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聚餐吧!》是国内一档热度极高的大型明星真人秀节目,每期都会邀请一批飞行嘉宾参加录制,这批嘉宾基本都是抱着影视剧宣的目的,提前录制,然后在剧开播前放出,做宣传预热用。
《聚餐》总导演高思哲,人近中年,但已然是圈内执导经验相当丰富的老人了。
尤其《聚餐》创项几年,他们接过无数个五花八门甚至稀奇古怪的剧组,或者艺人,高思哲自诩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平常最讨厌咋咋呼呼大惊小怪的——
结果年底前最后一期录制,头天晚上,就被导演组的一个副导演触了忌讳。
“高导!出大事了高导!”
“……”
半夜被人拍响酒店房门,披衣起身,还没走到玄关就听见这一嗓子,高思哲感觉自己脑门上都拧了俩十字花。
他压着火,一把拉开房门:“大半夜的,闹腾什么?”
“明天来参加录制的《至死靡他》剧组,嘉宾阵容有变化!好像是那边今天晚上才空出来行程,临时报过来的!”
“哼。”
高思哲冷笑了声,“他们当我们节目组是小学生春游团吗,想什么时候报名就什么时候报名?又给谁找的关系说的话——是不是你的耳根子软,这种事情都敢答应了?”
“这个真不是咱们内部关系……”
“不是?不是才怪!”高思哲一把拿过副导演递来的平板,说着话随手点开,低头下去,“我倒要看看,哪个演员这么大的排场,还得录制前一天才能定下行程——”
空气戛然寂静。
副导演屏息看着,面前穿着白汗衫披着花浴袍的高导在无声里一点点憋得老脸通红。
半晌,终于挤出了个颤抖的气音:
“陈……不恪?”
副导演疯狂点头。
高思哲:“他……我没在做梦吧,这是那个陈不恪吗?他会参加综艺??”
“开天辟地,头一回。恪总的综艺首秀啊高导,这下咱们明年的KPI直接稳了呀!”
“是是是——不对不对,”高思哲反应过来,连忙往后划,“他通告费多少,这节目预算哪出得起?”
“不要钱。”
“啥?”
“不、要、钱。”
“??”
高思哲陷入怀疑人生的茫然当中。
好半晌,他才在副导演伸到面前挥舞的五根短粗手指头舞出来的残影里回过神。
“不要钱往往才是最贵的吧?”高思哲怀疑,“他团队是不是提什么离谱条件了?”
“是有条件。”
“我就说!”
“但也不算离谱。”
“?”
副导演附耳,嘀咕了几句,落回脚跟。
两位导演面面相觑,一个比一个表情微妙又古怪。
高思哲:“传了那么久的假戏真做的cp站位上,敢情,所有人全都押错了?”
副导演点头:“估计是。”
高思哲板起脸,批判口吻:“果然啊,不要钱才是最贵的,这明显是要人嘛!”
“那咱们配不配合?”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高思哲顿时喜笑颜开,把平板拍给副导演,“要的又不是咱们的人,给他!打包送给他!”
“…………?”
目送着这位高深起来就毫无下限的总导演的背影,副导演肃然起敬。
导演组都是录制前最后一天知道的。
嘉宾组自然更不例外。
录制地在H市市郊,是节目组早就搭好几年的一座专场录影房,各期嘉宾的起点和终点都是在这里。
《聚餐》的节目流程多少期以来一直是统一的。
第一步,嘉宾们在聚餐别墅碰面,互相认识;
第二步,嘉宾分组参加项目挑战,成功或者失败接受惩罚,皆可获得“美食资金”;
第三步,各组利用所得美食资金进行区域内采购,并把食材带回别墅;
第四步,组内配合完成下厨,各组餐食合并,进入全员聚餐聊天环节。
——
却夏提前三倍速看了两期节目,做好准备工作,然后就把这事放在心后了。
嘉宾名单里没有陈不恪和秦芷薇,一个是忙解约闹得满城风雨,一个是大小姐年休马尔代夫度假未归,那这期节目对却夏来说就轻松很多了,任何环节都是安安心心地躺平摸鱼度过即可。
还能领最后一笔数额可观的通告费,就当打工一天了。
抱着这样轻松愉悦的心情,早上出发前,却夏复习完了今天的200个英语单词,甚至还往包里揣了两套卷子。
万一有空闲时间呢。
在H市的嘉宾都是节目组负责派车接送。赶在距离集合录制的9点还有二十分钟,却夏抵达录制别墅——然后被保安拦在了院外。
“你们这个车牌,节目组没录入啊,我不能随便放你们进去。”
保安端着“别是什么狗仔吧”的狐疑眼神,盯着司机和后排的女孩。
“我就是节目组一司机,只负责开车,我哪知道车牌录入的事情?”司机有点急了,“人家这嘉宾在车里坐着呢,这还有假啊?”
“我又不认识她,我哪知道是不是你们滥竽充数的?”
“你这人——”
眼见着司机快和保安吵起来了,却夏摘了放着英文材料的耳机,往驾驶座和副驾中间一探上身。
“我让节目组的人来,稍等。”
女孩霜凉的语气一下子熄了两人的火。
保安犹豫了下,探进视线这张面孔确实白净漂亮,狐貍眼微微耷着也不见减色,配上漠不关心的淡然还有种清丽自然的劲儿,说狗仔是不太应该。
但毕竟事关饭碗,这确实不是能“刷脸”进去的明星腕儿,他不敢冒险。
过了一会儿,节目组一个场记助理小跑出来,和保安说了几句,这才把接却夏来的车放了进去。
去别墅还有几百米,场记一起搭上顺风车,上来就跟后排的却夏道歉。
“对不住啊却小姐,是我们这边工作失误,耽误您时间了。”
“没关系。”
却夏随口应了声。
她望着窗外渐近的别墅,没什么表情地打了个哈欠。昨晚熟悉这节目流程,她倍速看了两期,但还是费了些时间,有点缺觉。
不知道录制中间是不是有休息时间,那可以稍微补——
呵欠中止。
却夏一星点眼泪都憋出来,堵在了眼角。
狐貍眼僵涩缓慢地眨巴了下,好几秒后她才扭头,指着缓下车速的车外,在别墅旁停靠着的那辆黑色保姆车。
却夏:“那是谁的车?”
场记看了眼,不确定地说:“其他嘉宾自接自送的吧?有些嘉宾不太喜欢节目组接送。”
“…我知道,我是说人。”
“啊?”
却夏放弃了。
她没表情地转回去,龟速思考了遍自己当时看到的嘉宾名单里确实没有陈不恪的名字。
那么问题来了:他的专车为什么会在这。
没有给却夏多少思考的时间,车已经停到旁边。
副驾助理率先开了车门:“到了,却夏小姐跟我进来吧?”
“…好。”
却夏拎上自己的包,下车走向别墅。
别墅外举着机器搬着道具的多数是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也有一些不明成分四处张望的,似乎是其他嘉宾带来的随行助理之类的。
却夏这边车一停下,就陆续有视线看过来。但在看到下车的只是个不认识的女孩后,又都转回去了。
于是一路畅通无阻进了别墅。
然后却夏就见到了极端相反的场面——
一走进还未开始录制的别墅,却夏最先看见的是个包围圈。
说大不大,但绕着别墅客厅沙发,里三圈外三圈。
最外面的一个是刚出来的,喜滋滋地抱着大素描本,雪白纸面上一个龙飞凤舞的签名。
[陈不恪]。
却夏蓦地停住:“?”
她缓慢转身,瞄向包围圈中间。
终于在包围圈再次分开、拿了签名合照的人满脸笑容地走出来时,却夏看清了正中的光景。
某位白毛顶流翘着二郎腿坐在单人沙发里,歪靠在扶手一侧,细碎雪白的发从他额前垂散,凌厉锐长的眉微微褶着,黑眸抑着不耐,冷淡半垂。
和他一成不变的神色不同,他压靠在扶手的右手就没停下过——
钢笔摩擦纸面,墨色细线流淌而出。
他握笔的手修长漂亮得过分,在光下透着白得发冷的玉石质感,指骨又折屈起锋利性感的弧度,每一次钩转顿笔都透着薄劲力道。
单写字签名都能叫人挪不开眼。
却夏没多看,因为包围圈很快就合拢,把人遮得密不透风起来。
预感到今天的节目绝无可能再如想象中的咸鱼平和,却夏由衷不安,她悻悻回眸:“节目组发来的嘉宾名单里,好像没有陈不恪吧?”
小场记呆滞无声。
几秒后,“啊!”
却夏:“?”
场记脸一下子就涨红:“那那那是陈不恪吗!我女朋友最喜欢他了!”
却夏:“……?”
道理她都懂。
但女朋友最喜欢别的男人有什么值得如此亢奋?
场记激动得浑身摸纸笔:“我我我也最喜欢他了!他是路过吗?他怎么来的?天哪我不是在做梦吧!”
却夏:“。”
fine.
指望俨然进入疯狂迷弟模式的场记是没什么用了,却夏放他去加入“索要签名大军”,就自己提着包迈过玄关遮挡,踏入正厅里。
她正绕过包围圈人群,环顾四周,就听另个方向一声轻而尖的女声:
“却夏,这里!”
却夏回头。
剧组女二号,颜雨梦正踮着脚,站在餐厅入口朝她欢快地摇着胳膊。
却夏也轻勾了下唇角,走过去。
两人都并未看到也看不到的是,此时的三层包围圈内,被纷杂声音吵得已经快进入全屏蔽模式的白毛顶流忽地笔尖一停。
清隽侧颜上眉尾一提,那双黢黑眸子轻撩起来。
“却…”
环绕的无数双眼睛好奇地盯住他。
陈不恪停顿,眉眼又疲惫懒散地垂耷回去,“最后十个。”
“啊??”哀嚎声四起。
陈不恪不为所动,冷淡地薄哼了声,他一扬眉,随手签完了张:“你们节目组是不是要破产了,打着剧宣名义,骗我来签名创收的吧。”
“……”
笑闹声从这边一直传到了别墅另一边。
餐厅内。
颜雨梦托着下颌靠在餐桌上,羡慕地巴望着那边:“真好啊。”
“嗯?”
却夏刚喝了口水,放下杯子。
她和颜雨梦之前在剧组的戏份岔得非常开,颜雨梦的全在前面,她的全在后面,所以除了几个镜头的女主替身戏外,她正式开始拍摄的时候颜雨梦都已经个人杀青离组了。
加起来也没见几回,剧组拍摄结束后更是第一次重新见面。
颜雨梦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么多人围着他哎。”
却夏想了想:“你也有很多粉丝,以后会越来越多。”
“嗯?”颜雨梦扭头,笑,“不是啦,我是羡慕他们能围着他。”
却夏:“?”
颜雨梦压低声,轻笑着凑过来:“陈不恪呀,我跟你说过嘛,在圈里我最喜欢的就是你和他了。之前在剧组就一直想要他的签名,可他好高冷的,下了戏我都不敢靠近。”
“那你也现在去要个签名?”
“我可不能去。”颜雨梦叹气。
“为什么?”
颜雨梦不太好意思地歪了歪头,声音更小:“我现在毕竟也是走路边就会被认出来的小明星了,尤其在圈里,更不敢随便举止,万一被有心人拍下来发酵下,我经纪人一定会掐死我的。”
说到最后,小姑娘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更何况,万一被他误会是蹭热度,得罪了陈不恪,那我可没办法在圈里混下去了。”
却夏听得眉心微蹙,又松开。
因此她才对这个圈子喜欢不起来,总有那么多明的暗的奇怪规则,对坏和恶可以无底线地纵容,对善良或软弱者,却连人性最基本的喜怒哀乐都不被允许。
一个她理解不了、好在也不必理解了的圈子。
想起越来越近的正式解约日,却夏心情都愉悦了许多。
玻璃杯子被细白手指轻敲了敲。
颜雨梦被勾回视线,茫然低头:“夏夏,怎么了?”
却夏:“你真的很想要他的签名?”
“你有吗?”颜雨梦眼睛都亮起来了。
“没有,”却夏说,“但可以有。”
“?”
却夏拉开椅子,起身:“我去给你要一个不就好了?”
颜雨梦一愣:“可是,你也不合适吧?”
“节目组那么多人围着,其他人连我是不是工作人员都分不清的,放心吧。”
“但,陈不恪分得出来。”
“嗯?”
却夏停下,回眸。
颜雨梦不好意思地说:“刚刚没跟你说,陈不恪其实也不给圈里女艺人签名的。”
“?为什么?”
“好像早前被这样蹭过热度,后来就统一不给了。”
“……”
却夏朝那边抛了个惊叹眼神。
又被蹭又被爬床的。
这白毛,还真是星途多舛。
“没关系,”却夏安抚地摸了摸颜雨梦的头顶,“我都要退圈了,也算素人,要个签名怕什么。”
“?”
却夏快步过去,本想趁人多时候浑水摸鱼。
可惜等她到了沙发旁,才发现包围圈竟然陆续散开了,节目组的工作人员都各自归位,只剩中间的白毛顶流作势要起身。
一瞥见她,陈不恪又停住了。
他没说话,轻一挑眉。
[却总。]
无声口型。
表情却莫名有点“你竟然自投罗网了?”的意思。
却夏直接跳过心内翻译,面带营业微笑:“陈先生,我的两位朋友都是你的忠实粉丝,能麻烦你帮我签两个名吗?”
——
于梦苒的灭口贿赂里还差一张签名来着。
陈不恪没说话,长眸半眯,似乎在揣摩她。
却夏从容淡定地任他看。
旁边有个还没走的,插话:“恪总的签名额度用完了,要不下次你再——”
“没关系。”
陈不恪嗓音懒哑地截了一句,低头从胸前口袋里摘下钢笔,拔了笔帽,“可以预支两个明天的。”
旁边:“?”
却夏从身后把包里取的本子拿出来,假装陌生从容地递给陈不恪。
陈不恪接过去,轻松勾画了个笔划凌厉的墨色笔迹。
翻去第二页。
钢笔细长的笔尖刚要触及纸面,又一停,那人勾撩起长睫,神色松懒地开口。
“我突然想起来。”
却夏:“?”
陈不恪:“我有位朋友,也特别、特别、特别喜欢你。”
却夏:“——?”
陈不恪眉尾长挑,雪白碎发下,扬着的桃花眸里笑意斑驳又蛊人似的:“不如,你先给我签一个,我再给你签第二个?”
却夏:“…………”
已知一:白毛是个祸害,一肚子坏水,多半包藏祸心。
已知二: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已知三:颜雨梦还在后面巴巴看着,欠于梦苒的也该还了。
却夏纠结地微微蹙眉。
毕竟是节目组现场。
某人还是试用期呢,应该不至于作什么大死。
于是却夏将信将疑地从对方手里接过纸笔,左胳膊抵着硬纸板本子,右手飞快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递回去。
“你撕下来就行。”
“好。”
陈不恪似乎随口应了,接过本子,往扶手上一搁,他就直接落了笔尖。
却夏刚要耷拉下去的眼皮一下蹦起来。
可惜来不及了。
几秒后,某人“大作”新鲜出炉:
[陈不恪]三个大字就写在她名字的旁边,中间还潇洒利落地画了个——
爱心。
却夏:“………………”
陈不恪郑重地,道貌岸然地,把签名本交到了并不想接所以死死握着爪的小狐貍面前。
却夏不接。
于是,背对在大半个节目组,陈不恪忍着笑,捞起女孩的手——
只见他慢条斯理又从容不迫地把她握紧的爪子一根一根挠开,然后把本子放上去。
【却夏】爱心【陈不恪】
十分显眼。
百分辣眼。
却夏不忍卒视地撇开视线。
陈不恪低哑着笑,撩起眸子,谑弄地挠她手心——
“你要的,签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