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里不舒服？”
一双手伸过来，李安迪猛然回神，警惕地侧身躲开了对方的试探。
坐在他面前的是名脸脏兮兮、衣着破烂，年近五旬的男人。
聚落的棚屋低矮，室内烟味缭绕，昏暗的环境中只点着一盏煤油灯。过往的时候李安迪从不觉得烟味与煤油的气息有什么问题，但今天随着男人靠近，他却是呼吸一滞，止不住的恶心感翻涌上来。
李安迪无声地往通风口处坐了坐。
男人没察觉到他的小动作，只是在破败的工作台上忙活着自己的事情：“吃了坏东西，还是喝了坏水？你都当了这么多年雇佣兵，竟然栽在吃食上，这可不像你啊，老李。”
“不是吃坏了东西。”
李安迪的语气里不带感情：“我被寄生了。”
男人忙碌的双手猛然一顿。
想要进入暖阳市，就得需要避难所的身份编码。像李安迪这样没有身份证明的外地人，就得想办法找人伪造。
只能说，幸好他之前来过莽浮星。
眼前这脏兮兮的中年男人，就是李安迪认识的，星球上最好的假证贩子刘玉江。
曾经他也在黑市叱咤风云，得罪了大人物才不得已躲到莽浮星。
数年来，别说是暖阳市，就是放眼整个银河系，经他手出去的编码，几乎就没出过纰漏。
刘玉江也是李安迪的老熟人了，他没来到莽浮星前二人就相识。
“寄生你的是什么东西？”刘玉江问。
“我不知道，”李安迪回答，“我碰到了桃花源的异能者。”
刘玉江也是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
越往暖阳市走，就离辐射区越近。这片区域里碰见什么稀奇古怪的生物都不意外，更遑论桃花源里收容的异能者跟那什么动物世界一样五花八门。
“你去暖阳市，”刘玉江顿时了悟了李安迪的目的，“是为了把寄生体取出来？”
“嗯。”
“找单宁吧，暖阳市的医院要价高昂，她一名黑市医生便宜许多。而且寄生你的东西来自桃花源，单宁不是从阿维奇叛逃出来的吗，说不定她有所了解。”
“单宁？”李安迪脸色微变。
“你——”
刘玉江仔细打量了一番李安迪：“你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
李安迪拧起眉头。
“和我还有事隐瞒啊，”刘玉江劝诫道，“你告诉我，我这儿有最完备的加密设备，可以直接通知单宁，好让她做准备。”
倒也是。
说起单宁，同样也是李安迪的老熟人。
她先从桃花源叛逃，加入了阿维奇，后又背叛了阿维奇，离开辐射星流亡。几经辗转，李安迪听说了她躲在了莽浮星，却没想到刚好在暖阳市。
没离开桃花源之前，单宁和她的孪生妹妹一样，都是研究人员。
听起来她在暖阳市并没有行医执照，那么想要做开腹手术，得提前准备工具和场地。
“寄生体应该在我的腹腔内，我不知道它们停留在了哪个位置。”
李安迪冷声说：“它们一直在生长，稍稍一动我就会反胃、恶心，夜晚入睡的时候会盗汗。”刘玉江总算放下煤油灯前的工作，转过身来：“你是不是还末端浮肿？”
李安迪一愣：“你怎么知道？”
自从离开实验室后，他的饮水量大幅提升。也就拜几个倒霉的偷猎者，和中途有壁垒补给，李安迪携带的水源勉强够用。
他还以为浮肿是饮水过多的问题。
“你这不是被寄生了吧……”
刘玉江摸了摸下巴，看着越发凝重的李安迪。
“你这分明是怀孕了！”
李安迪：“……”
他的脸色猛然黑下来：“你他*再说一遍？”
回应李安迪的是刘玉江肆无忌惮的大笑。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中年男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这么认真做什么？”
说完他把工作台上巴掌大的卡片丢给李安迪。
“拿着这个去过暖阳市关卡，看守要是能看出问题，下次我提头见你，”刘玉江拍了拍李安迪的肩膀，“去后屋休息一晚再走。我去调试一下通讯码和单宁联络。”
刘玉江是在开玩笑，可是作为宿主，李安迪实在是笑不出来。
他把伪造的身份编码放进口袋里，绕到后屋，强忍着烟味带来的胃部不适，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将防风巾拉过鼻梁，倚靠在墙壁上。
众所周知，男人是没法生孩子的。
但现在，CO1432的卵在李安迪的体内孵化、安家，幼虫靠着他摄入的食物作为养料，一天一天长大。
除却他没有用性别器官培育之外，这与怀孕又有什么区别。
李安迪能清晰感觉到停留在他腹腔内的寄生体在飞速生长，偶尔它们动一动都会带来剧烈的干呕欲望，以及漫长的钝痛。
随着他越靠近暖阳市，幼虫的活动频率就越高。
CO1432是在追寻她的后代吧。
哪怕是曾经亲密接触过，于壁垒中二次见面，她飞舞的裙摆和漂亮的脸蛋仍然让李安迪有那么一时半刻的混淆：CO1432站在风沙中与他对视的时候几乎就像是个迫切又无辜的年轻姑娘。
她看着他，追逐他，躺在他的怀里，满身泥土与污渍，连双鞋子都没穿。
这让李安迪非常有罪恶感：好像成为幼虫的宿主，反倒是成了他的错一样。
CO1432……不对，是“可可”。
这肯定不是CO1432本来的名字，只是桃花源的研究员为了避免与保护的异能者产生感情，往往会以代号作为称呼。CO1432是有属于自己的名字的，但她已经彻底失去记忆，恐怕姓名也随着“重生”而消散了。
当年的李安迪是“1001”，即10号实验室里，第一位接受桃花源保护的异能者。
连那名将其视作女儿的研究员都没提起过CO1432的名字，她就没有名字，但那个胡子男却喊她可可。
名字是他起的吗，短短的几天之内，他就拥有了赋予CO1432姓名的权力，有了照顾她、将其视作同类的权力。
李安迪深深地吸了口气。
果然是人奸。
他莫名不爽，这份不爽刚刚萌发出现，就再次引来了腹腔内寄生体的躁动。
李安迪按住腹部，当他的指背接触到皮肤时，甚至能触摸到体内幼虫活动的轨迹。
他的心底涌起一股近乎于惊叹的情绪。
这股惊叹来自于“生命力”。
——鲜活的，未知的生命，正在他的体内慢慢长大，是他用自己的身躯孕育它们，滋养它们。
李安迪震惊的发现，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感受到了自身与体内生命之间不可忽略的纽带与联结。
自豪与恐惧同时蔓延开来。
李安迪停留在腹部的手掌慢慢攥成拳头。
他可能真的让幼虫控制了。
…………
……
天亮之后。
小型聚落前，王吉祥不顾可可的极力反对，硬是停下车，然后把副驾驶上的小姑娘直接拎了下来。
“水不够了，得补充一点，”王吉祥说，“而且去暖阳市——你撒开我！”
话说一半，王吉祥就从拎着小怪物变成了小怪物用触手拎着他。
活生生的大男人，双脚离地三十公分不住挣扎：“去暖阳市要身份编码，小怪物你又没有，咱们得伪造一个！”
可可气哼哼的：“你是故意的，总是晚我的人类一步！”
总是晚他一步？
王吉祥愣了愣，而后反应过来：死渣男估计也没身份编码。
而想伪造身份编码，除了找刘玉江，还能找谁？
竟然找到同个假证贩子头上了。
“那咱们就别废话，”王吉祥说，“搞不好做假证的人刚刚见过他。”
可可微微瞪大眼。
而王吉祥的假设果然没错。
“独行的偷猎者？”
昏暗的棚屋里充满了烟味，呛得王吉祥满眼含泪。他捂着鼻子看向坐在工作台，还叼着烟的中年男人。
“咳咳，对，”王吉祥说，“咳咳，是个寸头，个子贼高，特别结实，脸色阴沉，穿着夹克和背心，拽的二八五万似的。”
假证贩子取下嘴边的劣质香烟：“你说的不就是老李吗。”
王吉祥大吃一惊：“刘叔你认识他？！”
刘玉江点头：“刚走没半个小时。”
可可：“啊！！”
听到这话，一直躲在王吉祥身后的可可立刻冒了出来。
刘玉江：“你找他干什么？”
王吉祥一拍大腿：“叔你可不知道，那家伙是个渣男，他抢了这小丫头的孩子跑了！”
刘玉江一听乐不可支：“好家伙，原来老李怀的还是这小丫头的孩子。”
可可：“没错！”
刘玉江：“……”
听到可可笃定的话语，刘玉江才第一次正眼看向可可。
室内光线昏暗，看不清她的脸。直到可可从王吉祥的身后走到工作台前的灯光下，假证贩子才发现她有一双与人类绝对不同的纯黑眼球。
“你——”
刘玉江的声线陡然发生变化：“你是异能者，老李肚子里的真是你的孩子！”
王吉祥：“哈哈，叔你可真会说笑……”
笑到一半，王吉祥突然想起来，可可口口声声说死渣男抢走了她的孩子，但在壁垒见面的时候，他确实孤身一人。
而可可不仅是异能者，还异变的相当夸张，有触手有翅膀，分明是虫子的模样。
虫子，那确实会产卵，会搞寄生的。
他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与此同时，王吉祥看到刘玉江的手摸向了工作台边的通讯设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