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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玩笑话

    一直到午后,破空苑就没有静下来,陆续有人来看望。

    卫陵将眼从他们的面孔一一看过去,翻过这张,覆去那张,唇角的笑提着,不曾放下。

    与他们说话,慢慢地与记忆里的人对上。

    门槛外传来踢踏的声响,是在跺皂靴上的泥。

    很快,那人大步跨进来,一见窗边榻上坐着的人,立时跑了过来,咧嘴笑道:“你总算醒了,我一得消息,就过来看你,怕是误传。”

    姚崇宪这些日担心卫陵的伤,专让身边的随从每日过公府询问,方才得知他醒,就赶紧骑马过来。

    路上,天落细微毛雨,这会头发和身上都润湿了。

    姚崇宪随手捋去脸上的雨水,对阿墨唤道:“去给我拿条干巾子来。”

    说着话,拖个凳子到榻边,离人近些。

    皱眉疑惑道:“怎么不讲话?”

    卫陵的目光落在面前的脸上,过一会,才想起这个人。

    这是他最好的朋友,从幼年时,就在一块玩耍,闯祸了,也是两个人互相掩护,挨了打骂,下次仍敢。

    他们曾有歃血为盟的友谊,最后却在京城混乱,狄羌犯境时,对他说。

    “卫陵,成王败寇,这怨不了我,也怨不了姚家,要怪就怪太子气数尽了,你卫家气数也尽了。人都要往高处走,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姚家早就叛变,他的父亲金吾卫统领投靠了六皇子,泄露太子逼宫的秘谋,做了内应。

    卫陵想起那封几乎让曦珠送命的信。

    她在里面如此写。

    “我一醒,这处就来来往往的,好不容易消停下,还想着睡会,哪里来的精神和你说话。既来看过,没是误传,就赶紧走,别扰我休息。”

    卫陵单臂枕靠,睨他道。

    姚崇宪嘴上愤懑,“我冒雨来看你,到了连口茶都不让喝,就让我走,你是太没良心了!”

    却自顾自拣起榻桌上的青瓷茶盅,倒了满杯的云雾,仰头灌下。

    卫陵笑起来,见他连喝五杯茶水停下,下颌微擡,点了点他身上的衣裳,道:“我不是怕你受罚吗,该不是直接从神枢营出来的?”

    “算你有良心,我也是着急,都没来得及告假。”

    他接过阿墨拿来的巾子,低头擦起身上玄色衣袍的雨水,不在乎道:“不过小事,扯不上罚。”

    几句调侃过后,姚崇宪不免想到那日山中的情形,肃了眉目问起。

    卫陵便将那日的事说给他听。

    说到后头,姚崇宪舒口气,庆幸道:“好在现下没事了。”

    此次秋猎可是他提出的,倘若卫陵再醒不过来,头一个担责的就是他。这些日,父亲愁得慌,还帮着卫二爷找起大夫来。

    接着就气道:“你是不知你没醒的这些时日,温滔那个龟孙都说了什么。”

    卫陵听他说着,起初想不起温滔是谁。

    记忆遥远,这样的人物也太过微渺。

    但很快,那日盛夏藏香居门前,温滔欺辱曦珠的场景跃入他的脑海。

    他闭了闭眼。

    原来是大理寺少卿温甫正的儿子,一个迟早会被遗弃的庶子。

    “他是狗嘴吐不出象牙,也没本事到咱们跟前吠!”

    姚崇宪骂地起劲,一掌拍在桌上,砰地好大声响,茶盅都跳了跳。

    卫陵手抵着额上覆遮的白纱,一脸痛色道:“小声些,他骂的是我,你那么大气性干什么,吵地我头疼。”

    姚崇宪声音立时委落,见他脸色好转,语调放平些道:“先前他要这样骂你,你可不管不顾冲出去收拾人了,现在脾气倒好。”

    “你看我这样子,冲的出去吗?御医说我现在最要紧的是养伤,纵使我要收拾人,也得等我好全了。”

    卫陵叹气地晃了晃腿,有些无力。

    姚崇宪也叹气,揪着眉头道:“这不过半年,你就养多久的伤了。我看每回王颐在,你都要出个事,下回要出去玩,别带他了,这次秋猎要是我与你一道,你也不至于伤成这样。”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直到壶里的茶都喝完。

    卫陵仍是躺靠着,见姚崇宪离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阖上眼前,叫来阿墨。

    “等会还有人来,都推了。”

    “要是王颐,让他进来。”

    *

    王颐是在申时得到的消息,等到公府,已是一个多时辰后。连绵清寒的秋雨里,由丫鬟领到破空苑廊下,再经阿墨带进里间。

    一室阒静,御医正给榻上的人看伤。

    王颐这些天羞愧地不行,那日自己无用,没帮上卫陵半点忙,反倒让他先跑了,单留下卫陵对付那些恶狼,才会受重伤,昏睡不醒,弄得卫家上下不得安生。

    父亲当日从司天监回来,听说此事,指着他转圈唉声:“你知不知道你和那个三小子一道,他出事了,你反倒好好的,让卫家的人怎么想?”

    母亲则哭道:“那也不是颐儿的错啊,他要留下,说不准早喂狼了,还能好端端在这里。更何况是卫陵让他先走的,后头要没颐儿叫人,那人早流干血没了。”

    父亲母亲争论厉害,他听着难受。

    越到后头,卫陵迟迟不醒,他更是担心地彻夜不眠,甚至起卦占算,得见结果,才不断安慰自己人会醒的。

    这会终于得见人睁眼,王颐彻底放心下来,不由对卫陵笑了笑。

    卫陵避着御医上药的动作,伸臂指桌旁的圆凳,道:“你先坐,等我头上的药上好了。”

    王颐点头坐下了。

    心上的石头落地,又是这样的静,落入眼里的东西就多。

    这是他第三回来破空苑。

    第一次还是在六月,来探望卫陵手臂上的伤,只在院外那棵梨花树下。第二次是在十日前,当时哄闹慌张的一群人,将重伤的卫陵送来,他被挤后在厅外。

    这还是第一次进到起居的t室内,也看到了里面的陈设。

    他都还没有环顾,就先被靠墙的博古架吸引目光,高及九尺多,粗略有五六十格,大小形状不一,错落分布,几乎被塞满了。除去一只银葫芦、海蓝宝碧玺玻璃杯、雕透花象牙套球和两只长颈瓷瓶,其余格子大多放的玉石。

    从下至上,王颐只认出青田、寿山、灵璧和宣州白石。有些材质透亮莹润,一看便是价贵的。还有半数看不出价,像是随地哪里捡来的,都胜在造型奇特。

    再往上,却是已经雕刻好的摆件。

    或玉或石雕的蟾蜍、蝉、雀、蟢蛛,还有一宽长格子里,有一套五只的玉螳螂,形态各异,有一只四仰八叉的龟反倒背,被随手放在里面。

    至于剩下的格子,堆杂着各色木料。最顶上还有七八卷木简书籍,夹带支竹笛,全拥挤在一格。

    博古架的左侧,是一方铁梨木翘头案,上面无规无矩地散放木料铁片和刻刀。黄花梨嵌玉的笔架上,孤零零地挂着一支湖笔。徽砚和半开的拜匣旁侧,是本被翻地旧黄的书,早没了封皮。

    照理,书案这类应该放在书房,而非寝房。

    王颐由着这张案再看过去,

    后面箱柜的兰锜上架着两把刀,一是雁翎,一是唐横。右侧有两把形制不同的弓弩。

    镇国公府以军功传家,有这些再正常不过。

    在旁侧,是一捧奇形怪状的木头,好似和桌上的同属一种,已是被刻的,却看不出是什么,凌乱不堪地堆在一起。

    整间屋的摆设都是随意的。

    王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屋子,不管是他的,还是他曾去过的亲友家里,就没这样的。即使自己不爱收拾,也还有丫鬟帮着,不会这样杂乱。

    却在这乱里,王颐忍不住看过去,有许多他没见过的玩意,可很快,他就僵住了。

    斜对的墙壁上,悬挂着一把硬弓。

    将近日暮,雨丝拢着稀薄的光,透过半开的楹窗虚落墙上,一片黯淡里,它就静静地在那里。

    是那日,他误以为会要他命的弓。

    王颐惊起,终于想起并非卫陵醒了,所有的事就到了结尾,还有一桩事,没有解决。

    御医已经处理好伤,背起药箱离去。

    卫陵看着对面的人,由安静地肩膀松弛,到不安地紧绷起来。

    王颐。

    司天监监正王壬清之子。

    前世因落入坑洞而死。王壬清记恨上镇国公府,在后来的夺嫡中偏倒六皇子。

    但这世,因曦珠及时让人去搭救,王颐得活。

    一个在此时本不存在的人,却出现在了他面前,还喜欢上他的妻,想要求娶她。

    王颐在压抑的沉默里,只觉喘不过来气,忽地听到一声笑。

    “这样的雨天,你家离这儿远,过来路上不麻烦?”

    王颐强撑起笑,“听说你醒了,想着总要来看看。”

    卫陵歪着刚上过药,显得有些苍白的脸,将笑眼从那把弓,落到他身上,道:“这话今日不知多少人和我说了。你既来了,还省地我让人走一趟,我有话要问你。”

    王颐心滞。

    那日未完的对话,仿佛在此刻接上。

    他捏紧膝上的缣缃织锦袍,不知该如何应对那剑拔弩张的杀意。

    卫陵挑眉道:“你做什么这个样子,衬地我跟个恶人似地,要把你打杀了。”

    也不待王颐反应。

    直接问道:“你那日后来总不会是想问我,是不是也喜欢我表妹?”

    这话入耳,王颐一颗心再跳,七上八下没有落处。

    “你磨磨唧唧干什么,到底是不是。”

    卫陵不耐烦起来,声调也高了。

    便是在这声催促里,他紧张地,最终破釜沉舟般地点头应道。

    “是。”

    紧跟着的,又是一个问。

    “那你猜我喜不喜欢?”

    王颐霎时擡头,错愕地看向卫陵。

    那日,当卫陵在得知他心仪柳姑娘后,那如同仇人的眼神历历在目,但此时的他,却盘膝坐在榻上,顶着右侧脸颊上被狼抓破的伤,再无暴怒厉色,一副平淡的样子。

    不过几句话,王颐的心思翻腾厉害,纠结乱成一团。

    他没料到卫陵会让他猜,可这怎么猜?左不过两种答案,就如同两次,卫陵截然不同的态度。

    他拿不准,也不知该如何说了。

    卫陵等了半晌,扯了扯唇边的笑,问道:“第一回,我问你是不是喜欢她,你如何说的?”

    重来一遍的质问,却很随意了。

    这下,王颐好似知道了答案。

    室内再陷入沉寂。

    唯有窗外的雨声不曾停歇。

    王颐张了张口,始终说不出来。仿佛一旦回答,就会将自己初次喜欢的姑娘让出去。

    他反复掐着手心,一片通红,却不知疼。

    蓦地,一声咳打破这场无声的交锋。

    王颐看到卫陵低着头,都来不及找张帕,以袖捂唇再咳了两声,仰起脖子缓气喘息,脸色愈加白了。

    他顿时不能再想下去。

    连着两回,都是他拖累卫陵,而卫陵都将近舍命。

    甚至为自己的犹豫,自责起来。

    “若是你也喜欢她,那我……。”

    一股剧烈的酸痛萦绕心口,王颐难受地不行。

    可是,他也是真地喜欢柳姑娘啊。

    忽听到戏谑声,带着咳嗽后的沉闷。

    “与你玩笑的,用不着这样动真。”

    王颐猝然擡头看向榻上的人。

    卫陵扯了扯肩上披着的绀青澜衣,又挑唇笑道:“我一直当她和妹妹一样,哪里来的心思,要是喜欢,早与我娘说了,哪里轮的到你。”

    “你可别误会了。”

    王颐在接踵而至的话里,反应好一会,才清楚卫陵这番话的意思。他松了好大一口气,就似劫后余生般,脸上露出了笑。

    卫陵望着他脸上不断变化的神色,轻轻地摩挲手里的香缨带,等候着。

    片刻后,王颐尚存疑惑,到底抿紧唇,踟蹰问道:“那你为何会那样生气?”

    卫陵将身体斜歪到枕上,眉目懒散,却极认真道:“我这人随意,但交朋友向来是诚恳的,很厌烦欺骗这样的事。我将你当朋友,你却没与我说实话。”

    王颐慌忙解释说:“我那也是第一回见着柳姑娘,总不能第一面,就直接说心悦的话,实在太浮夸些。”

    “一见钟情么?”

    王颐耳尖起了薄红,这回干脆地应了,语调轻快许多。

    “是。”

    卫陵整张脸偏在阴影里,笑一声。

    “挺好,以后想起来也够美好的。”

    一双眼却是空荡荡的,逐渐地,在黝暗天色下,漏进一盏晃动行近的灯笼光。

    青坠拎着食盒,挑了近路,提灯快步往春月庭去。

    入夜后,天黑地很,堪见摇曳光下的方圆之地。

    转过早就枯萎的蜀葵花丛,乍见有人在道上,也提盏模糊的灯过来,瞧不清楚,近些了,才见是三爷,还有身侧拿灯的阿墨。

    按制要行礼,还未曲膝,便听到问。

    “表妹的身体可好些了?”

    青坠想起今早去正院时,三爷也是在的,还与夫人说让御医快些去看。当下低头回道:“姑娘好多了,这会已经起了觉得饿,奴婢才去膳房拿些吃的。”

    白日秋雨浸透后的夜里,风是清寒的,吹得头顶枝叶一阵轻颤,零落几片黄叶。

    青坠听到一声很低的咳。

    再开口,面前的声音哑了些。

    “去吧,别让东西凉了。”

    走远好多步,青坠回头望,黑黢黢的天幕底下,那簇黄光还在那里,虚拢着一个高影。

    好似一直在那里,等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