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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明时节雪霁冰消,沉寂了一整个冬天的汴京在繁荣热闹的街道市集中渲染出春天的活跃,特别是东大街上的苏府,更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人来人往的宅邸内,处处挂满了大红灯笼,喜联贴在每一副门楣上,奴仆婢女在喧嚷中张罗着,个个忙得挥汗如雨,里里外外跑个不停,看这光景,是苏府主人苏俊彦「又」要娶老婆了。

  在这一片沸腾的气氛中,整座苏府仅有西厢房是唯一的宁静地,琥珀的闺房便在西厢房里。

  闺阁内,梳妆台前,望着铜镜中的模糊人影,十五岁的琥珀撅着艳红的唇瓣,满心窝囊。在这儿住了将近五年,再过几天,与苏俊彦拜过堂之后,她就要离开这里迁入苏府主人的卧室里,订了两回亲,这回她总算能嫁出去了,但是……

  房门忽地砰一声打开,不必回头看,甚而想都不必想,琥珀便知来者何人是也──除了她那个尖酸刻薄又长脸长舌的未来婆婆之外还会有谁?

  小心翼翼地做出最沉静优雅的姿态,琥珀离开梳妆台转身盈盈下拜。

  「琥珀见过老夫人。」

  苏老夫人先是回以傲慢的冷哼,然后大马金刀地在燕几旁落坐,板着一张皱纹满布的巫婆脸,开始她每日的例行公事──三从四德的唠叨……不,训话,千篇一律的内容,一字不改,半句不变,五年如一日,琥珀都可以倒背如流了。

  「……记住,形如你这等相貌奇丑又一无是处的女人,亏得我儿肯娶你进门,算得是你祖上积德才有此等福分,你最好牢记我苏家对你的恩泽,成亲后,切记相夫教子之道,谨遵三从与四德,对夫要妻屈妇顺,对婆婆我要唯命是从……」

  琥珀一边唯唯诺诺,一边低头翻白眼,还吐舌头作鬼脸。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这是封建时代为人子女者的宿命,婚事必须由父母决定,媒人撮合而成,琥珀的第一桩婚事便是这样订定下来的。虽然那年她不过刚满十岁,不料新丧妻室的苏俊彦年近不惑竟然肖想老牛吃嫩草,妻丧未满七七四十九便大剌剌地上门来求亲,还摆出一副纡尊降贵的高姿态,嚣张得不得了。

  想到要将宝贝独生女嫁给这么一个与自己年岁相当的老不修,她爹亲是怎么想怎么不甘心,于是仓卒将琥珀许配给自己的属下,也是知交好友的儿子,准备待她及笄后再让他们成亲,以杜绝苏俊彦的痴心妄想。

  「贤侄,我把最宝贵的独生女交给你了,将来你可要好生对待她呀!」

  「伯父请放心,侄儿敢以生命起誓,必然不会亏待琥珀妹妹的。不过想那苏俊彦是皇后的亲表兄,伯父不担心会惹出什么问题吗?」

  「不必担心,皇后位虽尊,可还有个历四朝的沈贵太妃在呀!即便是皇后,也不敢不尊沈贵太妃几分吧?何况皇后生性恭敬,谨守礼仪,必然不敢违逆沈贵太妃的意旨。」

  「啊,对喔!我差点忘了,沈贵太妃也是伯父的亲戚呢!」

  「算起来,我该叫贵太妃一声表姑婆。哼哼哼,这下子我看那个苏俊彦还能如何,他的儿子都比琥珀大上好几岁,居然敢妄想我的女儿,真是太不知羞耻了!」

  「确然,他在朝中已是众人不齿的奸佞之徒,没想到竟亦如此色胆包天。」

  「一想到那贼徒得知琥珀已然定亲之后,他会是何等又气又恨却又莫可奈何,本将军就想大笑三声。」

  说着说着,两人真的大笑起来了,还不只三声,是好几百声。谁知不过半年,她父亲和未婚夫的笑声犹在南宫府里回荡,岳婿两人便在同一场对西夏的战事中丧生,琥珀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成了望门寡,而且还是一个举目无亲的望门寡。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好巧不巧,这年沈贵太妃亦崩殂,暗喜不已的苏俊彦一面烧香拜佛感激上天的恩赐,一面赶紧敦请皇后表妹大力帮忙,于是父丧不到半个月,琥珀再一次身不由主地定下了第二门亲事,由皇帝赐婚,将她许配给老不修苏俊彦为继室,然后苏俊彦便得意洋洋地把她接回家里来了。

  但依照礼俗她必须先服丧满三年,而生性刻薄的未来婆婆也坚持琥珀必须经过她的严格调教之后才许进门,于是苏俊彦只好按捺下色欲的心,将正式拜堂成亲的日子往后延,依然定在她及笄之年。

  「……清晨早起先侍奉夫婿更衣洗脸,别忘了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地为夫婿套袜穿鞋,夫婿不语,你不得言。」

  「是,苏老夫人。」

  「然后你得来向老身我请安。」

  「是,苏老夫人。」

  「再回去侍奉-夫婿用早膳。」

  「是,苏老夫人。」

  「再有,谨记出房门之前先得覆上丝巾以遮掩你这副丑陋不堪,见不得人的容貌……」

  在这四年多近五年来,每一天琥珀都是这么开始的。

  借口调教未来媳妇儿通晓妇德礼法中馈女红之便,生性疑似有虐待狂的苏老夫人极尽欺凌苛待之能事,大门不准她出,二门也不许她迈,成天不是辱骂便是罚跪,要不就是三天不准吃饭两夜不准睡觉,哪个下人同情她对她好点,隔天立刻被辞退,简直是变态到不行。

  而她的未婚夫婿却一次也不曾为她求过情,甚且很感激苏老夫人愿意不辞辛劳地为他教导媳妇,偶尔心血来潮还会热心提供一点关于「训练」方面的建议──譬如他折磨侍妾的方法就很不错,或者女人不听话的时候光是用责骂或罚跪是不够的,最好拿藤条甩个够,然后再多补上两脚和几个耳刮子。

  这样的日子,才不过十岁的小琥珀哪忍受得了?

  不逃才怪!

  所以她逃了,而且一连逃了五、六次,但是没有一回不是刚逃出府墙就被抓回来,然后苏老夫人会亲手用藤条抽打她的小腿,让她三天无法走路。直至最后一回,不仅她被抽打,竟连伺候她的两个婢女也受牵连被打断了腿,她才死了心不敢再逃,以免连累更多无辜的下人。

  自此而后,她认命地打包起所有反抗意念收藏到床铺底下,俯首乖乖地接受所有的「职前训练」,一如苏老夫人所愿地成为一个最合乎她的理想的小媳妇──一个温驯服从的小媳妇。

  于是,琥珀及笄这年,远至青城公干的苏俊彦传来家书,要苏老夫人为他准备成亲事宜,因为他一回来就要和琥珀完婚。

  「……别说是老身故意把你关在这西厢房里,实是你的长相太过骇人,为免吓跑苏府里的下人们,最重要的是,老身可不允许你吓坏了老身的乖孙,总之,往后成了亲,能不出房你还是尽量不出房比较好……」

  「不好了,老夫人,不好了呀!」厢房外忽地一阵气急败坏的叫喊由远而近。

  好大的胆子,她说好,竟然有人敢说不好!

  说得正顺口,冷不防被打断,苏老夫人委实不爽得很,愤怒的三角眼马上瞪过去。

  「好没规矩的奴才,在我面前,由得你这样大呼小叫的吗?你……」

  「可是,老夫人,大爷死了呀!」

  苏老夫人倏地噤声,脸上一片茫然,不知是没听懂或是耳背没听清楚。

  「你……你说什么?」

  「青城农民大暴动,大爷不幸被卷入其中,连同随从被砍杀得尸骨不全,只找着大爷的一只靴子和佩剑,其他……其他……」大概全被狗啃光了!

  苏老夫人一阵呆然,「不,不可能……」她喃喃道,蓦而哑着嗓子发出尖厉的嗥叫,「不可能!」同时跳起来冲出去,原是连走步路都得婢女搀扶的人,这会儿却是健步如飞,跑得比马还快。

  寡妇死了独子最可悲,幸好苏老夫人尚有前任媳妇留下来的孙儿女,倒也不完全是没了指望,只是得再多辛苦几年拉拔孙儿女长大罢了。

  望着苏老夫人佝偻的背影可怜生生的,表情木然的琥珀真的很想挤出两滴泪水来给她同情一下下,可是不管她怎么挤,怎么用力掐自己的大腿,泪水没半滴,反倒大大松了口气。

  死得真是好啊!

  关上房门,躲进被窝里,「老天爷总算开眼了!」琥珀心怀感激地呢喃,两手捂在双耳上,免得嘴角笑得咧到耳后去。

  依照苏老夫人的性子,在为苏俊彦做完七七之后,必然会把她这个没名没分的人赶出苏府,届时她就──

  万岁,自由啦!

  然而人生不如意事者十之八九,才刚过头七,琥珀就开始后悔没有先替苏老夫人滴两滴泪水,再来高兴自己的重获自由,或许就是因为如此,老天爷怪她太没良心,所以决定要给她一点惩罚。

  刚满头七翌日──

  「小姐!小姐!不好了!不好了啊!」

  早已整理好包袱,随时准备被扫地出门的琥珀一听到这种凄惨的怪叫,差点爬窗逃走。

  「你……你别吓我啊!春香,」抱着包袱,琥珀战战兢兢地猛吞口水。「别……别是大爷借尸还魂又活回来了吧?」

  「哪里会是那种事,是皇帝又颁下旨意来,赏赐小姐您另一门婚事了呀!」

  不会吧?刚爬出这个坑,还没来得及转眼呢!她又要掉入另一个窟窿里了吗?

  呜呜,老天真是不开眼啊!

  「谁?皇上又把我许给了谁?」

  「许给了……」

  哇,这可不是坑,也不是窟窿,是无底深渊啊!

  ☆☆☆

  撩起毡帘,安跋嘉珲步出兽皮毡帐,双手环胸卓立在高岗上,远眺山下波浪起伏般的大草原,郁郁葱葱连绵不绝,数不尽的马牛羊遍布四周,入目这一片壮丽辽阔的风光景色,他却眉宇深锁,闷闷不快。

  「怎么啦?」苏勒啃着饽饽晃过来。「劾里钵派人传来什么不好的消息吗?」

  「他要我尽快赶到循沦湖。」

  「循沦湖?」另一边的达春立刻像个小孩子一样兴奋地跳过来。「到循沦湖干什么?抓天鹅?我也要去!」待在这儿天天看牛吃草,他都快吐出一嘴草了!

  嘉珲莞尔,反问:「你是癞虾蟆?」

  「我又没说我想吃天鹅肉。」达春咕哝。「那到底去干嘛?玩水?」

  嘉珲摇头。「是大宋遣派他们副宰相的弟弟出使大辽,没想到却被大辽当面蔑视取笑,那位副宰相弟弟自然很不满,有人乘机告诉他说咱们女真人对大辽恨之入骨,所以那家伙回宋后便极力怂恿副宰相哥哥,设法说服宋帝与咱们女真人联手灭辽……」

  达春两眼一亮。「宋帝答应了?」

  「当然没有,虽然现任宋帝是一个相当有雄心壮志的君主,一心想要收复被大辽和西夏占领的失土,正因为如此,所以现在宋帝正忙着施行新政,以求先富国强兵再启战事,绝不可能莽莽撞撞的跑来乱打一气。」嘉珲说道。「不过就算宋帝答应了,咱们这边也还没有准备好。」

  「说的也是,」苏勒点头附和他的说法。「咱们女真族少说也有几十个不相统属的部落,而到目前为止,我们生女真部落联盟也仅不过联合了十几个部落而已,何况还有徒单部、乌古论部和蒲察部这三个部落联盟与我们生女真部落联盟分庭抗礼,想要统一整个女真,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的确,即使表面上相安无事,其实大家心里想的都一样,希望能统一女真族,但最好是由自己的部落联盟来统一。」嘉珲深沉地叹气。「真不晓得还要经过多少战争才能让咱们女真族所有部落团结在一起?」

  「打就打嘛,谁怕谁!」达春阿沙力地猛拍胸脯,英勇得不得了,任他是千军或万马,只要大爷一出马,管教他全部落马。

  嘉珲看他一眼,无奈摇头。「总之,不管宋帝答应了与否,或者我们准备好了没有,那位大宋副宰相为了表示诚意,所以私底下先派人送来一些礼物。」

  苏勒哼了哼。「居心不良!」

  「你管他凉不凉,冬天一到就凉透啦!」达春忙道,一把推开那个专爱泼人冷水的家伙,让他自个儿去凉个够。「快说,什么礼物?」

  「白银、丝绢和……」嘉珲顿了一下。「四位宋朝官家千金。」

  「汉族千金小姐?」达春轻蔑的大叫。「真有诚意就送两位公主过来,什么捞啥子官家千金,我看八成是闭着眼睛随便挑几个女人送过来罢了!」

  「公主?」苏勒发出讥讽的冷笑声。「对大宋而言,咱们不过是一群不懂教化的蛮族,哪里配得上他们的公主,你哪边凉快哪边睡去吧!」

  脸拉得跟马一样长,达春嘀咕了几句没人听得懂的话。

  「那白银丝绢就姑且收下,至于那什么千金小姐就免了吧,那种娇娇弱弱的汉家娘儿们,我看在这里捱不上一年就得替她们办丧事啦!」

  「又不是给你的。」苏勒就是喜欢跟他唱反调。

  懒得理他,达春继续追问,「劾里钵叫你去做什么?分赃吗?」

  嘉珲颔首。「对方的意思是要把所有东西平均分配给咱们女真四个部落联盟,至于那四个女人……」

  「我说你是不会要的啦!」达春语气笃定地打断他的话。「不过我知道不少人就是喜欢那种娇滴滴、软绵绵又娇小玲珑的汉族娘儿们,若那种人超过四个的话,大家不抢翻脸才怪!」

  「所以四位部落联盟长合议的结果一致同意不让大家挑选,而是要反过来让那四位小姐自个儿由各部酋长中挑出她们中意的人。」

  闻言,达春与苏勒楞了一楞,不约而同朝他脸上瞄去,再赶紧收回目光,嘉珲嘴角一撇,粗糙的手在自己脸上摸了一把。

  「我知道,没有任何女人会看上我的。」

  达春咕哝着咒骂一句,然后又问:「你要谁跟你一起去?」

  「唔……我想……」嘉珲抚着下巴略一沉吟。「就你吧!至于苏勒,这儿交给你了,还有,回去后叫阿克敦先准备好,我一回来就要出发去狩猎,今年的冬天会很冷、很长,肉类必须多准备一些。」语毕,他即回到毡帐里准备行囊。

  达春与苏勒面面相对片刻。

  「难道他想独身一辈子?」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苏勒喟叹。「你我都知道他不喜欢勉强别人,否则又怎会容许自己的未婚妻去改嫁别人?」

  一提到嘉珲的前任未婚妻,爽直的达春立刻拉下脸去。「那个布耶楚客真是个臭娘儿们,先还追得嘉珲死紧,一见他脸上多了两道疤,马上就提出退婚,这种女人实在太现实了!」

  「总比果新好吧?」

  达春窒了窒,不由得咧嘴苦笑。「说的也是,起码布耶楚客没有昧着良心说谎,不像果新,只为了想作酋长夫人,竟然假情假意的骗嘉珲说她有多喜爱他,如果不是她自个儿不小心露出马脚,大家都被她骗了!」

  「我没有被骗,嘉珲也没有。」苏勒傲然道。

  「是是是,你聪明,那麻烦你想个办法让嘉珲赶紧娶个老婆行不行?他都快三十了耶!」达春叹着气。「想想,他既没有叔伯也没有兄弟姊妹,若不设法孵出个蛋来,将来要让谁接他的位子?」

  傲然的表情消失了,苏勒保持沉默至少有一炷香时间之久,然后才慢条斯理地说:「我很笨。」

  达春嘴角一扬,眉开眼笑。「哈,你总算承认你很笨了!」

  苏勒横他一眼,「起码我不是跟某人一样是白痴。」话落,他也转身离开了。

  「起码你不是跟某人一样是白痴?什么意思?某人是谁……」达春困惑地杵在原地猛搔脑袋,蓦而啊的一声。「不会是在说我吧?不,他明明就是在说我!」然后脸一扁,怒吼着追上去。

  「可恶啊!你这家伙,竟敢说我是白痴,回来,让我揍一拳先!回来,听到没有?回来啊……」

  ☆☆☆

  「哇,你们瞧,你们瞧,关外景致果真与我们中原大大不相同耶!」

  琥珀兴奋地趴在马车边哇啦哇啦鬼叫,其他三个没精打采的女人不约而同将不可思议的眼神投注在她身上。

  「真不敢相信,咱们是要去蛮荒地嫁给蛮族人耶,你怎能如此兴奋?」

  「往好处想,至少我们可以自己挑选丈夫嘛!」琥珀回过身来坐好。「还有啊!听说女真人跟咱们汉人不同,他们的女人不会被男人欺负,甚至还可以作女酋长呢!」只要能脱离被彻底压制、压榨、压抑的日子,什么都好,运气好点的话,说不准还能捞上个酋长作作呢!

  「是教我们女真语的那个女人说的?」

  「没错。」

  为了避免让大辽得知主子的意图,副宰相的使者很谨慎地由海路绕道至女真人的地盘,从未见过大海的四个小女人还没来得及惊叹一下大海之辽阔,便开始经历一阵又一阵的惊涛骇浪,两个若无其事,另外两个却差点把苦胆都给呕出来了。

  好不容易上了岸,又得在马车上颠簸好几日,副宰相的使者担心四位纤细的新娘子不晓得什么时候会挂掉一半,只好尽量放慢脚步,四个女人在这时候才有机会彼此相识一番,惊讶地发现原来四人都是年轻又尚未生育过的官家寡妇,而且娘家都没人了。

  「人家根本就还没嫁过说,」琥珀不满地咕哝。「最多算望门寡而已嘛!」

  「你多大岁数了?」

  「年后就十六了。」

  「真年轻,我都二十二了。」韩梅叹道。

  「我十九。」廖映雪顺口报了自己的年岁。

  「我十……十八。」锺佩如怯怯地嗫嚅道。

  「即使能够自己挑选丈夫,但是……」韩梅转眼望住车窗外。「这样的生活,你们真能够忍受吗?」

  关外的旷野确实辽阔,风光果然壮丽,但……

  汉人住的是华屋豪宅,雕梁画栋,花香鸟语;女真人却是逐水草而居,住的是兽皮毡帐,不要说桌椅,连张床铺没有,吃饭、睡觉、干活儿全窝在地上,最多给你一张兽毛毡毯垫屁股,让你从头膻臭到屁眼儿。

  而且汉人斯文尔雅,女真人粗犷野蛮;汉人拿筷子夹,女真人用手抓肉;汉人穿纱袍文士衫布履,女真人穿兽皮袍兽皮靴;汉人束发戴冠裹巾,女真人双辫单辫、长辫短辫、直辫环辫、侧辫后辫,还有光溜溜的半凸头,发式千奇百怪令人眼花撩乱,耳上还垂金环……

  「我才不在意这种事呢!」琥珀低喃。「我只想挑个又瘦又小,老实忠厚,看起来又脾气好好的夫婿,不必整天担心他会来欺负我、唠叨我、折磨我,甚至殴打我,其他问题我都不怕。」如果能反过来让她欺负、唠叨、折磨和殴打,那就更完美了。

  「-不怕,我怕呀!」廖映雪低眼凝住自己那双雪白柔嫩的手嘟囔。「他们的女人得负责放养牲口、整理家务、洗衣做饭,必要的时候,她们也得要加入战场打仗,开玩笑,那种事我哪会!」

  「那种事学了就会,习惯就好了嘛!」在苏老夫人的「铁腕调教」下,女人家该会的事她都嘛早就熟练到不能再熟练了,唯有放养牲口那种活儿她是一窍不通,只好现学现卖,至于打仗,爹爹也教过她射箭,这该够了吧?

  「我不想学那种事,也不想习惯那种事,要真让我干,你看着好了,不出三天我就会累死了!」说着,廖映雪下定决心似的扬起下巴。「好,我就先问问对方,哪个容许我不用做任何事,而且愿意派人伺候我的,我就嫁给他。」

  「是喔!」调侃的眼神斜斜地飞过去。「你连女真语都学不会两句,到时候看你怎么问人家!」

  廖映雪窒了窒。「你……你就会了?」

  「拜托,都近半年了耶!」琥珀翻着白眼。「即便不是很流利,腔调也不是很标准,但总该应付得来一般对话了吧?」

  三人相对一眼。

  「我只会几句。」廖映雪很老实地承认。

  「我……我大概听得懂一半,可是一句也不会说。」锺佩如无助地瞥向其他人。「怎么办?」

  「最简单的我都会,可是……」韩梅摇摇头。「恐怕还无法应付对话。」

  琥珀耸耸肩。「那是因为你们不够认真,不过我想只要在这儿生活上两个月,不会也会了。」

  「我比较笨,所以……」锺佩如——道。「我还是挑个会汉语的对象嫁吧!」

  「那-呢?」琥珀问韩梅。

  「我?」韩梅深思地缓缓垂下双眸。「我要挑个已经有子嗣的对象。」

  「咦?为什么?」

  韩梅苦笑。「因为我不能生育。」

  「……哦!那……那……」琥珀一脸懊悔,急着想转开话题弥补自己的失言。「啊!对了,我希望不管我们是挑到谁嫁了,将来无论谁有麻烦,其他人都得尽其所能去帮忙,你们说这样好不好?」

  「好好好!」其他三人忙不迭地点头。「虽然我们彼此也不算熟识,但在这片蛮荒地里,也只有我们四个彼此能相互了解、相互帮忙了。」

  「还有,」琥珀咧出尴尬的笑。「我想到时候找个理由大家都一起蒙上面纱如何?譬如说这是汉人的习俗,在洞房夜之前,新郎不能瞧见新娘之类的?」

  「嗯!说到这,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一直蒙着面纱呢?」韩梅好奇地打量她。

  「因为……」琥珀扭绞着两手,不好意思地垂下螓首。「我长得很丑嘛!」

  「哦,那……那也无所谓啊!我们都是女人嘛,不会在意的。」

  「可是我……我真的很丑啊!」琥珀嗫嚅道。「不说男人,就连第一次见到我的女人都会吓呆了,每一回都这样,没有一次例外。」

  「真有这么惨?」韩梅半信又半疑。

  「真的,不骗你!」琥珀用力点了一下脑袋。「所以除了睡觉以外,我大部分时间都戴着面纱,以免去骇到别人。」

  「那可真是……」韩梅满面同情之色。「辛苦啊!」

  「还好啦!习惯就好,不过……」琥珀叹气。「如果到时候人家见我这么丑,不管我挑谁谁都不要我,最后只好随便挑个张三李四把我硬塞过去,那我才真的惨了呢!」

  闻言,三人相顾一眼,同时点头同意。「好吧,那我们就一起戴面纱吧!」

  「太好了,谢谢你们,我发誓,现在你们帮我,以后如果你们有困难,我也一定会尽全力帮你们!」

  女人不帮女人,还有谁会帮她们呢?

  当然,她们永远也不会知道,她们之所以会陷入这种窘境的罪魁祸首根本不是大宋皇帝,而是那位生性巧媚自以为是的副宰相假传旨意把她们骗到这儿来当作他私人的赠送品。横竖她们已经没了丈夫,「好意」让她们有机会再嫁,这又有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