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量了下,他们在学校食堂吃过饭,打算打个车去江博家。雨渐渐下大了,撑着伞走也是不方便的。
也不知道是因为坏天气还是因为别的,孟图南说了几句改天再去的话,路延不理他,说今天就是下刀子都要见到李小园,拌过几句嘴孟图南也就懒得劝了。
很快到了江博家。因为早到了快一个小时,时间充裕,就顺便去小卖部擡了一箱李子园。等抱着东西在楼下犹豫了会儿,都不知道要不要先上去。但两个人只有一把伞,在外面干等也不是办法,孟图南心说这样等下去也不行,拖着斑比上了三楼。
钟鱼F…E
路延抹了把自己肩头的水珠,都准备敲门了,孟图南不知道听到了什么,连忙单手稳住怀里那箱李子园,朝着路延比了个制止的动作,头慢慢贴到门上听了听。
路延觉得奇怪,也只能靠近门那儿听了听。他们离得蛮近,耳朵贴着门,但视线是对着彼此的。也不知道听到了什么,他们神色都变了变,路延耳朵也渐渐红了。
听了会儿俩人都觉得不好意思了才站直身子,孟图南朝着楼上扬了扬下巴,路延沉默着点头,他们轻手轻脚地到了楼上,坐到台阶上,面面相觑。
老房子隔音差,他们也不敢说话太大声。孟图南几乎使用气音在路延耳边问:“是俩男人的声音吧?”
“……”路延沉默了会儿,不太确定地小声答,“不知道。”
孟图南满脸写着震惊,“江博士诶!真是……看不出来。”
带着那种难以置信的情绪,俩人干坐着等了快三十多分钟才听到江博家有人开门出来了,他们也没敢探脑袋去看。
等估摸着人走出楼了孟图南才走到窗户那瞅了眼,只看到一个撑着黑伞的高挑人影,还有一双踏进雨里的男士皮鞋,走了几步,收伞,进了一辆车的驾驶座。
“高书记……”孟图南走回来小声对路延道,“……他们俩?不是吧!”
“谁是高书记?”
“学校领导啊。”孟图南吓得不轻,“你周一升旗的时候不看领导讲话吗?卧槽……”
“不要讲别人是非。”路延严肃打断了孟图南想说下去的话,“也许是误会。”
他们又等了会儿才去江博家敲门。江博开门的时候看上去很正常,他家里有饭菜香,桌上有两幅碗筷,没来得及收。
孟图南笑着道:“晚了点……早知道我们就打车来了,江老师等久了么?”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了那一耳朵的原因,他再看江博总觉得哪里都可疑。穿领子这么高的衣服不热?是喷了点香水吧?以前没感觉,但或许是有了点对‘同类’敏感的嗅觉,孟图南怎么看都觉得江博可疑。
江博似乎没太在意孟图南的话,他有些心不在焉的,拿上外套道:“走吧。”
关上门,本以为要下楼去别的地方,结果江博扭头上了楼,看他们一脸复杂和不解才解释道:“李小园家里之前是住廉租房的,他妈妈……去了以后我就把她接过来了,但她一个女孩子跟我住也不太方便,楼上刚好有房间出租,我就让她住楼上,方便照应。”
“啊……”孟图南点头,“来了那么多次都不知道你把她藏楼上了,江老师,您真深藏不露!”
江博有些不解地看了孟图南一眼。
路延撞了下孟图南的胳膊,示意他不要乱讲话。问了句:“那她今年还高考吗?”
“应该会的吧,不过不在定晏考了,她要去外省亲戚那里借读,手续都给办好了。”江博也没多说,敲了敲门,“你们说话吧,我在门口等,别太久。”
门开了。
很久不见的李小园露了个头出来,看到是他们笑了笑:“请进。”
她剪了个很短的头发,眼睛额头都露出来了,瘦了很多,看上去居然挺精神的,像变了个人。脑袋后有一块纱布,手臂上有一条很长的伤疤,结痂了。
看到她,路延也不知道怎么就别扭上了,孟图南本来以为他们有一肚子的话要跟对方说,可是等李小园给他们倒了水,坐下以后路延也还是沉默着,李小园也没动静,俩人看着跟陌生人似的。
孟图南叹了口气,只能把先聊起来:“路延一直想来看看你……听说你要去外省上学了啊?我们给你带了点东西……那这个是李子园,然后……”他从书包里翻了几个罐子出来,“这是买的参片,路延给的钱,然后这是些我家做的果干蜜饯……还有这个!路延给你整理的复习笔记……然后这个是我刻的章,阴刻,是你的名字。”
他把东西一样样地往外掏,那个鼓鼓囊囊的书包一下子就空了。
书包空了,话也断了,李小园把东西收下,只是客套地说了谢谢,说其实不用买的。她没去看那些吃的东西,倒是很珍重地把复习笔记和那块白得剔透的印章拿过来看了看,满脸好奇。
不想一直沉默,看她把玩那块印章,孟图南便解释了句:“原石叫雪花冻……想来你也用不上印章,但我也就会这手艺,就当做个纪念吧。”
“谢谢。”李小园举起来迎光看了看,“好看的。”
说完印章,又沉默了下。
路延指着李小园的脑袋,这才说了进门以来的第一句话:“伤还没好?”
“好多了。头上缝了针,过几天就去拆线。”李小园说,“别的都好,就是洗澡很不方便。”
路延点头:“你要去哪里上学?”
李小园:“很远的地方。”
“今年会高考吗?”
“也许会。”
孟图南低头装模作样地玩自己的手,听这俩人尬聊。结果没坐一会儿,李小园来了句:“孟图南,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你说。”
我?
实在出乎意料,孟图南一下子慌了,给路延送去一个求救的眼神,结果对方无视他,很识相地站起来走出去,关上了门。
好半天他才强迫自己转过身,挤出一句:“真的好久不见了啊……你变化好大,要是走街上我可能都不敢认你……”
李小园点头,只是静静打量他。过了会儿才想起招呼他一句:“你坐。”
孟图南立刻乖乖坐下。
她看上去变了很多。或许是因为以前总是留着累赘的发型,这会儿看着清清爽爽的,居然有种脱胎换骨的意思。而且不知道是不是经历过一次大变,目光里似乎多了很多东西。
孟图南不敢看太久,挪开视线。
“那个……那些都是路延带给你的。”他逼自己强行聊下去,“来看你也是路延的主意。”
“谢谢你们。”
“你……还回来上课吗?”
李小园摇头。说自己拿到了赔偿,可能会去外省亲戚家那边读书。
“啊,你还有亲戚在那边,以前没听说啊!”孟图南说完才觉不妥,他上哪听说。
“……我的意思是好远。”
“也不常来往,他们觉得有钱可以要才愿意让我过去。”
“啊这样啊……”孟图南持续尴尬,“那什么……你新发型好看!我说的吧,你露额头肯定好看。”
李小园摸了摸额头,无所谓地笑了下。
“你送我的那个发夹……”她顿了下,“本来想用的,但是被梁倩踩坏了,你一番心意,对不起啊。”
“哪里哪里。”孟图南冒着冷汗摆手,“下次我再送你一个……不,两个!我让路延也给你买!”
李小园噗嗤一笑:“我下星期就走了。”
后来孟图南一直跟她东拉西扯,聊了病情就没什么好聊的了,本来也不算熟,越聊越尴尬。
重点是李小园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让人很不适应。
孟图南还是提了句:“路延在外面,我让他进来?”
李小园摇头:“我就不见他了。”
孟图南这才急了:“那件事以后他一直很自责,总觉得是自己害了你,你能不能……”
“他怎么会这样想?”李小园有些诧异。
“因为……”孟图南措辞了下,“是他跟你讲了他的故事,他就在想是不是那些话有刺激到你之类的……”
“是吗,确实有,我不否认。”李小园居然笑了起来,“但我高中发生最开心的事就是遇见他。也是他让我相信一些事,还让我决定一些事,请他不要自责。”
孟图南连忙起身:“我叫他进来,你当面跟他说……”
“等下。”李小园立刻制止,“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你说。”
李小园点头:“其实如果你们不来这趟,这话我可能要烂在肚子里了。既然能再见,那说了就算了一个心愿……”
她顿了下,“我喜欢过你。”
孟图南:“………”
“很惊讶吧?是上初中的时候……不知道算不算喜欢,或许只是好感?”李小园说,“可能是因为你很爱笑……也没有欺负过我,虽然你没做什么,我还是很感激。你是不是忘了,李子园这个外号还是你开始叫的?那时候我甚至很喜欢听你叫这个外号。等上高中就没什么感觉了,因为我渐渐发现你对谁都那样,后来甚至觉得你很轻浮讨厌。”
等了会儿,他才尴尬地问:“……没了?”
“没了。”李小园叹了口气,“只是想说出来,没别的意思。”
“……哦。”孟图南呆呆地点头,也不知道说什么,给了句糟糕的回答,“还以为你会喜欢路延。”
“你真不了解女生。”李小园朝他扬了扬那个印章,“我很喜欢,你真的很会送礼物。”
孟图南僵硬地摆手:“没有没有……”
李小园笑了笑:“祝你过得好吧,反正以后不会见面了。”
“嗯。”他干巴巴地答,“也祝你过得好。”
“你们走吧,雨快停了。”她说,“我就不见他了。”
“……还是见一面吧。”孟图南皱眉,“他一直对你很愧疚,总觉得是他害你才……路延这人没几个朋友,是真的把你当……”
“就是因为这样才别见了。”李小园顿了下,“他应该是我遇到的最善良的人……不太敢面对他,会想哭。”
什么意思,孟图南心说这是在拐着弯说我不善良吗?
她转过身:“谢谢你们来看我……你走吧,不好意思了。”
都赶人了,还能说什么。孟图南愣愣地转身,本来手都搭上扶手了,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他猛地回头,鼓起勇气问了句:“你知不知道有种鱼,叫石鱼?”
李小园扭头,直直地望过来。
“不知道。”她声音轻轻的,“你在说什么?”
孟图南只能强迫自己往下问:“是故意的?”
问得奇怪,句子成分也残缺。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李小园居然冲他挑了下眉,“我只是做了该做的。”
模棱两可的表情。
隐隐约约的,孟图南觉得自己知道了真正的答案,反正这一刻,他愿意相信这个谎话,因为不想让路延知道。
也是,不再见也是好的。万一背着自己说了什么,说不准还要受更多打击。
他知道没有必要再继续追问,点头:“我走了。”
打开门出去的时候,她递来一张纸条:“这个麻烦给他吧。”
孟图南接过来。
手相碰的那一刻,带着强烈的疑惑,他问:“不怕我去乱说?”
李小园反问他:“你会吗?”
孟图南突然有些喜欢这姑娘的性格了。他笑着摇摇头:“不会。为了让你放心,告诉你一件事交换。”
他附下身,在李小园耳边说了一句话。听完李小园脸上没多少诧异的神情,只是看着孟图南笑了笑,轻声问:“不怕我去乱说?”
孟图南学她的语气:“你会吗?”
两人相视一笑。
门合上了,把李小园和秘密都锁在了里面。
路延急急忙忙地朝自己走过来,孟图南见江博人没了:“老师呢?”
“回家上厕所了。”路延急着问,“我进去?”
孟图南把李小园给的纸条递过去,转述道:“她有点累了,说不见人,让我转告说请你一定不要因为她愧疚,说她高中最开心的事情就是遇见你,说你让她相信一些东西……”
路延打开那张纸条——
“举世非之而不加沮。
祝你前程似锦,永远平安。”
看完后路延傻了会儿,有些茫然地看向孟图南,想寻得什么安慰似的。
“她……不怪我?”路延有点着急。
“不怪,真的,骗你我暴毙。”孟图南立刻举手发誓,“她说不想见你了,你对她好,她怕自己哭鼻子。”
路延看着那扇门,慢慢后退了一步:“……是吗。”
孟图南叹了口气,揽住他的肩膀,又小心地给了他一个拥抱。
“她说你是最善良的人。”孟图南小声道,“我也这样想,你是全天下最善良的鹿了……”
但愿没有什么能改变他。
但愿。
那一年,他们分别用自己的方式去保护过这个女孩儿。在往后的很长一段岁月里,李小园这个名字再也没有在他们的生活中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