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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打猎归来,走在有行道树的道路上。狗在我的前面跑。突然换成急促的小碎步的这条狗……”

  这样,千枝子就像在教室里读课本时那样清清楚楚地开始读起来。

  “荣子小姐,这是女子师范学校的的国语课呀!”

  “是么?”

  “不行啊。为什么总是心不在焉?是不是为了你报考学校的志愿问题呀?”

  因为千枝子对她发了火,所以荣子一愣神仿佛醒过来似地,急急忙忙装出十分正常的面孔。

  “好啦,好啦,快读吧。”

  千枝子这样催促她。不过,总有些别扭。好像千枝子隐藏了什么。

  但是,一心不二用地下苦心用功学习的千枝子,不看荣子的脸色就说:

  “好专的问题哪。不沉下心来听,可弄不明白呀。”

  说完,接着读下去:

  “突然改为小碎步的狗,好像嗅出猎物的气味,便放慢脚步往前走。一瞅对面,只见大道上一只嘴的两侧带黄色,头顶长着一撮绒毛的小鸟。大概是因为风大,行道树的白桦随风晃荡,以致那小鸟从树上的案里掉下来了。缩在树下不动。还没有长出硬羽毛的翅膀,无力地伸展着。狗慢慢地靠近它,就在这时,小鸟妈妈突然从紧挨着的那棵树上像块飞来的石头一样,朝着狗的鼻子尖飞过来。它全身羽毛倒立,发出痛不欲生绝望的哀鸣,同时向着狗的嘴和眼睛飞扑过去,一连扑了两三次。小鸟母亲为了保护它的幼雏,以自己的身体作为幼雏的掩体。但是,因为它十分恐怖,它那小小的身体颤抖、声音也嘶哑了。尽管它因为恐怖几乎要死,但是它依旧豁出命地抗争不已。在它的眼里,那狗该是多么大的怪物啊。即使如此,它也不能站在绝对安全的高高的树枝上不动。是远比祈求安全的愿望更加强大的那股力量,促使它飞下来的。”

  千枝子渐渐地被她读的文章所吸引,声音也加进了力量,她无意中抬头时,发现荣子眼里噙着泪花,不由得:

  “啊。荣子你哭啦?”

  “怪可怜的嘛!”

  “不管多么可怜,考场上哭了可要落榜的呀!”

  “怪可怜的嘛!”

  “不行啊。不可怜!是勇敢,是个打动人心的鸟妈妈!”

  “呶,后来怎么样啦?鸟妈妈和它的孩子全被狗吃啦?”

  千枝子摇了摇头,接着念后边的:

  “比希望安全更加强大的力量,促使它飞扑下来。我的狗停住了。然后往后缩着退。肯定它也是承认了这种力量。我赶紧把惊慌失措的狗招呼回来,悄然无声地躲开那里而去。爱比死、比对死的恐怖更强有力。——我不能不因为对于这小鸟的悲壮态度,对于它因爱而油然而生的虔敬力量而深深打动。”

  觉得心中的荣子等到千枝子念完,这时方才一块石头落了地,放下心来。

  “啊,太好了!”

  “鸟妈妈豁出命庇护孩子哪!”

  “狗往后缩着退,而且惊慌失措啦,多么奇怪呀。即使一只小鸟如果这样豁出命干到底,也够可怕的呀。连狗也抵挡不住小鸟哪。”

  “不错。所以嘛,要是像这个小鸟这样认真,入学考试还有什么难的?毫无问题!”

  千枝子加重了语气,荣子一听“入学考试”又突然感到泄了气:

  “那是当然啦。”

  “就是嘛。所以就得再下大力气用功。”

  “是!”

  “没精打彩的,怎么啦?打起精神来嘛!哪儿不舒服?”

  “什么事也没有。”

  “你荣子如果垂头丧气,我也就没心思用功了。”

  千枝子说着,不无担心地注视着荣子的脸。

  荣子笑了。但是方才曾经噙着泪花的眼睛,此刻又湿了。

  “没事。已经好了。那小鸟太可怜了。”

  “要是那样,当然好啦。”

  千枝子改变了想法似地说:

  “仅仅因为小鸟太可怜,这说不过去吧。这是考试的问题呀!”

  “考试问题?”

  荣子这样反问了一句,所以千枝子十分惊讶,她说:

  “啊,不是说了,这是女子师范的国语么?不是说了,这是你荣子的志愿学校么?你没有听么?”

  “啊,对,是这样。”

  千枝子看到荣子张惶失措,已经怒不可遏了。她说:

  “我不管啦。真烦。不学啦!”

  “请原谅!”

  荣子道歉。而且轻轻闭上眼睛,擦擦湿了的睫毛,仿佛清醒过来似地,表情爽朗地说:

  “已经有精神了,开始学习。刚才的问题,是什么问题?”

  “我读的时候你听啦?”

  “对,听啦!”

  “再马马虎虎可不行!”

  千枝子改了态度,她说:

  “读了方才的文章,就是让你写出小鸟妈妈和狗的争斗,以及看了这些描绘,写出文章作者是怎样感受的。你看!”

  千枝子在荣子面前打开书给她看。

  那本书题名是:《东京府女子中等学校入学考试问题及模范解答》。

  荣子把这篇文章再看了一遍之后说:

  “说说关于作者感觉到的,这是最难的呀。”

  “对。爱比死更强有力,比对死的恐怖更强有力,所以我对小鸟妈妈实在佩服。”

  “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搭上自己的命也不怕。因为她是母亲嘛。即使像麻雀这般大小的小鸟,作了母亲就强大无比。人的母亲更加强大。对,就是这样,只要把对于亲子之爱的感受写出来就行。”

  “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呢。”

  千枝子点了两三次头。

  于是这两个人各自回忆起自己的母亲。

  “母亲虽然好,可是我觉得朋友也很好。”

  千枝子注视着荣子说:

  “入学考试的时候,作文的题目如果出个‘朋友’该多好。我就写荣子你,全篇就写一个荣子。”

  “我也是,要写千枝子,我一定写得很好。”

  “你为什么报考师范?和我考同一个学校吧。从女中毕业之后就不能进师范了么?好久以来就在一起学习,干嘛现在分开各上各的学校?”

  “话虽然那么说……”

  荣子语塞。似乎又有什么伤怀的事涌上心头。

  “真想活回去当婴儿。”

  千枝子用荣子的大宽袖子缠上自己的手,而且绕得层数很多。她接着说:

  “那样就能等待荣子。你荣不是要当老师么。那时候我是小小的一年生吧?跟荣子老师学习,一定喜欢我。可是一点儿也不听老师的话,净淘气,让老师心疼。”

  “我可以不接受这样的孩子,所以也就不头疼。”

  荣子一笑,千枝子松开她那袖子。说:

  “我看哪,没什么意思,还是别当婴儿啦。”

  “废话停止,用功吧。”

  荣子看书

  “第二题是:记下下列语句的意思。念啦!‘醉生梦死’、‘返回国史’、‘琴瑟相和’……”

  正念到这里,

  “唧,唧,唧……”

  随着高嗓门的尖叫声,一只伯劳从院子飞来,冷不丁地落在荣子头上。

  “哎呀。讨厌,讨厌!”

  荣子缩着脖子抱着头。伯劳下来,落到桌子上,摇了两三次尾巴,然后飞到千枝子肩上。而且叨住她的刘海,想把头发捋下来似地硬扯。

  这时,政雄出现在院子的山茶树之间,他仿佛要冲破矮墙似地用双肩分开树枝而来,以致山茶花纷纷落地。

  政雄拾起一朵落花朝着千枝子砸来,连房檐处也没有达到。但是,伯劳却被吓飞了,藏在桌子下面,依旧高声鸣叫。

  “政雄,你真是胡来。你那身西服全沾上士了。”

  千枝子虽然申斥他,可是政雄充耳不闻,他两眼望着房顶,嘴里感波、波、波。

  他一呼唤,七八只鸽子飘然而下,其中有三只落在政雄的肩上。

  别妨碍我们温习功课,打扫一下鸽子案吧。”

  千枝子完全是一派姐姐气势。但政雄却依旧满不在乎。他说:

  “入学考试,有什么了不起?到了今天才着急温习,没用啦!”

  他说着话就坐上旁边的秋千。他一摇荡把鸽子吓得纷纷飞起。

  荣子把书扣上,望着秋千那边。大街鳞次栉比的屋顶前方,海港广阔。离得远些看,政雄的身体就像在海上摇晃一样。下午阳光下的大海熠熠闪光。

  那海的颜色显示了春天已到。一艘白色小蒸汽船进港来了。

  荣子朝近海望去,她的眼泪又将夺眶而出。

  “千枝子!”

  她叫了一声千枝子,想把伤心的事挑明,但她没有说。

  伯劳抓住千枝子的制服前胸处,使劲扯她水兵服前胸的飘带。

  鱼笼码得山一般高的大卡车威风凛凛地往前开。

  庆祝海产丰收的红旗在晨风中飘动。那旗下,桃花盛开。

  “姐姐,把鸽子给弄病了可不答应你!”

  政雄对于姐姐千枝子东京之行,入学考试,毫不关主,他担心的只是信鸽。他接着说:

  “下雨,或者阴天的日子,信鸽就受罪啦,所以还是不放飞好。风大大也不行啊。信筒拴在信鸽的右腿上哪!”

  “知道啦!可是姐姐我要到叔父家里去呀。你政雄的信鸽是从叔叔那里要来的吧。关于信鸽的事,叔叔比你政雄内行得多。鸽子我就交给叔叔啦,你放心好了。”

  千枝子笑了,政雄理解了似地点点头,他看了看鸽笼里的鸽子,亲切地对姐姐说:

  “听着,别输给叔叔那里的鸽子,认认真真地好好干哪。东京远着呢,千万别迷路,平安回来。入学考试落榜的消息,那就不送为妙。”

  “讨厌!不吉利!我不会名落孙山!”

  “姐姐既然不能名落孙山,那么鸽子落进大海也不行。”

  因为政雄是认认真真说这话的,所以连母亲也笑了。

  政雄提的鸽笼里有五只信鸽,它们的眼睛露出惊慌神色挤在一起。所谓鸽笼,实际上是专为运送信鸽而做的,腹部留出了窗户一般的空隙。

  三个人到达长途汽车站的候车室的时候,离开车时间还远着呢,不见司机,空荡荡的汽车停在那里。

  千枝子把随身行李放在长椅上,她问母亲:

  “荣子呢?还没到。妈,荣子呢?”

  她不等母亲回答便跑到外面,环视大道。

  “啊!你在那儿哪,荣子!”

  她朝着大海那边跑去。

  荣子悄然站在大河人海处的石崖上。

  两人见面不是先谈话,而是紧紧地握手。互想揽着肩膀奔候车室而来。

  “政雄也来啦。他可不是送他姐姐,说是送他的信鸽。让信鸽从东京起飞,头一回,所以他放心不下,他希望他的信鸽给他立功哪。”

  千枝子边说边窥视荣子的面孔。

  “啊,昨晚温习功课直到深夜?”

  “嗯!”

  “眼睛有些红呢。”

  “是么?”

  “真不愿意和你分手!”

  “分手?”

  千枝子大惑不解地问:

  “为什么说分手?你不是本周以内也到东京来么?虽然学校不同,也不是分手嘛。假如你和我有一个人落榜,那才是分手

  “不是这样的事,你千枝子准考上。”

  “我想你更没问题。”

  这时,千枝子母亲也从候车室出来。

  “荣子姑娘,大清早你还跑来送她,谢谢啦!”

  千枝子母亲先道一声谢。接着说:

  “就说去了东京吧,也还是和荣子姑娘在一起,千枝子可高兴了,以为两个互相照应,胆子壮。可是真遗憾哪。入学考试之前,彼此那么互相鼓舞,我们千枝子如果考上,那就是多亏了荣子姑娘的帮助啦。荣子姑娘也赶快去吧,千枝子在东京等着你哪!”

  “是”

  “晚到四五天,我在东京等着你也未尝不可,只是千枝子生在乡下,如果不让她稍微熟识一下东京,让她好好看看作考场的学校,到时候一怯场就糟了。所以,提前一点带她去。”

  荣子默默地点点头,她伤心得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阵,到了出发的时间,司机和女售票员从里边出来。

  “我等着你哪,快来。”

  千枝子上了汽车之后还反复这么说。

  荣子抓住车窗:

  “照片带着哪?”

  “我和你俩人一起照的?确确实实在这儿哪!”

  千枝子敲敲自己的手提包给她看。

  “加油开!”

  荣子握住千枝子的手。汽车开动了,但她们不愿离开。

  千枝子从车窗探出头来:

  “荣子,我等着你哪。快点儿来呀!”

  她挥动帽子。但是荣子非常激动,呆立不动。

  “到了东京之后,立刻放一只。从东京站放一只,到叔叔家再放一只!”

  政雄从现在起就高兴地等待他的信鸽回来。

  鸥群浮在海面上。仿佛波浪上遍开白色的花。也像怒绽的棉花。汽车傍海而行,近岸处的海鸥就像白色花瓣飘摇直上,那翅膀在旭日之下闪闪发光。大型长途汽车的车顶,在拐过海角的道路时,光辉耀眼。

  大慨是眼里潴留了眼泪的关系吧,荣子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她哇地一声哭出来,冷不了地跑了出去。

  政雄吃了一惊。他想,荣子如果这样边哭边跑,看起来似乎要掉进海里,所以撒脚就追了下去。

  “怎么啦?”

  政雄从后边抓住荣子的肩膀,荣子把他甩开,又跑了下去。

  政雄立刻赶上了她。他说:

  “真浑!也真窝囊!”

  政雄的话也表明了他的憎恶。他说:

  “你不是马上就要去东京了么?”

  政雄的意思是说,你也去了东京,不就见到千枝子了么?两人都是满怀希望之光的人,哪里有什么可悲伤的?女孩子就是窝囊!

  但是荣子的眼泪擦也擦不完。

  似乎再也忍不下去了,只好说:

  “我骗了千枝子,骗了她呀!”

  荣子大声地这么说。她那认真的腔调,使政雄大为吃惊:

  “骗了她?骗了她什么?”

  “我撒谎了。我呀,去不了东京。说考师范,纯粹是谎话。”

  政雄百思不解地:

  “可是你那么温习功课准备考试的呀!”

  “温习,确实温习啦!”

  说到这里,荣子不由得又激动起来,已经到了非得一五一十地说清楚不可的时候了。她说:

  “一开始我并没有打算骗千枝子。也没骗,是隐瞒。没法挑明。可是,早就说好两个人一起去东京,所以两人要拼命温习功课,我突然说自己不去东京了,这话没法说。”

  “为什么?”

  “千核子会因此悲观哪,会泄气呀,她会可怜我,因此沉不下心来温习功课了。一个人温习功课会觉得没意思。

  “嗯!”

  政雄感动了,这才觉得自己刚刚开始理解荣子为朋友着想的心,以及她悲伤的内心活动。

  “我母亲也这么说,入学考试结束之前绝对不能说。不然就会让千枝子分心,妨碍她温习功课,那可就不好了。”

  “嗯!”

  政雄更加感动,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荣子的脸。

  荣子不再哭了。虽然眼睫毛还是湿的,但那双黑眼睛就像春天的海映着阳光一般明澈。

  “我不是骗了千枝子,只是隐瞒,是错了吧?”

  “哪里算错呢!”

  政雄坚定地说下去:

  “这事我姐姐一点也不知道?”

  “对!”

  “我姐真够浑的!”

  “为什么这么说?”

  “你看,你为了我姐,操这么大的心,忍受着悲伤的折磨,可是我姐姐自己却自我感觉良好!”

  “不是这样。是我不该隐瞒这事。”

  荣子如此安慰政雄,政雄也为荣子这么理解自己的心情而高兴。此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该沉湎于养信鸽、养伯劳,不该甘当不务正事的孩子,应该做一个前途有望的人。

  “我立刻写信给姐姐,告诉她这件事。用信鸽快,可是我的鸽子只能飞单程。能够从东京飞到我家,却不能从我家飞东京。如果写信,什么时候能到呢?”

  政雄这么一说,荣子却着了急:

  “不行啊,政雄。入学考试结束之前,什么也别说。现在是最要紧的时刻,所以不能让千枝子分一点心!”

  “也许是这样,可是那也太对不住你啦。”

  “谈不到对不住!”

  荣子说着就搂住政雄的肩。尽管政雄比自己小两岁,但个头儿却和荣子一般高。所以荣子此刻觉得政雄十分可爱,把他看作弟弟的心情油然而生。

  “可是你为什么不能去东京啦?”

  “家里的情况不允许,没办法。”

  “情况不允许,什么情况?”

  “情况就是情况呗。跟你政雄说你也不懂。”

  “懂。情况没什么可怕的。什么情况我全包啦!”

  “就凭你政雄?”

  荣子吃了一惊。

  “不行,不管你政雄多么摆威风。”

  “没什么‘不行’的。我回去和我父亲商量嘛!”

  “我不愿意。这事还要跟你父亲说,我可不愿意。”

  “荣子虽然板起面孔又摇头,但是政雄好像突然想起什么:

  “再见!”

  道了一声再见他就跑了。

  政雄的身影消失在梅林的花荫之中了。从旁边的石崖上飘来瑞香花的香气。

  荣子经过政雄一番劝解,心胸开朗了,她回到海滨的家时,正赶上她母亲在院子晾晒竹荚鱼的鱼干。

  “妈!”

  “啊,回来啦。”

  她母亲停下手里的活,当她看到荣子比她想的还有精神,似乎放下心来,微笑着说:

  “没能够和千枝子一起去,我们都觉得怪可怜的,可是你也不必因此就泄气。你爹一定想尽办法,也许能让你晚几天去东京。”

  “没关系,妈!”

  “说到底,还是两个人认认真真地在一起用过功的呀!”

  “不论入学考试多么难,千枝子一定能考得上。”

  “你没有报考什么也用功温习功课了,一定有发挥作用的时候。”

  “嗯”

  荣子点点头。她说:

  “政雄同情我,说是和他爹商量去。还说他全包了,真有意思。”

  “你跟政雄说啦?”

  她母亲问了一句之后就思索起来,然后说:说不定政雄的父亲提出来,要借给你学费,但是,为这件事不能给人家添麻烦。

  “对,如果不能上师范,我就去东京工作。”

  荣子表明了她那值得称道的决心。

  “你用不着操心,妈一定想办法。”

  母亲毕竟是母亲,她下决心满足荣子的愿望。

  荣子的你父亲有两艘和出色的汽船不相上下的渔船,在海上打渔。一月月底他上了船,前往远海的时候,遭遇了没有想到暴风雨,好不容易开到近海一个海岛的海港避难,也好不容易保住了船员们的命,但是两艘船毁坏到毫无利用价值的程度了。船必须修理,对于雇的渔夫们,必须付给养家费,相当长的时间之内还必须体渔,三项加在一起,那损失实在太大了。

  因此,荣子的学费就拿不出了。和千枝子两人费九牛二虎之力用功温习功课的荣子,未免太可怜了。家里的损失还必须补上,她父亲想,只好把现存在本港的干鱼、海藻类统统一干二净地销出去,为此去了东京。但是很难推销。因此,也就很难把荣子送进师范了。

  千枝子带去的五只信鸽,越过遥远的大海和高山,相继带着好消息平平安安地回到故乡海港。

  第一只信鸽带来的信是说平安抵达叔叔家里了。

  第二只鸽子带来的信,说的是去看了那所报考的学校。讲了从家里出发到达学校的时间,半路上换乘什么电车,考场的情况,等等。信上说,如果不预先调查清楚,到了考试那天,说不定走错了路,或者沉不下心来,弄得着急心烦。千枝子去的时候,正赶上学校放学,学校门口碰上的好像是高年级学生。信上说乡村出身的千枝子站在路旁的小心翼翼地看着校门前的光景。但是,即使这封短信里,也充分地表达了千枝干的憧憬和希望。此刻的千枝子好像还没闲暇逛东京,每天只是温课。

  第三只信鸽带来的信,是入学考试那天,她先把信鸽交给陪她去考场的母亲拿着,考试一完,立刻放飞。当然,那信上写的就是那天的考题。

  政雄的鸽子棚有落脚台,台上装铃,鸽子一到,又先站在台板上,这时铃就响了,政雄立刻去屋顶,从鸽子腿上取下信筒,给鸽子饵料和水,和往常一样,跑到荣子家里。

  “啊,考题!”

  荣子从铝制小筒里取出通信纸,连忙打开:

  “是算术题:姐妹三人年龄之和为56,次女与三女年龄之和为33,相差为6。姐妹各几岁?啊,容易的很!”

  她立刻拿出笔记本,仿佛自己身在考场一般,专心致志地解答问题。

  “连我都能答得出,千枝子一定是满分!”

  然后她把地理、历史、物理的问题也一一作出解答。

  “唧,唧,唧……”

  政雄养的伯劳叫得吵人,荣子好像从梦中醒来一般,明白了此处并非考场,想到了自己没能参加入学考试,心情很凄凉。

  伯劳从政雄后面飞来。它已经驯养得很熟了。

  和千枝子一起用功的时候,政雄养的这个伯劳就叫,荣子想到这些,自然难免凄惶,但是想到千枝子考得一定很好,就把自己不如意的事忘了而是十分高兴。

  第四封信是通知考上了的可喜可贺的消息。

  第五只信鸽翅膀带来的消息是,千枝子一定回来参加故乡渔港的高级小学的毕业典礼。

  海滨暖和,花开得早。

  盛开的樱花凋谢了,落英缤纷,落在千枝子她们这群毕业生的肩上。

  千枝子被投考的女学校录取是喜事,故乡小学举行毕业典礼也是喜事。但是,这些喜事和荣子无法联在一起,所以也就大打折扣,让人觉得没什么意思。

  荣子不能报考师范,但是却隐瞒不说,鼓励千枝子还不算,而且还陪她温习功课,这件事从政雄那里听说的时候,千枝子多么吃惊是可想而知的。

  “呶,爸爸,我不愿意孤身一人去东京。对不起荣子。你让荣子进师范吧!”

  她这样央求父亲。她父亲颇感为难地:

  “嗯,政雄也这么说。和荣子母亲商量过啦,她说,难得一番好意,但是帮助学费什么的,碍难接受,因为不能让荣子觉得面子上不大好看。这么说就没办法了。”

  “我去找荣子,硬劝她接受,行么?”

  “行啊!”

  但是,千枝子没有见到荣子。荣子也没有来参加毕业典礼。

  向荣子母亲一打听才知道,荣子去了东京。

  “啊,去参加入学考试?”

  千枝子惊喜地这么问。

  “不!”

  她母亲只是摇摇头,然后什么也没说。

  “荣子住在东京什么地方?”

  “她一定写信告诉你!”

  “是么?那么说,荣子准是把给我的信寄到我叔叔家啦。”

  “对!”

  因为她母亲点过头,所以千枝子就为此而高高兴兴地回了东京,但是,荣子没有任何音讯。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人在东京,却连个住处也不告诉一声!”

  千枝子为这件事恨荣子,但是她只是个女中的一年级学生,又是刚刚从乡下来到东京,想找荣子,也没有一点线索可循。

  过了四月,一进五月就在新的女学校结识了新的朋友。

  星期天傍晚,高年级的同学带她去了百货店。一进食堂,一眼就看见了一个小服务员坐在窗前,她立刻认出:

  “啊,荣子!”

  千枝子用足以让周围的人大吃一惊的高嗓门喊了一声,就跑上前去。

  荣子穿一件白罩衫,后边打了一个蝴蝶结,她在这里当服务员,白罩衫就是制服。荣子第一次看见身穿女校制服的千枝子。

  “很想念你呀,总想见你一面。真对不起你,我可是一点也不知道,你陪我那么坚持温习功课……考上女校,完全托你的福呢。”

  “嗯,这几招考,我考上了,也多亏和你千枝子在一起温习功课啦!”

  “我父亲说了,如果见到荣子,就劝她报考师范好啦!”

  “不必啦,在这儿干活我还是照旧学习下去呢。”

  “现在就和我一起去我叔叔家,行么?”

  “活儿还没完哪!”

  “我等着你。我先给我叔叔家挂个电话,就说带个朋友回去,给我们做点儿好吃的。”

  千枝子用百货店的公用电话和叔叔家一联系,却得到了意外的好消息。

  原来,荣子的父亲用修好的渔船出海,结果是海产大丰收。这样,从明年起荣子也能上师范了。

  还有,荣子父亲借了政雄的信鸽,带它上海出海。尽快地用信鸽向渔港报告收获情况,便于出售海产。这样,渔船回港之前就能和海产市场订下合同。

  千枝子的婶母在电话里说,这信是千枝子母亲写来的。

  荣子高兴得连蹦带跳。她说:

  “还是上师范,虽然晚了一年,可是在这儿干活,肯定也是一种学习呢。”

  她愉快地这么说。千枝子突然想起来似地:

  “偏巧政雄的信鸽飞到我叔叔家来了。这就是说能够往返通信了。我们俩立刻写信放它飞回去,政雄一定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