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侠骨残肢上官鼎千只鹤川端康成刀下不留人司马紫烟我们干点什么吧

返回顶部

悦阅书阁 > 人文 > 春秋平分 > 第一章

  张秋萍和罗春芬是1975年同一天进的红星机械厂。此前,两人都是插队知青,农村是个广阔的天地,一人在平原,另一人在山区,就像两条小鱼游荡在浩瀚的湖泊里,如果不是被不同的渔船和大网捕捞上来,又被送到同一个集市放进同一只大水盆里,两条鱼别说碰不到面,甚至难知彼此的存在。

  红星厂是个不小的企业,好几千号人,同一批进厂的新职工有两三百,都是知青,都曾揣着大有作为的梦想,但几年过后,也都梦破心灰,巴不得早一分钟回到城市里来。

  厂里没有立即将新工人分配到车间班组去,而是由人事部门办了学习班,对大家进行入厂教育,讲规章制度,讲工厂的优良传统,讲时事政治,还组织大家参加深挖洞的战备工程。那个学习班,其实叫培训班更准确,但当时伟大领袖有最高指示:“办学习班是个好办法,很多问题可以在学习班里得到解决。”所以不管什么班,便都叫成了学习班。大家心里都明白,学习是虚,考核是实。大姑娘小伙子们年龄相仿,学历相仿,经历相仿,装进档案袋里的贫下中农鉴定也都相仿,都是三忠于,四无限,都虚心接受过再教育,广阔天地炼红心。不知差异怎么调兵遣将?那年月已讲走后门了,但不甚,还是微风,二三级,顶多三四级,私下里有小动作也遮遮掩掩,不似眼下狂飙猛烈明目张胆。所以年轻人都努力表现着,向着心中的目标,稳扎稳打地前进。车钳铣,没法比;铆电焊,凑合干;最倒霉的是翻砂,就像苦孩没爹妈。

  学习班快结束的时候,人事处贴出了告示,拟在新工人中选用两名管库员,只选女性,在学习班民主推荐的基础上公开竞聘,竞聘的内容是比赛拨打算盘的能力。这很公平,管钱管物嘛,当然要理账,相当于旧社会的账房先生,账房先生怎么可以长了带蹼的鸭鹅爪,不会打算盘呢。

  女孩子们立刻闹腾了起来,就像半空中突然徐徐落下两枝饱满粗大的谷穗,笼中的鸟儿发现了,扑展开翅膀唧唧喳喳地呜叫,那谷穗偏又落到笼子边上,谁都望得到,却又一时谁也吃不进嘴巴。管库员的差事太让女孩子们眼热了,风吹有限,雨淋有限,工装服上的油污铁锈也有限,手里还多多少少有点权力,不是科室干部却不亚科室干部,就是一直干到退休,也足可让人无怨无悔。只是那拨打算盘的考试太刁钻,读书时虽学过,但也只是课堂上讲一讲雨过地皮湿,不是应考项目,谁也没把它正经当回事,日出了,风吹过,地皮上的那点湿潮劲儿很快雁过无痕。下乡后,给手上磨出老臌的是锄杠和镰刀把,当过生产队会计的有几个,但也多是男的,农民老大爷的重男轻女思想是打了地基,用了钢筋水泥的,比防原子弹的战备洞还埋得深筑得牢。可抱怨归抱怨,那几天,一到下班时间,大家就骑上车子飞快地往家跑,第二天再回厂里时,一个个的眼圈都黑黑的,有人嘴里还叨念着六去四进一,三下五去二。那是珠算口诀,都在临阵磨枪呢。

  那几天,谁也没太注意张秋萍和罗春芬,两人似乎对当管库员都没抱多大希望,别人忙着背口诀拨算盘,她们却不闻不问,不急不躁,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