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大结局:千禧年
春节过后,人人都会哼唱几句《相约一九九八》,鹭城的中山路依旧奔波着红色夏利出租车和铰链双节小巴车,旅社、商行、ATM提款卡、肯德基、麦当劳的多彩广告牌错落地延伸到马路中间。
这一辆小巴上没什么人,川川让林希微跟他一起站在两节铰链车厢的连接处,等到转弯的时候,两人的身体跟着小巴车左右摇摆,也不知道哪里戳中了他们,就这样相互对视着,大笑了起来。
寿星陈淮越也被感染,笑意浮上眉眼,他手插兜,靠在一旁的椅背上,笑看着两人。
小巴绕着环岛路穿梭,广告牌的霓虹灯和川流不息的车灯,如夜色篝火。
这是一个很温暖的生日,只不过在店家看来,就是两个臭不要脸的成年人坑小孩的压岁钱,店家一报价,两个只负责吃的大人就齐齐低头看小朋友,川川跟在后面,从他钱包里掏出钱,豪气结账。
“三豌豆花,一块五。”
“一份沙茶面六元,扁食拌面两元。”
“麦当劳三十二元。”
就连乘坐公交时,售票员问他们收费,陈淮越和林希微也顾左右而言他地看向了车窗外,一副谁也不想付钱的模样,就等着川川乖乖拿钱。
年轻的售票员对着川川笑得眉眼温柔,再转到两个大人身上时,还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转身去收下一位的车费。
林希微靠在陈淮越的肩膀上笑,长发缠着他的手臂,她跟他在一起养成了个坏习惯,有事没事就爱捏他手臂,窗外灯影斑斓划过,她说:“生日快乐,陈淮越。”
……
1998年,实物分房被全面叫停,四月份《泰坦尼克号》在思明电影院热映,一张票就要25、30元,还一票难求,购票窗口每天都排着长队,大街上的商店歌曲从《相约一九九八》唱到《我心依旧》。
但林希微和陈淮越都没空去看,因为同样是四月份,鹭城所有银行都收到了央行的特急件《个人住房担保贷款管理试行办法》。
越程筹划许久的内销房楼盘终于正式流入市场,每平方米定价四千元左右,而林希微和连思泽正奔赴各大银行,谈内销房的贷款见证业务,现在他们拿下这些业务并不难,但两人经过杨兴亮埋雷一事,也意识到按揭贷款业务蕴含的风险太大了。
连思泽今年也不再提退伙了,他的确不擅长应酬管理,如果不是希微解决了那些“雷”,他现在还会手足无措地面临一堆棘手的麻烦,就算他跳槽去了其他律所,也绝不可能过得比现在好。
他也不得不承认,希微说的是对的,律所想长久运营下去,就不能一昧地想着利益最大化,按揭贷款带来的巨大利益蒙蔽他的眼,让他无法舍弃。
林希微说:“钱多好啊,我们不舍得是正常的。”
连思泽笑,他发现希微讲话总会给他留点情面,就算是他犯的错,她也会委婉地用“我们”二字,给人台阶下。
连思泽说:“那我们继续做一年吧,这一年还要谨慎再谨慎,最大可能降低风险。”
他现在也逐步开始做土地一级、二级开发、建设工程和资产管理法律业务,这些业务都是去年他、希微和翁静好一同开拓的,就是希微一直说的,要把单一的房地产按揭法律服务升级成复合型的、具有专业排他性的业务。
林希微能进入这几个领域,多亏了陈淮越的帮忙,他给他们介绍了开发工程的客户,林希微再去谈下招投标期间的审核合同业务,去年他们做第一个建设工程项目时,一分钱都没收,只为积攒经验,虽然开发工程现在的收费也才十万出头。
林希微说:“你让静好带人写一篇文章,关于土地一级、二级联动开发的法律风险。”她说话的同时,眼睛还盯着电脑屏幕,她把《福利分房停止后,投资房地产的法律、政策环境和投资策略》的文章发给陈淮越。
她打字:“多谢陈总介绍的业务,小小回礼。”
想了想,她又发了一封新邮件,是她前几天新整理的一篇研究《中国高尔夫球场用地法规政策回顾》,虽然越程也有法务部,但她还是抽时间给他写了这些法律研究,希望能帮上他的忙。
下午就是三个合伙人的开会,讨论内部培养的第一批合伙人晋升的事,标准就按照林希微新制定的合伙人考核指标表。
倪知禾推荐:“培章很适合,让他负责资本市场线,他也会做并购,市场不好,他也独立做了将近50万的业务。”
连思泽推荐:“翁静好,静好懂得建筑工程知识,跟很多工程老板都认识,房地产业务升级后很适合她。”
林希微没什么意见,说道:“那让他们递交一下申请,考核期为六个月,但他们晋升的是没有决策权的合伙人。”
倪知禾问:“你们今年还继续做按揭吗?”
“嗯。”林希微点头,“因为我们才换了这个四百多平的大办公室,装修也完成了,新的合伙人都还没谈好,空了五个合伙人办公室,金融危机,资本市场目前不景气,短时间内还是需要钱的。”
而且林希微又一次性招了十个新律师,四个新秘书。
杨幼芙真正升为行政主管,负责统管IT、行政、人力资源、知识管理和财务,还有了个闪亮新称号,她拿到新名片的那天,给她认识的人都发了过去,就差在脸上写着“我Yoe小姐是立达所名誉合伙人啦”,而杨妈妈更是怂恿着儿子和老公,给他们的亲朋好友、合作伙伴和客户也都发名片过去,女儿有出息了,那肯定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于是,林希微又多了好些杨家人介绍过来的优质客户,基本都是要来鹭城投资的外商。
林希微给新人上了培训课,每人都发了《秘书规章制度》、《行政和档案、立案管理制度》、和《律师、合伙人考核制度》,还有定制的入职礼物,她想把立达律师事务所建成一个专业的律所品牌,就像DA那样,在行业里有着很高的专业声誉。
培训课的内容也都是林希微自己琢磨出来的,都是她从将近十年的实习、工作生涯中,总结出来的宝贵经验,比如年轻律师要培养好的工作习惯,注意文件格式、标点,避开错别字,比如要先有专业性,自然会带来商业性,要学会使用现代信息技术、计算机系统,每人的软盘里都有律所此前完善的各类文本,以供新人使用……
倪知禾和连思泽也会负责一些具体业务培训,在市场萧条的年份,他们相对来说,有更多的时间,就要尽快培养出能独当一面驻扎现场的年轻律师。
有一天,倪知禾上完课,她走出会议室,回头看了眼新人律师们,难言的情绪倏然涌上,她忍不住跟林希微道:“希微,我好像理解陈教授之前说的那些话了,他对我们好,是因为我们是他的学生,他首要的出发点,是他想要学术传承,律所也是这样,我们是第一代,现在培养二代的传承。”
但她也知道他们还有很多不足。
“我前老板在现在这破市场下,一年还能做十只股票上市,还好去年富山成功开了9.8投洽会,还招商了,不然今年更惨没业务。”
对于立达律师事务所来说,1998年是一个求稳的年份,不求强劲的上升势头,只要平稳地度过金融危机,到了年底司法局王局带人来参观立达所,夸赞立达所是鹭城合伙制律所的模范之一,值得上报省里。
参观后,林希微请王局一行人去海景酒店吃饭,在停车场时,王局看见林希微还开着夏利车,笑了笑,但也没说什么。
倪知禾凑近林希微的耳畔,小声道:“作为合伙人,是不是有点寒酸了,这车?”
林希微眨眨眼,迟疑道:“好像……是有点?”
倪知禾年中刚找陈淮越要了优惠价,全款买了两套越程的内销房,做金融的朋友觉得奇怪,问她为什么不去贷款,再把手头的现金流动投资起来,让钱生钱。
她和林希微的想法是一致的,两人都是只知道老老实实做业务的傻瓜,不想拿钱做任何风险投资,就储蓄在银行里,心满意足地看着存折里的数字一点点涨起来。
但年中时,倪知禾听进了陈淮越的建议,大手笔买房。钱是会贬值的,金融危机下的东南亚四国证实了这一点,鹭城面积不大,去年海沧大桥修建,迟早往岛外扩张,岛内的房子绝对会增值,房产投资也不需要怎么打理,风险相对较小。
林希微的钱也用于买房了,还借给大哥一笔钱,所以尽管今年律所发展欣欣向荣,各方面都渐渐走上“气派”道路,唯有两个合伙人都没想过换新车。
倪知禾问林希微:“越程贸易有进口车吗,问问陈总,还能给我折扣么?”
……
饭局上,王局想起这几年送出去的留学生,有的人一去不回,但更多的是像林希微这样,借着改革的机会出去,又回馈推进了改革。
他也想起了兴明律所,直叹可惜,兴明的业务还行,但他道:“你应该听说了吧,杨兴亮那小子真是挣钱疯了,我以为去年你们闹出的那些事,就够给鹭城法律界丢人了,好不容易解决了,才平息下来,这次又爆了个这么大的事。”
王局恨铁不成钢:“当初你们创办兴明,也是我拍板的,想着怎么说,一个前法官,一个华侨办出来的律师,一个懂金融的律师,一个协会里的律师,再怎么样,也能把合伙所撑起来。”
倪知禾面色平静地听着,希微最早也问过她,要不要一起创业,但她一听说有杨兴亮,立马拒绝了。康明雪的确很适合当领导,也很有能力,能进人人抢破头的法院,当上法官,改革试点后,出来当律师,也在金融法律服务领域做得风生水起。
但她的败笔也很明显,她跟杨兴亮利益捆绑在一起。
倪知禾这辈子都不能理解康明雪的“情人眼里出西施”,一个从学生时代就比杨兴亮优秀的女人,不知道自卑什么,还要小心翼翼地维护杨兴亮那可怜的自尊心,最终放弃自己,把资源堆砌给他。
倪知禾能理解希微跟康师姐的感情,因为康师姐温柔体贴,真心实意地帮助过希微,而希微也为这份感情付出了代价,直到年初还在解决杨兴亮埋下的雷,有再深的情谊,也被嗟磨没了。
而杨兴亮这一次爆出来的事,比去年严重多了。
王局隐晦道:“如果是真的,他就是在陷害鹭城全体律师。”具体的细节他不便说得太多,林希微也没问再,她有听到一些风声,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的确很佩服,佩服杨兴亮失了心智。
王局换了话题,询问立达所明年的计划,最后干杯喝酒,酒后就更放松了,完全成了一个和蔼的长辈,关心桌上年轻人的恋爱婚姻状态,他喝得热火朝天,满头大汗,林希微放下酒杯,下意识地就拿纸,殷勤帮他擦额头的汗,一边擦,一边痛恨自己的肌肉记忆,这几年走业务,拍马屁这种行为,已跟她完美地融为一体了。
“王局,您慢慢喝。”比对阿爸还孝顺。
王局笑呵呵的,继续跟倪知禾碰杯,他知道林希微结婚了,就想给倪知禾介绍对象,倪知禾满嘴应下:“好!一个男的算什么,一百个我都去见!”
她酒量没有林希微好,已经有点神智不清了,她咧嘴笑:“王局,我也给您擦擦汗。”
“好好好。”
但王局很快就笑不出了,倪知禾眼神迷离,却神情严肃,卖力擦的是他泛着油光的秃头顶,还说:“王局,您额头真亮堂呐,天庭饱满,印堂亮官运亮!”
王局哭笑不得。
饭局散,连思泽送倪知禾回家,林希微送王局离开,在酒店大堂,他们看见了陈淮越,陈淮越跟王局打招呼,王局问候陈教授身体安康,说改日会上门拜访,他还道:“阿越,你应该跟希微合作过项目吧,这是立达所的林律师,这是越程的陈总。”
林希微冲着陈淮越笑,陈淮越唇角也勾起浅浅的弧度,她不动声色地靠近了他,陈淮越笑了笑,道:“王叔,我跟希微去年领证了,还没时间办婚礼,到时候还望您能拨空出席。”
王局愣了好一会,怎么也想到这两人会是一对,但想想也不奇怪:“喔,希微是陈教授的学生。”他哈哈大笑,“希微,你这保密工作做的。”
林希微也笑:“只恨现在手头没有酒,自罚三杯。”
送走了王局,陈淮越问她:“要回家,还是住酒店?”
林希微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被杨兴亮举报的那一次,她偏了偏头:“不怕警察扫黄?”
“我们是合法夫妻。”
于是,这对合法夫妻决定住在海景酒店,但林希微又想出门吹吹夜晚海风,散掉周身浓郁的酒气,她不要他搂抱她,就要十指紧扣,漫无目的地慢慢走着,偶尔两人的胳膊隔着西装,自然地相碰,又分开。
还有呼啸而过的两轮摩托司机,时不时就热情招呼:“要不要坐车?”得到他们摇头拒绝后,又浩浩荡荡去招揽下一个客人。
林希微说起刚刚饭局上她拍王局马屁的事,陈淮越提醒她:“今年夏天的大台风你忘记了?”
林希微当然没忘,眼底含笑,就听陈淮越继续说道:“我也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在大台风过境后,第一时间就赶紧打电话关心大客户家的窗户有没有被吹飞,说什么,知道您没事我就放心了,狗腿子。”
林希微止不住笑,她说:“大哥买的期房比较便宜,一平方才一千元,嫂子辞职了,跟人合开了一个美容店,大哥压力更大,现在每天跑十几个小时车,嫂子一开始还想转去印刷厂,村里许多人都去做印刷了,一个月能挣两千多,大哥支持她去开店,但他也觉得跑车时间太久,很辛苦,正好戴尔刚在鹭城盖了新厂,高薪招物流工,就想去试试。”
时代真神奇,有行业兴起,也有行业衰落,几年前她野心勃勃地进入按揭贷款法律服务领域时,哪里会知道,这一领域会堕落得如此之快。
风雨欲来,但此时此刻,他们只想拥抱所爱的人,踩着最后一盏昏黄的路灯,海浪轻涌,海风潮湿,林希微趴在他的背上,看着摇摇晃晃的世界,擡眼望去,能透过夜色看见刚封顶的鹭越大厦。
“喔,你们的楼!”
陈淮越声音温柔:“嗯。”
夫妻俩都看着直入云霄的大厦,一个想着适合求婚的顶楼玻璃餐厅,一个想着能做大宗交易、资产管理的业务,他们好像没有一点相似,却总有许多个感觉相通的时刻。
她眷恋这一刻,便从他背上跳了下来,背着双手,含笑仰头看他,眼里只有他,他明白她的意思,俯身轻轻地衔住她的唇,一个纯粹的、不带什么情欲的吻,他离她太近,在她视线失焦之前,听到了他的声音:“我爱你,希微。”
“嗯,我也是。”
回去的路上,林希微哼起了《亲密爱人》,再也没有比这首歌更应景的了。
“亲爱的人,亲密的爱人,谢谢你这么长的时间陪着我,亲爱的人,亲密的爱人,这是我一生中最兴奋的时分,今夜还吹着风,想起你好温柔……”
她忍不住道:“陈淮越,谢谢你。”
比起爱,她更想表达谢意,谢谢他这么多年的陪伴,谢谢他陪着她成长,谢谢他傲慢、脾气坏,却有纯粹的爱和足够的耐心,等着她和他站上一样的高度。
……
1999年的除夕,在英国待了大半年的陶作家回来了,三人一起吃了年夜饭。
陶作家看着春晚,道:“今年好多港澳台的演员。”
林希微正在给她按摩肩膀,陶作家有肩周炎的职业病,林希微擡头看了眼电视机,答道:“可能因为澳门马上回归了。”
“你有个妹妹是不是在澳门做劳工?”
“对。”
陶作家道:“我认识个朋友,可以做澳门永居的,回归后政策开放,你妹妹要是想,我问下那个朋友,看看你妹妹符不符合条件。”
林希微手上的动作顿住,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感谢陶作家的有心,连她家人的事都妥帖地放在心上。
陶静昀不想林希微多想,语气轻松:“我就是随口帮你们问问,小事一桩,你过两天回去问下你三妹的想法,也不一定就能行,你妹妹去澳门务工没几年,时间太短了。”
大年初二,陈淮川跟着林希微和陈淮越一起去大哥家,这一年他长高了许多,他去年转回了新加坡读书,西装里居然穿着阿根廷球衣,他跟林希微说,他在学校足球队踢球,球衣上的名字是战神巴蒂斯图塔。
他问道:“嫂嫂,你有看世界杯吗?”
林希微诚实道:“没有。”
川川有点遗憾,很快又兴奋起来:“我跟妈妈去法国看了决赛。”他还给林希微唱起了主题曲,林希微听不懂,只听到什么“gogogo啊类啊类啊”,等他唱完,她还是捧场地鼓起掌:“好听。”
川川一年没见到林希微了,恨不得一口气把这一年的所有事情都讲完,他去哪里参加钢琴比赛,去哪里滑雪,夏训去打了棒球,考试拿了多少分,买了好多本《足球俱乐部》,喜欢玩水浒英雄卡。
他甚至贴心地带了照片,送给林希微,方便她更直接地参与他这一年的精彩。
他还不满足:“嫂嫂,你过几天可以跟我一起去体育中心看足球比赛吗?”
林希微问他具体什么时间,她需要提前排开日程。
两人一番对话,就定了下来,谁也没询问陈淮越的意见,陈淮越任劳任怨地当着两人的司机,停好车,又把后备箱的拜年礼提上楼,见两人拖拖拉拉没跟上来,回头督促:“上楼再讲。”
林鹏辉家的单元楼只有七层,他买的第六层,没有楼梯,小区的位置还可以,就是整体配套设施几乎没有,但家中装修得很温暖。林小薇不辞辛苦地从澳门背了锅和电饭煲回来,她正在教林玉梅使用电饭煲,家具和电器上盖着的毛线针织防尘布是林玉梅勾的,墙上还挂着两幅画,是绮颜乱画的,但大哥拿相框装了起来。
林鹏辉没喝酒之前,还是跟陈淮越很客气,让他陪陈淮越坐着喝茶,他宁愿去倒尿壶、刷马桶!虽然他们家现在已经没有尿壶了。
好在他和陈淮越的弟弟有话聊,两人都喜欢足球,一拍即合,不到五分钟,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川弟,你很有眼光。”
川川面对不太熟悉的林鹏辉还是有点腼腆的,他鼓起勇气:“辉哥。”
林鹏辉热情回应:“好兄弟,干了这杯茶,下次一起看球啊,真有你的,这么小就这么懂球,还会踢球。”
“我踢少年组的。”
“了不起!”
方敏做大厨,准备了一桌子丰盛的菜,跟林希微道:“希微,你先尝尝血蚶,吃了发财、金银满室,还有这道焖萝卜,菜头菜头,必有好彩头。”
除此外,还有东星斑、膏蟹、皮皮虾、红虾、螃蟹冬粉和羊肉汤,她热情招呼:“川川,你也吃,别客气哈,这是你嫂嫂的家,就是你的家。”
林鹏辉喝酒上头之后,又忘了他跟陈淮越曾经的矛盾,搂着陈淮越的肩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妹夫,哥想你啊,你嫂子说得对,我们就是一家人,你看大哥,现在买了房,你再也不用担心草太高,路太颠簸,摔沟里了!”
陈淮越本来是没所谓的,直到他看见林鹏辉刚吃完螃蟹的手抓着他的西装,他立马起身,脱掉了西装,勒令林鹏辉跟他保持距离,好在还有林希微细细地安抚哄着他。
方敏抓着喝醉的老公,一大声吼他名字,林鹏辉好像瞬间没了醉意,条件反射:“到,我林鹏辉在此!”
绮颜趁着大人不注意,悄悄地给自己倒了一杯冰可乐,美滋滋地喝一口,偷偷地笑了。
林玉梅一直盯着林希微,不让她夹螃蟹,一见她要夹,就立马打她的手,林希微不明白,林玉梅恨铁不成钢,小声道:“你吃这么凉的东西干什么?”
“怎么了?”
“你还问我怎么了,我还想问你呢,你们怎么既不办婚礼,肚子也没动静啊。”
林希微说:“婚礼明年这时候办,因为这两年很忙,我也没精力去备孕。”
“你什么时候不忙?”
“这两年很特殊。”林希微怕林玉梅不懂,便提起杨兴亮,“我一个师兄,当律师都被抓了。”
“要坐牢?”林玉梅吓到了,“当律师也能坐牢啊?”
这下她既不敢催婚礼,更无心催生了,只想去烧个香,求神明保佑她的希宝平平安安,心烦意乱下,看见林鹏辉还在发酒疯,过去就是给他手臂一巴掌。
真是烦死个人。
林希微才跟林小薇提起澳门永居的事,林小薇就明白了,因为她早就自己打听好了,她托着脸,苦哈哈道:“回归前必须达到7年的合法居住时间,我根本不够呢,剩下的永居获取方式,要么投资移民,花两百万澳门币,要么就找个澳门老头嫁了,何必呢,我就趁着这几年多打工攒点钱就好了。”
林鹏辉听到了,醉醺醺地凑了过去:“林小薇,虽然你是扫把星,但是你也不能嫁老头喔,爸爸会气活的。”
“那真是太好了,我正想见见我爸呢。”林小薇不耐烦地推开他凑过来的大脸,“离我远点。”
……
几个月后,林希微见到了康师姐,两人见面的地点选的很巧妙,正是多年前的免税商城自助餐厅,1994年意气风发创业三人组打着要学习西方用餐礼仪的名号,假装底气十足地走进了这家自助餐厅,却吃得狼吞虎咽,不顾形象地扶墙离开,狼狈之下,是无须遮掩的亲密无间。
才过去了几年,她们却完全变了样子,全是生疏和客气。
康明雪对着林希微笑了笑,林希微也笑。
两人真正的生疏就是从杨兴亮代签那次开始,她焦头烂额时,一直在想,康师姐应该会知道一些消息的,她知道这些事不会是康师姐做的,但地雷已经引爆了,只要康师姐打电话过来,不管是不是真心想帮她,她就会把杨兴亮和康师姐继续划分开。
可是,一直到下一年的春节,她也没收到任何一个来自康师姐的电话。
其实也很正常,康师姐选择自己的丈夫,她女儿的爸爸,是一件很理所当然的事,也不怪康师姐,就像她当年发现杨兴亮嫖娼,也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师姐。
她们都在无声中,做了选择,放弃两人长达十几年的友谊,或许她们的友谊早就结束在1994年的最后一个月了。
康明雪说:“你师兄年前就涉事了,他做错了很多事,希微,我替他跟你说声对不起,师姐也对不起你,当初代签的事,我并不知情,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无能为力了,你师兄说要赔偿一两千万,我没有这个钱,我女儿又一直闹着要爸爸,她一直被她爸爸宠爱着,无忧无虑,我怎么舍得打破孩子的梦。”
所以,她怯懦了,选择了对林希微沉默,但她当时也四处奔波,为希微找关系,找以前法院的同事询问,得到的回复都是不可能判决赔偿这么多,更不可能涉刑,顶多就是律协下个罚单。
她也无法插手管这件事,她不能让女儿家破人亡,失去现在优渥的生活条件。
好在希微一直都很优秀,平安地度过了那次的难关。
林希微只笑笑,没有说什么,她垂着眼皮,敛住眼中翻涌的情绪,她很想问康师姐,那现在呢,那杨兴亮现在被批捕了,她又是怎么跟她女儿解释爸爸去了哪里?
康明雪睫毛轻颤,她也垂下眼皮,抿了抿唇,继续道:“我之前一直以为,你师兄他只是做点偷鸡摸狗的事,因为他抠门,所以我能想到有些开发商可能在细节上不符合条件,但你师兄还给对方出具了法律意见书。比如产权过户延迟、物业管理价高质劣、所购物业跟合同规定不符、建筑面积变小,这一类缺德但并不违法的事……我劝过他,但他听不进去。”
林希微问:“师姐,他挣的钱有给你么?你知道他嫖娼,又在外面包二奶么?”
她第一次问得如此直白。
康明雪脸色苍白,苦笑道:“嗯,我妈也知道,让我装不知道,他们都说,生了孩子有了家,兴亮就会变的,我每次想提离婚,我爸妈就会骂我,因为我们家条件不好,我爸说,男人都一样,而兴亮把钱都给我,给我父母买房买车,对女儿好,已经是个很好的男人了,我要是离婚,我就是破坏三个家庭的罪人。”
她自己说着,都觉得可笑,可笑中又带着一丝迷茫。
康明雪继续道:“兴亮被抓的时候,我居然有一种解脱的感觉,很多开发商把按揭当成一种宣传手段,有些没通过银行审核的发展商,高价找兴亮配合,一起做假按揭,欺骗买家。兴亮跟我说,这是房地产业内公开的秘密,没什么好害怕的,大家都这么做。”
林希微冷笑:“他做的又何止这些,开发商为筹集开发资金,早把土地使用权抵押了,杨兴亮却故意配合开发商,隐瞒事实真相,让买家莫名其妙成了发展商的银行担保人,买来的房子转头就被拍卖偿债。”
但两人都没提起杨兴亮真正做的刑事犯罪丑事。
他连着拿下好十几个楼盘后,胆子就更大了,干一笔就能赚到上千万,就去外省联合房地产开发商,在楼盘还未建好、开盘在卖时,虚假签订外销房买卖合同、按揭贷款合同,从银行骗取了巨大金额。
他赌的就是时间差,笃信这些豪华优质楼盘很快就能找到真正的买家,却不曾想,一场来势汹汹的金融危机毁掉了他和开发商的美梦,资金链断开,所有人都捏紧了口袋,市场骤缩,所有丑事也都毫无遮掩地暴露在阳光下。
杨兴亮当然不是唯一一个这样做的律师,北城、港城都有类似的案子发生。
康明雪自嘲地笑:“兴亮一直在等黎明到来,他估计还是觉得,他的失败就只是因为时间不够。”
林希微直言:“是因为他贪婪愚蠢,他早就该死了。”
这些事造成的恶劣影响是,从去年年底开始,立达所手中的所有银行都停止跟律所合作贷款审查,律师们失去了售楼见证业务带来的创收。
尽管林希微他们早就在看到危机时,就决定慢慢放弃这一业务,但主动退出和被迫退出是不一样的,给律师行业造成的信任损伤也是无法挽回的。
林希微没有胃口再继续吃下去了,她放下了刀叉,说自己还有事。
康明雪没有挽留她。
一人默默地坐在位置上,寂静无声地吃完盘中的东西,眼泪一滴一滴地打在餐盘上,她闭了闭眼,深呼吸,努力地牵起一抹笑。
兴明里还有一些律师没有离开,乔安临还在撑着兴明,负责外商的引进业务,她也该重新振作起来,回到律所工作,为女儿,也为自己。
……
千禧年来临之际,在时间车轮即将踏入新的一个千年时,众人逐渐走出亚洲金融风暴带来的阴影,政策不停地鼓励居民购房,出台利好政策,举办房展会,促进楼市兴荣。
越程地产自然蓬勃发展,负责外贸的钟程终于能安心地露出笑容了,因为过去两年,人民币坚持不贬值,为的是保住国内不受金融危机的直接影响,而他的外贸生意自然会出现大量的亏损,一堆又一堆的货砸在手中,好在现在他已经看见了曙光。
立达所也迎来了复苏,虽然损失了个人按揭业务,但还能继续做开发商的按揭业务,以及各种升级的楼市业务,萧条许久的香港资本市场也重新振作。
倪知禾野心勃勃地宣布:“拿下红筹业务,两位同志,有没有信心?”
“有!”林希微很是配合。
倪知禾想起杨兴亮,觉得晦气:“他是真的脑子进水,害了房地产,也搞了一波上市业务,明知道不可能绕过政府监管,还无批准出具法律意见书。”
连思泽只是笑,虽然他觉得这些政策当然不可能是杨兴亮一人导致的,像杨律师这样的律师或许还有很多吧。
倪知禾美滋滋地道:“哎呀,多年后他们就要叫我民企红筹之母啦。”这是她自封的称号。
而林希微已经自觉地开始学习起红筹业务,首先必须看“九七红筹指引”。
连思泽还在想:“要不要试着也开拓知识产权业务?”因为今年鹭城入选了全国专利工作试点城市。
这一年,新的鹭江道全面贯通,鹭城成了“中国优秀旅游城市”,花车巡游,海沧大桥通车。
这一年海峡地震让鹭城全岛都有强烈的震感,房屋也有所损坏,那时林希微还跟陈淮越窝在沙发中,各自工作,晃动的第一秒,两人都下意识地想护着对方,陈淮越想也不想,横抱起林希微,就往楼下跑,而小狗和鹦鹉早就逃出生天了。
一个月后14号台风又袭击了鹭城,四米高的巨浪吞噬防波堤,狂风呼啸,整个鹭岛暗沉得如同世界末日,霓虹广告牌席卷在空中,大树被拦腰折断或连根拔起,海水倒灌,120在不停地接送、抢救伤员,全岛停电。
那个黑得不见光、客厅玻璃被台风打碎的夜晚,林希微一直躺在陈淮越的怀中,唯有感官是清晰明了的,卧室的窗户被狂风拍打得好似下一秒就会碎裂,小狗狗不安地缩在他们的床脚边,鹦鹉连同笼子都在他们的房间里。
陈淮越亲了亲林希微的额头,轻声道:“别怕。”他声音沉稳有力。
“害怕呜呜呜呜……”漆黑中响起的诡异声音,“呼呼呼呼……”
还模仿起了台风的呼啸。
林希微沉默,她没说话,说话的自然是那只和尚鹦鹉了,陈淮越也安静了好半晌,才平静道:“第一次觉得鹦鹉这么吓人。”
鹦鹉又回话了:“害怕呜呜呜……”
林希微蜷缩起身体,更贴近陈淮越,她盲摸他的下巴,喉结,忽然道:“我们做吧?”
因为她睡不着又心慌,风浪骤雨就在窗户外面,没有信号,没有电,她急需转移注意力,便显得急切,她引导着宽大手掌探入她睡裙之中,拂过她丝滑的肌肤,两人躲在薄被中,闷出了一身的热汗,黏腻炽热。
陈淮越怕被鹦鹉听到,小声道:“等下我去拿套。”
林希微阻止了他,不让他走,他嗓音沙哑,突然喊她的名字:“希宝。”
赤裸的胸膛起伏,呼吸深深,下一吻情绪浓烈得几乎要让人窒息,他细腻地一路吻下去,爱意早已满得溢出,或许很多年前,他就被她蒙了心智,一遇上她,就只能自动投降认输。
到了跨越千禧年的那个晚上,林希微和陈淮越也准备了好多烟花,跟过去略显疲倦的几年告别,迎接充满希冀的全新千年。
“等春天来了,我们就补办婚礼吧。”林希微说。
“好啊。”陈淮越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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