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锦听到是王太后传自己,不敢怠慢,整敛妆容,随这姓姜的老太监去了。入德懿宫,被带到一间华屋内,见座上端坐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两边太监宫女侍立着,知道这便是当今太后,上前下跪磕头问安。
王太后看着和蔼可亲,等梅锦磕完头,赐她平身,命她擡起头来,仔细看了一眼,似和边上的姜太监,又似在与梅锦说话,笑道:“我听人说,璇儿前些天将个从前有恩于他的恩人召进了宫,有些好奇,便问了两声,才晓得竟是梅通议家一位嫁到了云南的女儿。这可真是巧。人老了,难免便爱管起闲事儿,忍不住好奇,便将你叫了来瞧瞧。你叫什么名儿?”
梅锦立刻再次下跪,低头道:“禀太后,民妇梅锦娘。梅通议正是家父。因家中早年曾与云南裴家立过婚约,两年前便由民妇嫁了过去。那日路上偶遇皇太孙殿下,民妇不过略出薄力而已,不敢居功。前些时候,民妇得知皇太孙召,恐有事,不敢耽误,这才回了京。今日承太后召,民妇才有幸得见太后慈颜,不胜荣幸。”
王太后注视着,道:“我年纪大了,皇太孙年少,有些话难免就不爱跟我讲。他千里迢迢把你从云南接进了宫,我也刚知道没多会儿。这几日在宫里住的如何?昨晚睡的可好?”
梅锦对上王太后的目光,觉察到一丝探究之意,微微一凛。
王太后看起来很是和蔼,到目前为止,和她说话也是和和气气的,只是话里带话,她自然听得出来。
事实上,昨晚她之所以对朱璇提出要出宫,甚至宁可住回梅家,顾虑的正是太后这边。朱璇初初进宫,没有根基,东宫这边什么动静,绝对是瞒不了王太后的,何况突然进来自己这么一个大活人?
没想到的是,这么快就已经引起了她的误会。听她特意问自己昨夜睡得好不好,心知应是有人把昨晚自己夜入朱璇寝宫的事转到了王太后跟前。便道:“禀太后,民妇略通医术,先前皇太孙是知道的。因他挂念皇上病体,才将民妇召入京城。到了后,民妇自知医术浅薄,看不了大病,皇太孙体谅,也没怪罪民妇。昨夜实不相瞒,半夜皇太孙突然将民妇召去,民妇不知何故,匆忙赶去,才知道皇太孙殿下惊魇,竟又梦到了两年前他被恶人下药强迫绑入矿厂劳作的一幕。殿下与民妇谈及旧事,又云如今太后对他期许甚重,不顾年迈,每日亲自教导国事,殿下感激万分,又恐自己德浅行薄,辜负太后期许,坦言内心不安。民妇劝慰了殿下一番,便出来了。今日正要出宫回家,不想太后召,不敢耽误,便过来了。”说完屏住呼吸等着。片刻后,听见对面王太后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你从前的夫家,我听说和蜀逆有牵连?”
梅锦叩头道:“不敢有所遮掩。确实如太后所知,我前夫投了蜀逆。民妇未能尽带阻劝之责,请太后降罪!”
王太后叹息道:“世上男子自己要犯糊涂往死路上撞,妇人家又能如何?你既已与叛逆之家脱离关系,可见你也是深明大义的,我为何怪你?”
梅锦再次叩头谢恩。
王太后面上再次露出笑容,道:“皇太孙念旧,记着你曾救他,好。梅氏,你对我皇孙儿有大功,如今想要什么?只管道来,我必赏你。”
梅锦道:“多谢太后。民妇有自知之明,岂敢居功?且从前已经赏过了。不敢再领。”
太后道:“先前归先前,这回是我的赏。”想了想,扭头对边上的姜太监道,“去,把我对紫玉柄的如意拿来,再拿套我年轻时戴过的头面,加两套宫装,赏了梅氏。”
姜太监应了,转身飞快去了。片刻便回来,身后跟了两个手捧物件的小太监,笑容满面地道:“梅氏,还不快谢过太后的赏。”
梅锦不再推拒,跪谢领了赏。太后摆了摆手,又与她说了些别的话,最后叫她退了下去。
等她一走,王太后面上的笑意便消失了,问边上的姜太监:“你怎么看?”
姜太监道:“禀太后,奴婢看她似乎并未说谎。看她也像是知事的,不是不知深浅、不顾好歹的人。”
王太后微微皱了皱眉,“我看着倒也还好。不像是不知进退的。只是我不放心的,还是璇儿那边。这孩子自进宫来,我看了他些时日,什么都好,就是心思有些重,有话也不跟我说。前些时候我说立季家孙女为正妃,我看他并不很热心,甚至有些不愿的样子。不是我多心。你想,他年少正当情窦初开,这梅氏如今没了夫家,人年轻,容貌也好,且从前还跟他有那么一段生死缘分。叫我如何能不多心?”
姜太监道:“方才那梅氏自己不也说了,皇太孙原本是想让她给皇上看病的。”
王太后摇了摇头,“皇上的病,神仙来了也救不了,璇儿是知道的。这里头没这么简单。季家是朝廷肱骨,内阁重臣,皇太孙初来乍到,没有根基,如今正需借季家之力固势。他家孙女与皇太孙正是良配。虽说以后是三宫六院,只这会儿的立妃之事,我不想看到任何岔子。”
姜太监点头:“太后所想不无道理。既如此,为绝后患,何不尽快提醒梅家,叫梅家尽快将她改嫁了?这梅氏若远远改嫁了,皇太孙那里即便有牵绊,自然也断了。”
“这梅氏是由尚福带过来的吧?”王太后沉吟了片刻,问道。
“禀太后,正是尚公公云南传旨时带来的。”
“先叫他来,我听听他怎么看这事,说不定知道的比咱们要多些。”王太后缓缓道。
……
尚福太监入了德懿宫,向王太后问安,王太后含笑与他说了几句后,话锋一转,道:“尚福,那个梅氏,听说是你奉了皇太孙旨意接她入京的?”
尚福道:“正是。老奴先前奉旨在山南西道监军,忽然接到朝廷要老奴去云南李氏那里传旨的敕令,急着要办差,想着也不过是件小事,便没来得及告知太后,还望太后宽恕老奴疏忽。”
王太后笑道:“我才说了一句,你就说了这么多,把我要说的都给堵回来了。我且问你,你可知道皇太孙为何要将这梅氏召入京城,还留她在东宫住了下去?”
尚福看了眼王太后。见她面上依然含笑,看着自己的一双眼里却隐隐含了异样之色,以他精明,稍加一想,如何猜不到王太后的意思?微微吃了一惊,忙道:“禀太后,这梅氏在昆州有些医名,从前也替替皇太孙治过病,皇太孙殿下是要她进京为皇上看病的。”
王太后笑了笑,“若真这样,我也就放心了。不是我多心,皇太孙立妃在即,东宫里忽然进来这么一个女子,和皇太孙又是旧识,我总归要问一声的。”
尚福心知王太后这是起了疑心。
离开云南前,李东庭既对他坦言心迹,梅锦又曾救过他的命,无论是人情还是道义,总归想替梅锦在王太后面前洗脱嫌疑的,急忙道:“禀太后,关于这梅氏,老奴倒确实有一事还没向太后禀告。”
王太后眼风扫了过来,“说来听听。”
“太后,老奴奉旨去云南向李氏传旨,顺道接这梅氏入京时,李氏土司在老奴面前曾特意提到这梅氏,叫老奴一路照看着她些,直言有意娶她为妻。老奴想,这梅氏既与李氏土司两情相悦,就差婚嫁了,皇太孙殿下那里,想必绝无阴私。”
王太后面露讶色,道:“竟还有这么一说?”
尚福想到李东庭那日递来的信封,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索性又道:“太后,老奴倒有个想法。西南用兵,朝廷正需李氏出力,他既钟情于这女子,太后何不赐婚李氏土司与这梅氏?既成了人之美事,老奴料李氏那里,也必感激太后恩典,越发忠心效力朝廷。”
王太后沉吟片刻,面露笑容,点头道:“尚福,今日叫你来问话,果然是问对了人。你言之有理。成人之美结良缘,我何乐而不为?这事就交给你去办,记住,须办的好看,越快越好!”
尚福躬身应下,匆匆转身要出去,又被王太后叫住,听她道:“且慢。这梅氏只是梅家庶女,梅家也不是什么体面门庭,且听说亲情淡薄,既要赐婚彰显朝廷对李氏恩典,若从梅家出嫁,分位不够重。你且去将梅氏再接到我这里,以我德懿宫之名赐婚下去。”
尚福笑容满面应道:“老奴遵旨!这就去办,定不负太后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