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全麻前孟图南自己还是半醉半醒的状态,他看什么都摇摇晃晃的,但心态异常平和,看那些把他摆来弄去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也觉得像天使,见到个人他就冲对方笑,好像这样就能把疼忘了。
醉酒急救做完后准备手术,给他做麻醉的是个中年男医生,见他虚弱成这样还傻乐觉得稀奇,就关心地问了句:“清醒点没?”
他摇头,声音挺虚弱,说:“医生,我应该是要疼死了。”
那医生失笑:“以后少喝酒就不会死,别担心。”
针扎进去的瞬间孟图南一把攥住那医生的手腕,说:“我还有个愿望。”
那医生顺着他问:“什么?”
“我想……”他声音有些含糊,“想……”
大概是有些意识模糊了,讲出来的话也听不清。他渐渐安静下来,医生观察完他的状态,转身去叫护士进来。
孟图南似乎看到头顶有一盏很亮很刺眼的灯,是冷的色调,照在身上也有些冰凉……眼睛被照得很不舒服,孟图南闭上眼想避开,没一会儿就被完全扯进了黑暗中,意识慢慢远了。
——想再见他一面,这好像是最后一个念头。
等清醒已经是第二天的事了。睁开眼后发现房间里是暗的,天还没亮。
他浑身不舒服,只觉得这病房又大又空旷,安静得有点吓人……
“我应该没嗝屁吧?”孟图南心道,“那这地方怎么这么像阴间!”
心理作用让他越想越不对劲,只觉得这病房哪儿哪儿都不对劲,怎么会这么安静啊,怎么跟印象中的病房不太一样!
想起来看看情况,但随便一动腹部就钻心地疼。
胡思乱想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心里的七上八下还没消停,门被轻轻推开了……他警惕地瞪过去,只能看清一个模糊的黑影轻手轻脚走进来。
“谁?”开口后他发现自己声音又哑又沉,几乎不像自己的声音了。
那人脚步顿了顿,像是被吓到了。
孟图南见他不动,只能又问了句:“这是医院吗?”
那人点头。
“能帮我开个灯吗?”他说得很吃力,“你是医生……护士?”
那人没动静了,也没帮他开灯,挪都没挪一下。
孟图南耐着性子等了他好一会儿,气氛越等越诡异,等忍无可忍了他又问了句:“你到底谁?”
路延慢慢吐出一口气,转身去开了灯。
他没敢去看孟图南,拿着一堆缴费单走回病床前,拉椅子过来坐下:“李雨停有工作要处理,把我叫来了。”
孟图南人傻了,就呆呆看着他。眼前的画面,声音……一切都好像消失了,视线里只有路延的脸。
路延应该是匆匆赶过来的,制服都没来得及换……孟图南看见房间角落靠着个箱子,像是工作用的飞行箱,估计也是他的。
一开始还沉浸在突然见到的难以置信中,但也不知道是路延穿这身衣服太好看还是怎么……孟图南迅速进入了欣赏美好事物的状态里,大大方方地看他。
看着看着,错过了说话的机会。
路延站起来倒了杯水喝,犹豫了下才道:“昨晚没怎么睡觉,待会儿我可能要睡一下,有点困。”
“哦……啊,好。”孟图南慢半拍地点头,“你睡,现在就睡也行。”
知道孟图南在看自己,路延有些不自在。
他摸了摸手指,半晌才道:“……你看见那个是我舅舅的孩子,小名叫星星。”
孟图南骤然想起自己是怎么进医院的……现在想想,也是有够丢脸可笑啊!
“小姑娘挺可爱的。”他勉强道。
路延点头。
“……这是医院么?看着怎么……”
“李雨停给你转的豪华病房。”路延解释。
怪不得。
“……你今天不用上班?”
“我换了个班。”
“……哦。”
孟图南想着,因为我吗?
气氛渐渐开始尴尬,好像快无话可说了。
久别重逢,太多话想说,太多话想问。话语单薄,哑在嗓子里进退两难。
孟图南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有些迷惑地道:“你是假的吧?”
不等路延答,他又说:“我一般只有做梦的时候才能看见你。”
路延其实这会儿非常困,头也是晕的。看见孟图南眼眶有点红,他怕这人没说几句又要闹,连忙道:“……才做手术,你情绪不要太激动。”
孟图南不依不饶:“你不是跑吗,躲我吗,现在跑来又是什么意思?”
路延心说怎么才动完手术就这么中气十足的,这德性真是一点没改。
他耐着性子重复提醒:“……你不要太激动。”
“我问你什么意思。”孟图南提高声音,“你到底想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关心你也不行吗。
路延僵着脸:“……让你别太激动,等好点再说。”
“要不是托你的福我也犯不着这样,现在来管我死活有必要么?”
“有必要。”路延按了按眉心,“先别闹,我现在真的很累……等我睡一觉你再骂好吗?”
这句话的语气像是瞬间把孟图南拉回了从前……那时候也总是这样,路延会满脸不耐烦地跟他说:别闹了。
分开后他去过什么地方,会做什么,有了什么朋友,会不会也想过自己?
恍惚片刻,一腔怒气消了大半。
孟图南心软了软,开始有点愧疚:“你一晚上没睡吗?”
“嗯。”路延把领带肩章扯下来,直接趴到床边,“医生来了你叫我。”
他是真困了,趴下后就睡了过去。
孟图南这会儿反应有些慢,等路延睡过去才想起好像应该让他关个灯……而且边上不是有陪护床么,偏生趴自己床边上睡了,这多不舒服啊。
他盯着路延的头发看了会儿,有些艰难地去够路延的手臂,想碰一碰……够了下没够着还把自己疼得够呛。
现在彻底没事可做了,只能盯着路延看。
孟图南强忍倦意看他,没看多久自己也看困了。但怕睡过去路延人又没了,他打起精神观察路延——
感觉总体来说没什么变化,人成熟了,好像比以前挺拔了些。
……怎么越看越心动。
这种心动很久没有过了,毕竟这些年孟图南过得很忙很无聊。
这些年孟图南干得最多的事儿就是写字。他四岁开始写,写了二十多年,多少晦涩难懂的贴都快倒背如流了,《心经》、《灵飞经》、《阴符经》……写了也不下百次,本以为这些文化瑰宝足够让人心如止水,尤其读书那几年,孟图南有段时间都觉得男人啊爱情啊什么的都远离自己了,他可以直接遁入空门当和尚。
可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啊……
还是会心动,看这人后脑勺都觉得很心动。
看着看着,孟图南满足又惆怅地睡着了。
再醒的时候是下午。窗帘已经打开了,房间里光线充足。路延人坐在床边上,拿着个平板在看,上面好像是航图,看不懂。
听见动静后路延擡头:“醒了……哪儿难受么?”
孟图南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挺丑的。他皱了下眉,开始嫌弃自己:“不难受……就是感觉身上好臭。”
“里面有专门的浴室,我待会儿去问问你能不能洗。”路延说,“医生来过了,说要禁食两天……现在都是快速康复,状态好的话一个星期左右能出院,但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我能换个病房么?”孟图南提出要求,“这儿太大了,也见不到个人……我不习惯。”
路延心说见到我还不够么。他点了下头,敷衍一句:“晚点我去问问。”
没话聊了,他们无言片刻。路延只能问了句:“医生说你肠胃一直不好,是什么原因导致的?”
还能因为什么,因为吃饭时间不规律,他又特别爱吃辛辣刺激的东西,前段时间又天天跟着江洋跑饭局把自己喝成了二愣子,全是自己作的。
孟图南懒懒答了句:“因为你。”
路延有点无奈:“难道分手以后你所有头疼脑热的都要赖我头上?”
“嗯。”孟图南点头,“我讹上你了,你跑不了。”
路延简直无语:“……你先休息吧。”
孟图南摇头:“我感觉目前状态不错,我们来吵架吧,我一直想骂上你三天三夜,实在忍不住了。”
“……”路延默了下,“你好了再骂。”
“没必要,我好得很。”孟图南冷笑,“再不骂没机会了,不然您见着我又是撒腿就跑,到时候我上哪儿找人呢。讨厌我?所以那天在机场转身就跑是吧,讨厌我怎么跑来了?哦,来看看我死了没给我收尸?”
路延叹了口气:“你知道什么你就……”
“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孟图南直接打断他,“我不配知道,连分手不配你来说清楚。反正我们早就结束了,你现在还来这里做什么?耍我好玩吗?”
本来是想心平气和好好聊几句的,可一开口就变成了尖酸刻薄,孟图南其实讲完就后悔了,心说怎么一碰上他我就像个泼妇。
路延沉默了下,再开口时语气还是很平和。
“也算是一起长大的兄弟,没必要搞得跟仇人似的,你生病出事儿,我怎么都该来看一看。以后有事告诉我,能帮的我都帮。”
这话把孟图南噎得想吐:“真有意思,下一句是不是要说分手大家还是好朋友,谁跟你玩这种无聊的游戏?”
你跟他迂回地聊,他却只想把话挑明了吵架……路延也开始疲惫了,此刻只想把孟图南嘴给缝上。
他心想你知道什么啊,你爸每年给我打个电话美其名曰关心问候实则就是提醒我离你远点,防我跟防贼似的,我就不难受,我就不委屈?还要被你指着鼻子骂忘恩负义受两边气……真是够了。
路延点点头,开始放弃交流:“好。要是不想看见我,我现在就走。”
这人的狗脾气半点没改,就算没有孟建军和谢羽的掺和他俩也铁定要掰,这简直就是个炸药桶一点就着,谁受得了。
那段爱恨交织的往事在脑子里滚了一圈,往事涌上心头,孟图南越想越难受。
路延看他不说话,直接站起来打算去拿架子上的外套,像是真的打算走。
孟图南瞬间慌了,心说不行,撒撒气就行了,对付这只鹿好像不能这样搞,真走了怎么办。
他立刻服软:“……都好说,你别走。”
路延动作顿了下,转过身来,用沉默审视他很久。孟图南太熟悉这个模样的路延了……以前每次这鹿暴怒前脸上都是这种表情,用令人崩溃的沉默来惩罚他。
心里打着鼓,但孟图南还是小声表明了态度:“我说话冲了点,你别介意。”
“那从现在开始,请你心平气和一些,把我当成普通朋友。”
孟图南沉默了下,闷闷地点头:“嗯。”
路延这才把外套放好,重新坐了回来。
第一次谈话以自己服软告终,孟图南闷闷不乐,越想越气,心说这人怎么一点没变,明明知道他是撒气,都不知道哄一哄给个台阶什么的。
明明他很好哄的啊。
会难过大概是孟图南不想好好说话的原因。理智回来后会觉得感伤,过去的事情道歉没有用,放下没有用,伤口都留在各自心里腐烂发臭,揭开一次疼一次。
本来只是想伤感一下,结果孟图南越想越投入,没一会儿居然真流了眼泪。
他心说哭都哭了,那我的眼泪也要创造价值!当下就捂着眼睛哭起来,装模作样地等着路延来跟他执手相看泪眼……
路延无语了会儿,只是抽了张纸递给他,说:“再哭我真走了。”
……熟悉的威胁口吻。孟图南哭腔卡到一半,后来的眼泪也硬生生憋了回去,不敢继续再演。
就算过去那么多年也没变——吵架一开始永远是孟图南最大声,然后被路延几句话说得慢慢降低音量,最后还要反过来哄人……
说了会儿话,他露出些疲态。
路延建议他睡一下,孟图南立刻警惕地摇头:“我睡觉你就走了。”
“我不走,这两天都不走。”路延承诺,“赶紧睡。”
那一觉睡得还算安稳。或许是因为有路延的保证,也或许是因为见到了想见的人心满意足,睡眠质量也不错,连个梦都没做。
醒了后发现天光大亮,已经是又一天了,感觉这次住院好像一直在睡觉……路延会不会只是一个梦?
他甩了甩头,看见路延在桌前对着一个蛋糕沉思。
这场景莫名还挺温馨的。孟图南有些迷糊,只觉得一切都太不真实了,自己像是没跟面前这个人分开过。
“买了蛋糕?”孟图南问。
路延听到声音才转过身。
“李雨停订了让送来的,还有些水果。”他说,“她可能不知道你要禁食……我在想要怎么处理。”
“你吃啊……不然就分给医生他们。”孟图南说,“你留一块吃,剩下的给护士吧……”
他们共同安排好蛋糕的去向,路延又处理了下工作的事,之后就开始看书了。只时不时和孟图南讲两句话,基本都是回答他的问题。
“当时不是说只是体检是随便去去?”孟图南还挺好奇,“怎么还真干了这行。”
路延讲自己的时候语气总是很随意。
“因为喜欢从很高的地方往外看,视野开阔心情会好。”
“没考虑当空军?”
“答应奶奶了,不当兵。”
孟图南默了下,心说你答应我很多事还不是没做到,看来是我不配了。
“你考那么好读飞行是不是有点浪费了……”
“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复读也只是想让我舅舅闭嘴。”
路延放下书,拿了个苹果出来削:“我开飞机不好?你不是喜欢对着飞机许愿吗。”
这话杀伤力太大,孟图南愣了会儿,答都不知道怎么答。
路延削好苹果开始吃了。见孟图南愣住了也没说话,只是吃着东西和他对视。
房间里只剩下他嚼东西的声音。窗外照进来的几缕光落在他脸上,看上去很温暖。
接着孟图南就被路延吃苹果的声音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