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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娇等的就是她的起头,终于等到了,立刻装作不解道:“啥想头?青山是我弟,人热心,看能武可怜,时常过来帮把手的,他又是天上文曲星下凡,以后登科做官还和书院家的小姐成亲,不知道多出息,我这个嫂子到时候还要厚着脸皮求他扶持一把呢。”

    石寡妇微微松了口气,只是想起从前冷眼瞧见的他两人对眼时的情景,总还不放心,正要再盘问,忽然看见林娇一双眼通红,泪光盈盈,有些吃惊,赶忙问:“阿娇,你怎么了?”

    林娇顺势跪到了石寡妇面前,只是掉泪不说话,急得石寡妇直顿脚,见前戏差不多了,林娇终于甩出了最后一招,也是彻底打消石寡妇疑虑的杀手锏。她抹了下眼泪,低若蚊蝇地哼着说:“婶子,你前头不是跟我说过,我要是想另寻人,就跟你说吗?”

    石寡妇万分惊讶,盯了林娇片刻,迟疑道:“你……这是有人了?”

    林娇忙摇头,又点头,见石寡妇急得不行,这才含羞小声说:“旁人我也不敢说,只是婶子你比我亲娘还亲,我也就不怕,跟你直说了。是有这么个人了,要不是顾着能武,我指不定就真他走了……”

    石寡妇吓得妈呀一声,连连摇头:“阿娇,你糊涂啦,千万要不得。前头黄二皮的媳妇,跟个货郎跑了,被朱砂记入祠堂,到如今还时不时有人过去呸一口。咱改嫁没关系,旁人最多背后说道两句,私逃,那是下辈子也擡不起头做人的啊……”

    “婶子你放心,我知道轻重,没那么糊涂!”林娇忙澄清,又说,“那男人忠厚又实诚,也知道我的境况,应允了要等我。所以我才和婶子你偷偷说一句,往后青山做了官,我就求婶子帮我牵个线,有婶子的面子在,族里的人不敢不应……婶子,女人守寡的苦,那些男人又哪里晓得……”说着抹了下眼,泪又出来了。

    石寡妇被牵动心绪,想起自己守寡这些年的苦,眼睛也是有些发热,恨恨道:“男人死了婆娘,重情的最多等个一两年,没良心的几个月就另抱。变成咱女人,咋就这么命苦,改嫁就要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阿娇你放心,等我家青山出头了,婶子一定给你做这个主!看谁敢说一句闲话!”

    石寡妇现在已经完全化身慈祥而正义的母亲,搂着林娇安慰了起来,林娇眼泪却更多了,说:“婶子,可眼下我就有道过不去的坎,明天说不定就要见不着婶子你了……”

    石寡妇一惊,忙追问。林娇便把今天的事说了,最后哽咽着道:“婶子,我这样被逼回我那个娘家,等着我的不就死路一条吗?”

    石寡妇越听越气,尤其是林娇说到那句“他们说我和青山弟不清不楚”,涨红了脸,狠狠拍了下大腿,呸了一口怒道:“阿娇,你放心。从前我对你有疑心,这才没咋样。如今我知道你是乖孩,那些断子绝孙的人眼红了,竟敢这么编派我儿子想坏他的名声,你看我不撕烂他们的嘴……”

    石寡妇正骂着,忽然听见院里又传来黑狗的叫,这才住了嘴出去看,见是杨太公家的招娣,正嚷着:“石家婶子,太公差我告一声,明早都到祠堂大场里,有事要说。别的人家都晓得了,我怕婶子你不知道,特意过来说的……”

    石寡妇劈面骂道:“我把你个瓜脑袋的!给我滚,老娘还用你跟我说!”

    招娣本是想借机讨好平日难得有机会说话的石寡妇,特意觑了个空溜出来的,没想到被痛骂,也不知道是哪里得罪她了,又见狗仗人势叫得更响,怕真扑过来,缩了下脖子嘀咕一句好心被雷劈,忙转身一溜烟跑了。

    石寡妇骂跑了招娣,转身对跟了出来的林娇说道:“阿娇你放心,明天婶子和你一道去祠堂。我就不信这天下还没说理的地儿了!”

    林娇感激涕零地又要下跪,被石寡妇拦住,蹬蹬蹬跑进了屋里,出来时手上已经多了个用帕子包着的烙饼,豪爽地塞了过来说:“阿娇,比起你平日一指头戳不出一句话的蔫样,婶子倒更稀罕现在,往后就要这样才好。饼是婶子今天做给你青山弟的,夹了腊肉和嫩蒿菜,只留了一个,刚在锅底烘过,可香了。你拿去和能武吃,平日可吃不到的。”

    林娇这一回是真的有些惭愧了,知道这肉该是去年底藏到现在的,想起家里的那一叠,哪里好意思再接,推来推去,最后石寡妇掰了一小半留下,林娇实在推不过她,只得接了过来,真诚地连声道谢。

    石寡妇叹了口气:“谢啥子?说起来还是婶子不好,之前不问你,只听信了旁人的烂舌头自个儿猜疑,倒是委屈你了。说起来我家青山的命就是你那没了的男人用命换的,别说一个烙饼,就是叫我赔命我都要赔呢!”

    林娇又站着与她说了几句话,心里还记挂着另件事儿,便告辞说要回去。石寡妇正要送她,忽然想起刚才忘了问件事,压低声道:“阿娇,弄了半天,你还没跟婶子说你那个男人到底是谁呢,婶子认识吗?”

    林娇忸怩了一会,急得石寡妇直跳脚,这才说:“婶子,你可不许告诉别人。就是隔个十天半月会过来一趟的那个货郎。”

    石寡妇一惊,第一反应咋又是货郎?再一想,桃花村人多,三两天就会有货郎补锅匠挑着担子过来转一圈,其中好几个好像都还是后生,到底是哪个?又再追问。林娇这回是抵死不说,只羞答答表示往后再讲,惹得石寡妇笑着拧了她一把腰,骂道:“你不说婶子还不觉,一说,倒觉得是有几个后生瞧着挺不错的。小蹄子作,不说拉倒,你当婶子稀罕听啊,等以后你求我的时候,看你还说不说。”又借了西山顶新爬出月亮光,打量了下林娇,叹气说:“这么招人疼的一个小女人,刚那腰身我掐着,软得跟水似的,叫跟我这样的守寡,天也难容。往后哪个烂男人敢欺负你,跟婶子说,我咬死他!走,走,婶子送你回去。”

    因为心事尽消,石寡妇很是快活,一直送林娇到了离家没多远的地,这才回去。

    林娇目送石寡妇的身影在月光下消失,低落了一个下午的心情终于好了不少。靠着抹在袖子上的花椒面,石寡妇现在已经彻底成了她的人。明天有她往自己身边一站,嘴仗的事根本就轮不到自己了,那底气可噌噌地往上涨。只是光有她一人,还不敢保证一定能顶翻那帮子人,所以现在,她要去进行今晚的第二桩事。

    林娇出来时没吃饭,那大半块饼的香味现在不住往她鼻子里钻,大半个月没沾过肉了,她忽然嘴里生津,赶紧找了路边暗处的一块石头坐下狠狠咬了一口。厚实焦脆的面,配上肥腻腊肉和鲜嫩蒿菜,一咬满口香,上辈子都好像没吃过这么香的东西。

    林娇埋头啃完烙饼打着饱嗝站起来,摸摸鼓胀的肚皮,忽然觉得浑身充满了力气。

    接下来她要做的事冒险又艰难,她从前没这样的经验。但现在,把它当做一项工作的话,哪怕是虎口拔牙,她也要去试一试。

    为了自己和能武,豁出去了。

    ***

    那男人的房子在村北,虽然破败下去了,但沿着村道到底就是,而且比周围别的房子都要大,所以并不难找。

    林娇走在坑洼不平的泥巴路村道上。深蓝夜空下的淡淡月光把她周围白天可见的杂乱和肮脏都掩盖了起来,整个村落显得宁静而安详。房屋散布在她的左右两边,房前屋后树影婆娑,篱墙林立,家家户户的门窗里透着朦胧的昏黄灯光,除了偶尔有远处的几声狗吠和近处小孩的哇哇哭声,就只剩自己鞋底踩踏路面发出的轻微踢踏声了。

    要不是心情忐忑,她现在也算置身在一首乡村小夜曲里,走过最后一段铺了石板的路,拐个弯,停了下来。

    前族长的祖屋已经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了,没有灯火透出来。月光之下,看起来像一只四四方方的漆黑怪兽,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林娇慢慢到了大门前。门早没了从前的气派,月光下看起来却也像黑森森的一张大嘴。林娇伸手试着轻轻推了下,居然没上闩,吱呀一声开了,弄出的声响反倒吓了林娇一跳。做贼般地急忙回头看了下,并没什么异样,这才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合上门,试探着朝里面走去,见脚下一片平整,院子很大,只是空阔,除了墙角散放的几个碾子和磨盘,再没什么东西了。

    和杨太公家一样,这也是座三进的院落。林娇到了黑漆漆的前排院房前,不轻不重地叫了声门,没见里面有任何响动,再过了中间走道到后面,还是一片沉寂。除了瓦头上钻出的一蓬蓬的草还会随风动几下,这座屋子就像月光下的死城一样。

    林娇起先的忐忑和紧张到现在已经被沮丧和失望给取代了。

    她一个下午,都在一遍遍地重复着自己等下要说的台词,拿捏着精心设计过的每一声语调和每一个肢体动作,但现在,对象没了。这感觉就好像小学时终于背下了一篇长长的课文,第二天上课老师叫遍了人,被叫的都背不出来,却偏偏就是不点她一样,空虚失落得要命。

    林娇绕着院子又兜了一大圈,还是没人。

    乡下没什么夜生活,要省油蜡的话,一入夜就钻炕。白天那帮人已经定了她的罪,现在想必也不会再秉烛继续商议如何对付她。现在这里没人,她猜想他莫非是回了县城?但好像又不对,明天对自己的那场公审大会,他应该也要来的……

    林娇怏怏地朝大门去,走了几步,忽然想起那匹老马,急忙转身去找牲口圈。要是马在,那他人就还在,自己再等等就是。

    这爿地的人造房时,习惯把猪圈牛栏都搭在屋子后的西北角,风水上说能聚地气养五畜。林娇绕了过去,果然看到一排低矮的棚栏,地上东一堆檩条西一簇麦杆的,老马正被拴在一根柱子上安静地低头嚼着草料,而那个人正背对着她,高高站在一架靠墙的梯顶上,看样子好像在铺刚扎好的棚顶。一阵夜风吹过,林娇闻到了一股混着牲畜粪肥气味的麦秆清香。

    老马先发现她,停了咀嚼的动作,晃着脑袋拽动拴住自己的缰绳,两只前蹄擡摆了几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你这嘴巴刁得……”男人停了自己手上的动作,低头看着他的马,低声呵呵笑了起来,随风送来的声音里,满是宠溺和温柔,“你先凑合嚼着吧,等我修好你的窝棚再给你抓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