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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不及回去找单宁做手术。

    那他自己来。

    李安迪躺在手术台上,拽开T恤下摆,露出腹部。他死死咬着纱布,然而拿着手术刀却是横竖找不到角度。

    不行,用不习惯。

    想了半天,李安迪放弃使用手术刀,从绑腿上摸索到粒子刀,按下开关。

    嗡嗡作响的粒子刀,在无影灯下折射着破碎光斑。这甚至省去了他用酒精消毒的时间。

    如单宁所说,他不会死。

    十年前,李安迪离开阿维奇的实验室,义无反顾地走进辐射区。辐射区东西两头相距数百公里,李安迪在其中徒步走了几个月。

    他活了下来。

    尽管辐射确实影响到了他的恢复能力,伤口愈合需要更长的时间、也会留下疤痕,可李安迪仍然在一次又一次的致命伤中幸免。

    这次也不会例外。

    没时间了,李安迪很清楚。可可就在楼下,与警卫的缠斗很有可能已经结束,她会很快上来。

    想要结束这一切,只需片刻。

    思及此处李安迪紧紧握住刀柄。

    痛没关系,早在被绑走的时候,李安迪就已经习惯了各式各样的疼痛。让他犹豫的是……

    就像是感应到了李安迪的思维,腹腔内的幼虫稍稍一动。细微疼痛传递至大脑,而后幼虫又像是畏惧于伤害他般停了。

    李安迪控制不住地红了眼眶。

    这股情绪压根与他的意志毫无关联,扑面而来的悲痛与绝望几乎盖过所有理性。仿佛就像是身体里有另外一个声音在劝诫他:算了吧,何必遭此大难,腹腔内存活着的到底是几个生命,它们甚至会考虑到你的安危。

    但是不行。

    单桐把话说的很清楚:这样的想法不为李安迪的理性控制。

    没有时间给他犹豫了。

    不结束幼虫的生命,可可会紧追不放,阿维奇的人同样如此。这样下去,他、单宁,还有可可都面临着被桃花源追捕的风险。

    而现在,1002彻底恢复需要时间,单桐右脚重伤,桃花源的追兵暂时失去了战斗力。

    幼虫死亡后,可可也失去了继续追踪他的理由。

    这段时间,完全够李安迪的伤口愈合,然后再次消失于废土之中。

    他为了自由付出这么大的代价,相比较而言,牺牲几只尚未成熟的幼虫是值得的。

    李安迪终于下定决心。

    他咬住纱布,深吸一口气,然后右手的匕首直接刺入腹部。

    当刀锋没入皮肉时,他靠在手术台的腰()背控制不住地向上弯()曲,肌肉紧绷,尖锐的痛楚让他瞬间为冷汗浸透。

    但这不过是个开始。

    李安迪的右手止不住地颤抖,但他并没有停下,而是抓紧刀柄竖向带去。

    有那么短暂的时间,李安迪几乎是在“旁观”自己行动。

    他能听到皮肉切割时发出的声响,因疼痛而发出的嘶吼,能感受到涓涓血液流淌四溢时的温度,口腔中用力过度而产生的血腥味。

    但那好像与李安迪本身无关,好似他的灵魂已然离开身体。

    不。

    他得保持清醒。

    短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击中李安迪,促使他猛然清醒。

    紧接着铺天盖地的痛楚席卷呼啸而过。

    太疼了,不亚于最初幼虫近乎扯碎他肠道般的疼痛,可这也没有结束。

    划开皮肉,制造出一个刀口,距离幼虫很近,但它们并不生活在李安迪的腹腔内,李安迪咬紧牙关,将自己的手伸进腹腔。

    越过皮肉,越过脂肪,穿过腹腔内的内脏,凭借对幼虫的感应,李安迪用鲜血淋漓的手摸到了一个……近乎袋子般的器官。

    幼虫就在其中。

    这是什么?人类应该有这种器官吗?

    疼痛搅浑了他的大脑,但有一点李安迪非常清楚:幼虫被包裹在莫名的器官之中。

    这意味着——

    他还得再来一刀。

    脱离“母体”的未成熟胚胎会死。

    只要再来一刀就能结束这一切。

    因失血与疼痛,李安迪接近意识模糊,汗水与生理性泪水不住往手术台上滚落,口中的纱布血腥味道越来越重。

    即使如此,李安迪依旧没有动摇。

    他无路可退。

    说不定下一刻可可就会破门而入,那么李安迪已经硬生生挺过去的一刀也失去了意义。

    一刀就能结束一切。

    不论如何,李安迪是绝对不会再回到桃花源。

    思维到此,他再次举起右手。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咬着纱布的嘴巴发出近乎野兽的声音,李安迪找准位置,冰冷的刀锋入侵切开口子的腹腔。

    几乎是在匕首落入实处的瞬间,李安迪猛然感觉到体内的幼虫躁动起来。

    它们在蠕动,挣扎。

    如果说切割伤带来的疼痛是尖锐且明晰的,会令人窒息,却也能够使人清醒。那么来自于寄生体冲撞带来的疼则仿佛有重物在来回碾压李安迪的灵魂,钝痛抓不住也摸不清,直至腹腔内的幼虫在垂死挣扎,突破他制造的刀口冒出头。

    李安迪以肉眼看到数只三寸大小的,完全不应在人类体内存在的硬壳生物,从他的皮肉之间爬出。

    幼虫离开李安迪的身体,爬出手术台,带着胃液与血迹,“啪嗒啪嗒”纷纷落在地上。

    而后其中一种疼痛彻底平息。

    李安迪死死按住伤口,他扭过头,在昏昏沉沉之间看清地上的生物。

    它们通体白皙,几乎与可可的外壳同色。近乎于昆虫,却又不太相同,像是长着外骨骼的胎儿,彻底暴露在空气中,似节肢也似四肢的躯体在地面挣扎。

    几乎是在呼吸之间,幼虫们就停止了活动。

    李安迪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与幼虫产生的联结就此中断。

    在这一刻,在他胸口内爆发出的悲恸和愤怒甚至掩盖过了难以忍受的疼痛。

    不应该的。

    杀死幼虫,就可以保证自由。李安迪花了这么代价重新获得自由,他应该高兴。

    这样的情感理应是来自于受寄生体左右的激素,并非他的真实想法。

    是他被控制了,他并是如此作想。

    并不是——

    他倒吸一口气。

    躺在手术台上的男人一身污渍,血水、汗水,还有其他分辨不明的□□淅淅沥沥往地面滴落。换成任何普通人怕是早已停止了呼吸,可他还活着,甚至保存着清晰的意识。

    李安迪丢掉手中的粒子刀,金属落在地上发出铿锵声响。

    而后他用带伤的右手捂住了眼睛。

    泪水止不住地从指缝渗出,这并非生理眼泪,李安迪很清楚。

    太痛了,心痛甚过伤痛,就好像李安迪体内有什么一部分也伴随着幼虫而死去。中断的联结在他心口狠狠挖去一块肉,焦灼难耐,细碎的疼痛蔓延开来传递至四肢百骸。

    身体的疼痛是直接的,来自于匕首;而心灵的疼痛没有实体,在李安迪心里,更像是亲手扼杀了与他血肉相连的生命。

    从他的体内孕育、培养,与之联结,靠他生存的生命。

    李安迪艰难喘息着,泪水止不住下落。

    他试图从手术台挣扎起身,但起身之后看到幼虫的尸体又失去了力气。

    不行,必须走,不然的话——

    男人的思绪随着一声巨响中断。

    手术室的大门如同纸张般撕扯裂开,环节生物一样的触手率先伸了进来。

    李安迪呼吸一滞,而后一袭精致却沾满血污的洋裙落入视野。

    可可停下步伐,她的裙摆为惯性而飞扬。少女的身上又沾染了不少新鲜血迹,白皙秀丽的脸蛋上留下乌黑痕迹。

    她擡起眼眸,不含眼白的双目倒映着室内血腥的场面。

    然后可可猛然愣住。

    “啊!”

    触及到满身血迹的李安迪时,可可回神,然后她的眼睛转向地面——

    六只三寸长、通体雪白的幼虫,躺在血迹之中,已死去多时。

    饶是意识模糊的李安迪,也能察觉到可可的呼吸一停。

    李安迪勉强撑起身体。

    他看到可可将触手收回裙摆,那张与人类无异的面孔中顿时失去了所有感情。

    收敛情绪的CO1432,纯黑眼眸深不见底,她一步一步向前,停在了幼虫面前。

    可可缓缓蹲下()身。

    “宝宝……”

    她的表情一片空白。

    可可难以置信地伸出手,欲图碰触幼虫的尸体,指尖与尸体近在咫尺,却又缩了回去。

    她在恐惧。

    李安迪能从可可的动作里感受到惊恐和畏惧,刚刚破茧、无限趋近于昆虫的存在,也会感到恐惧吗?

    “我的宝宝。”

    最终可可仍然是探出指尖。

    她拿起地面上的幼虫,擡起头。

    纯黑的双目与李安迪的视线相对。

    悲恸的情绪再次袭来,数不尽的愧疚堵塞住了李安迪的呼吸。

    “原来我的人类真的不想要我的宝宝。”可可低语。

    幼虫死亡的一刹那,李安迪与可可的联结也随之中断。

    他不再能感受到她的感情,跪坐在血泊里的小姑娘怔怔看着他,满身脏污,却有着黑宝石般深邃的眼眸。

    李安迪按住腹部的伤口,阖上双眼:“你要为它们报仇?”

    若是如此,他也……

    可可一言不发。

    顶着李安迪的眼神,肮脏却也纯真的少女抓起幼虫,清秀的面孔终于流露出几分难过的神色。

    然后可可将幼虫送到了嘴边,一口咬住了后代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