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星辰海。
客船堪堪停下，舱门打开，李安迪忍着腹腔内翻涌的酸味直接下船,随便抓了个垃圾桶开始呕吐。
朱海平：“……”
单宁下船后，冷淡地扶了扶镜框解释：“幼虫会在母体体内飞速生长，多余的器官压迫胃部，飞船停泊的时候很颠簸,孕吐是正常的。”
朱海平：“…………”这你就不用告诉我了！
一行三人，偏偏“怀孕”的是唯一的那个男人，仔细想想多少有些诡异。
但雪鹰更庆幸遭罪的不是自己——别说是幼虫了，怀个正常胎儿她也不乐意。
想到这儿朱海平心气顺了许多,她直奔正题：“你说薛龙飞在莽浮星？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直没走。”单宁说,“薛龙飞就在莽浮星的寒冰市。”
“寒冰市？”朱海平一凛,神情变得分外复杂,“……怪不得。”
想想也是，名义上是薛龙飞被调走了,但如此在乎14号实验室,这种醉心研究的人怎么会轻易离开？
要想老总找不到，就得去个轻易到不了的地方。
单宁说的寒冰市位于莽浮星的南端，顾名思义，是一片冻土之下的地下城。
想要过去,就得穿过大半个星球的荒漠,并且想想看，极端寒冷的戈壁滩是什么样子的？
因为缺水，土地被冻得瓷实,没有动物，生长不出植物,交通极其不便利。
谁也不知道寒冰市的人是怎样从那般缺乏物资的环境下生存，并且几十年坚持不离开的。
老总也想不到一名被桃花源捧着的核心研究员，会去那种地方吃苦吧。
而薛龙飞这些年来也只断断续续给雪鹰递过几次信，朱海平还以为对方是不想掺和莽浮星的事了，没想到情况与她预计的完全相反。
但问题来了。
“咱们三个，怎么过去？”朱海平蹙眉，“不是特殊载具，怕是还没到冻土，就在荒漠里被连续不断的沙尘暴彻底淹没。”
抱着垃圾桶的李安迪终于吐完了。
他去漱了漱口，又随意擦了把脸。
太空旅行本就颠簸，更何况那飞船太小，一路上幼虫异常躁动，把李安迪折腾的三天没睡好觉。
疼痛、恶心，以及不免再次到来的浮肿和情绪波动，叫他看上去分外狼狈。
好在双脚踩到地面后，不安的幼虫终于平息了下来。
“去找王好，”他说，“说不定还有机会。”
只是敲响星辰海总督的宅邸大门可不是容易的事。
光是靠近总督府，就花了三人不少时间——王好也不是说见就能见的。
直至李安迪在宅邸前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他瞥见那个五大三粗、全副武装的守卫，不□□露出诡异的神情。但李安迪到底是顶着灼灼目光向前，当他靠近门边时守卫们连爆能枪都举了起来。
李安迪只是对眼前的守卫擡了擡下巴：“从北峰回来了，我有事见王好。”
守卫：“你他妈又是什么——”
等一下。
壮硕的守卫眯了眯眼，认出了李安迪。
他就是之前西装上没扣子还露着胸的那个男的！
鉴于当时的李安迪着装给中年守卫留下了奇怪的印象，以至于他立刻回想起来。
守卫环视四周，那个杀伤力极强的小姑娘异能者不在，王吉祥也不在。
显然是出事了。
中年人神情微凛：“在外面等着。”
…………
……
十分钟后，他们顺利进度总督府。
王好似乎也是刚刚从外归来，她摘下头顶的头盔，带着数个疤痕的面孔露出来。总督锐利的眼睛转向李安迪：“回来是什么意思？”
满打满算，从他们自星辰海“逃离”，到现在李安迪归来，也不过半个月的功夫。
太快了点。
“你要王吉祥把数据交给雪鹰，”他说，“我把雪鹰带过来了。”
“……莽浮星的气候数据，很有用。”朱海平立刻接茬，“作为回报，我和单宁带回来了地球样本的生物数据，这两样数据都会交给薛龙飞，但可以先行拷贝给星辰海一份副本。”
“薛龙飞……”
王好蹙眉，复述了一遍名字：“是那个14号实验室的负责人是吧？怎么还在莽浮星。”
说完她摆了摆手。
“数据本来就是打算交给你们桃花源的人，我留着又有什么用，”王好无所谓，他反而目光看向李安迪，“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倒是直奔正题。
李安迪也不客气：“可可与王吉祥现在和阿维奇的人同行，他们随后就会到。希望你能像上次一样。”
“什么叫像上次一样？”
“……得把可可带去见薛龙飞。”
一句话足以王好明白意思。
搁这儿玩老鹰抓小鸡呢，他前面跑着带路，后面跟着异能者小丫头和阿维奇的人？
王好冷笑几声：“那小丫头怎么样和我无关，但王吉祥回来了不能走。”
“不行，”李安迪果断开口，“他不在，可可会失控。”
“稀罕了，我那小畜生还有这能耐呢？”王好挑眉，“你可以带小丫头走，我帮你把阿维奇的人扣留。”
单宁闻言，侧了侧头：“若是愿意得罪阿维奇，你出卖王吉祥做什么？”
王好：“……”
星辰海总督的神情变得分外微妙。
“你在指点我怎么管理星辰海？”她反问。
单宁立刻闭嘴。
李安迪深吸口气，就知道是这样。
三天没睡好了，李安迪满身疲惫，他只想尽快解决眼前的事。
何况理论上来讲，可可能随时定位到李安迪，他们十有八、九会前后脚抵达。
得尽快。
“那男的……我说王吉祥，”李安迪冷声说，“对可可很重要。”
王好看向李安迪：“什么意思？”
从离开14号实验室，到现在，甚至还不到三个月。
实际上李安迪没和可可相处多久，也就是暖阳市到北峰的这段距离。
真正一直陪伴可可的，是王吉祥。
“是他给可可起的名字，”李安迪说，“也是他教会可可怎么做人。”
李安迪自诩做不到。
星际雇佣兵的准则就是生存下去，他没心思也没那个能力去纠正可可的一些观念和行为——他自己都不能算是个“普通人”。
但王吉祥是。
虽然那男的满口扯谎吹牛又胆小如鼠，但他对事情的反应和态度，还有为人处世的方式方法，都证明他是一名正常人。
王吉祥不需要做什么，他在可可身边，就是告诉在可可，正常人是什么样的。
“更何况，”李安迪的喉咙滚了滚，“王吉祥能为了可可越狱，你都看在眼里，这还不够吗？”
这也是为什么李安迪可以从阿维奇基地义无反顾地离开。
因为他知道王吉祥还在可可身边。
想到这点，李安迪不自觉地攥紧拳头。
王好的视线下挪，停留在男人绷紧的手臂肌肉上。
她挑了挑眉梢，出言嘲讽：“酸味都能拿来腌蒜了，我倒是没想到小畜生还能讨姑娘喜欢呢？”
当时王吉祥真就越狱跑过去救那小丫头……王好其实很惊讶。
毕竟儿子什么德行，当妈的一清二楚。
王吉祥耿耿于怀的是十年前两万人的性命。
莽浮星的气候变化极快，几乎一天一个模样，距离星辰海百余公里之外，曾经还有个地上城市。
因为沙暴侵扰，他们选择往星辰海的方向逃难。
两万难民。
王好要为星辰海的居民负责，她没有开门。
这两万人最终被淹没在星辰海外的一场巨型沙暴之下。
王吉祥说他无法原谅王好——想起来王好都觉得可笑。小畜生什么都没做，和他有什么关系，就无法原谅了？
而要是他为此翻脸做点有用的事，王好也就不说什么。
结果王吉祥只是掉头一个人跑了。
窝囊废。
他最擅长的就是逃跑，十年来偷偷摸摸回来过好几回，也不敢来见她。
没想到他能为一个小丫头在星辰海露面，还能越狱救人。
“我他*又不是不知道薛龙飞是谁，”王好话不客气，但警惕意味少了很多，“放我儿子走，让他送薛龙飞一家团聚，是吧？”
见王好语气变化，单宁立刻插嘴。
她平静开口：“不止是为了薛龙飞，也是为了莽浮星。可可是个关键，王好女士。”
“什么意思？”
“她的基因……”单宁沉吟片刻，似乎在想如何解释更简单，“这么说吧，可可在基因突变之前，她也是莽浮星的土著，与现在的外貌完全不同。”
“很多异能者都会变模样，”王好说，“有什么不一样？”
“昆虫是完全变态生物，女士。”
“……”
见王好神情微变，单宁就知道她明白了。
“一名刚刚十八岁的姑娘，在桃花源的实验室突然吐出大量近似蚕丝的物质，研究员还没搞清楚这些物质是如何产生的，她就迅速结茧，将自己包裹了起来。”
单宁的语气冷淡，像是在做什么述职报告，说的话语却让人胆寒。
“然后，她就与虫蛹一样，在茧中融化了。”
其实单宁有些可惜，因为十年前她就离开了桃花源，14号实验室中关于可可的一切，都是通过薛龙飞的记录才知晓的。
身为研究人员，怎么会不希望亲眼看到那样的场面。
血肉、骨头，以及内脏，还有黏膜和结缔组织，一整个完整、健康的人类，如蛹般化作一滩液体。
而后她又在蛹中慢慢成形，凝聚成了似人，却又和过往容貌外表完全不一样的形态。
单宁见过“可可”异变之前的照片。
清秀的姑娘看上去文静乖巧，和现在的可可长得完全不同。
“可可突变之后，基因促进性状改变，”她说，“并且薛龙飞在实验中发现，她的基因不止是能让自己发生改变。”
李安迪闻言身形微顿。
单宁飞快看了他一眼：“这家伙深有体会。”
以及单宁没说的是，薛龙飞研发出的那可怕的基因武器，用的也是可可的基因样本。
用她基因克隆出的生物，能通过寄生的方式彻底覆盖、摧毁其他生物的基因链，其毁灭性不亚于核武器。
但薛龙飞的本意不是创造毁灭，薛龙飞想要复苏。
“我带来了地球生物的基因数据，”单宁说，“当年没成功，但现在……可可的性状已经稳定了下来，也许用她的基因作为蓝本，能让地球的种植物发生改变。”
也许，新的生物，能够适应莽浮星这疯狂的沙暴呢？
单宁的解释落地，总督府内一片沉默。
“你……还有薛龙飞，”她的语气变得分外沉重，“到底想干什么。创造新的物种，是想当神？”
单宁罕见地失笑出声。
冰山脸的研究员忍俊不禁。
“你不也想拯救莽浮星的气候吗，王好女士，”她说，“救世主也是神的另外一种化身。”
说完，单宁摇了摇头。
“所有的神都由人类创造，要说当神，谁都逃不过，”单宁无所谓道，“为什么不试试？就算不成功，请相信桃花源，失败的结果薛龙飞会一人承担，也不会殃及莽浮星。”
这点王好还是相信的。
当年阿维奇的老总和薛龙飞闹翻，她有所耳闻。
被逼到绝路还不肯交出基因武器，证明薛龙飞确实有骨气。
何况单宁的解释对莽浮星、对星辰海没有任何坏处。
成了，莽浮星也许有救。何况王好看阿维奇不爽很久了。
就是真要和他们撕破脸皮……
“薛龙飞现在在哪？”王好问。
“寒冰市。”
“……”听到这个地方，王好也是陷入沉默。
能为了躲阿维奇躲到那边，也是个人物。
王好思忖片刻：“要是让阿维奇的人知道薛龙飞仍在莽浮星，之后来的可不止是一两个人这么简单。在他们找上门来之前，你们必须带薛龙飞来见我。”
她倒要看看这研究员究竟是什么人物。
单宁飞快地扯了扯嘴角：“当然，寒冰市也抵不过老总的战斗人员，到时候还有其他事情要叨扰您。”
王好颔首：“行，我派人送你们过去。”
至于王吉祥……
…………
……
李安迪等人离开之后，不过一个小时，新的一班飞船到港。
王吉祥忐忑不安地走下飞船，还没来得及站稳，就听到可可一声惊呼，而后数不清的爆能枪对准了走下来的四人。
打头的警卫面无表情：“王姐叫你们走一趟。”
王吉祥：“……”
他怕的就是这个！
回莽浮星必须停靠在星辰海，那不就是落入王好手掌心吗。担心了一路，结果甚至没有任何回转或者意外发生的余地，双脚踩到星球上没一分钟就被找上门来。
很好，悬着的心终于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