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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穿过北纬线 > 第13章

    下晚自习后,李小园回了宿舍。

    定晏一中的住校生不多,但因为混杂了诸多乡镇上的学生,环境尤其复杂。这个宿舍有两个都不是自己班上的,有一个在音乐班,还有一个学画画,也都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推开宿舍的门以后,原本大声嬉闹着的几个女生顿时安静下来。

    她习惯了,低头走进去,尽量降低存在感。宿舍其他几个人在约去食堂吃夜宵,没有一个人跟她说话。

    她对床那个——梁倩理了理自己的桌子,随口抱怨一句:“我的爽肤水用得好快……总觉得才买就没了。”

    另一个,声音尖锐一些的宋佳怡接了句:“收好点,谁知道你不在的时候是不是有人拿去用。”

    李小园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一言不发,装聋作哑。她打开水壶才发现,之前打的热水没了,壶是空的。

    沉默了两秒,她和往常一样选择了装作无事发生。拿起壶准备走出寝室接水,但宿舍里另一个人——张玉,把她的路拦住了。

    面前的女生穿了一条白色连衣裙。她们惯常这样,回宿舍了会把校服换下来,换一身好看的衣服,即使马上要熄灯睡觉了。但李小园挺喜欢穿校服的,因为她没有那么多衣服可以换。

    张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我让你给的东西,你拿给他了吗?”

    李小园盯着张玉裙摆上的蕾丝,点头:“给了,我那天课前递给他了。”

    事情的起因是张玉那天给了她一盒巧克力和一封信,让她拿给后桌的路延。

    张玉逼近了一步:“说实话。”

    李小园沉默了几秒。

    “真的给了,信…巧克力。”她声音变小了些,“我那天也跟你说了,他拿了,然后又给了孟图南……”

    张玉笑了下:“路延跟杨成打架,听说是因为你。我很奇怪为什么是因为你,也很奇怪为什么是你。”

    “我……”李小园只能解释,“我真的给他了,也跟他说了……”

    张玉冷声打断:“说了什么?说东西是你给他的?”

    李小园没机会说完那句话,因为下一秒一个杯子砸到了她脚下,玻璃渣弹起来,差点蹦到脸上。

    她只能伸手挡了挡。

    梁倩低声骂了句:“贱。”

    她们走了。李小园在原地呆了很久,然后默默把地上的碎渣清理干净,翻开习题册,找出一张卷子来做。除此以外她找不到别的事情能做,只能做题……做题能让她暂时忘记妈妈是被醉鬼父亲打坏脑袋的神经病,要捡破烂收废品供自己读书,能忘记自己无缘无故被诬陷说偷东西,能忘记别人说——李小园和她妈一样,有病。

    装聋作哑最好。她最擅长装聋作哑,比谁都更能忍。

    有时候隐忍不仅仅是因为怕和恐惧,也可能只是在等待一个机会。她忍了很久,早就不在乎那些无关痛痒的排挤了,毕竟说不准哪天……那些东西能变成筹码呢?

    第二天醒得早,李小园轻手轻脚起床,第一个走,吃完早饭就去教室坐着,她往往是最早到教室的人。

    进去以后发现路延已经在座位上了。这是路延转来后李小园的新发现,这个男生来得比她还早。

    李小园发现路延是个非常自律的人,不像同龄男生那么贪玩,学习习惯很好,就是……脾气有点怪。

    路延和别人不一样,他似乎善良又固执,李小园不习惯和这么坦然的人相处,她知道怎么装做害怕、弱小,也知道忍气吞声隐忍不发,可这个人让她很难用假的“李小园”去应对,因为是很干净的人。

    走过去的时候看到了路延下巴上的淤青。坐好犹豫了下,想了想,李小园还是转过去,敲了敲他的桌子。

    路延擡头。他戴着耳机,她甚至不知道这人是在听歌还是在做题,耳机的音量好大……他真的能听到自己说话吗?这是她一直困惑的问题,为什么听歌那么大声也能跟人正常交流。

    她猜测其实路延压根听不到别人说什么。

    李小园试探着说了句:“昨天谢谢你。”

    以前都是这样交流的……他或许能听到吧?

    路延摇头:“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看他不爽。”

    他再次低下头了,似乎不想再多说一句。

    或许是因为周身无人,教室空旷……李小园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但手还是伸出去了——

    她学着孟图南对路延那样,扯了下他的耳机。路延显然也有些意外,他擡头,用目光问了句——干什么。

    “你……”她说了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就是之前张玉不是给了你那个吗……你好像一直没回应,我帮她问问……”

    路延皱眉思索了下:“张玉是谁?”

    李小园:“音乐班的,她很漂亮,之前我给过你一盒巧克力,还有情书,里面有她的电话……”

    “哦。”路延这才想起来,他重新低头做题,随口答了句,“我下午去买一样的,你帮我还给她。”

    对方下巴上那块淤青太刺眼了,李小园觉得那东西不应该出现在张脸上。再往下看,路延在做昨天发的古诗词专项卷子。快做完一面了,就空了一个题。

    “这里——”李小园指了指他的卷子,“应该填‘举世非之而不加沮’。”

    路延目光上移,看着那题想了想,慢慢答了句:“你既然记得,那一定要好好领悟这句话的精神。”

    李小园一怔,定定看他,她答不出话来。

    早晨的阳光透进来,路延座位在窗边,而她的位置靠墙晒不到太阳。窗帘没拉,光照在他脸上,刺眼得有些透明。

    李小园声音很小:“什么都做不了,沮丧也不行?”

    路延看了李小园一会儿,犹豫了下才放下笔,摘掉了耳机。

    “偶尔可以沮丧一下,但不要总是这样。”他讲话简洁,“不太好。”

    李小园看到路延平和的目光。

    班上没人这样看过她,用这种普通的目光。她收到的大多是鄙夷、冷漠、厌恶的眼神,很多人对她避之不及,为什么面前这个人是这样?为什么对自己这么正常?因为他一无所知吗?

    那如果他都知道了呢?

    还会对自己说一句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吗?

    “哪里不太好?”她问得迫切。

    “就是……”路延想了想,“一直害怕没有用,我觉得不好。”

    李小园眼睛霎时酸了,只能立刻说话找补:“并不是每个人都那样幸运的……我要改变的话,需要付出很多很多代价。”

    “没关系的。”路延说,“你往前看就好,其他的都别在乎……你就当是修炼吧,熬过去就海阔天空了。”

    不该哭,但李小园还是忍不住哭了。人很奇怪,或许刀子扎进肉里的时候能撑住,可一旦有人给一句关心反而受不了……

    路延蒙了,他不太会应对女性的眼泪:“啊……你别哭啊……怎么了?”

    李小园摇头,不答,但眼泪一直掉。

    路延霎时哑巴了,他在想自己该不该说话……在家的时候他妈谢敏也会哭,但谢敏是在外面喝醉酒后回家拉着他在客厅跳舞,一边跳一边哭。他完全不会跳谢敏也不在乎,只是一定要拉着自己转啊转……那种时候路延一般都不会多嘴讲话,因为每次他想让她赶紧去睡别折腾的时候谢敏只会哭得更大声,厉声叫他闭嘴,说你爸爸和我跳舞的时候就不会说话!

    女生难过、哭的时候应不应该讲话?李小园和谢敏能不能用同样的方法处理?路延在心里把这个问题过了一遍。这时候他非常希望孟图南在边上,孟图南一定知道该怎么做。

    想了想,路延觉得李小园与谢敏很不一样,因为李小园哭得不算可怜,甚至没有声音,只是流泪而已,和谢敏哀伤的痛哭完全不同。李小园好像是在表达什么——是什么?

    求救吗?

    路延决定大胆尝试一下沉默以外的应对方法。

    “以前我也遇到过你这样的事,也遇到过很恶心的人。”他说,“小一些的时候,我被要过钱,被人脱裤子、锁厕所、作业被偷走……我一开始不敢告诉家人,每天早上饿肚子。然后我爸某天发现我瘦了很多,心情也很低落,问我是不是有人欺负我……我起初根本不敢说。然后他告诉我,如果一直害怕,那一辈子也就只能被人欺负,他教我打架,送我去学散打武术……后来我想着试试也无妨,所以有了第一次反击,六七个打我一个,我像个疯子一样反抗,没赢,但没再怕过。”

    这对路延而言是一堆很多的话,也是他能想到最好的安慰。

    李小园讽刺地笑了下:“他们觉得我是小偷,我妈是疯子,我手脚不干净,我就是一个被所有人讨厌的人。我没你那么幸运,被很多人关心,被很多人爱,你有爸爸教你打架,可没有人会无条件地站我这边……”

    路延静静打断她:“我也没有,我爸已经去世了。”

    李小园瞪大眼睛,呆呆看过去。

    “我……对不起……”

    “算了,是我多管闲事,你就当我没说那些。”

    似乎觉得再说也没什么意义,路延重新戴上了耳机。把卷子翻面之前,他在空白的那题上写下了那句“举世非之而不加沮”。

    他赶在早读前做完了语文作业,李小园没再转过来。打铃了,他发现孟图南的位置是空的……估计又要迟到。这人一周要迟到四天吧,天天骂天天罚也毫无长进,真是无可救药的学生和学校。

    学校,路延随即又在心里讽刺起这两个字来。他读过很多学校,全封闭的半封闭的,私立的公立的,定晏一中毫无悬念是他读过最差的一所中学。管理松散随意,学生也整天都在做和学习无关的事,无脑又幼稚。实验班上课就这氛围?实验班就能欺负女生?都是蠢货。

    厌学情绪熊熊燃起。路延思考一番后,突然觉得跟孟图南逃课去打个游戏似乎比坐在这里发呆更有趣。但想过之后他意识到自己在“孟图南化”,连忙翻开英语卷子自我战斗了起来。

    早读下课孟图南才来。从后门溜进来的时候迎面撞上要去倒垃圾的李小园,犹豫了下,孟图南喊住了她。

    “你那个……”他不常跟李小园说话,有点别扭,“帮我递个东西给路延好吗!”

    李小园连忙去接对方递来的两瓶东西,拿起一看,两瓶李子园,一瓶原味一瓶草莓味。

    “草莓味的给斑比……不是,给路延,剩下这个我买多了,你喝吧。”

    李小园觉得很蹊跷:“……为什么要给我一瓶?”

    孟图南看上去有些尴尬:“就……哎,请你喝,然后……想拜托你以后路延要是再有什么跟别人闹矛盾的迹象就阻止下,因为我要看好他,是想让你帮我那个……”

    他吞吞吐吐的,最后几句话都没说清楚。

    但李小园觉得自己明白了,给自己个东西还要打幌子说顺带给你,是有多不想扯上关系。她漠然地点头:“好,我会离他远一点的,你不用太担心,那种事不会再发生了。”

    她把东西塞回孟图南手里,“你自己给他吧,我跟他也不熟。”说完就提着垃圾筐一个人去倒垃圾了。

    孟图南看着她走远的背影,心道我其实不是那个意思……但好像就是那个意思,可怎么说出来后又感觉自己没干人事儿?

    哪里错了?

    他发现自己想不出一个两全的法子,垂头丧气地拿着两瓶李子园走开,只觉得人生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