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粉色海盗日记艾可乐醉书生陈青云权力天平唐成侠骨残肢上官鼎多情帝君

返回顶部

悦阅书阁 > 其它 > 春水摇 > 52、荒谬

    荒谬

    此时仍是深夜。

    外面犹有繁星,这句话实在没什么重量,轻飘飘的散在房间里,云映从赫峥身上撑起身子,随便披了件衣裳,坐在床里。

    赫峥在短暂的愣神以后,也跟着坐了起来。

    云映声音有些沙哑,她抱着膝盖,像平常一样,清醒道:“我仔细想了想。”

    “你说的对,我们起初是一场错误,是我一手促成。那时情况混乱,我其实并没有想太多,有怎样的冲动就怎样做了,我也的确是一个自私的人,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所以没有问过你愿不愿意。”

    “你不喜欢我我知道,但关于这件事,我不想辩解什么,更没什么不得已的原因。”

    她侧眸看向赫峥,像是那天解释自己其实没有那么心机深沉一样,也想告诉他之前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知道赫峥是赫峥,宁遇是宁遇。

    “虽然我接近你的原因并不那么坦荡,但成婚之后,你就是你,不是别人。”

    “小鱼是送给你的,因为我觉得你们一样可爱。”

    她叹了口气,道:“我的道歉一定很苍白,但我属实不知怎样补偿你。分开以后,你若是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我会帮你的。”

    赫峥曲着腿,一只手搭在膝上,手指僵硬,垂首不语。

    “还有,跟你和离仅仅是因为我认为我们已经没办法继续走下去了,不是要去找他或者什么别的。”

    她跟赫峥在一起这段时间,其实也称得上快乐。至少比在裕颊山,比在国公府要自在的多。

    但也不可否认的是,他们之间的确有些不可调和的矛盾,这些矛盾不能永远伴随着他们。

    她曾经因为宁遇而坚持这场婚事,如今宁遇一回来,她一直坚持的要把这场婚姻继续下去的那根线,就突然断掉了。

    她也开始迷茫起来。

    以前为什么那么执着,以后又该怎么办,她都没有什么太确切的答案。就论当下,赫峥厌恶她,她欺骗他,他们都不开心,倒不如彼此放过。

    赫峥仍然低着头,夜色朦胧中,月色给他的侧脸蒙了一层晦暗的光影。

    他们成婚到现在,才刚刚四个月。

    新婚第一天,他看见云映坐在床边等他,那时心里很怪异,因为从此往后,身边会多出一个人,跟他共寝共食直到白头。

    那时他尚且不觉得自己喜欢她,但仍在心里想,来日方长,他们总会熟悉,会习惯彼此存在,成为特殊的那个人。

    至少绝对不会像赫延和褚万殊那样。

    然而他们甚至不如赫延与褚万殊。

    认识不到几个月就成婚,成婚不到几个月又和离,就说了吧,未曾有个好的开始,有怎么会有好的结尾。

    云映问他:“赫峥,你觉得呢?”

    赫峥张开唇,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他道:“我能有什么需要你的。”

    云映轻声道:“万一有呢。”

    赫峥蜷紧手指,她的解释并未让他好受半分,他宁愿云映今天晚上什么也没说。其实比起当替代品,让他更接受不了的是,云映喜欢的人不是他。

    或者再退一步,倘若宁遇没有出现就好了。

    或者他不该有那可笑的清高心思,认为那个庶子回家与他无关,他该杀了他。

    让他永远没有踏足京城的机会。

    夜色清凉,天色隐约亮了几分,云映只披着单衣,这会觉察出几分冷意,她并拢双脚。

    赫峥扯了下薄被,随手盖在她腿上。

    云映又重复:“你觉得呢。”

    赫峥不想回答她。

    当初成亲时,他就没想过跟她分开。

    可是眼下,她把一切摆在明面上,他又不知道怎么回答。

    想说两句狠话?告诉她凭什么她想成婚就成婚,她想和离就和离。

    他不会跟她和离,就是要跟她折磨到t老。

    可是在话出口的那一瞬间。

    他恍惚觉得他不是赫峥,他成了他的母亲。

    喜欢她,所以其实不是很想折磨她。

    但是要怎么开口去说分开呢。

    说不出口。

    正是这时,房门被扣响。

    云映愣了一下,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身上的薄被便被赫峥展开披在她的肩头。

    男人沉声对门外道:“什么事。”

    外面的小厮声音微喘,一看就是匆匆赶来,他道:“公子,东宫遇刺,太子殿下召您过去,要求即刻就去。”

    云映揽的着被褥,被这个变故弄的有些愣神,她看向赫峥,道:“怎么这个时候……”

    相较于云映的迷茫,赫峥的感觉就复杂多了。

    他迅速起身,然后穿上衣服站在床边系着革带。

    惊喜,安心,他甚至在那一瞬间如释重负。

    这场变故正是时候,他头一回在心里感谢萧昀。

    因为东宫守备森严,萧昀很少在东宫遇刺,这次半夜叫他过去,事态恐怕比以往还要严重些。

    但没关系,萧昀从小到大遇到了刺杀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不差这一回,现在还能连夜传令让他过去想必人没事。

    赫峥道:“等我回来再说吧。”

    云映后知后觉嗯了一声,看着他急忙的动作,心想事态恐怕比她想象中严重的多。

    她系上寝衣细带,然后看着他穿戴整齐,心里想着他还尚未沐浴就要出门,这会看着他的手和嘴,总觉得怪怪的。

    思索片刻,她还是给自己套上裙子,然后匆匆从外面叫了盆凉水。

    赫峥匆匆漱漱口,又洗了把脸,云映才取出一个香囊出来递给他:“要不要把这个带上。”

    赫峥问:“这是什么?”

    云映蹙眉道:“万一有味道呢?”

    赫峥低声道:“……能有什么味,你身上只有香味。”

    但他还是他收拢掌心,将香囊带在了腰上,临走之前,他停住脚步,回头道:“那我先出去了。”

    云映嗯了一声。

    他喉结动了动,又道:“你若是觉得不舒服,就自己叫水。”

    云映应下,她嘱咐道:“那你小心一些。”

    赫峥道:“好。”

    他推开门,跨步走出去。

    此时,天刚泛起鱼肚白。

    云映站在原地,看赫峥走出院子,身影消失在她眼中。

    她回过头去,晨风疏冷,房内空空荡荡。

    他用过的那盆水还放在置架上,床榻凌乱,她的衣裳散落在床上,地上,看来是不能要了,被褥堆在一起,地上还有两颗狗尾巴草。

    云映关上房门,心里有些疲惫。

    她没有叫水,也没有收拾屋子,只是又上了榻,侧身躺在了床上。

    躺着躺着,她又睁开眼睛,然后坐起身爬到床边瞧了瞧,那只小鱼掉床榻下,好在她手臂细长,一够就够出来。

    上面沾了点灰尘,但的确没碎。

    连个裂痕都没。

    她吹了吹,然后把小鱼放在床头,又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再次起身时,已是日上三竿。

    今天又没去苏清芽那请安,算了,不去了。反正在这府里还能待多久尚未可知。

    她沐浴之后用了早膳,泠春叫人进来打扫屋子。

    云映突然问:“我那铺子如何了?”

    泠春立即道:“奴婢正要同您说呢,按您的要求,先找了三个画师。”

    她蹙眉道:“不过这三个画师都不是什么有名气的,亏的您出的价高才肯画。”

    云映道:“这种事他们觉得有辱斯文也是意料之中,但没关系,他们最后会为了银子折腰的。”

    当今别说是这种绘本,就连云映看的那个俗气话本也未必出自一人之手,这些文人多是瞧不上这些,许多都只是为了生计,有好些是你写点我写点凑在一起私刻出售的。

    “那间铺子收拾好了吗?”

    泠春立即道:“已经在上书了,只不过现在还是些没有图画的,因为画师还未完工,下个月应该就可以开始售卖了。”

    云映虽有钱,但这铺子算是她闹着玩的,所以还是能省则省,综合考虑后才选了那家位于市井深处,但生意不太好的铺子把它买了下来。

    正好她父母留给她的几家已成规模的产业里,有一家书坊,那书坊所售都是经义论要,有固定的书客,定时也会给京城的几家学堂族塾供书,平日印书时顺带着印些旁的也不是事。

    用过午膳,赫峥仍未回来。

    反倒是苏清芽,破天荒的来云映的院子里找她了。

    云映站起身去接她,问:“夫人怎么过来了。”

    “我昨日身子不太舒服,今日一早醒来给睡过了,忘了去给夫人请安。”

    苏清芽拍了拍她的手,道:“无妨无妨,这左右又不是什么大事。”

    云映问及正题:“夫人今日怎么突然过来了?”

    苏清芽招了招手,身后的小丫鬟呈上来个托盘,里头是挑拣干净的血燕。

    “听说小映你喜欢红枣血燕,这还是我兄长送我的,说是从罗刹国那边带过来的,我对这个东西倒是可有可无,想着你爱吃,就给你送过来。”

    云映啊了一声,道:“夫人有心了。”

    苏清芽叹了口气,终于道:“对了小映,听说你与宁遇是旧识?”

    云映嗯了一声。

    苏清芽面露喜意,她道:“那倒是凑巧了,小映,实不相瞒,今日我还有一事。”

    “您请说。”

    “宁遇他自从回到京城后,从未来过赫府,我知道他心里有芥蒂,但怎么也是要认祖归宗的啊。”

    云映抿住唇,虽然宁遇在她这里份量很重,但老实说,宁遇的母亲从未进过赫家,哪怕一个妾她都算不上,宁遇又何来认祖归宗。

    但云映没说,她只是借此机会道:“夫人,您好像很喜欢宁遇。”

    苏清芽愣了一下,她道:“……我自然喜欢他。”

    “他若是回来,会养在我的名下,不会亏待他的。”

    苏清芽作为赫家主母,虽是续弦,母族也不比褚氏,但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宁遇养在她名下,对宁遇来说的确是件好事,他一回来就中了钦点探花,正是风头无两时,再加上还有一张与赫峥相似的脸庞,日后在外面说不定能与赫峥平起平坐。

    “这几日他父亲去劝了他两回,但都无疾而终,我想着小映你同他是旧识,你说话说不定他能听进去一二。”

    云映不知道宁遇为什么没有搬进赫家。

    她也不打算去劝。

    “夫人,他现在不过来,应当是有他自己的打算,谁劝都没用的。”

    苏清芽面色一僵,她道:“小映,你知道的,宁遇他是个好苗子,若是好生培养,日后不会输给他哥哥。这样的天赋,只有赫家能给他最好的未来,他总不能一辈子都不认他这个父亲。”

    云映拍了拍苏清芽的手臂,道:“夫人,我去了也没用。”

    “您也说了,他确有逸群之才,这样的人怎会因旁人而擅自改主意呢。”

    “他若是想来,自然会来的。”

    苏清芽垂下眸子,分明有几分失落。

    她轻声道:“……的确是这样。”

    苏清芽吩咐丫鬟将血燕放在圆桌上,然后道:“罢了。”

    云映说起了自己比较关心的事:“夫人,您别难过,下午我可以陪您打纸牌。”

    日后她跟赫峥和离了,就再没有这样熟悉又默契的牌搭子了。

    苏清芽摇了摇头,道:“下午我有些事要出去一趟,城西有几间铺子,这两个月账目对不上。”

    “上次我派管家去查,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今日我打算亲自去瞧瞧。”

    她道:“小映,你平时在府里也不出门,不如跟我一起去走走?”

    云映思索片刻,想起自己那小铺子。

    正好也在城西,可以借着买书的由头去看看。

    她应了下来。

    苏清芽走后,云映便换了一身衣服。

    此时已经是未时初,距离赫峥离开已经有五个时辰。

    她问泠春:“赫峥那边传话回来了吗?”

    泠春摇了摇头,道:“未曾。”

    云映抿住唇,漂亮的面庞上显出几分烦躁来,他走的早,按是以前,他定然会传话回来跟她说他在做什么,几时回来,用不用等他用膳。

    今日全无音讯,不会是受伤了吧?

    正想着要不要派人去东宫问问时,外面的小厮跑进来,他道:“少夫人,公子方才传话回来了。”

    “圣上口谕,公子得去石塘镇追一批逃犯,今天应该回不来了。”

    云映蹙眉道:“那要什么时候?”

    小厮答:“顺利的话,一来一回也得后天早上。”

    “那有t什么危险吗?”

    小厮道:“……这个奴才不敢妄言。”

    小厮离开后,云映独自坐在圆凳上。

    她想起赫峥心里就烦,不是烦他,而是烦这段复杂的关系,所以她想要直接剪断。

    可说归说,她又控制不住的想,皇宫那么多人,为什么是他追。别人就能好好休假,他就得冒着生命危险去追逃犯。

    直到坐上出门的马车,初秋的风吹过来,才让她舒服几分。

    苏清芽显然心情不错,一路上跟云映说个不停。赫家在城东,距离皇宫很近,城东那一块基本是皇家贵族扎堆的地方,扔块石头说不定谁能砸到个世子侯爷,街巷也相对安静一些,而城西也不同。

    这里的烟火味更重,街市喧闹,即便不是早市,街道上来往纷纷。

    苏清芽在一处精致的楼阁处停了下来,是间首饰铺子,名叫白玉堂。

    在踏进之前,云映瞥见牌匾旁边的砖石上,刻了三个小字,知春巷。

    云映顿住脚步,看着前面苏清芽的背影,脸色冷了几分。

    苏清芽回头,问:“小映,怎么不过来?”

    云映垂下眸,嗯了一声。

    苏清芽走在前面,云映落了几步跟在后面,她不信这铺子就那么巧在宁遇住的巷子里。这人嘴上说着不用她劝,实际上还是把她带来了这里。

    待会说不定还会寻个由头让她去别的地方。

    苏清芽正同旁边的掌柜说着话,两人一起上了台阶,然后转过转角。

    云映尚未跟上时,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

    她回过头,看见宁遇的脸。

    宁遇站在台阶上,问:“小映,你怎么过来了?”

    云映面露惊喜,刚要说话时,她看了眼转角处,宁遇便意会道:“不介意的话,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他们并未走远,而是去了不远处的一个茶肆,云映坐的地方正好可以看见马车停靠之地。

    云映收回目光,对宁遇道:“你住的地方离这很近吗?”

    宁遇摇头,道:“尚有一段距离,只是我方才从翰林院回来,路过碰巧看见了你。”

    他玩笑道:“我起初还以为你是特地来寻我的。”

    时隔一天,云映再面对他时到底冷静了些。

    她翘起唇角,然后如实道:“大夫人说要来对账,我跟过来瞧瞧,没想到是这里。”

    宁遇的手指落在桌面上,了然道:“这样啊。”

    云映轻声问:“大夫人……也就是苏清芽,你是不是同她认识啊?”

    她思索道:“她看起来很关注你。”

    宁遇靠在椅背上,过来送茶的店小二将茶水置在他们面前,热气袅袅,透过这清淡的烟雾,宁遇看着云映。

    他道:“他可能是我母亲的丫鬟吧。”

    “是我猜的,褚夫人去世之后,赫延可能就想把我找回来。挑来挑去,挑到了苏清芽身上,对我母亲衷心,兴许也会爱护我。”

    这点云映倒是没想到。

    赫峥也没有跟她提过,可能他也被赫延蒙在鼓里。但也不一定,因为赫峥并不是个会故意给谁难堪的人,这些年他不叫苏清芽母亲,兴许就是知道这一点。

    那这么看的话,赫延委实有些太过分了。

    “她给苏清芽虽然换了个名字,然后让苏家收她当养女,再嫁到赫家来也不是件难事。”

    “小映,我母亲的那些事,你知道是吗?”

    云映嗯了一声,道:“赫峥跟我说过。”

    她说起赫峥时很自然。

    除了第一次提起赫家她反应比较大之外,后面她总是能自然而然的说出这个名字。

    男人如玉的手指抵着桌面,他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不该存在。”

    “毕竟我母亲做的,实在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云映抿了抿唇,她道:“没有。”

    “那跟你无关。”

    她其实并不想掺和到这件事去,宁遇愿不愿意回来,赫峥会不会容忍他,她半点也不想过问,也不想站到他们哪一边去,那跟她没有关系。

    她捏住瓷杯,里面的茶半点没动,初见后的失而复得的喜悦惊诧平息后,她又想起那天落水的场景。

    事情其实很简单,那是个冬日,时隔一个月,他们又一起上山采药,宁遇因为那段时期身体不好,总是咳嗽,所以才没有两步他们便停下来歇息。

    宁遇靠在一棵树旁喘气,他还调侃道:“怎么办小映,我体力还比不上你,你不会嫌弃我吧。”

    云映帮他拧开水,道:“怎么会。”

    在她眼里,宁遇是书堆里出来的孩子,像只漂亮的小孔雀。而她天天干这个干那个,像只五大三粗的小熊。

    江水淙淙,冬天其实没什么草药。

    宁遇喝完水,云映想要继续往前走时,目光忽然落在一处,有一株红参。

    长在江畔。

    云映走过去,低头看了一眼道:“可以摘到。”

    宁遇拉住她,道:“还是算了,再找找。”

    云映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说,因为这株红参一定可以摘到。

    她时常出来摘草药,也不是没有去过危险的地方,这株红参虽然长在斜坡处,但是只要小心一些,拉住旁边的野草和石块,是不会有危险的。

    她挣脱开宁遇的手,跟他道:“摘到它我可以半个月不用出来摘草药。”

    她把背篓递给宁遇,然后自己带着小铲子利落的翻下身子,就在即将要摘到时,变故突发,她脚下的硬土突然散开,她想去扶石头,但在她眼里很坚固的石块居然碎掉了。

    千钧一发时,宁遇在上面拉住了她。

    江水湍急,云映的小腿已经落入冰凉的水中,但宁遇在的那个地方不好用力,他若是想拉她就必须去扶着旁边的树。

    但是还没等宁遇抓住树,江水顺流的力道便把她往旁边冲了过去,宁遇没能拉住她,但他没有松手,他跟她一起掉进了江水里。

    他一手拉着云映,一手拽着野草,江水太急,只要宁遇一松手,他们就会被冲走。

    后来宁遇把她推上前,让她抓住唯一株能支撑他们重量的野草。

    江水浸湿他的衣服,云映很害怕,那是她头一次离死亡那么近。

    宁遇安抚她,在急促的江水中还有空叹息,道:“啊,如果我力气大一些就好了。”

    “方才要你别嫌弃我,这下我自己都要嫌弃我自己了。”

    云映哪有闲情逸致去听这些,她才想说话,便感觉到宁遇把她推向了岸边,她的手碰到堤岸,宁遇在后面送了她一把,她抓到更多的野草,生的希望就在眼前。

    她回头去拉宁遇,宁遇却告诉她:“…拉我的话我们都上不去的。”

    他轻声道:“而且我没有力气了。”

    他就这样看着她,在那个沉寂的冬日,在最后时刻告诉她要走出裕颊山。

    这个场景她记了很久。

    没人会懂这件事给她的震撼。

    “后来有人救了你吗?”她问。

    宁遇嗯了一声,他道:“救我的是个渔夫,我醒来以后已经离裕颊山有一段距离了,这正是这个时候,我碰见了京城的人。”

    他顿了顿,继续道:“是赫延的人,他一眼就认出了我。”

    云映不语,等着宁遇继续说下去。

    “我想回去告诉你,但是他们已经不准我回程,按照原计划,他们会抹除我在裕颊山所有的痕迹,然后对外宣称,我自幼在南方分支养病,现在才回到京城。”

    云映道:“所以那具尸体,还有你的家都是……”

    宁遇嗯了一声。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笑着继续道:“我不愿意这样。他们不让我回去,我便逢人就说我是乡下来的,偏不让他们如意。”

    云映笑不出来。

    宁遇望着她,轻声道:“我那时在想,等我在京城稳定一些的时候,就去把你接过来。”

    “我们可以……”

    云映握着杯壁的手收紧几分,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她没有擡头。

    宁遇继续道:“就可以天天见面了。”

    “但是没想到后来听说你被接走了。”

    云映立即解释道:“我没有故意隐瞒,我之前并不知道我的身世。”

    宁遇显然不在意这些,他只是轻声笑着道:“我就说啊你怎么跟别人不一样,原来是大小姐啊。”

    他好像也没什么错处。

    云映从来不怀疑宁遇说的话,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然后道:“总之不管怎么样,还好你被救下了。”

    她还要继续说话时,忽然看见苏清芽从白玉堂走出来,正在找她。

    云映收回落在杯壁的手,站起身道:“我好像该回去了。”

    宁遇也跟着站起身来,他往外看了眼,眉头蹙了下。

    云t映注意到他的神色,问:“怎么了?”

    宁遇道:“她在找我。”

    云映没去问他要不要搬进赫家的事,只是道:“那你在这里待一会,我不会跟她说见过你。”

    宁遇收回目光,嗯了一声。

    茶肆人来人往,走下台阶时,正有一群人离开,宁遇便走在云映之前,在她下台阶时伸手去扶她的手臂。

    云映却躲开了。

    像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她可能自己也没有感觉到。宁遇的手顿了几分,云映并未察觉,她低下头提着裙摆,心口衣襟交叠处因为她的动作而敞开了一些。

    从宁遇的角度,恰能清楚的看见里面。

    雪白的皮肤上,赫然几点红痕。

    那是什么痕迹不言而喻,痕迹清晰,是昨天晚上。

    她与他重逢的那一晚。

    宁遇收回手,眸中隐有凉意。

    他不笑时脸庞有几分冷淡,让人觉得疏离又薄凉。

    其实一年的时间,并不算长吧。

    她没有忘记他。

    但是她身边有了别人。

    一个替身。

    是他那位哥哥。

    他其实并不在意赫峥的存在,因为消失一年的确是他的错。

    赫峥不是个甘做替代品的人,云映就更不必提了,来日方长,他们迟早会分开的。

    可是从什么时候起,她会为了别人对他避嫌了。

    云映回头看她,道:“宁遇?”

    宁遇忽然道:“昨天忘了问你,你的那位夫君对你还好吗?”

    “……”

    这句话又让云映敏感起来,赫峥与宁遇有着相似的长相,她嫁给赫峥,好像不管对宁遇,还是对赫峥都是一件冒犯的事。

    她想起宁遇可能猜到她的意图便觉得有些无地自容,但还是如实道:“挺好。”

    如果不总是生气的话。

    不过那也是她犯错在前,可以理解。

    宁遇目光晦暗,他没有继续向前,而是道:“小映,那我留在这里吧,就不陪你出去了。”

    云映嗯了一声,她看一眼底下的苏清芽,轻声道:“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的。”

    “好。”

    云映又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才转过身去。

    宁遇重新坐回原位的位置,目光冷淡的落在窗外。

    她看见云映走向马车。

    他跟云映一起长大,他当然了解她。

    十四岁那年起,他就发现总有一个小丫头喜欢偷看他,这并不稀奇,跟别人不同的是,她从没试着跟他说过话,每次他目光扫过去,她都会很惊慌。

    他没有把这个小丫头放在心上,只是偶尔无聊了会逗一逗她。

    后来他们成了这个世上最熟悉的人。

    她喜欢他,他知道。

    她的喜欢太明显,仰慕会从眼睛里流露出来。

    可是她从来不说,她不说,他就偏想等她说出口。只要她说出口,他们就会立刻在一起。

    结果直到现在,那层窗户纸还横亘在他们之间。

    他的人生很没意思。

    他刚出生就被送走,那还是一年冬天,送他的人赶着日子,没怎么照顾他,一路磋磨,他从小落下病根。

    没有钱买书,没有钱买药,无父无母的窝在小山村里,他的出生一点也不光彩。

    他有一个璀璨夺目的兄长,他们的人生天差地别。

    他只有云映。

    但是现在,云映也并不完全属于他了。

    同样,要被他的兄长抢走了。

    云映回到马车后,苏清芽着急道:“小映,你去哪了,可急坏我了。”

    云映望着她,她知道刚才苏清芽不是在找她,但她没说,只是道:“碰见一个熟人,叙叙旧。”

    苏清芽一愣,轻声道:“你去见宁遇了吗?”

    云映嗯了一声。

    苏清芽立即道:“怎么这么巧?小映,你帮我劝他了吗?”

    云映迅速道:“没有。”

    苏清芽:“……小映。”

    云映没再搭理她,无论她说什么全当听不见,今日她敢骗她出来,明日还不知能做出什么来,云映以后都不打算当她的牌搭子了。

    苏清芽是个好脾气的人,她说了两句见云映不理她,也未曾生气,她看出了云映的意思,很快就低声同她道了歉。

    “小映,你知道的,我膝下无子。不管是不是亲生,我都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宁遇他是个可怜孩子,走到今日不容易,我也是一时着急了。”

    云映这才道:“夫人,您不管找谁都没有用的,不用白费力气。”

    然而世事难以预料。

    第二天一早,苏清芽便亲自过来感谢她,顺带着还派人过来再次打扫秋水斋。

    宁遇要搬进来了。

    云映还是从别人口中知晓的这件事,她一时半会未曾反应过来,明明昨日宁遇未曾跟她透露一丝一毫。

    秋水斋离他们的住处不算远,同在一家,几乎擡头不见低头见。

    如果是以前,云映会觉得见到他是一件好事。

    但是现在,她总觉得有几分怪异。

    怀着这份怪异的心情,就这样坐在房间愣了会神,云映才后知后觉出事情好像有点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