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迟来两步的真正助理救了场。
被藏在里侧,某位冒牌助理轻擡帽檐,确定那边女生已经被半劝半拦地安抚回她自己的位置,这才稍稍松下了紧绷的心神。
然后一落回眼,却夏就对上白毛碎发下掀起的眸子,幽深戏谑。
却夏:“……”
却夏:“你笑什么。”
陈不恪不答反问:“你紧张什么。”
却夏心虚但嘴硬:“我没有紧张。”
她顿了下,视线擡高,落上面前这人那头嚣张又扎眼的白毛。
没了帽子遮掩,隔三百米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尤其还有这张脸。
却夏沉默着,拿下头顶的棒球帽:“谢谢,”她一边递回去,起身,“我们换回来,你坐里面。”
“不用。”
陈不恪单手按下她,帽子倒是接过去戴上了,“飞机很快起飞,不会有其他人看到。”
却夏还想说什么。
黑色帽檐下,那人单指勾下毛衣高领,薄唇勾起那点弧度终于显露。
他戏谑低声:“还说不紧张?”
“……”
却夏终于被他迫到擡眼:“你知道,如果你粉丝刚刚偷拍了照片再传上网,大家会怎么说?”
陈不恪挑眉。
却夏声线毫无起伏地比划:“爆,某顶流已有神秘女友,两人同行现身机场。”
陈不恪听着,点了点头:“一般。”
“什么一般。”却夏麻木回眸。
“标题,取得一般。”
却夏:“……”
却夏:“?”
现在是聊她取名水平的时候吗?
却夏终于露出点微恼的情绪,她褶着眉,压低了声“恐吓”他:“万一这趟坠机了,这就是你顶流人生的最后一个大新闻了,到死都没法澄清的那种。”
陈不恪哑声笑了,偏过头来看她:“你怎么就这么想和我同归于尽?”
“谁想和你——”
在那双黑幽幽地浸着笑的眸子前,却夏慢吞吞熄了火,她扭头,闭眼,靠回座里。
陈不恪:“不聊了?”
“嗯。”
却夏没睁眼:“怕忍不住和你同归于尽。”
“……”
陈不恪低声笑:“好了,不逗你了。”
他拿起手边的文件夹,把其中一个递到却夏面前,“你的。”
女孩睫毛偷偷掀开一条缝。
停了一两秒,“这是什么。”
“剧本。”
却夏莫名地接过去:“给我这个干什么。”
“反正旅途漫长,闲着也是闲着。”
陈不恪轻擡手臂,修长指骨抵在纯黑的文件夹外壳上,更衬得质白而冷淡。
声线却哑哑地勾起点上扬,“不如聊聊?”
却夏眼神里的防备松下来:“你让我一起,原来是为了陪你搭戏?”
女孩眼底那点难得的小情绪像剥落在日光下的雨露。
晶莹,透澈,一尘不染。
于是连她慢慢松懈的防备都显现。
——
[那我可就放心了]的意思溢于言表。
陈不恪停了几秒,眼神幽幽地一叹。
他转回去,一边低头翻开剧本,一边冷淡又敷衍地应了声,“嗯。”
却夏:“?”
是你喊我来聊剧本,你还这么心不甘情不愿?
似乎察觉什么。
某位白毛顶流又纡尊降贵地支起眼皮,他扫过她,懒懒出声:“演艺行业我是新人,专程请却夏老师来指点,劳烦前辈不吝赐教?”
却夏:“…………”
但凡这不是公共场合。
她已经摩拳擦掌言传身教他一番了。
《至死靡他》就是个偶像剧剧本,剧情算不上复杂,却夏作为女四号,和男主角对戏的部分就更少得可怜。
却夏就把自己给女四号,也就是她要演的角色“倪白晴”写的人物小传简单口述了一遍。
聊了半晌,最后由她结语——
“概括一下,就是男主的恶毒白月光回国插足,”却夏想了想,“推动男女主定情。”
陈不恪听得轻哂:“我好渣。”
“?”
却夏茫然擡眸。
陈不恪一顿,改口:“明朔,好渣。”
却夏缓慢眨了下眼:“为什么。”
“已经有了白月光,再找其他人,不渣吗?”
“白月光只是初恋,也分手很多年了,”作为演艺前辈,却夏只能勉为其难地替明朔角色解释,“……他需要新的情感寄托?而且明朔最初选择女主,也是因为女主被他错认成了白月光,所以算是深情的。”
陈不恪低嗤:“既然能被替代,那还算什么白月光。”
却夏:“……”
竟然,好像,有点道理。
差点被说服了的却夏对着剧本陷入沉思。
须臾后她忽然回神,合上剧本,有点冷淡嫌弃地没表情地对着旁边手机黑屏里映着的自己。
人物逻辑是编剧的事情,她为什么要因为陈不恪一句话胡乱操心?
“不研究了?”
陈不恪察觉什么,侧眸望过来。
却夏:“没有研究必要。”
“嗯?”
“人心复杂,明朔怎么想是你的事情。”
不知道想起什么,却夏眼神凉淡了点,“何况世上哪那么多不可替代,又有谁能专一到底。”
“我能啊。”
旁边有人懒洋洋地答。
却夏眼都没擡:“少说大话。”
陈不恪却笑了,他侧身,抽走了却夏翻看的剧本,也就把她的视线拉到了自己身上。
和女孩浅咖色的眼瞳相对,他仍是那副冷淡又漫不经心的笑态,眸子却深邃。
“我人生里的女主角,将来如果有,那就只会有一个。”
“……”
走神了好几秒,却夏才不自在地挪开视线。
她拽回了自己的剧本。
“哦。”
白毛顶流的人生女主角。
关她什么事。
简短停顿后,女孩戳了戳剧本上的“倪白晴”。
她眼底少有地泛起点嘲弄:“那,你这选初恋的眼光不怎么样。”
“嗯?”
“恶毒白月光啊,”却夏说,“你选的。”
“哦,”那人低回眸去,带着点鼻音懒懒地应了她,“色迷心窍了吧。”
“…………?”
低头看了看只有白纸黑字的剧本,再看了看旁边好像只是随口一句就懒洋洋打着哈欠耷着眼皮靠回去的白毛顶流,却夏难得陷入自我怀疑。
这话说的——
应该是她自作多情了?
在却夏说服自己并心安理得继续回顾剧本的时间里,她并未注意,旁边宽椅内,那人垂着长睫,将毛衣高领拉起来点,藏遮了唇角。
·
作为女四号的待遇,就是虽然剧里下线得早,但是在剧组的戏却是拍得最晚的那个。
要不是一半以上的对手戏是和男主角“明朔”搭,那却夏毫不怀疑,剧组里每天边边角角零零碎碎的时间都会是留给她的。
某种意义上,这也算抱了白毛顶流大腿了。
身在剧组安排的酒店房间里,却夏百无聊赖地盯着手里的时间表,托着腮想。
百忙中拨冗前来的经纪人萧澈正皱着眉在旁边翻她的剧本,一边翻还一边吧嗒嘴。
“这个……”
“那个……”
“哎呀……”
“……”
却夏耷着眼,盘算着拍戏时间,自动屏蔽了身旁的噪音环境。
萧澈啧得口干舌燥,都没能等到旁边自家艺人关心一句。
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硬cue了。
谁让当初瞧不上压根没当自己还有这么个艺人呢。
萧澈心里苦巴巴的,面上还挤着笑容:“小夏啊。”
“嗯。”
却夏合了时间表,擡眸。
清凌凌的眼瞳,晕开了由深渐浅的褐色,最精美的工笔也描不出这样一抹静寂的灵动。
即便是在不缺姣好容颜的娱乐圈,有这样气质的,也确实该是数得着的美人了。
怎么就不火呢。
并未意识到这其中自己也有大量责任的经纪人在心底一叹,然后他凑近了点:“你看,你对自己这个进组拍戏的时间安排有什么看法吗?”
“什么看法。”
“就,比如芷薇的戏份比你多好几倍,也已经拍完大半了,还没轮上你……”
“哦,这个。”
女孩轻声接了。
萧澈心里一亮:“是啊,就这个,你怎么想呢。”
“我听安排。”
萧澈:“?”
萧澈:“?????”
就算是身为一个180线不知名替身演员,你是不是也佛得太过分了!
萧澈内心咆哮原地三周半,但面上除了僵着,还是没敢有别的反应。
他声音放得更轻,更循循善诱:“是,得失心轻是好事,不过毕竟是在圈里,你得失心轻了,他们不会体谅你,只会更轻视你,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
却夏微微蹙了眉心。
见女孩有反应,萧澈激动地坐直了腰,刚准备继续。
却夏:“有什么话,萧哥就直说吧。”
萧澈:“?”
却夏:“我朋友最近在我家替我带猫,再过五分钟就是我们的视频时间了。”
潜台词:你还有五分钟。
萧澈:“……………………”
萧澈当了几年经纪人,从来没对哪个艺人这么无语过。
他抹了把脸,叹气:“没别的意思,就是上回你去公司,恪总和恪总的人看起来对你态度还是挺亲和的,是吧?”
却夏眼皮耷回去,“所以。”
“那位在圈里什么地位你也清楚,都不用傍上他,只用哄他开心点,能让他从手指缝里稍微漏下一丁点资源,也够普通艺人吃半辈子的了。远的不说,至少在这个剧组内……”
后边萧澈絮叨一堆,却夏懒得听。
也不用听。
无非就是那一套道理,萧澈教她的,张康盛提防她的,都是一样的,这就是圈里的运行法则,正常人的正常思维。
她不想这么做,她才是异类。
…陈不恪也是。
到此刻她才发现,还是她之前想得太简单,她没接触也不感兴趣陈不恪的圈层,于是觉着张康盛大题小做被迫害妄想症,可事实就是,但凡接近那个人的,无不抱着某种目的或意图,想要得到什么利益或者资源。
陈不恪和张康盛身在旋涡正中心,他们最了解。
够了解,对她却还是这样不设防。甚至回顾起来,他几乎给了她无数个可以狠蹭他赖上他的机会。
却夏蹙了眉心。
这白毛,神颜不会是脑子换来的吧。
“……我说的这些,你明白了吗?”萧澈终于口干舌燥嗓子冒烟地结束了自己的演讲,擡头就发现自家艺人正以一副魂游天外的表情,毫不掩饰地走着神。
“明白。”
却夏回了眸子,情绪仍淡淡的,“你希望我取悦陈不恪,最好能爬上他的床。”
萧澈噎住。
虽然大意如此,但是也不必这么……
却夏懒得等他做心理建设,平铺直叙:“不可能。”
萧澈皱眉:“却夏,你不要这么理想主义,我知道你不愿意靠这种方式——”
“不,你不知道。”
却夏打断他,冷淡对望,“我爬过了,勾引他了,失败了,他说希望我永远不要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萧澈:“………………”
萧澈:“????”
在萧经纪人满脸的“没想到你竟然是这么个闷不吭声干大事的人”的震惊里。
却夏毫不心虚,低头瞥了眼剧本。
但凡萧澈看得认真些,就会知道——
这是《至死靡他》里倪白晴对明朔的“勾引被拒”剧情,几乎是原台词。
感谢剧本提供灵感,替她肃清烦恼。
世界终于清净了。
却夏看了眼手机时间。
距离她和honey的今日视频会晤还有两分钟,也不知道今天白毛那个挑食的逆子是不是又没吃完罐头……
却夏想着,看向还在石化的萧澈:“萧哥,还有别的事情吗?”
“啊,哦,那个,还有最后一件事,”萧澈吞了口口水,摸出手机,“《至死靡他》的演员阵容官宣估计就这周了,你微博还没做艺人认证是吧?”
却夏:“没有。”
“行,你把账号密码给我,我给你做认证申请,然后——”
却夏礼貌修正:“没有账号。”
萧澈:“…………”
在萧澈“你还是个人吗”的眼神里,却夏毫无罪恶感地摸出手机,“没事,我下一个。”
萧澈气若游丝:“下一个什么?”
却夏疑惑:“微博?”
萧澈:“……………………?”
你他妈甚至没有一个微博APP?
你也算个艺人?
还五年?
萧澈原本试图抹脸的手挪下去,颤抖地捂住了心口。
不激动,不激动,不激动。
工作事小,猝死事大。
“等注册好后,我会把账密发你。”却夏起身,“我去下洗手间,您自便。”
“……”
送客意味十分明显。
萧澈幽怨看表。
说五分钟就五分钟,一点也不多给。
单间大床房的卫浴玻璃门就在玄关,却夏走过去,手指尖还没来得及摸上磨砂玻璃门,两三步外的房门就被叩响了。
两长一短,莫名透着股子慵懒冷淡。
却夏迟疑:“谁?”
门外停了几秒。
“Roomservice。”
(“客房服务。”)
隔着厚重的门板,有些模糊不清的嗓音飘进来。
却夏眉心一松,正是个请萧澈离开的好时机。
她上前,压下把手,拉开厚重的房门。
“请——”
话声未落,门外那人映入眼底。
压在黑色棒球帽下,一撮细碎的白毛懒懒翘擡,露出了双黑漆漆的,沾着星点碎笑的眼眸。
“Hola.”
高领毛衣拽下来。
那人指节勾着毛衣领边,撑门俯身,优越凌厉的下颌微仰——
他朝她扬起个凉淡又坏意的笑弧。
“……”
死寂两秒。
“小夏,你还有客人吗?”
身后传来萧澈带着迷茫的声音。
却夏僵了神色,擡手。
“砰。”
房门被她无情甩合。
却夏背过身,靠上门板,欲盖弥彰地对上走过来的萧澈更加疑惑的表情。
萧澈:“谁啊?”
“……”
却夏抿唇,“不认识,走错了。”
萧澈:“?”
话声刚落。
“笃,笃,笃。”
叩门声再次响起。
还是两长一短。
这次没了毛领遮掩,那个磁性声线隔着门板就懒懒散散地荡进来。
“…却夏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