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笔,未做多余的思考便写了一封信。亲自用蜡封好,在信封上写上了“季翊亲启”四个字。
落笔后,心也沉了下来。
这个难题,就交给季翊去决断吧。
☆、91|第91章
除夕当天,楼音窝在养心殿,哪儿也不去。连枝枝都笑她如同懒猫一般,楼音却连话都懒得说,成日里不是埋头于奏折中,就是把自己关在御雄殿里。
即便是除夕,楼音也提不起兴趣来。
皇宫宴请中央大臣,在所有人异样的眼光中,楼音还是挺着个大肚子去了。几年除夕家宴的气氛格外的怪异,下面的人各个都假装无意间瞄着楼音的肚子,但是却没人敢说什么,听说,怀孕的女人脾气不太好。
楼音的席面上只有容太医指定了的菜色,滴酒不沾,宴会就显得更没有意思了。
人们不敢公然对楼音指指点点,便只能将八卦的中心转移到另外一个男人身上。
是的,南阳侯回京了。不,如今的他已经削去了爵位,只在军中挂职,人们见着了便称一声秦大人。
秦晟端着酒杯,坐在宴席的最角落里。即便低着头,他也能感受到从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曾经那个只差最后一步礼节就成了他的妻子的女人,如今怀着别的男人的孩子,高高在上,甚至连目光都不曾放在他身上。
秦晟手中的酒杯在颤抖,轻微洒了一些出来也没人发现。他的手上青筋暴起,丝竹管弦声在他耳力变成了人们的窃窃私语,舞姬的笑颜在他眼里变成了嘲笑。
仿佛全世界都在嘲笑他,每个人都等着看他的笑话。
这倒不是他空穴来风,自从上个月他回京,京都里就不少流言蜚语了。当初他与楼音成婚,若不是出了秦语阳这事,两人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吧?可这才不到一年的时间,楼音肚子里已经有了别人的孩子,若让出两人真的成婚了,指不定秦晟要戴多大一顶绿帽子。
毕竟,婚礼前一个月楼音还在夜里召了季翊进宫不是么。
而这些流言在季翊来到大梁京都的第一天起就没有停止过,那时候秦晟还是堂堂南阳侯,是皇帝内定的驸马,鲜衣怒马,春风得意,听到这些流言自然是挂不住面子的,只是他那是以为只要成婚了,楼音便会收心做一个贤妻良母。
毕竟在大梁,没有任何人比得上他。
可是直到现在,他终于明白,楼音至始至终就没有考虑过于他走到一起。楼音还是公主时,甚至都不愿意与他亲近,而坐上了龙椅的她,却愿意为季翊生儿育女。
秦晟想到这里,嘴角的愤怒变成了一抹苦笑,他看了看面前的酒,是楼音喜欢的“梦归处”,清香四溢却性烈,十足像极了季翊。
秦晟抹着脸,端起酒壶一口饮尽。
再擡头时,眼前的十个舞姬变成了二十个,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颤颤巍巍地朝着楼音走去,手里还提着一壶酒,衣衫上一块块儿的酒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酒楼出来的醉汉。
秦晟就这样一步步走上去,大家都看见了却不敢出声,只专心致志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楼音眯了眯眼睛,看着他走向自己,他的发丝有些凌乱,嘴角的笑意味非明,走到一半突然将手里的酒壶一丢,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说话的时候,他突然倒了下来,趴在地上,呼呼大睡。
楼音无奈,叫了人来,“御前醉成这样,成何体统?将他带下去。”
秦晟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架了出去,楼音看着他的醉态,想到曾经的南阳侯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如今又是如何成日以酒为乐。
要毁灭一个男人,或许死亡不是最好的办法,尤其是秦晟这样有着雄心壮志的男人。
他曾经世家显赫,那就让他家族威望毁于一旦。他曾经有着凌云壮志,那就让他困在一方天里永远无法实现自己的报复。
这是楼音对秦晟的惩罚,对于前世他叛国的惩罚。
但是楼音至今也不明白前一世,秦晟为何做出那样的事情。他有世家大族做支撑,即便继位的是楼辛,他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反而会因为楼辛看重世家力量而得到更多重视。
但他偏偏叛变了,当初季翊攻大大梁,是秦晟给了他大梁的排兵布阵之术,也是他亲自给季翊打开了京都的城门。
明明他那么恨季翊,恨季翊一次又一次扫了他的颜面。
而且秦晟不可能不知道季翊的政事主张,毕竟当初季翊还在周国时就开始铲除世家在国家里盘踞的巨大力量。
后来的秦晟怎么样了楼音不知道,但是她知道以季翊的性格,不会让秦晟有好的前程。毕竟他能背叛大梁,就能背叛周国。
疑惑归疑惑,楼音此生都无法得知答案,所以便不再多想。
家宴过后,楼音坐在寝宫里,与枝枝还有款冬姑姑一同守岁。
款冬姑姑手巧,拿着剪刀剪纸,能剪出五花八门的图案,枝枝跟着款冬姑姑学了几年,到现在也只能剪一个最简单的“福”字。
此时的皇宫又和平日里一样,安静地好像一个人也没有。但因为是除夕,这样安静倒让人有些不习惯了。
楼音撑着腮说道:“枝枝,你有没有觉得今年除夕特别冷清?”
枝枝忙着剪纸,看也没看楼音,“每年不都是这样么?自从皇后娘娘过世,皇上不许嫔妃在宫里开宴席,皇宫里早就没有真正的热闹过了。”
“嗯。”楼音点头,“皇宫里真没意思。”
款冬姑姑听出了楼音声音里的遗憾,心里一惊,放下了剪刀,看着楼音郑重地说道:“皇上,您该不会又想出宫转转吧?这可不行,您现在可是双身子的人,不能出一点差错!”
看着款冬姑姑一副正经的样子,楼音突然笑了出来,“姑姑你紧张什么,我又没说要出去。人哪儿能一辈子那么任性呀,以前有父皇护着,什么都敢做。现在肩上责任重了,反而没了胆子。”
枝枝剪出了一个福字,铺开在桌上,笑着说道:“是呀,现在席沉也不在,去哪儿都不安全。”
说到席沉,枝枝的笑容又突然暗淡了下来,她叹了一口气,说道:“不知道席沉一个人在那边过年,有没有吃上红枣雪蛤汤。”
款冬姑姑宽慰着枝枝,说道:“担心什么?席沉本事那么大,在那边肯定过得好,等他回来之事,就是咱们大梁的功臣了,不知道皇上会赏席沉什么,该不会赏个大将军做吧?”
楼音只是笑了笑,没有接款冬姑姑的话。
昨日收到席沉的来信,说车师尉都国可能已经发觉了他们的不对劲,开始暗中调查他们了。
虽然只是简单的几句话,楼音却感受到了席沉一行人在那边是如何的如履薄冰,提心吊胆,稍不注意便会被车师尉都国发现他们的身份,随之而来的事情,楼音甚至都不敢想想。
恐怕这几个月来他们一次安稳觉都没有睡过吧。
但楼音却无法下旨让他们返回大梁,在没有研制出武器的时期,她无法对派出去的亲信心软。
一想到席沉,楼音更是无法心安理得地在这里享受着宁静安详。她站了起来,说道:“朕不守岁了,先去睡了。”
枝枝发现了楼音的心情变了,于是问道:“皇上怎么了?”
楼音没有说话,转身往寝殿走去,款冬姑姑趋步跟上,说道:“皇上怀着身孕呢,确实不宜晚睡。说到这个……”
款冬姑姑犹豫着问了出来,“周皇那边给了回信了吗?”
楼音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摇摇头,掀开帘子走进了寝殿。
转眼已经正月里了,下了几场大雪,瑞雪兆丰年,百姓家家户户都喜笑颜开。缩减用度的皇宫也在年间发了不少银子,宫女们干起活来都有了力气。
总之,在这国家朝不保夕的档口,人们也能找到一些让自己高兴起来的事情。
但款冬姑姑却发现楼音有些不对劲,整日里虽不至于唉声叹气,但说话总是走神,或者根本就没有心思说话。
她虽说自己没有心事,但眉眼里掩饰不了的情绪是骗不到人的。款冬姑姑看得出来,她现在正处于失落期中。
“皇上……”犹豫了好几天,款冬姑姑终于开口问道,“您是不是因为,周皇到现在尚未有回信而心情不佳?”
楼音送往周国的信是用专人饲养的信鸽送去了,准头好,绝不会出差错,按理说早就该到了,就算了周皇的回信是派人骑马送来的,这些日子也该到了。
可是现在却杳无音信。
“会不会是周皇没收到?”
楼音摇头,如今丞相势力已经被架空,季翊成了周国真正的主人,不可能没有收到信。
她叹了一口气,不再看着窗外,“也罢,他既然没有回音,那朕便独自一人撑起……”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缓缓说道,“孩子即便没有父亲,它也是我大梁的储君。”
款冬姑姑点头,“不过看着皇上的肚子,一点不像才五个多月的样子,该不会……是双生子吧?”
楼音看着自己的肚子沉默了一下,“朕这几日做梦,总梦见小孩子,而且每次都是一男一女,该不是龙凤胎吧?”
“哎哟!那准没错!”款冬姑姑开心地就快要跳了起来,“龙凤呈祥,这样的吉兆可是多年难得一遇,大梁一定会平安度过此次危机的!”
楼音终于笑了,点点头,靠在了软枕上。
正月十五,又该是皇宫里宴请群臣的时候。但危机当前,楼音要求一切从简,只宴请了内阁老臣以及中央一些元老。
宴席简单,结束得也早。楼音早早就困了,喝了安胎药便躺到了床上看书。
一页一页地翻着,却没有心思仔细
这时,急促地敲门声突然响起,款冬姑姑去开了门,看见香儿喘着气说道:“皇上,宫外有人求见。”
楼梯突然就坐了起来,睡意瞬间全无。
出现在大梁皇宫外,没有表明身份就能让御林军通传的,只有季翊一人。原因无他,楼音传他入宫的次数多了,宫门外的御林军便熟了脸。
别的来路不明的人在宫外求见皇帝可能直接被御林军打了出去,但只有季翊,御林军愿意为他跑这一趟。
☆、92|番外二
自大梁开国以来,京都秦氏,和州王氏,青州崔氏,豫州刘氏四大世家势力日益壮大,盘踞于当地可一手遮天,对政治的影响力几乎与宗室并肩。
有人说,娶公主不若娶世家女。而四大世家也多是相互联姻,多年来势力利益盘根错节,到建光年间,属京都秦氏为世家之首,另外三个根基不在京都的世家到底难以望其项背。
而如今京都秦氏最风光的便是南阳侯府一族。南阳侯秦树光,周国公尤兆,一个戍守大梁北疆,一个戍守大梁南境,战功赫赫,受尽敬仰。
唯一不足的便是南阳侯只有一子一女,但正因如此,上门说亲的人快把南阳侯府的门槛给踏破了。说亲不嫌早,自南阳侯独子秦晟十二岁起,各家的主母们便明里暗里来南阳侯府走动着了。
只是不管是崔氏长房嫡女,还是王氏二房那刚得封县主的长女,都入不了南阳侯的眼,一直不曾松口。饶是别人说破了嘴皮,南阳侯秦树光也只管眯着眼睛笑,让人猜不透他是什么意思。
直到三年后,皇帝在家宴上喝了两杯酒,赐了一个银鎏银簪花暖砚盒给年仅十五岁的秦晟。
人们这一下就明白了当初南阳侯为何婉拒了每一个上门说亲的人,因为人家早就和皇帝说好了!
要说别人是怎么知道的,只因那个银鎏银簪花暖砚盒原本是一对,还有一个金的在景隆公主楼音那儿。
果然不出人意外的,皇帝和南阳侯渐渐在家宴上谈起了儿女之事,这便坐实了人们的猜想,隐隐将秦晟当做未来的准驸马人选了。
虽说与公主比起来,世家更愿意相互通婚。可南阳侯的独子不一样,人家要娶的可是皇帝与皇后的独女景隆公主,日后南阳侯府的前程更是不可限量了。
南阳侯长子的婚事算是定下来了,但南阳侯府却不曾清净过一天,因为还有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儿呢。
原本上门给南阳侯府嫡女秦语阳说亲的人就多,如今眼看着南阳侯府长子要做驸马了,就更多的人打着秦语阳的主意了。
可惜,对这个小女儿,南阳侯一样不松口。
这些整个京都的人又不得不猜测一番,是不是秦语阳又被皇帝钦定要许给哪位皇子了?
想来二皇子不足六岁,其他小皇子尚在襁褓,那么只有太子还没有正妃了……难道南阳侯府出了一位驸马还要出一位太子妃?
这一下南阳侯府可越发神乎了,在人们的传言中俨然已经有了压倒宗室的架势了。
不过当事人秦晟却深知父亲不愿将妹妹许配出去的原因,他看着自己脚下的被扒了皮的猫,血淋淋地躺着,染红了一大片青砖,心里一阵寒颤。
那原本是一只西域进攻的猫,通身雪白,有一双黑曜石一般的眸子,原本是要赏给景隆公主的,只是公主实在不喜欢养猫这才赏给了南阳侯府。
秦晟第一眼见到这只猫就喜欢得不得了,十五岁的少年难得心底一软,将它抱在怀里看了好一会儿,这才送到妹妹房里,交给了妹妹的奶娘,打算给妹妹一个惊喜。
可惜惊喜没有,却等来了一个惊吓。
秦晟不忍地别开头,径直走向闺房里的秦语阳。她刚换了一身桂子绿齐胸瑞锦襦裙,两个侍女哆嗦着用棉布给她绞干头发。
染着猫血的鹅黄色锦裙被换下来扔到了一边,散发着一股子腥味儿。
秦语阳看见秦晟来了,便让侍女退下,执起一把扇水墨团扇,笑颜如花,“哥哥来了?”
秦晟心里又气又凉,浑身都在发抖,他不知道为什么秦语阳还能笑盈盈地跟他说话,“你疯了不成?这可是御赐的猫!”
秦语阳只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外面的猫,用团扇半遮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说道:“正因为是御赐的,更脏。”
只要不是南阳侯府的人,谁会相信外面那只白骨可见的猫是死于眼前这个贵气天然,笑颜娇憨的世家嫡女手里?
秦晟双手握着拳,瞪红了双眼,“秦语阳,在你眼里还有什么是干净的?”
秦语阳擡了擡眼,一双美目凝视着秦晟,“哥哥你呀。在妹妹心里,哥哥如山间清泉一般干净,妹妹也不会允许别人玷污了你。”
她擡起手,轻轻抱住了秦晟的手臂,“哥哥真的要娶公主?”
原本还在气头上的秦晟一下红了脸,他咳了咳,说道:“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
但秦语阳却冷笑一声,说道:“她自小跋扈成性,眼里只有金银珠宝,如此俗气又肮脏的人怎么配得上……”
“啪!”
秦语阳话未说完,从天而降的一巴掌便将她打得晕头转向。
看着妹妹的脸颊迅速肿了起来,秦晟也有些于心不忍,他看着突然出现的父亲,说道:“爹,妹妹她只是……”
“混账!”南阳侯也不听秦晟的求情,大声喝道,“公主乃金枝玉叶,你如此不知好歹,出言不逊,莫非是不要命了?”
南阳侯看着不到自己胸口的小女儿,气得满脸通红,“来人!好好看管着小姐,不得本侯的命令,谁也不能出入瑶光阁!”
得,又被禁足了。
秦晟垂着头随南阳侯走了出去,这些年来自己妹妹被禁足已经见怪不怪了。若是别人家看到南阳侯平日里对这个娇美的女孩又打又骂的,指不定要怪他心狠。但只有南阳侯府自家人知道,当年谁不是对这个千金小姐又爱又宠的?只是这些年来,侯爷夫妻俩为秦语阳这怪气的性子也是操碎了心。
除了打骂和禁足,别无他法。
秦晟派人清理了猫的尸体,又亲自盯着下人将它埋了,这才骑着马出了侯府。
今日是放灯节,齐丞相家的侄子齐钰难得休沐,来找他去淮河边上放灯。秦晟对放灯没什么兴趣,但出去散散心总归是好的。
“钰哥,你在锦衣卫里见多识广,你有没有见过一种人,平时很正常,但私底下却乖张可怕,像是两个人似的?”
秦晟为了秦语音的事情一直闷闷不乐,不得不请教一下小小年纪就进了锦衣卫的齐钰。
齐钰却吊儿郎当惯了,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说道:“爷有什么没见过的?咱们锦衣卫哪一个不是在朝廷像个石佛似的,回了家就抱着丫鬟又亲又啃?”
秦晟叹了一口气,知道没法再跟齐钰交流了,于是甩了一鞭子奔向淮河。
齐钰一不留神就被扔下了,连忙吐了嘴里的狗尾巴草,驾马跟上去。
两人把马系在树边,一人戴了个面具在淮河边上闲逛。
淮河平日里人不多,也只有在放灯节这一天才热闹。齐钰一边四处瞧着,一边说道:“怎么没带你妹妹出来?不出来放个灯,怎么求一段好姻缘?”
秦晟心里愈发烦闷了,他别开头,故作轻松地说道:“她病了,不宜见风。”
突然,秦晟的手被齐钰一把抓着就往一旁拖,直到躲到了一颗大榕树下齐钰才松开了手。
秦晟没好气地说道:“你拉我做什么!”
齐钰挂着坏笑看他,说道:“瞧瞧,你小子今天撞大运了,在这遇见你的未婚妻了。”
秦晟一下子目瞪口呆,看着齐钰不知所措,齐钰擡手往他脑袋上就是一巴掌,“呆子!看我做甚,看公主呀!”
顺着齐钰的手看过去,人群中一个穿着曳地望仙裙的女子正拿着一盏花灯,垫脚张望着河畔,寻找最合适放灯的地方。
秦晟手心一热,在腰间的玉佩上蹭了蹭,“你、你怎么知道那就是公主?”
“嘿!你这小子!”齐钰又给了秦晟脑袋一巴掌,“你没见过公主,爷还没见过?你再瞧瞧公主身边那些穿着粗布衣裳的百姓,全是咱锦衣卫的兄弟。还有公主身后那一男一女,一个是公主的贴身侍女枝枝,一个是锦衣卫千户席大人,爷还能看错不成?”
忽然,远处的女子突然向这边看了过来,齐钰一哆嗦,立马缩回了大树后。
而秦晟,却出了神。
灿如春华,皎如秋月,说的就是眼前这个女子吧?
看着她缓缓走来,回身举步,恰似柳摇花笑润初妍,秦晟更是走不动了。
一旁地齐钰一着急,拎着他的领子就把他抓到了树后,“呆子还站着!这位公主脾气可不太好!”
而秦晟似乎是没听见齐钰的话,又把脑袋伸出去看。齐钰这下真急了,拖着秦晟就往回走。
“别看了别看了!以后成婚了你可有的看了!”
见秦晟还不回神,齐钰停下来说道:“也不知道你小子是有福气还是没福气,这景隆公主美则美矣,脾气也太差了点,上次她当众鞭笞礼部侍郎的儿子那件事你听说过吧?”
秦晟点点头,又摇摇头,怔怔地看着齐钰。
“唉,完了完了。”齐钰无奈地转身,负着手做小老头样走开,“又疯了一个。”
在那个灯火辉煌的夜晚,没人知道秦晟心里的暗潮涌动。连齐钰也以为他对景隆公主不伤心,直到三年后那个质子的出现。
彼时的秦晟虽然痛失双亲,但已经袭了爵位,挑起了南阳侯府的大梁。
齐钰从宫里出来直奔南阳侯府,连门都没有过,直接从墙上翻了进去。
“你听说了那事儿吧?”
三年过去,经历了重大变故的秦晟已经沉稳了许多,而齐钰还是一副纨绔的样子。
秦晟正在写策论,头也不擡地说道:“公主又跑去找那个周国来的了,听说人家不见,她就让人砸开了质子府的大门!”
秦晟的手一顿,字写歪了一个,这篇策论又不能用了。他将纸揉成一团,扔到一边,说道:“听说了。”
齐钰见秦晟淡淡地模样,简直不敢相信,“你就不生气?”
秦晟又开始写新的策论,说道:“我有什么好气的?他只是一个质子,在周国没有地位,在大梁更是得夹着尾巴做人,我何必与他置气?”
齐钰觉得自己真是自讨没趣,摇着脑袋走了。
结果第二天,他又翻墙而来,神情比之前更着急,“秦晟!秦晟!不好了!”
秦晟正在湖边喂鱼,听见了齐钰的声音也没有回头,漫不经心地说道:“又怎么了?”
齐钰把周围的下人都赶走了,这才说道:“今早本该千户席大人回锦衣卫向指挥使大人述职,他却没来,直到下午才来述职!”
“哦,与我何干?”
齐钰重重地叹了一声气,说道:“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这代表公主昨晚在质子府过夜了!你小子头顶都一片绿还喂鱼!”
秦晟的手一抖,鱼食全撒了下去。
秦晟的人生,可真谓是大起大落。
年仅十六便袭了爵位,成了大梁最年轻的万户侯。
四年后,爵位被削不说,还被戴上了大梁最大的一顶绿帽子。曾经的未婚妻每天顶着个大肚子在御雄殿上朝,而他却只能默默忍受别人异样的目光。
连齐钰也有些看不下去了,他从宫里出来,径直去了秦晟的府上。
秦晟已经从昔日的南阳侯府搬出来,住了一个不及侯府十分之一大的宅子,连下人都没几个。
齐钰提着酒,闷闷不乐地走到了秦晟房里。
“这些日子可真他娘的难过。”齐钰不等秦晟坐下,就自个儿喝了一大杯,“朝廷上对联治的反对声不断,皇上心情不好,搞得我们这些当差的每日大气都不敢喘。”
秦晟不说话,抱着酒壶就开喝。
“哎!叫你用酒杯!”齐钰抢不下来秦晟手里的酒壶,只得拿起酒罐子开喝,“你倒清闲,现在落魄了,也没人来烦你,倒是有时间跟我好好喝几杯了。”
秦晟还是不说话,只管喝酒,齐钰倒也习惯了,他吃着花生,说道:“要小爷我说啊,来一个反对联治的人,上前顶撞皇上一番,按皇上那脾气,立马赏一百大棍,杀鸡给猴看,看谁还敢反对联治,皇上不就了了一桩心事,能和周皇双宿双飞了,你说是吧?”
秦晟点点头,“是。”
齐钰突然打了自己的嘴,说道:“你别在意啊,我不是故意提这一茬的。”
秦晟说无碍。
两人喝到半夜,齐钰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说道:“小爷我先走了,你明早别忘了上朝。”
说完,便打了一个酒嗝儿,晃晃悠悠地走了出去。
只是齐钰没想到,今晚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秦晟。
第二日中午,齐钰醒来时,发现齐府格外冷清,他伸了个懒腰,叫了丫鬟进来服饰洗漱,然后步履轻快地往书房走去。
没想到齐丞相也在书房里,看样子脸色甚是沉重。
“爷爷,你这是怎么了?”
齐丞相知道他才起床,不过此事也没空跟他发脾气,“今日朝里出事了。”
齐钰瞪了瞪眼睛,“出了什么事?”
“秦晟死了。”
秦晟死了,死于皇上的剑下。
主张联治与反对联治的人正在唇枪舌战,而秦晟却醉醺醺地站出来顶撞皇上,激怒了皇上,当场便取了他的性命。
齐丞相说得平淡,齐钰心里却如擂鼓一般,恨不得给一巴掌,如果他昨晚不说那样的话,是不是秦晟今早就不会送命?
齐钰苦笑了起来,谁也不知道昨晚灯下饮酒,秦晟的心里究竟有怎样一场海啸,而他却只是喝着酒,不发一言。
齐丞相看着自己孙子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眼角还湿润了,说道:“爷爷知道你和秦晟一同长大,你去见他最后一面吧。皇上那里不必担心,若是皇上怪罪,爷爷帮你担着。”
齐钰站了起来,抱着一罐子酒走到了秦府门口。
可悲的是,秦晟死在皇上手里,所以没有任何人敢来吊唁。挂着丧幡的秦府门可罗雀,连个守门的人都没有。
想了半天,齐钰还是迈不出腿走进去。他怕自己看见秦晟的尸体会失控,会让齐丞相在皇上面前难做。
他退了两步,将酒倒在秦府门口。
爱是成全。
可是秦晟,你用了一辈子来成全楼音,谁来成全你?
☆、93|第93章
“传他进来。”
楼音扶着腰,缓缓走到梳妆桌前,对着铜镜独自出神。
“可是……”香儿有些不明所以,“那是个来路不明的人,万一是乱臣贼子想混进皇宫,皇上就这么轻易传他进来吗?”
枝枝斜瞄了香儿一眼,说道:“若真是来路不明的人,御林军会进来通传吗?”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拉着香儿一同往外走去,“我替你去通传吧。”
茫茫大雪给皇宫盖了一层雪白的棉被,枝枝穿着红色的斗篷,手里提着一盏灯,身后跟着两个娇俏的小宫女,在白皑皑的路上留下一串脚印。
雪天路滑,枝枝走得慢,待她到了宫门口时,御林军将大门打开,忽然就灌进来一阵猛风,枝枝差点站不住,夹杂着雪花的风让她一时半会儿睁不开眼,用手抹了一把眼睛,这才发现宫门外站了两人两马。
骏马迎风而立,两人如雪中松竹,在一片白茫茫中格外显眼。
季翊穿着月牙白的袍子,裹着石青灰的鹤氅,一头黑发以白玉冠高高束起,站在风力,眼神透亮而犀利。
枝枝远远地看着,虽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感受到他浑身散发出的气场,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气场。枝枝突然觉得,这才是季翊该有的样子。以前在大梁为质子的时候,人们总是夸他温润如玉,可见过他私底下样子的枝枝总觉得他不该是那样的,但究竟该是怎样的她也说不上来。
这一刻,突然明白了。他天生不该屈与人下,他的眼神里不该有隐忍与克制,就该是现在这样,明明只是站在雪地里,却有傲视天下的眼神。
这样的人才配得上她的皇帝。
“季……周皇这是?”枝枝看着他头发上的雪,以及衣衫上的树枝枯叶,很明显就是连夜赶路而来,奇怪的是眼下虽青黑一片,眼里却没有一丝疲惫。
季翊牵着马,说道:“来与大梁皇帝商议要事。”
枝枝看了一眼季翊的周身,除了郁差,再没跟上别人,“就两个人,两匹马?”
季翊依然面不改色,“人带得多了反而是拖累。”
枝枝屈膝福身,说道:“那请周皇跟奴婢来。”
皇宫的大门再次打开,枝枝手里提的灯灭了,索性便丢了开。后面跟着一个光芒万丈的人还需要什么灯呢。
枝枝走在最前方,季翊身后跟着郁差,两个小宫女低眉顺目地走在最后。一路上引来了不少宫人的侧目,仿佛一夜之间又回到了两年前,那时枝枝也常常带着两个宫女去迎接季翊入宫。
只不过那时季翊是质子,楼音是公主。而现在季翊是皇帝,楼音也是皇帝。
流言总是少不了的,当楼音像天下公布她肚子里的孩子父亲是季翊时,宫人们倒不是特别惊讶,只是如今看着已经身为皇帝的季翊突然又这么正大光明,毫不掩饰地往大梁皇宫里走来,确实吃了一惊。
很明显,季翊是得了她们皇上的传令才进来的。皇上……还真是一个不顾世人评价的女子。
这条通往养心殿的路,季翊是第一次走。他默不作声地跟着,走了许久,才见枝枝停了下来,转身向他一福身,“奴婢先进去通传。”
说完,枝枝便打开了养心殿的大门,往楼音的寝宫走去。
与外面的天寒地冻不同,楼音的寝宫里温暖如春。枝枝抖落身上的雪,在火炉前搓了一下双手,然后才走近了内殿,看见楼音正坐在梳妆桌前一笔一划地描眉。
楼音很美,枝枝非常清楚,但是已经很久没有看见楼音亲自动手画眉了,以往都是交给宫女来做。
“皇上,他来了。”枝枝说道。
楼音的手轻微颤动了一下,眉毛一下子就画出去了些,她拿丝绢沾水擦掉了多余的地方,然后戴上一只云鬓花颜金步摇,说道:“让他进来。”
楼音坐在梳妆桌前,感觉有些胸闷,她将身上穿的狐毛袄子脱了下来,只余鹅黄色的罗裙。然后她听见了门开了声音,轻微的脚步声一步步接近,最后定格在了身后。
楼音没有回头,手里把玩着一支白玉小簪,说道:“你怎么来了?”
没有得到身后人的回话,楼音倒是不奇怪,他总是这样,“周国大局还未稳当,你就这样丢下朝政跑来大梁,不怕你的师父又夺了你的大权吗?”
“他死了。”
楼音猛然回头,吃惊地说道:“死了?你杀了他?”
季翊没有回话,目光定格到了楼音的肚子上,他眼里初为皇者的犀利之气瞬间消失殆尽,只剩下春日般的温柔,在这严寒里融化了积雪。
他一步步走上前,步伐有些迟疑,神色里有着好奇与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