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6
深夜，律所包了一整个露营基地，行政部门的同事做了几个活动，早早在群里确定了对应活动相关的奖金，林清淼走到烧烤架前发现炭火都还燃着，桌子上散着各式各样的烤糊的串儿，看上去都差不多碳化了。
大家都没怎么吃烧烤，毕竟掌握不好炭火的温度，腌料也不够入味，要么糊了要么夹生，失败的是大多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起，露营风靡全国各种各样的行业，都市人都在幻想逃离城市，去云南、去西藏、去新疆、去内蒙，社交媒体上铺天盖地的广告，宣扬着让社畜们回归自然，享受自然，但野外生存和烧烤实在是个专业活儿，并不是撒点油和盐烤一烤就能吃，短暂的回归令人挫败，也总是让人觉得与其如此辛苦地给自己找事做，不如就在办公室里吹着空调躺着。
林清淼忍着饿，拿了根火腿肠，用刀给火腿肠划了斜线，串上竹签放在还燃着的火星上，炭火噼里啪啦地，林清淼拿着小刷蘸油，烤得滋滋响，这看上去是最简单的，过去在711，林清淼经常这样弄烤箱里的串，刷油刷酱刷调料……她并不觉得无聊。
丛夏过来看林清淼一个人在这儿，隔着一定距离和烧烤架的烟，丛夏发现她这人很冷清，昏黄的灯光笼罩在她周围，她总觉得林清淼身边有一个透明的屏障，屏蔽掉所有，让她深深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小淼。”丛夏走过去，“那边在用幕布，准备放投影，说猜电影台词，猜中了就有红包。”
“你不去吗？”
林清淼把手里地火腿肠递给丛夏一根，“太饿了，补充一下能量。”
丛夏接过来，吃了几口之后真诚评价，“这比周律烤的那把好多了。”
“火腿肠没什么难度。”
两人走到草场上的板凳坐下，工作人员在调试投影仪，有准备好的同事抱着电脑等在旁边，
规则并不难，看电影海报猜电影和台词。
林清淼没想到自己能猜对多少，但是当她跟周靳同时站起来，答出《爱乐之城》的瞬间，她感觉到自己努力沉静下去的情绪又被煽动了起来，昏黄的装饰串灯横在空中，山区里的夜空满天繁星，投影仪的光束冲过空气里的浮尘，在白色幕布上缓缓成影，林清淼跟周靳在大庭广众之下对视，这一秒让她瞬间回到了香港的出租屋，她跟周靳挤在一起看《爱乐之城》的那个夜晚。
那时候他们还在谈天说地，聊洛杉矶的黄昏，她感叹周靳见过的世界之大，他们之间差距之远，在世俗眼中看上去全无可能的两个人，在那间狭窄、潮热的屋子里毫无预兆地相爱，他们像是两尾热带特有的亲吻鱼，只有在特定的环境里才能相依存活。
“要不周律跟小淼平分？”主持人商量，“几乎是同时站起来的。”
“不用。”周靳说，“林律刚刚滑翔的时候不是说想要勇敢者的嘉奖吗？她应得的。”
“那恭喜小淼。”
周靳依旧坐在原地不动，林清淼只能看见他的一个后脑勺，丛夏道：“你这两天尽接他的好运了。”
林清淼想到刚刚看着周靳跟应如从一个房间里出来，她忽然不觉得这算一种运气，扭头跟丛夏道：“你下次叫上宋灿阳，我拿这钱请你们吃饭。”
这下丛夏也没客气，连声答应说自己要沾沾林清淼的好运。
可能全天下只有丛夏一个人，会把好运这样的词和她联系起来。露营的最后一夜，林清淼跟丛夏睡一个帐篷，丛夏被蚊虫咬得厉害，林清淼看她挠胳膊，没说话，出来找基地的人借花露水和无比叮，路过晚上放电影的地方，座椅都空了，幕布也收了，林清淼盯着虚空看了一会儿，意外发现木桩的位置有人，她假装没看见，去找工作人员。
“想借一下无比叮或者花露水。”
“你们的人刚刚借走了，互相匀一下吧，我们这儿也不可能一个帐篷配一套。”
工作人员这么说，林清淼又扭头往帐篷走。
“林清淼。”坐在木桩上的人站起走来，周靳的脸渐渐被近处的灯光映亮，林清淼没有像往常一样礼貌问候一句周律，而是等他走过来，才说：“我出来借花露水和无比叮。”
周靳看了她一眼：“被咬了？”
林清淼不想跟他多言：“预防。”
周靳给了林清淼一盘蚊香，问她：“需要打火机吗？”
“嗯。”周靳把自己的打火机递给她，林清淼低着头接过来。
“心情不好？”周靳看她垂着脑袋，也不看自己，只看她表情就知道她的状态。
“没有。”
“晚安。”
“晚安。”
林清淼觉得这两字暧昧，但周靳主动说了，她也不矫情，回答完就立马一溜烟回了帐篷，周靳回帐篷途中，路过一个帐篷，里面的人说着这儿蚊虫的多，环境差，哪儿是亲近大自然，纯粹受罪，也不知道这山里有没有狼。
周靳知道王律还有别的合伙人都下山了，他们简单扫了一眼这儿的居住环境，都说住不惯，直接去山下定了房间，周靳想着律所的员工，怕晚上有什么事情，最后还是选了跟大家一起住帐篷。
山上的夜，繁星点点，地球像个巨大的迷宫，星轨是迷宫里的路，第二天天亮，基地准备了早餐，律所安排大家一起返程，丛夏下床收拾到东西看到角落燃尽的蚊香，给林清淼带了一份早餐回来让她在路上吃。
“周律说他的打火机你回去再还给他，他今天不跟我们一起走。”
“他不跟我们走？”
“他外婆老家是这儿的，估计给他外婆扫墓去了。”
林清淼愣愣地，有一瞬大脑放空，什么都没想，“他……外婆走了？”
他们分开的时候，徐佳容快过八十岁生日，刚过完八十，就走了吗？
“去年走的。”丛夏感叹。“喜丧了，我要是能活到七十五都觉得烧高香了，活得短和活得久，感觉都痛苦。”
回程的大巴车即将启动，林清淼看着车窗外的山景，记起跟徐佳容通过的视频，很和蔼、爱笑的老太太，一眼看过去就让人觉得性格很好，每一次说话都跟她统一战线，周靳只给她介绍过这一个亲人。她答应过要去见她，可她没有做到，林清淼瞬间从椅子上弹起来。
“周律有东西在我这儿，我去还一下。”
周靳的车刚运过来，正缓缓驶离停车场，林清淼带着自己的行李跑了过去，拦在周靳的车前，周靳停车。
大巴车缓缓而行，周靳的车窗降下来，林清淼站在车窗前胸口一阵起伏，喘气。
“什么事？”
“你去看外婆？”
周靳沉默了，他没回答这个问题。
“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过了好一会儿，周靳朝着林清淼偏了偏头，“上车。”
山路十八弯，徐佳容葬在墓园，周靳带了青梅酒，只能在墓碑前，看着老太太带笑的照片，戴着手套，一点一点扯着墓边的杂草，林清淼站在墓园门口，没敢进去，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设，林清淼的心反复起落，真的到了门口，反而觉得惭愧，她用什么身份去见她？做什么样的自我介绍？孙桃还是林清淼？
林清淼给徐佳容买了一束花，没有署名，让周靳帮忙带过去，她在外面等。
一个小时后，周靳出来，看着日头底下等他的林清淼，没想过当初说的带她回来见见家人，如今变成了带她来看看墓碑。
回程路上，林清淼一直没说话。
周靳：“在想什么？”
在反省自己，林清淼的心里响起一个声音。
“当初还觉得外婆身体挺好的。”
“看着好，有基础病。”
林清淼缓了缓说：“我确实是个没长心的骗子。“
周靳没想到林清淼会这么说，也没想过她会下车跑过来要跟他去墓园，来了又不进去，每一次他觉得自己离林清淼更进一步的时候，就意味着他们又要在靠近的过程中把对方推开，她难得愿意袒露片刻的心声，他知道有多难得，可话到嘴边，又不想吞了回去：“你自己知道就行。”
林清淼在他旁边低着头，这几日的经历在她的脑海中t放电影。
“周靳。”
没叫他周律。
“说。”
“你知道，我这个人狼心狗肺，不念别人对我的好。”
他房间里的亲密和荒唐，游泳赛的奖金，前一晚的抽奖，深夜的蚊香，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我知道。”
都是成年人，说话点到为止，周靳知道她什么意思，在这儿划清界限呢。
“我会努力工作，让别人知道我是从正门走进去的。”林清淼真心实意地表达，“谢谢你当初愿意给我这份工作。”
话说得客套，界限越清晰，越是意味着他在她眼中，跟旁人没什么区别，她跟他有接触，仅仅是为了工作。
回去路上，气氛凝固地跟飘雪的寒冬一样，林清淼看着微信群里的工作，组里的人都在汇报工作计划，林清淼想到黄石天，看似不经意地问了周靳一句：“我能问一下黄董是什么级别的客户吗？”
“你刚刚不是才说要让人知道你从正门走进去的？那么有本事，还需要问我？”周靳呛回来。
林清淼也不在乎他阴阳怪气：“那我去问别人。”
“你离他远点。”
“好。”
“你们私下见过？”
“一两面。”
“他对你做什么没有？”
“没有。”
“离他远点儿。”他又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