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荧和妈妈走远了,在没人的地方谈话。
许荧回头看了一眼,确定看不见杜霄的身影了,才忍着情绪说:“你想说什么,快点说吧。”
许荧的态度,让妈妈的表情凝重了几分。
“你知道杜新余的儿子是谁吧?”
“知道。”面对许荧妈妈严肃的质问,许荧眉毛凝结,她有些抗拒谈论这个话题,语气不由开始有些烦躁,“所以呢?”
许荧妈妈被许荧轻描淡写的回应激怒,她瞪大了双眼,声音也跟着大了几分:“什么叫所以呢?许荧,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爸爸就是因为救他才死的!”
许荧咬了咬嘴唇,情绪也有些激动:“他是意外溺水,不是故意要害死爸爸,爸爸救他出事,这都是事故。我们并不是仇人啊。”
一贯伶牙俐齿说话尖锐的许荧妈妈,此刻却只是紧皱着眉头看着许荧。
她眼眶里瞬间就盛满了水汽,红彤彤的,看着破碎又可怜。
“我们俩为什么会过上这样的生活?他是不是故意的,都造成了这个结果,不是吗?”她声音哽咽,难以置信地看着许荧:“因为他,我们母女俩进了什么样的地狱?你疯了吗?许荧?你对得起你爸爸,对得起我吗?”
一句句锥心的质问,让许荧无言以对,只是沉默地看向一旁。
十五岁以前,许荧怎么都想不到自己会过上那样的生活。
那时候许荧家虽算不是大富大贵,却非常平稳,一家人相亲相爱。许荧的爸爸靠着一颗与孩子共情的童心,在玩具行业算是闯出了些名堂,从最初的作坊做成了小厂的规模,并且在安城规划的第一个新工业园里买了厂房,虽然不大,但是地理位置在市区,一时风光无两。
许家男主外,女主内。许荧妈妈为了让爸爸没有后顾之忧,一颗心都扑在许荧身上,每天只关心许荧吃饱了没有?穿暖了没有?长高了吗?画画有没有好好学?作业有没有做完……她也曾经那么尊敬自己的丈夫,喜爱自己的女儿。
许荧的生活就更简单了,每天都无忧无虑的,除了上学就是画画。从小到大,爸爸嘴上说她无数次,让她不要争强好胜,什么比赛都不肯认输,可背地里却总是给她最多的支持。
她那一身的骄傲都是爸爸养出来的。
可十五岁那年,她爸爸却意外去世了。
原本只是去河边钓鱼,却遇到一个溺水的少年,当时正值汛期,上游水库泄洪了,连老渔民都不敢去救人,许荧的爸爸却勇敢地下水了。
大家都劝他不要去,可他却说:“那孩子看着和我女儿差不多大,我没有办法就这么不管。”
围观的人,用悲凉的语气告诉许荧和妈妈,爸爸人生的最后时刻。
他用力地托着那个溺水的男孩子,在激烈的水流里一次一次逆势而上,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终于让孩子够到了岸上抛来的绳子。
下一刻,一个大浪过来,他被冲进了激流中,再也看不到头……
爸爸去世以后,妈妈也曾辛苦地带着许荧生活过几年。当了十几年家庭主妇的女人,对做生意一窍不通,被骗被欺负,让她身心俱疲。不是每个女人在经历了突然的打击之后,都会展现出惊人的韧性和对抗生活的勇气。许荧的妈妈只是一个普通人,对待不懂的生意束手无策,学也学不明白,终于在两年后,许荧的妈妈领回了李叔叔,告诉许荧,她要结婚了,她一个人养不活这个家,也养不活许荧。
从那之后,生活开始急转直下,账面的钱全没了,清库存、裁员,趣玩也彻底毁掉了,还欠了一屁股的债。这几年,她像祥林嫂一样,一遍遍对许荧讲述着对爸爸的痛恨,说好了会护她一生,却让她中年守寡,最后走进泥潭沼泽,再也爬不起来;也一遍遍咒骂着当年溺水的男孩子,痛恨他“害死”许荧爸爸,恨他为什么要在那个时间点溺水,为什么只有他活着上岸了……
“你明知他害死了你爸爸,还和他谈恋爱?你想过我吗?我心里过不去这道坎。”许荧妈妈越说越激动:“他们家用钱买断了你爸爸的命,也买断了和我们家的联系。这么多年,他甚至没有去看过你爸爸,哪怕一次,我心里都不会这么记恨。”
“因为他都忘记了。”许荧争执道:“他也受到了很大的打击,患上了创伤应激障碍,忘记了那件事。”
“呵呵。”许荧妈妈冷笑:“你知道他是真的还是假的?就算是真的,也只能说明他是个没有担当的人!”
许荧妈妈面色凝重,咬牙切齿地说:“我不同意你和他在一起,你想逼死我,你就戳我的伤口!你尽快快活,反正这么多年,你也没有当我是你妈!”
“你们每个人都要逃离我,我给你们都带去不幸了。我想过这样的生活吗?我没有有钱的家世,家里也没有让我怎么上学,我连像样的工作都没有。当年你爸说要我照顾好家庭就好,我没有做到吗?我为什么会过这样的生活?”
这么多年,母女俩时常剑拔弩张,两人都忘了曾经也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许荧心里有些难受,她看着妈妈眼眶红红,也生出了一丝愧疚和怜悯。
“妈。”
许荧已经很久没有喊过她,这么冷不防喊了一声,母女都有些怔忡。
许荧妈妈吸了吸鼻子,恢复了几分理智。
“我今天来,确实是来张术的,因为我们都被告了。当初他只是帮忙我们家,也被连累了。”许荧妈妈表情充满了歉疚:“别人要我们赔钱,一共就赚了十几万,要赔上百万。张术不让我告诉你,他说你好不容易能过上你想要的生活,叫我不要打扰你。”
“许荧,我们到底,谁才是那个自私的人?”
……
***
杜霄等了许久,却只接到许荧一个电话通知。
她回去了。
杜霄拎着一袋食材,原本冰冻冰鲜的菜都恢复了常温,软趴趴,甚至滴着水。
杜霄的眉峰微微皱起,凝视着前方。
她的话,把杜霄重新拉回了好像剥皮割肉的那一天,她向他提出分手的那一天。
分手后,他痛苦到不想活下去的,那无数的夜晚,就这么排山倒海向他袭来。
胸口巨大的空洞让他几乎无法思考。
他不能就这样放她走。
这种直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强烈。
他拎着超市的购物袋往停车场走去,一边走一边给许荧打电话。
一个不接,他就打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直到电话接通。
“你在哪里?”杜霄努力冷静,压制着急促的呼吸。
听筒里只传来许荧微乎其微的呼吸声,明明她什么都没说,他却好像可以感觉到她的低落。
“不准走。”杜霄急切地说:“站在原地,我来接你。”
“杜霄。”电话那短终于传来许荧的声音,她情绪不好,说话带着轻颤:“让我自己想想吧,我脑子有点乱。”
杜霄直截了当地否决了许荧的提议:“到我身边来想。”
“杜霄……”
“你在哪里?”杜霄强势地说:“你不说,我就去你家,去你妈妈家,我把安城掀了。”
“不要。”
杜霄再次强势地问:“你在哪?”
半晌,许荧嗫嚅道:“我没走,还在你家。”
……
杜霄以最快的速度往回跑,匆忙从从电梯中出来,急促的脚步声让走廊的灯骤然亮了起来。
他一低头,就看到双手抱着胸,靠着墙壁站着的许荧。
她低垂着头,凌乱的发丝遮住了她巴掌大的小脸,看不清表情。衣袖拉扯,露出一小节手腕,交叠在一起,在宽松空挡的衣服下显得细瘦而娇弱。
“你这个女人。”
……
***
杜霄出现,开口喊的不是她的名字,也不是关切更不是问候。
而是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个女人。”
许荧听不懂他的情绪。
许荧并没有走,她想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她甚至没有家可以回。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好像是这个世界上多余的人,不被需要,平平淡淡的存在。
只有和杜霄在一起,她才觉得自己是活生生的人,不论是被他爱着,还是被他恨着,她至少能感觉到那样强烈的联系。
她想走的,但她又回来了。
“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跑了?”杜霄气势汹汹:“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生气?”
他的话语里涌动复杂的情愫,好像有无数只手在抓挠着许荧的心脏。
空气中好像萦绕着似苦似甜似酸涩的因子,让许荧的胸口盛得满满的。
许荧咬了咬唇,眼眸垂了下去,双手紧紧地攥着自己大腿上的裤子,面料都被她抓住了皱皱的痕迹。
“我……”
许荧的话都被杜霄的唇堵住了。
他熟练地开了门,然后急切地把她推了进去,脚下一勾,门砰地一声关上。
他又迫不及待地吻在了她的唇上,像一团火焰,却又温柔得凌迟。让她觉得自己好像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又似千百只虫子在啃食她的理智。
他将她抵在门上,将她禁锢在小小的范围里。
“不要让我产生你不需要我的感觉。”他别扭又固执地看着她。
许荧擡着头看着那双有故事的眼睛,脑中闪过了与杜霄的一切一切。
她为什么要考虑所有人的感受?
她为什么要做那么好的人?
她本来就不好。
她踮起脚,勾住杜霄的脖子。
她说:“你要我吗?杜霄?”
身体的曲线紧紧地贴着他的。
男人和女人,天生就是要楔在一起的。
他被她突然的撩拨,勾得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是我理解的意思吗?”不等许荧回答,他又说:“不是也得是。”
作者有话说:
写一章少一章有点看到希望了哦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