答得极快,让德妃怔了片刻。
傅青爵也发觉自己的情绪太反常,压了压眉,不再解释。
在德妃和儿子的日常相处中,通常都是她不停说,傅青爵偶尔应她两句。德妃从没想过,傅青爵会有一天,跟她回话回得这么快。她脑子再短根筋,也觉得这明显不正常。
德妃意志坚定,一定要见一见这楚家人。
傅青爵却又坚定不许她见。
两个人眼见又要吵起来,傅青爵干脆把德妃关在了门里,自己去接见客人。任由德妃发怒,将门拍得啪啪——“老三,你眼里还有本宫吗?!你这是不孝你知道吗?你到底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敢让本宫知道?”
又暗自垂泪,“本宫将你养大,从小在你身上花了多少精力。你现在翅膀硬了,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你心里不觉得对不起本宫吗?你把门开了,一切都好商量,否则,本宫不认你这个儿子了!”
长史官快步追着王爷的步伐,不断回头看那扇被王爷锁起来的门,心里汗颜。把自己的娘锁着不让出来,也就端王能干得出这事。
按说上门拜访,作为一家之主,该楚曦代表妻女。不过女儿都提前写好帖子了,他也就无所谓。韩氏倒是想让楚曦跟着一同上门,说不定王爷看中丈夫的哪个不为人知的方面,愿意给丈夫个一官半职。楚曦一听这念叨,立马就不想去端王府了。
他义正言辞地拒绝妻子:王爷和自家有旧,怎么能走后门麻烦王爷?
楚清露看爹娘争执,漫不经心地瞥了爹一眼:他就是懒,哪里是怕人为难。
据娘说,别人考秀才考举人,都考了很多年,一直到人到中年,实在精力不支,才就此放弃。但她爹呢?当年祖父母还在的时候,供大伯和爹读书。大伯考了两年才考中秀才,她爹一年就考中了。
但是楚曦的考试生涯中,其实就考了这么一次。考中秀才后,楚曦再也没考过。生活奢侈,吃穿不愁,也有了功名在身,楚曦从没想过上进。家里有钱时靠家里,没钱了正好娶个有钱的老婆,让他继续过悠闲的生活。每天只去书院晃一晃,就再没有别的正事,何必非要当大官呢?
楚曦的人生哲学,楚清露知道后,也是半天说不出话。但她爹就是这么不求上心,她也只好接受。
韩氏带着女儿上端王府拜访,听说端王病了,带了一些礼品。局促地坐在主厅,韩氏没想过能见到傅青爵。在她想来,那位长史官不过是客气地去通报一声,回来后,就可以告诉她们母女二人:王爷身体不适不便见客,二位请回吧。
韩氏意态闲适地等着正常的逐客令,听到脚步声擡头,惊愕发现是端王殿下亲自来的。劲瘦少年乌冠博带,玉佩璎珞垂下,进来时,薄薄的眼皮下一派粉红,面无表情地扫了一圈。
他与韩氏身后的小姑娘目光对上,眼睛里星光一下点亮,似极为欢喜她的到来。
傅青爵想开口说话,却咳嗽了起来。
韩氏坐立不安,请过安后讷讷,“殿下怎么亲自过来了?”
傅青爵因发烧而面颊通红,一路因走得快,到现在还有些耳鸣头晕。却硬是对韩氏挤出一个笑,“伯母要来,我自然扫榻相迎。”
他声音沙哑,音调也比往日低沉。
他在跟楚清露一家说话时,从来没称过“本王”,一点架子都不带。韩氏也不是没见过王爷,这两日,本着请教学问的理由,定王常日往她家跑,“本王”的称呼从来就没变过。自然,也让楚氏夫妻生出敬畏心。但定王虽然跳脱,楚氏夫妻却明显更喜欢不太爱说话的端王。
所以说,这就是投其所好的用处啊。
楚清露冷眼旁观,傅青爵态度极好地恭维她娘,让她娘心情愉悦,但傅青爵本人额上却渗了汗,唇色干枯,起了一层白皮。原本英俊不凡的美少年,容颜淡了三分,举手擡足都透着一股疲惫。
楚清露心头仿若被一团海绵揪住,有些呼吸不畅。他是为了见她,才硬撑着过来。
傅青爵对韩氏不动声色地奉承,让韩氏心中熨帖。她也看出傅青爵不适,便不好意思道,“殿下去休息吧,我和露珠儿没什么事,这就回去了。”
“不妨,我陪陪伯母说话。”傅青爵道。
楚清露皱了皱眉,他都这样了,还强撑着干什么?
她正看着他出神,与韩氏说话的傅青爵借着韩氏不注意时,转眸看向她。漆黑的眸色若点漆,望着她自有一股深情款款的情意。
楚清露一下子就明白了。
她好气又好笑,他为了她,可真是够拼命的。
楚清露当即道,“我听闻王爷学问很好,有些问题想向王爷请教,不知王爷……”
“露珠儿!”韩氏打断,女儿也太没礼貌了,没见傅青爵这样累吗?
傅青爵却垂了眼道,“跟我去书房。”
韩氏皱眉,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女儿不懂事,王爷居然也任由女儿胡来?楚清露走过娘身边时,给娘一个“我有分寸”的眼色,让韩氏自行歇脚,自己去追随傅青爵的步子。
在韩氏的眼里,便见露珠儿跟傅青爵一前一后地走了。
傅青爵是真的不太如意,走路时,他步子都不由晃了下,乃是跟在他后头的楚清露伸手扶了他一把,才没让他当着一众人出丑。
韩氏还在后面看着,傅青爵不敢放肆。不过转过弯,韩氏看不见后,他便将小姑娘的手包入了手中,靠着廊柱,看着被围在中间的小美人,只看着她不说话。
他眼有温温笑意,似在笑她:看,嘴上说得绝情,心里舍不得我了吧?
他就知道,他这场病,一定不会白白浪费的。
“露珠儿,你肯定想我了吧?”
楚清露目光微闪烁,不好意思地别了头:她怎么能说,她来王府,是想问他那幅画,根本不是多想他。
傅青爵这样子,衬得她那么渣,那么心虚。
楚清露勉强找回了一点气场,“好了,我都跟你出来了,你回房去休息吧。”
“说好去书房的。”傅青爵摇了摇头。
“你现在这样子,去什么书房?”楚清露语气不满,“回房睡觉……呃,我陪你。”她后半段说得不太情愿,却好歹说了出来。
“你□□?”
“……”楚清露看他半天,忽然露出温软的笑,还伸手摸了摸他滚烫的面颊,“你看你病成这样了,我多心疼啊。乖乖休息去,有什么事,咱们以后再说,听话啦。”
傅青爵脑子被烧得浑浊,不太清醒,他不敢相信楚清露对他轻言细语、说话这么温柔。他目光灼热,痴痴地看着她。他有多久没见过她这样的一面了?
将近二十年。
重见她后,傅青爵习惯了她的冷淡。他以为她会一直这么下去,乍一见到楚清露温柔的一面,傅青爵恍惚,好像又回到了当年。他知道楚清露本性高冷,他觉得自己喜欢她就要喜欢她的本性……可她忽然变成当年那个她,他全身血液沸腾,用力抓住她的手。他才知道,原来他一直很怀念以前的她。
露珠儿装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装到她死。就算她怀有别的目的,可她愿意一直装下去,如果她没有死,也许她会装一辈子……而他注定等不到了。
“露珠儿。”傅青爵轻喃,伸臂将小姑娘抱到了怀中。他发烫的面孔与她相贴,鼻息缠绵,蹭着她,是一种极为亲昵的姿态。
楚清露继续扮演知心者,说些软下的话,让傅青爵更为动情。等差不多了,楚清露不动声色问,“你房间有什么,你不去,也不许我去?”
“我娘在。”因为气氛太好,傅青爵又被烧得脑子晕乎,她问,他就诚实回答了。
楚清露在心里换算了下,傅青爵的娘,不就是宫里的德妃娘娘吗?德妃娘娘居然出宫了?
“你不愿意我见你娘?还是你不敢让我见你娘?或者我不配见你娘?”
傅青爵身子一僵,反应过来自己被楚清露套话了。他慢慢地擡起头,看着怀中小姑娘。楚清露定定地看着他,知道他已经清醒,仍等着他的回答。
楚清露眯眼,“你似乎瞒了我不少事。”
傅青爵无言,他突而低“呃”一声,抱住了头往后退,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楚清露面无表情,看傅青爵松开了她,半晌后道,“我有些头疼。”
楚清露被他气笑:为了撇开话题,他也真够不要脸的。
“露珠儿……我头疼……”傅青爵可怜委屈地又道了一句。
楚清露闭了闭眼,又擡目,向他点了点下巴,“带路。”
“?”
“不是说去书房吗?”
傅青爵惊喜,露珠儿到底不是铁石心肠,她也舍不得太为难他。
楚清露又不是跟傅青爵有仇,相反,她对他正处于好感朦胧的阶段,她又不是要把他逼到悬崖边去。这么一个病人,楚清露也不跟他计较,一切等他好了再说。
只是他好了,她也该离开盛京了吧?
缘分啊,这么缥缈,让她好为难,都不知道该不该出手。
楚清露心里微微叹口气。
去书房,也有别的用处。至少书房有小榻,可以让傅青爵去睡一下。傅青爵当然不愿意,他想和露珠儿说话,拉着楚清露的手不放。
在傅青爵之前,楚清露从不知道男女之间的喜欢是这样的。少女心得到很大满足,便要承受甜蜜的烦恼。
傅青爵睡了后,楚清露无聊,又想起了自己惦记的那幅画。想来傅青爵作画,画像肯定在他书房,找找看,说不定能找到。
楚清露登门,最大的原因,本来也就是想看到那幅画的原稿!
书架摆的整齐,她小心翼翼地在书案旁边的青花四爱图梅瓶中翻找,瓶中斜斜插着不少画轴。这种大瓶,通常用于插放字画卷轴之类的物什。若真有画,也一定是收好丢在这里的。
楚清露弯腰翻找,时不时回头往屏风后看一眼。心口砰砰直跳,这种窥人*的心虚感,让她害怕被傅青爵发现了。慌张中,衣摆不小心拂到一旁的九枝青铜鸟兽大灯,大灯摇晃,有摔倒倾向。楚清露鼻尖渗出细汗,连忙扑过去抱扶。这下,灯没摔了,书案上的折子却又被扫了下去。
楚清露面有恼意,想不到自己平时那么冷静,居然有这么毛手毛脚的一天。
她强装镇定,蹲下去捡折子,实际上是没勇气探头去看,傅青爵有没有被她弄醒。别的折子都是合着的,楚清露也尽量不窥探朝政事务。其中却有一张摊开的折子,明显跟别的不一样。楚清露不是想看,而是目光随意掠过,竟看到上面有自己的名字。
和自己有关的事,疑惑之下,楚清露不能不丢下不管。
她捧着这张折子看下去,目光渐凝,嘴角不禁上扬,她咬着唇,压住自己心头那忍也忍不住的欢愉:这折子,细心地写了她的种种爱好,出行习惯,日常行为;还根据她的喜好,在后方密密麻麻地列好了攻略她的方案。
比如,楚清露画作不好,傅青爵便计划着找机会教她作画;
比如,楚清露爱看美人,傅青爵写了不少计划,又一一划去,笔迹极重,显然对于她这个毛病,他很不满意,再最后才写上几个字“以色侍之”;
再比如,楚清露马上要回义亭县,傅青爵也是写了不少计划,有追过去的,有把她想办法留在盛京的,同样的划划写写,到最后,也没有定下来;
再比如,一个月内两人要能牵上手,三个月内要能一起出行不抗拒,五个月内要能接受亲吻拥抱,一年内要把楚清露娶回来;
再再比如……
傅青轩跟楚清露聊天时说,“我三哥?他最近和太子殿下被我父皇使唤得团团转,病倒就对了。”
就这么一个忙成狗的人,还不忘每日挤出时间,对她展开一揽子追求计划。
楚清露轻轻合上了折子,把书案收拾好。她心里那样愉悦,竟然忘了再找一找画作。得知傅青爵内心的真实想法,楚清露嘴角的笑再也没下去过。
她走出屏风,站在雕花紫檀榻前,垂眼看着闭目而眠的少年殿下。他盖着缎被,呼吸轻而急促,眼下一片乌黑。
楚清露伸手摸他的脸,干燥,灼热,又柔软。
他长相俊美,虽然不勾她的眼;他脾性阴沉,对她费劲心思地勾引……谁知道他现在睡着,是不是在装睡,是不是在让她心软;今天看到的一切,是不是他故意为之呢?
就是这样的人,这么喜欢她!
望着沉睡的少年郎,她不禁笑了一笑,收回了手后,又目不转睛地看了半天,才旋身,向外走去。
等听到外间门轻轻关上的声响,傅青爵慢慢睁开了眼,伸手摸上自己的面孔,那里还余留着少女指腹间的温暖,好像还能感觉到她的那点儿难得柔软。
傅青爵浓黑的眼睫颤抖,默不作声地想半天,才重新闭上了眼。
傅青爵一心要去书房和楚清露培养感情,把他娘在房间关了大半天。等楚家人告别后,傅青爵又呆了片刻,才想起给德妃娘娘开门。
德妃冷笑一声,已经不屑于跟傅青爵说话,开了门,她气冲冲地带着自己的人就走了。傅青爵没有精力去应付自己的娘,既然娘走了,露珠儿也走了,他便需要更好地歇一歇,好有精神再去投身于朝务。
德妃走了后,一直心中不忿。傅青爵是发烧烧坏了脑子,没有想到后果,德妃自然不会去提醒他。不就是楚家人吗?前后脚的差距,德妃想找到一个人,有那么难吗?
让儿子把她锁住不许她见的人,她非要见一见!
楚清露跟韩氏坐车回去,路过书坊时,下车买了几套书。她出门的时候,撞上一个妇人。楚清露道过歉,那妇人还盯着她不放。目光火热而直接,特别眼熟……
好像又有些记忆呼之欲出。
楚清露在原地等了等,没有想起来,只好罢了。那妇人一直盯着楚清露看不见了,才收回了目光。
德妃皱着眉:就是这个小姑娘,去端王府的?
傅青爵的性子,一般人,是根本进不了端王府那道大门。这个小姑娘不仅进了,还是个相貌甚雅的小姑娘……德妃不担心儿子断袖了,她又开始担心起傅青爵是不是对这个小姑娘生了心思。
除了许家小姑娘,任何姑娘和儿子走得近一点,德妃都会不自在。
德妃当机立断,回去后宫后,给娘家人送信:许家小姑娘今年多大了?可以接回盛京了吧?
在寒音寺常住的许净池,便迎来了许家人。她的行礼早就收拾妥当,眼下人一来,她很快就能走。许净池去见了下刚刚醒来的楚弥凤,“楚姑娘,你和我一起下山吗?”
楚弥凤到寒音寺后第二天,醒来后便给山下送了口信,永平侯府派人来接这位大小姐。姜氏不光自己来了,还带来了老太君的关切。只是楚弥凤醒后,却说身子不适不便出行,想在寒音寺再养一养身子,再回自家。
许净池要下山,楚弥凤舒了口气,道,“我风寒刚好,不能吹风,还要再等两天,许姑娘先回去吧。”
许净池看她半天,点了点头。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个楚姑娘对她怀着敌意。她常觉得楚姑娘用阴冷的目光警惕地看着她,回过头时,楚弥凤又是微笑的表情。
这样的人,许净池也不想跟她多相处。
许净池走之前,还跟檀机抱怨了楚弥凤两句,提醒这个和尚,“她家中明明更安逸,她为什么不回家?你不肯告诉我她怎么被你救的,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吧?你有想过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吗?留这么个祖宗伺候着,檀机,你得小心点。”
檀机眼眸浅扬,神情淡雅,“小僧晓得,小施主还未下山,便已经是红尘中人了。”这是委婉地说她想多了。
许净池抿抿嘴角,望着他淡淡的笑容,心头若被重锤一敲,呼吸紧促。她怅然想:她当然是红尘中人,就算在寺中躲藏许多年,就算她年纪小,但只要她愿意,她仍然能很快适应勾心斗角的生活。
她的资质如此,这也是许家挑中她的原因。
许净池有许多话要叮咛,檀机都轻轻应了,到后来,小姑娘也觉得自己太矫情,便笑一笑,跟他挥挥手告别。
青林葱郁,马车古拙,年幼少女探出头,透过晃动的帘帐,怔怔地看着站在寺门口低眼的年轻和尚。她一直看,他也站在寺前看着马车的远行。风声起,马车在路道上碾出两道痕迹,在树林的远处,渐渐迷了眼,再也看不见。
许净池一走,楚弥凤才能放下心。她心中嘀咕:许家这个小皇后,居然在少时住过寒音寺,自己初初知道时,也很意外。
楚弥凤最大的敌意来自楚清露,但许净池曾为皇后,不管和皇帝的感情如何,身份总是真。她不喜欢楚清露,当然也不可能喜欢许净池。
楚弥凤不觉想到了一些事:前世为皇贵妃招魂,请的是寒音寺的和尚。在这其中,许净池是不是也起到了作用?
那时候,许净池十五岁。那时,她已经长大了。长在后宫的小皇后,心机当然不能和九岁相比。
楚弥凤心里微慌:她以为她知晓一切,占尽了先机。她现在却渐渐察觉,有些事,她其实不知道。她以为的某些真相,可能都是错的。
她娘还不住问她,“到底是谁伤的你?凤丫头,别怕,你说出来,咱们侯府为你做主!”
是傅青爵!
是端王!
他想毁了她!
但是楚弥凤不敢说。
她一害怕自己陷害楚清露的事被查出来,二害怕傅青爵对她的想法。她这几日在山中,惶恐不安地想了许久,到底是想明白:傅青爵也许想让她身败名裂,也许想她干脆消失。到底是哪一种,她不敢去猜。
她只知道,在傅青爵的眼皮下,她不敢再向之前一样肆无忌惮地陷害楚清露。端王殿下的报复,她承受不起!
只是不甘心!
好是不甘心!
“我不知道是谁,是那些流民……”到头来,楚弥凤只能压下心头的沮丧,这样跟姜氏说。
流民?
早不知道去了哪里。茫茫人海,到哪里去找?
就是找到了,还有“法不责众”一说。
这个亏,她到底得吃定了。
“凤丫头别哭,别怕……会好的!娘陪着你,别难过!”姜氏心疼地搂过女儿,心里恨极,真想把那些伤害自己女儿的人都抓起来。
一群初初逃到盛京的流民,就敢欺负永平侯府的姑娘?怎么可能!
其中必然另有隐情。
姜氏暗下决心,要让自己夫君回去查一查,看在盛京,哪个人敢和永平侯府这样对着干。
永平侯府现在和楚曦一家关系不冷不热,听说楚弥凤的遭遇,楚曦夫妻送了些礼,顺便告别一声,称自家要离京了。
就是这个接档眼,楚清露居然又收到了一张请帖。她心中惊讶,因她要跟爹娘回去的消息,早几日就传开了。公子小姐们给她留了时间,并不会在这时候送帖子请她做宴。
秀明长公主。
这更是奇怪了。
楚清露在盛京相识的,全是国子监的那帮学子。这些皇子皇女,她也就认识一个傅青爵,和傅青轩勉强相熟。秀明长公主,除了听过这位长公主的名号,她连八卦都没有过。
就是这么一个和楚家一点交集都没有的人,居然给她送了帖子?
韩氏对女儿的交集圈很羡慕,“去吧去吧,连公主都请你,露珠儿就是不一样。”
长公主的帖子,楚清露不敢拒绝。她怀着一腔疑惑去赴宴,好在永平侯府也收到了帖子,楚弥月问清楚后,干脆陪她一起。
“也许是看在永平侯府的面子上?”两个姑娘只能这样猜。
秀明长公主做宴,不光请了一些年轻公子姑娘们,还请了太子与太子妃。太子没有来,太子妃却抱着一岁的小女儿来赴宴了。
一时间,众人都围着粉嫩可爱的小傅嫣,逗着她玩,气氛很不错。
秀明长公主特意把楚家两个姑娘叫过去,左右看了一排,给两人见面礼,笑盈盈道,“听闻楚家姑娘学问好,我好奇来看看,别怪我多事。”
“不敢。”楚弥月算是见过秀明长公主的,便大着胆子笑道,“公主说的,该是我大姐。不过她近日病了,并没有来。”
“我是听说你家亲戚学问好,是叫楚清露吧?”秀明长公主并不给楚弥月面子,挽了楚清露的手就不住上下看,“果然是个标志的小美人儿。”又细细问了她现在多大了,读些什么书,有没有字……
楚清露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实在是秀明长公主盯着她看的眼神,相看的意味太浓了!
相看什么?!她和皇家的子女根本扯不上关系吧?!
等秀明长公主好不容易舍得放开楚清露的手,是有下人通报,“许姑娘来了。”作为女主人,秀明长公主起身迎了出去。
楚弥月挨过来,小声跟楚清露手,“我打听过了,今天的宴,主要是把许家姑娘介绍给大家。我们只是附带的,你不要多想。”
由不得楚清露不多想啊。
秀明长公主看她的眼神,实在太奇怪了。连太子妃都惊动了,跟楚清露温柔和气地搭了两句话,试探这个小姑娘,凭什么让秀明长公主那么满意。
若说相看,秀明长公主的长子也年龄不够啊。
许净池的出现,缓解了楚清露的情况。盛京的人都知道许家阳盛阴衰的可怜样,上一辈的姑娘都老了,这一辈的姑娘,还从来没出现在盛京的交际圈中。众人议论纷纷:许家的面子可真大,竟然能说动秀明长公主,把这个姑娘推到明面上。
此间大部分公子姑娘都是十四五岁的样子,大的也有十七岁。许净池只有九岁,在许家显得弥足珍贵。
楚清露望着公主殿下对许净池的亲切,若有所思地恍然:这宴席,弄得像个相亲宴。自己本来进不到这个圈子,许净池又被公主特意请出来。她们两人的共同点,不过是都和傅青爵有关系。
一个是傅青爵正在追的姑娘,一个是傅青爵的表妹。
秀明长公主在做什么?
“老三他以前很少参加宴会,最近一个月倒参加了不少,”秀明长公主笑看楚清露,“我今儿个也给他下了帖子,看我这个姐姐的面子在他那里有几分重。”
“……”楚清露淡然听着,一副没听懂长公主暗示的模样。
秀明长公主又试探,“楚姑娘和老三经常见面吗?”
“没有,就几次。”楚清露生了警惕心,答得谨慎。
“……哦,德妃娘娘跟我说呢,老三参加宴会这么多次,我想来想去,多出来的那个人,好像就只有楚姑娘。我说话直接,冒犯了楚姑娘,你别介意啊。”
德妃!
傅青爵的生母!
楚清露只好什么也不答。
秀明长公主见这个小姑娘神色淡淡的,什么也试探不出来,有些沮丧。许净池才是宴会的重点,秀明长公主又把许净池拉过来,介绍楚清露和许净池认识。
两人是认识的。
在许净池开口前,楚清露就截了话头,“我第一次见到许姑娘这么小,就这样好看的人儿。”她“第一次”咬得很重。
许净池讶了一下,就笑着顺了她的话,“我可以叫你楚姐姐吗?”
秀明长公主喃一声,“姐姐?”她笑得意味深长。
楚清露头皮发麻,往下掰道,“可以啊!这里的大部分人,许家小妹妹都得叫‘哥哥’‘姐姐’呢。”
楚清露这态度,许净池也很快发现秀明长公主似乎在想什么不着边的事。她不知情,便也只能小心翼翼地接招。
等秀明长公主把重心放到了许净池身上,楚清露退出中心,借着喝茶的功夫,小声吩咐阿文,“你去外门守着,看到端王殿下,就通知他,让他千万别来了。”
鸿门宴是特意等着傅青爵的!
长公主似乎怀疑傅青爵一个月来的不对劲和楚清露有关,楚清露心知在这个时候、不管傅青爵心里怎么想的、明面上两人都必须不熟。可她又知道,若她在,傅青爵很大可能真的前来。
那在秀明长公主这里,秘密就揣不住了。
“我怎么通知王爷啊?”阿文问。
“你探头探脑就行了,最不济,扔个石子。”楚清露催促,“快去,千万别让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