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必须得答应我。”
沈素卿像孩子一样,像是非要一个确定的答案:“你别敷衍我。”
“好好好。”张秀英哭笑不得:“我不敷衍你,下半辈子,我好好活。”
沈素卿这才满意了,她嗯了一声,抵着张秀英睡了过去。
大概是这两天太累了,又或许是房子里的窗帘都拉了起来,昏昏暗暗的适合睡觉,听着沈素卿的呼吸声,张秀英也慢慢睡了过去。
但她做梦了。
她梦到了玉英,也梦到了很久没有梦到的妈妈。
梦里玉英还是那么年轻的模样,浅浅笑着,反而是她恍然之间没认出来旁边的妈妈,
她看着那双熟悉的眼睛看了半天,才忽然想起来那是妈妈年轻的时候。
她不是临终之前瘦骨嶙峋的模样,她的眼睛里不像离开的时候那么悲伤和担忧。
直到她离开这个人世的时候,还在担忧她的孩子过不好这一生。
她那个眼神,张秀英记了这么多年,愧疚了这么多年。
但现在,她的妈妈是她记忆里最漂亮的时候,她的头发微微卷着,穿着一身洗的干干净净的青色衣裳,衣领上露出里头白衬衫的领子,她就那么微微笑地看着张秀英。
眼神里还带着隐隐的自豪。
张秀英想起来了,妈妈身上穿的这件衣服,是她当年工作三个月,攒了三个月的零花才给她买的衣裳。
前脚被她骂完花钱大手大脚,一点都不朴素,后脚就穿着出去串门去了,等过了三天的时候,那一条街的邻居都知道张秀英给她买了件可漂亮的衣服。
张秀英又高兴又难过,她想往她们跟前跑,可不管她怎么跑,就是到不了她们跟前,她跟玉英和妈妈的距离总是那么点,明明感觉触手可及,可怎么都追不上去。
“你们好不好啊?”
“钱够不够花啊,清明节的时候,我还给你们烧了好多呢,元宝都是我叠的,纸钱也都是我亲自拓的,你们别省着,我现在……我现在有的是时间,下次给你们再弄多点。”
“瞧我,我都忘了告诉你们了,我遇到素卿了,别看她还是那么好看,可我知道,素卿老了,身体也大不如前了,我们还打了一架呢,打完了才舒坦,玉英啊,你也去她梦里看看她吧,她总是觉得对不起你,这件事真是折磨了她好多年。”
“妈,我要离婚啦,你可别说我,我这个年纪离婚是不好听,但我心里畅快呀,反正我自己做主了,骂我打我,你等我下来了你再收拾我吧。”
“玉英啊,聆秋很好,有个很喜欢她的男孩子,我看呀,聆秋这辈子也就跟他了,挺好的,都挺好的……”
她话还没说完,周遭的雾气忽然变得浓烈起来,原本还算明亮的地方突然阴森起来,四周拔地而起的是干枯的树枝,张秀英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抓着往后退,她在一片昏暗中看着那些干枯的枝丫筑成一堵墙,隔绝开她和她们。
张秀英忽然睁开眼睛,她的心跳速度很快,在黑暗中愣了很久,她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哪儿。
沈素卿还抓着她的手,她们还睡在同一个枕头上,张秀英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这口气松了没多久,张秀英却没来由地心慌起来。
她太久没有过这种心慌感了,这样的心慌让她找不到源头的焦虑和难受,好像身体里的每一处细枝末节都带着一股痒意,她浑身都痒,但她不知道该挠哪儿才能缓解这种难受。
另一边,泱泱效率非常高,她已经带着姜怀夕在岛上买了一堆衣服,此时人已经回到姜怀夕民宿的房间了。
姜怀夕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泱泱正在收拾衣服,姜怀夕看到一件黑色的裙子,那件裙子和这里所有的衣服都格格不入,虽然它很好看,但姜怀夕第一眼就觉得,那件衣服应该是在葬礼上穿的。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泱泱已经朝她招手:“怀夕,过来,我教你化妆。”
姜怀夕坐在了椅子上:“泱泱,你们怎么都来涠洲岛了?”
“来玩呀。”
泱泱说:“桑卓很早以前就想来看海,正好医生说林畅也需要出去走走,知道沈女士在这边,我们就过来啦。”
姜怀夕又问:“泱泱,你跟沈素卿是怎么认识的?”
“嗯……”
泱泱一边往她脸上抹着面霜一边说:“我以前……谈过一场很糟糕的恋爱,那场感情差点让我失去了活在这个世上的勇气,如果不是遇到沈女士,我想我活不到现在吧。”
姜怀夕有点诧异地看着她,在她看来,泱泱那么潇洒,她根本不像是会被感情拖累的女生。
“我以前不是这样的。”
泱泱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怀夕,很多人一辈子就庸庸碌碌的过了,那样也挺好,至少不用死一次,但有些人,只有死一次才会知道活着的可贵,还有一些人,一时想不开,死了就真的死了,我是死过一次的人,沈女士是救了我的人,这个世界真的很美,只是有时候我们的眼睛被遮住,困于方寸的执着,根本就看不到好风景。”
道理谁又不知道呢,只是姜怀夕知道,没有真的到达那个临界点,很多人是不懂道理的。
“沈素卿真有钱。”她看着镜子里开始变样的自己:“她这样的人,会有烦恼吗?”
凌白敲门进来送东西,正好听到她这个问题,他笑了笑:“沈女士当然会有,有很多次,她也差点活不下去,那时候有人扶过她一把,她活下来了,所以后来,看到相似的人,她也总是忍不住想拉扯一把,人嘛,或许过了那个坎儿就好了。”
他走到门口要出去的时候,姜怀夕问:“凌老板,你也是吗?”
凌白转过来:“什么?”
“你也是她救过的人吗?”
“当然呀。”
凌白坦然承认:“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沈女士给了我一束光,后来,我也学着她,在别人走投无路的时候拉扯过他们一把,人间的善意就是这样的呀,你帮我一把,我去帮别人一把。”
凌白走出去了,泱泱开始给姜怀夕画眉毛:“怀夕,你呢,你跟沈女士是怎么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