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均是长辈，我没有再咄咄逼人。
直到易均自己泻下气来，叹息一声，仰头喝下茶汤：“姚小姐，你从前同承光在一起，现在又和我们南儿在一起，任哪个家长心中都有疑虑，既然你们俩今天一起来了，在我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你能不能回答一个我的问题？”
我毫不思索地点点头。
“你爱谁？”
“易南。”我脱口而出。
易均的鬓角有些微微泛白，瞳色是尽显沧桑的棕褐色，他就这样的望着我，说道：“那你爱易南为何又要嫁给承光？”
我抿抿唇，有些局促：“因为那时我以为，我怀了承光的孩子”
“你是为了孩子委曲求全，所以毫不顾忌承光是否得到了他想得到的东西”
易均眼尾的纹路渐次叠深，目光像远古光束一样插进我心里。
易南忙在一旁说道：“父亲，那些事不重要。”
易均转过头，凝神又沉重：“重要。”
他又看向我：“你知不知道，如果一个饥饿的人，一直吃不到山珍海味，那么他就会满足糟糠野菜，心中没有欲望，便不知欲望”
他自顾自地给自己斟起茶：“我和承光，一样。”
易均的声音沙沙的，眼底竟泛起丝丝泪花。
他从茶案一旁拿出一叠文件，放在易南的面前。
“南儿，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我也聚精望过去，一时间就明白了易均为何开始松口。
那是易南的检查报告单，易均应该知道了易南也身患恶疾的事实。
易南的神色骤然变得紧张，他垂眸下去。
我知道，他不想让他父亲担心。
“方才你们说，她向我和南儿下毒”
易均的声音终于作缓：“我真的是不知道的”
“但，南儿上次忽然去迪拜公干一个月时，我便起了疑心，让人查了查，就知道了南儿也”
易均用颤抖地手越过茶案想要抚摸易南，却又落下去，说道：“当年的我和袁山，就如同现在的承光和南儿”
他看向我：“而小画，则如你一般，徘徊在我们两个男人之间。”
声音布上尘埃，画面回到二十年前。
“我第一次见到小画时，是在她和袁山的婚礼上。”
“我和袁山的姐姐姐夫，也就是承光的父母是很好的关系，一直也有生意往来”
“袁山比我们都小，一直被他姐姐袁巧巧捧在手心，所以我也一直将他当作弟弟来看”
“但承光的父母不太喜欢小画，是因为小画的出生，她在嫁给袁山之前，曾短暂入狱过”
“听说是一些不太光彩的事情，我从未过问，毕竟人皆有过往，只要后来不再重蹈覆辙就好”
“后来，我们在一起谈公事时，曾见过袁巧巧掌掴过几次小画，那时候我只觉得，那个小姑娘脾气很软弱，被人斥责只会低头不语，觉得她有些可怜”
“大概一年以后，秦画诞下孩子不久便跟袁山离婚了，离婚的原因我也不知道，但离婚的那一夜，小画带着襁褓之中的孩子找到了我，我便给她安排了住处”
“我还记得那是一个倾盆的雨夜，南海的雨从未缠绵地像那次一般下了两天”
“那两天，小画在我的安置下有了栖身之所，说是要等袁山来接她，却迟迟没有等来”
“我在南儿妈妈在世时，从未想过找别的女人，但好像一切都是老天安排的”
“南儿的妈妈不久后便突生疾病，走了，而小画也开始承担起照顾我的责任”
“这样一来二去，我和小画之间便变得不一样，她不说，我也不说，就这样过了大半年，直到袁山再次找上门来”
“但这次找上门来不是为了接小画回去，而是带走了那个孩子，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那个孩子”
说到这里，易均停了停，约莫是感觉口干，喝了一口茶。
但我在心里揣摩。
秦画曾告诉我，是易均故意将那孩子送走，又遇上突然的货车侧翻事故，这才让他们母子失联。
“那日，小画在睡梦中，醒来后我告诉她，袁山带走了孩子，并且送来了离婚协议书，我印象很深，小画想也没想地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然后当晚，我们就发生了关系”
“我刚刚历经丧妻之苦，小画也不太体面地离了婚，我们没有公诸于众，这样的地下关系，维持了三年，直到承光的父母忽然车祸身亡，小画才提出，要同我结婚。”
听到这里，易南也喃喃开口：“所以，我母亲三周年一过，你们便去旅行结了婚。”
易均点点头：“小画将我们父子俩照顾的很好，但我知道，他心里没有我。”
“她从不对我发脾气，对我听之任之，我甚至没有见过她任性妄为的模样，有些时候我故意激怒她，他却还是如初，就连笑容都是一模一样”
“她在我面前越完美我便越想激怒她，直到一次酒后失手打了她，她流产了”
“但那个孩子我知道，不是我的”
“她从未爱过我”
说到这里，年过半百的易均居然也哽咽了起来。
原来爱情才是这个世界上无解的毒药。
毒你甘之如饴。
毒你满心欢喜。
“可我从未想过她会如此恨我，恨我到置我于死地，置南儿于死地”
易均满眼神伤地望着我：“你恨承光么？”
我诚恳地答：“曾经恨过。”
易均释然的笑笑：“可能那些年的相互取暖在袁山面前，不值一提，我应该在她想要离开的时候，便放她离开"
空气变得沉默，易均良久后才开口：“我是做了些错事。”
“袁山后来找过她，我阻拦了下来，也威胁过袁山，所以袁山带走了承光，并且编造了一套我害死承光父母的故事”
“没想到，承光这孩子，真的来寻仇”
易均望向易南：“南儿，是爸爸没有做好，才让你承受了苦难”
我心中一紧，这是流言蜚语的可怖之处。
他让一个善良的人从恶。
让恶的人从此坠落。
“伯父，如果事情是这样，那么我想我可以告诉您了，当年易南母亲的死，可能也与秦画有关”
在易均震惊的神情中，沉默不语的易南终于开口：“承光父母的死，也应该是她做的，自始至终，她想要复仇的对象，是承光的母亲，袁巧巧阿姨，她恨袁家看不起她，还在她临盆之际拆散了她和袁山，只是复仇需要一个靠山，所以选择了您。”
“原本承光父母死后，秦画的报复行为便能结束，但后来孩子的失踪，袁山的突然离世，让她再一次跌进深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