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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春水摇 > 90、虚影

    90虚影

    ◎if(中)◎

    三伏暑天里,只有井水仍然冰凉。

    云映蹲在木盆前,心不在焉的洗黄瓜。

    衣袖卷到手肘,白皙手指浸在水里。日光强烈,清水晃动中,像闪着光点。

    她父母叫那个男人官爷。

    看来真是个当官的,好像还挺有钱,方才拿出银两时,她爹娘眼睛都直了。

    她也直了,但她是个狭隘的人,总想着那么大一块银子,不会是假的吧。

    她爹见过银子,方才他谨慎的观察了成色,敲了敲,还咬了咬,是真的。

    大官,还是个有钱少爷,长的也好看。

    方才跟他靠太近,她这会唇上还有男人肌肤的触感,怪怪的。

    她知道自己长相出众,所以若是换个人的话,他毋庸置疑是想占她便宜。

    但是他这样的人应该不至于吧?

    而且看他举止谈吐好像是的读过书的人。

    她手里还握着根黄瓜,上面有不少软刺,云映就着水上下搓着。

    不知什么时候起,里面说话声低下下来。

    云映想偷偷瞧一下,转过头时男人却已经不在堂屋站着了。

    正疑惑时,面前投下一片阴影。

    “在找我?”

    云映心神一凛,默默又把脑袋转了回来。

    他身高腿长,又相貌出众,压迫感十足。

    “没有。”她小声说。

    身后传来声音:“小映,你先带这位官爷去看看房间。”

    云映应了一声,随即站起身来,就着衣服擦了擦手上的水。

    那颗桃核在她手腕处轻轻摆荡。

    他的目光并不掩藏,明明没什么特别明显的情绪,却让人觉得莫名危险。

    云映有些害怕。

    她动作停了下,然后轻声道:“……官爷,怎么了吗?”

    还是来的有些迟了。

    她已经戴上这个丑陋桃核了。

    但没关系,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他道:“我姓赫,你可以叫我祈玉。”

    云映走在他身边,祈玉两个字在她心口滚了一遍,她觉得很好听。

    但她迟迟没有叫出口,觉得直呼他的名字好像不太好。

    要不叫赫大人呢。

    还没开口,男人就一脸自然道:“我比你大几岁,你若是觉得不妥,叫我哥哥也行。”

    云映:“……”

    可是好像更不妥了,然而要问具体是哪,她又说不上来。

    云映此时年纪尚轻,不能准确领会到这个称呼的暧昧之处,心中只觉两人不仅不熟悉,还是云泥之别,她这么叫他,好像显得她很想攀附他。

    “大人,这不好吧?”

    他没看她,状似随口道:“哪不好,你没这样叫过别人吗。”

    云映摇头,心道也没人这么跟她要求过。

    赫峥倏然停住脚步,看向了她。

    云映没注意他的目光,两个人此时已经走到她的房间门口,她对他道:

    “这是我的屋子,不过很小,床……”

    床可能还睡不下他。

    “没关系,还有两个房间,那两个房间都比这间大,我待会带你都看看,你看你喜欢哪一个。”

    赫峥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此时破旧的小门敞开着,里面收拾的很整洁,布局跟他记忆中没有太大出入。

    天光明亮,正照在那张脆弱的小床上。

    他知道睡起来会吱呀吱呀的响,一直动就一直响,有时甚至响到盖过她的声音。

    “我睡这的话,你睡哪?”

    云映道:“我睡我爹娘那屋的地上。”

    赫峥道:“行,那我睡你弟弟房间。”

    云映忽然歪着头道:“你怎么知道我有弟弟呢?”

    阮乔还在学堂里,方才也没人提起阮乔。

    赫峥面色不改道:“猜的。”

    云映慢吞吞哦了一声,她道:“那我待会帮你把房间收拾出来。”

    “我现在得先去镇里接我弟弟下学,大人你可以先在堂屋坐一会。”

    阮乔在镇上,她每次都要独自走一个半时辰才能,但是又不能不去,想想就烦。

    然而这时在她身边的赫峥突然道:“正好我也有些事,姑娘能带我一起下山吗。”

    云映迟疑了瞬,然后答应了下来。

    *

    下山的路总比上山要轻松一些,只是炽烈的太阳烤的人心里烦躁。

    云映递给赫峥一根黄瓜,男人掰了两半,给她一半。

    她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拘谨。

    他虽气质凛然,但年岁应该也不大,身上没什么装饰,只有腰间一块玉,华贵内敛。

    而她好像个小乞丐,衣服破破烂烂,只有脸蛋算干净,还是刚才才洗的。

    她悄悄离他远了点,害怕自己的衣服弄脏了他。

    她没有出过裕颊山,不知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书上说金银遍地,罗绮飘香,是真的吗?

    她悄悄侧眸看他,日光落在他俊美的脸庞,身形修长,如苍翠挺拔的竹。

    就算再不表露,也能看出是非富即贵的大少爷。

    虽然不敢问,但见到他也算是见世面了吧。

    两人并肩而行,走过一片树荫时,男人动作自然的与她交换了位置,让她走在阴凉下。

    他可能只是出于礼节,但云映受宠若惊。

    蝉鸣声声。

    树枝掩映里,道路前方渐渐出现了一处院落,小窗敞开着,清风送进,一位模样出众的少年垂首静静坐在桌前。

    而上次赫峥来,这是一处废墟。

    好像似有所感,窗台边少年擡起头,与窗外赫峥对上目光。

    相似的年岁,相似的脸庞,

    少年目露诧异,时间好像就这么停驻几分,直到赫峥行走时,跟在他身侧的俏丽少女显出身形。

    少年眉心轻蹙。

    而云映想起了宁遇,想要偏头朝那边看时,还没瞧见什么,身边的大少爷忽然道:“走快一点。”

    云映放快脚步。

    他腿长,一步能抵云映两步,不刻意放慢时,云映得小跑着才能追上他。

    直到走过那一片,云映才呼吸不稳道:“赫大人,怎么了吗?”

    赫峥随口道:“姑娘不用这么客气。”

    云映迟疑片刻:“……祈玉哥哥。”

    语调轻软,有她独特婉转的声色。

    猝不及防就闯进他的耳膜。

    宁遇到底何德何能骗她这个骗她那个。

    十六岁的她,乖顺又好骗。

    赫峥:“什么?”

    云映还以为是这个称呼让他不满意,她悄悄捏住衣摆,声音低了不少,不确定的又叫了一遍:“祈玉哥哥。”

    赫峥嗯了一声。

    他道:“没事,方才那块没有树荫。”

    云映哦了一声,她盯着赫峥的脸,这会才想起来单论长相的话,他好像跟宁遇很像。

    她轻声道:“祈玉哥哥,你跟我一个朋友长的有些相似。”

    这个称呼叫起来还是有点怪异。

    她在心里别扭了一会。

    “送你桃核那个?”

    云映惊讶的睁大双眸:“你怎么知道?”

    赫峥道:“猜的。”

    “……你好厉害啊,怎么什么都能猜中。”

    赫峥心想那不当然,他什么记得不清楚。

    倘若这是个梦,待会醒了,他也得让云映这样叫他。

    之前因为她这样叫过宁遇,所以他一直没对她提过诸如此类的要求。

    好像是意图去证明,哥哥而已,区区一个称呼,他才不稀罕。

    但现在他改主意了。

    *

    下山的路好像比之前要快一些。

    村镇比山上要热闹的多,此时还未罢市,两边叫卖声不绝于耳。

    各类小食,首饰,布匹,挑担售卖的果子,蜜饯儿,还有清甜的饮子。

    年仅十六的少女目不斜视,一边走一边跟赫峥道:“祈玉哥哥,这就是镇上了,你想去哪,需要我带你去吗?”

    赫峥道:“我不急,先做你的事吧。”

    云映沉吟道:“我来接乔乔下学,但他好像还得一会。”

    这里的街市远比不上京城。

    从前的云映不是个拮据的人,相反,只要是她稍有点兴趣的,她都会买回来。

    平日穿着简单舒适,但每一身都是一件难寻的料子,所以她才会操心他那点俸禄养活不起她。

    而现在的她,衣服洗的发白,毛边。

    虽然整洁,但能看出已经缝缝补补穿了好几年,鞋底被磨薄,白净的脸庞不施粉黛,身上除了那颗廉价的桃核,没有任何装饰。

    这一街琳琅满目,她甚至看都不看一眼。

    赫峥道:“那逛逛吧。”

    云映啊了一声。

    男人慢悠悠走在她身侧,道:“家中有位与你差不多年纪的妹妹,我想带些东西给她。”

    云映道:“那她喜欢什么呢?”

    赫峥望着她:“你帮她挑。”

    但云映没买过什么东西,她喜欢的东西,他妹妹可能会觉得不好。

    赫峥显然不在意,直接就拉着她进了间首饰铺子,让她自己挑。

    她只好硬着头皮去选,她没戴过,所以觉得每个都很漂亮,纠结了许久在几个簪子里选了梅花簪,小心道:“这个好看。”

    赫峥接过来,擡手戴在她头上。

    那一瞬间他又离她很近,男人手腕骨节凸起,携裹清淡冷香。

    她呼吸不由一滞。

    擡眸看他,少女眼若秋水,唇含豆蔻。

    漂亮到赫峥根本注意不到那根平平无奇的梅花簪。

    铺子掌柜是个小眼睛的胖男人,见状道:“这簪子是我从曲洲带过来的,只剩这一根了,您媳妇一定喜欢。”

    云映闻言脸庞一热,匆忙想解释。

    话还没出口,赫峥就道:“行,这个加这一堆都给我装起来吧。”

    老板双眸倏然睁大,随即眉开眼笑,认定了他们俩是刚成婚不久的少年夫妻,继续道:“姑娘,你真可挑了个好夫君。”

    她还没从他的阔绰中缓过神,闻言低声道:“我们不是夫妻。”

    胖掌柜一边收拾一边道:“瞧瞧,还害羞了。”

    “……”

    出了门以后,那根梅花簪他也没让她取下来,说是送给她的报酬。

    云映好喜欢这个簪子,她开始在心里感谢他那个妹妹。为了报答赫峥,云映开始尽心竭力的为他的妹妹挑选,她从来没这样阔绰过,在一开始的拘谨后,很快就适应了。

    她头一次跟人一起逛街。

    这条街道她走过很多遍,今天是第一次在这条街上买除茶水以外的东西。

    没人催她,也没人骂她。她觉得自己像一只小陀螺,转个不停,从这家店到另一家,走路也头回变成一件快乐的事。

    十六岁的云映已经是个温柔安静的少女,但这时候的她笑起来眉眼弯弯,脸庞还有几分不明显的稚气,明亮双眸像迢迢晚星。

    渐渐的,安静的她走在了赫峥前面。

    她拉住他的衣袖,像一只蹁跹的小蝴蝶。

    她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开始跟他絮叨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赫峥话不多,但都会应她。

    一条街很快走到了尽头。

    “我好久之前就发现了,那间铺子的布料花样是这条街上最好看的,祈玉哥哥,我们去看看好吗?”

    赫峥说好。

    但还没走过去,云映又停下了脚步,她道:“不行,下次吧,乔乔那好像到时辰了。”

    她要回头,赫峥握住她的手腕,道:“不急这一会。”

    云映看了看近在咫尺的铺子,又想起阮乔,她摇头道:“没关系,下次来也一样。”

    “祈玉哥哥,你什么时候走呢?”

    她的语调中有点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的忐忑,对这个萍水相逢的哥哥。

    赫峥低声道:“我什么时候走都行。”

    以前他不知道,他的妻子少时是这样的。

    他总不甘心于为什么她会喜欢宁遇,却没去想,少时的她一无所有,日子苍白乏味,快乐可以用一根廉价的梅花簪子买来。

    但那时候,没人带她走。

    她遇见宁遇,仰望他,喜欢他。

    可能在某一段时间里,宁遇也曾像这只梅花簪子一样,让她满足和快乐。

    虽然他还是觉得宁遇很讨厌。

    但这会他突然又没那么排斥,这个与他相似的人曾出现在云映的生命里了。

    云映放下心来,她单方面觉得自己与赫峥熟悉了一些,又道:“我们一起去接乔乔吗?”

    他们这趟买了不少东西,都放在一家首饰铺里,他还骗云映说这些会带回京城。

    赫峥扫了眼前方云映没进去的那间铺子,低声道:“你先去吧。”

    云映想起赫峥说过他下来是有事要做的,便没多问,她笑着对着他挥了挥手,道:“那我们一会见,好吗。”

    赫峥觉得她好可爱。

    他嗯了一声。

    *

    云映今天难得的心情好,连带着去接阮乔的路上,步子都轻快不少。

    她每次接阮乔都在一处巷子口等他,那儿离这也不远,去的路上能碰见几个跟阮乔差不多大的孩子,她估摸阮乔这会应该出来了。

    阮乔耐心很差,每次她都提前去。

    稍迟一些,他就跟她发脾气。

    云映小跑着跑到了巷子口,远远就看见了阮乔,他好像正在跟他同窗说话。

    云映走近,声音有些喘,道:“乔乔,回家了。”

    阮乔回头看她一样,像没听见一样继续跟面前人说话。

    云映知道他又生气了,但她其实也没迟多少,顶多就半刻钟而已。

    阮乔对面的男孩笑嘻嘻道:“你姐姐过来了。”

    阮乔哼了声,道:“别管她,懒死了,又迟到。”

    “我家供她吃供她穿,她连接我下学都这么磨蹭?”

    云映一字不落的听见,但她今天心情好,不想跟他计较,好脾气道:“路上耽搁了,对不起,我下次不会了。”

    “我们回家吧乔乔。”

    阮乔这才勉强回过头来白她一眼,然后把手里的书袋扔给她,道:“我回家找娘亲告状。”

    云映背着他的书袋,里面沉甸甸的,有三本书,她把书袋整理好,然后背了起来。

    每次下学他的书袋都是她背,她没拒绝过,因为背起这个东西时,她会觉得好像她也是个读书人一样,很奇妙。

    男孩声音粗哑,正是换声的时候:“你今天干什么去了?”

    云映道:“家里来了客人。”

    阮乔不信,他扭头看云映道:“我家能来什么客人,你是不是骗——”

    话音未尽,他注意到云映发上的梅花簪。

    他咦了一声,云映想制止时已经来不及,男孩倏然伸手拔下了她的簪子。

    他快速跑开,好像拿到她的把柄一样嘻嘻笑道:“我知道了!你去买这个了是不是,你哪来的钱?不会是偷爹娘的吧?”

    云映追上他,道:“不是,还给我。”

    阮乔偏不,他把簪子抛像半空,然后又稳稳接住:“你跟我说实话,这是哪来的?”

    云映盯着他手里的簪子,心里烦,她道:“乔乔,我要生气了,还给我。”

    “你别扔了,会断掉。”

    阮乔偏不,他跑的很快,云映追不上他。

    他把这当成游戏,冲云映吐了吐舌头,道“就不就不,你偷爹娘钱。”

    簪子继续被抛向半空。

    但他绊了一下,没接住。

    簪子摔在了地上。

    男孩身形踉跄,身子不稳,一脚踩了上去。

    空气静了几分,阮乔挪开脚,簪子被踩进尘土里,簪花碎成了好几半。

    云映蹲下身子捡起来,梅花瓣静静躺在她手心。

    阮乔自知理亏,低头看着她道:“……你在伤心吗,我又不是故意的。”

    这簪子从买来到现在,她一共带了不到三刻钟。

    其实没有这个簪子,今天依然很快乐。

    因为下山的路有个哥哥陪她说话,还跟她讲京城的样子,让她挑了很多东西,进了以前从来不敢进的铺子。

    他好像是突然就出现了。

    但是这会,她又意识到,好像这个簪子一样,他的出现只是让她见了下世面。

    意外的出现,又迅速的消失。

    像看在她干活还算勤快的份上,奖励她的一个虚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