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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此岸 > 第二十六章 四十五街

    九月第二周的周一,我穿上OCI时的标准装备:黑西装,衬衫,珍珠项链,高跟鞋,去S所报到上班。因为工牌还没拿到,要进入大厦得先去securitydesk登记。还没等我说话,黑人大姐头也没抬的问我:“FirstYear?”

    原来大姐如此未卜先知,我赶紧诚惶诚恐的回答说是。

    人家还是没抬头,用手指了指侧边的扶梯,用字正腔圆的黑人英语跟我说:”Youain’tgettingnocard.Godownthatescalator.”

    过去的一年里,美国的经济只能用泥足深陷来形容。报纸的经济版几乎没有任何正面新闻,连素以工作稳定著称的律所也受此拖累。一些所开始裁员,另一些律所推迟了我们这一级部分律师开始工作的时间,要求他们先蹉跎一年,明年再来报到。S所并未裁员,也没有推迟新律师入职的时间,我们这些来S所上班的人,是同级同学里第一批报到上班的。对此,S所显然颇为骄傲,入职程序伊始主席发言的时候,老先生上来就说:“你们能在气温八十度的时候就开始上班了,是多么幸运的事情啊!”

    大家不知是该诚惶诚恐,还是感恩戴德。

    整个第一周都是Orientation。从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初级律师,职业操守,到timeentry怎么写,怎么用黑莓,晚上加班如何订车,S所事无巨细的安排了塞满整整一周的各项培训。我看了一下简介,大约2/3的培训是全部新生一起进行的。1/3是按照部门来的,除了最大的公司法部和诉讼部以外,还有破产,ERISA,税务,个人财产。

    个人财产?我正忖度着,高田雅史在我耳边说“我听说这个个人财产是全所最好的部门。下午六点以后就完全没人啦。当然,也非常难进,据说每年最多招一个人,一无例外都是犹太人。”

    “Hey,高田!”我挺高兴的回头跟他打招呼。我一直知道高田会来S所,不过他二年级整个暑假都在东京办公室实习,我以为他一毕业就会加入东京办公室,在这里看到他,还真是个愉快的意外。

    “我来给你介绍。”高田说的是他身边的一个小巧玲珑的白人女生:“这位是栗原Lisa。她也是HLS的,我们去年夏天一起在东京办公室实习过。”

    日本人?我小小的吃了一惊。不过这样一说,我再仔细看她的脸,好像某些细节之间似乎是有点亚洲人的样子。也许她的父亲是日本人,母亲是白人,也是可能的事。

    好像明白我在想什么似的,栗原微微一笑:“我不是日本人。我的丈夫是日本人,所以我姓栗原。”

    原来如此。我有点为我的先入为主感到羞愧。栗原倒是很无所谓的样子。她显然和高田的私交很好,两人愉快的回忆起一起在东京办公室实习时,高田如何在醉酒后还要回去加班,他们又如何跑去东京才有的化装KTV,让有德国血统的栗原穿上牧羊女的裙子唱歌。讲到高兴处,两人吃吃地笑,栗原斯文而近乎苍白地脸上,也浮现出一抹好看的红晕。

    S所今年从HLS一共招了十六个人,其中九个在公司法部。除了我,高田,栗原,还有Jane——她也步她哥哥的后尘,在三年级重新面试来了S所。不过法兰克当年是因为觉得Wachtell文化不好,Jane却是觉得她暑期实习的所排名不够高,想去更加有挑战性的地方。在这一点上,这两兄妹倒是一点也不像。

    果然一旦入职成为正式律师,待遇立刻急转直下。暑期实习的时候有各种早餐,午餐,晚餐,餐后酒会,酒会后barreview等等,开始工作的第一天,所里除了提供品种有限的早餐外,午饭便需要个人自理。好在林染的办公室不远,我们约好在45街的日本拉面馆Menchanko-Tei碰面一起吃午饭。

    “哎哟你果然打扮得就跟在身上挂了个‘我是新入职律师’的牌子一样嘛。”林染甫一见到我就大呼小叫起来。

    “有那么明显吗?”

    “那还用说?”林染指指周围吃面的人。“这里十个人里得有五六个是周围的律所的律师,你看谁像你这么打扮了?还珍珠项链!除非你刚见了重要客户,否则一看就是刚入职还搞不清楚状况的雏。”

    我觉得雏这个词很难听。不过鉴于林染一向是个糙人,我决定算了。

    像面试一样的正式着装是错误的,但是什么是正确的呢?林染没有说。好在S所非常善解人意,居然在Orientation第一天下午就组织了一个与三四年级律师的座谈环节,专门讨论穿怎样的衣服上班是得体恰当的。也许所里也觉得我们第一天上班人人都是黑西装有点不妥,似有打群架之嫌,急于给我们一点正确的引导。男生比较简单,西裤衬衫即可,前辈们建议五点前戴领带,五点之后可以摘掉。办公室应当常备西装外套,一件备用衬衫和两三条可以搭配各种颜色衬衫的领带,但除非你是五十岁以上的犹太合伙人,不要轻易尝试领结,以免被笑话。女生的情况就复杂些,需要一点judgementcall,总的原则是裙子比裤子正式,办公室需备衬衫外套和高跟鞋,以便随时出门见客户。衣服既不能太紧也不能太松,黑白灰最稳妥,有色彩的衣服“如果色彩饱和度不太高,偶尔也可以尝试”。鞋子方面,凉鞋是不行的,高跟鞋很好,但是如果鞋跟高过4寸,那就另当别论了。

    这时候有人提问:“那鱼嘴鞋行吗?”

    “好问题。”前辈点点头。“在HR没发邮件说不行之前,应该还是可以的。我上周刚穿过。但是如果你去跟客户开会,最好别在四年级以前穿鱼嘴鞋去。”

    这些讲完,前辈高深莫测的说:“你们应该好好利用办公室里的衣柜,可以多储存点衣服和鞋在那里。另外律所会报销健身房的费用,我建议你们就报45街那个健身房。等你们需要在办公室里呆上一整周,只能去健身房冲个澡换一身衣服的时候,就知道办公室的衣橱有多大作用了。不过,”她话锋一转,“现在经济这么坏,估计你们需要用到这个技巧也需要一定的时间。Enjoyitwhileitlasts.”

    第二天又有一个专门的HR环节,需要填写无数表格:医疗保险,人寿保险,税表,401k,地铁票,等等,等等,等等。其中一张表是紧急情况联系人。有人举手问:“我的父母在外州,可以填他们做紧急情况联系人嘛?”

    HR回答说:“最好不要。最好是在纽约,能讲英语,我们可以随时联系上,并且知道怎么联系你的亲人的人。跟你的关系是不是亲密是次要的。”

    我想了想我周围可能符合这些条件的人选,填了法兰克的名字。

    一直到周四下午,我们才终于获准进入已分配好的办公室,除了要加入个人财产业务的那个女生获得了自己单独的办公室外,其余一年级的律师都是两人一间,要等第一年结束,才能像其他律师那样有自己的房间。不知道是因为我们是校友,还是因为我俩都有点亚洲背景,所里安排我和栗原做办公室室友。听到这个结果,栗原冲我腼腆得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小巧玲珑,看起来略微有点书呆子气的栗原非常合我的眼缘。我愉快地接受了这个安排。

    刚在办公室里安顿下来,高田就来串门。他巡视了一圈我和栗原的办公室,又往窗户外望了望,宣称我们这间的景色比他的办公室好。昨夜纽约下了一场雨,八十度的气温今天已经只得六十度了。我端着一杯热咖啡陪高田站在窗口向外张望他宣称的“更好”的景色。高田忽然说:“你知道吗?前两天我去看《贫民窟的百万富翁》,居然看哭了。我想起了自己从小男孩时期来到美国,一步步走到法学院的过程。”

    我默默喝了一口咖啡,没有接高田的话。从前我还窝在31楼宿舍里看FTP上下载的《SexandtheCity》时,看过一个场景。Miranda有一个巨大的印着HLSlogo的杯子。电视里她说那是她上法学院的时候学校发的,因为他们需要大杯的咖啡。我参加HLSorientation的时候,也收到一个巨大的杯子。那个时候我想,原来SATC的那个场景是真的!我在念法学院之前从电视,电影和其他媒介听到的关于美国法学院的种种,多半是杜撰,但Miranda的杯子是真的。

    公司法部下又分四个组:并购,证券市场,信贷和基金。前两年的律师并不固定做任何一个组的项目,而是在一个笼统的大群里,任何一个组需要junior都可以来抓个壮丁。所里专门派了一个中年女人负责做给一二年级律师派活的工作。她自称Sandy,之前也曾做过律师,后来结婚生子,决定找一份相对清闲点的工作,于是来S所做这份像教务处主任一样的工作。Sandy长了一副典型美国东岸中年女人的样子,齐肩金发,身材略发福,穿花呢西装系真丝方巾,配上她说话公事公办的口吻,中庸保守但又无可指摘。Sandy首先祝贺了我们在经济如此低迷的情况下还能成功来到S所,顺利拿到每周三千刀的薪水,接下来便告知所有人在周五下午会拿到自己的第一个项目。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据我所知除了两三个项目以外,其他的项目目前都不是非常活跃的状态,所以你们当中的大多数人都能过上一个愉快的周末。但这不会是常态,你们都得习惯周末不过是换了一身休闲的衣服来办公室的情况。”

    不知道为什么,我很不喜欢Sandy语气里那种呼之欲出的“你们在这种经济形势下还能正常上班理应伏低做小彩衣娱亲”的潜台词。她也许说得全对,但我总觉得那也不意味着这份工作就成了一种恩惠。

    星期五如期到来,一年级律师们坐在一起开了Orientation的最后一个会,这就是要各奔东西了。早上我已经收到邮件,告知我被安排在了一个信贷项目上。不过周四刚把我方意见发出去,暂时没有工作,可以等到周一再和项目上的合伙人开会,目前熟悉下文件就行。

    这最后一个会基本上是个务虚会。各部门的主任合伙人汇聚一堂,给我们这些小喽啰讲S所的价值观。公司法部的老大是位六十岁上下的犹太老头,除了没有胡子,我觉得他长得挺像列宁。列宁先生回忆了一下他从快40年前进入到S所到现在做过的项目和走过的人生历程,他怎样在妻子即将生产的时候丢下了好几十亿美金的项目和董事会上的各位大佬们直奔产房,怎样在人生的各个关口获得了他的合伙人们和S所不遗余力的支持。总之,虽然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以人为本的S所总会在我们的人生当中对我们不离不弃的。我一直等着列宁先生在他的发言当中某处做出转折,告诉我们S所毕竟不是一个慈善基金会,而是一个要靠我们的billablehours来赚钱的赢利机构。但一直到会议结束,大家拍手鼓掌,这个转折都迟迟未来。

    也罢也罢。我起身整理东西准备回办公室。这时Sandy忽然一阵风似的走进来说:“公司法部的律师们留一下。”

    大家重又坐下。“我们现在忽然有一个紧急的并购项目,需要一个一年级律师从现在开始整个周末加班。如果你已经在那两三个周末可能需要加班的项目上,就不要举手了。其他的人当中,我们需要找出一个志愿者。”

    列宁先生正在出门的路上,听到Sandy的话,他回头粲然一笑:“记住,要能做到像我一样在必须的时刻把项目扔给你周围的人,得从现在开始一点一点积攒你的票”

    周末林染组织了一个饭局,据说是纽约中城最好的川菜馆。如果志愿去加班,饭局必定泡汤,但Sandy明里暗里暗示那么多回我们得在非常时期好好表现,列宁先生又补上了这神来之笔。这说的是要找志愿者,是不是其实每个不志愿加班的人都会被划个小黑叉记录在案呢?我心里的弯弯绕还没有想完,果然已经有人举手说:“我去!”

    整个房间的视线都落在这个举手的人身上。这是个个子不高的亚裔男生。第一天大家自我介绍的时候我记得他说他是韩国人,可是名字我忘了。

    “很好。”Sandy显然很满意话音刚落就有人志愿加班这个结果。“你的名字是?”

    “JamesPark.”

    “Great.我会跟这个项目上负责的律师说,他会联系你的。”Sandy丢下这句话,风一般的走了。

    JamesPark兄这周末的命运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我们其他的人各自松了一口气,如果不是他这么积极,可能大家都得勉为其难的志愿申请加班吧?

    “如果真的发生这种情况,那要怎么办呢?”我在朵颐食府的餐桌上问在座的各位。

    “你想的情况不会发生的。哪里都会有gunner,gunner们总会挺身而出的,那是他们的人生价值所在。”Mike直接把话接了过去。

    在座的都笑了。托林染的面子,今日饭局凑齐了Mike,法兰克,Jane,Kevin,Amy和从波士顿来探亲的李博士,可谓群贤毕至,少长咸集。快三年过去了,我们终于全都从波士顿搬到了纽约。法兰克的吃辣水平一点没有长进,手边总还是得有一碗白水,供他涮菜使用。林染还像从前一样毫不留情的嘲笑法兰克和Mike的种种ABC特征。鉴于我现在和法兰克已经两袖清风再无挂碍,我也毫无心理负担地给林染帮腔,他俩刚开始还勉力招架,很快便溃不成军。Amy和李博士玩味地看着这一切,而Jane和Kevin笑得合不拢嘴。

    我觉得,我在纽约的这个开端,非常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