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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怒叫她出来,见她老老实实真跟着自己出来了,一时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虽然平时她口口声声地叫自己叔,可他这个叔又不是正儿八经的叔。何况就是亲叔,也没有板着脸教训已经这么大的侄媳妇的道理。脑子被外面凉爽的夜风吹了几下,一下清醒了不少,刚才的恼怒终于勉强被压了下去,心想既然叫出来了,还是先找个说话方便的地方问下王大丫那件事。现在被她追上来这样一说,听她还只记着店里的生意,终于忍不住了,停下脚步回头转身哼了一声道:“春娇,你知道这些天我为什么叫刘大同时常来转下?就是怕你一个女人抛头露面遇到这样的事情。刘大同年纪大些稳重,知道怎么处置。你倒好,不要刘大同,自己居然跳出来和男人赌什么砍手摸手……”他说着,气又不打一处冒,声音也严厉了不少,“你借的什么胆,竟这样胆大妄为?”

    借了边上一盏灯笼的晕光,林娇清楚见到他一张脸阴云密布,还这样毫不留情地教训自己,就跟教训小孩差不多了。轻咬下唇,仰脸说:“我借的就是你的胆!”

    她这话说得其实不算假。要是没有杨敬轩这个“叔”可以依仗,她一开始估计也不会毫不犹豫地盘下脚店。开脚店虽然只要先头一次性投入后,后面就可以几年坐收现钱,但每天打交道的大多都是男人。她一个年轻单身女人要是没后台,再怎么能干也不方便。只要手里有本,可做的小生意多得是,慢慢寻就是。正是因为有杨敬轩这个叔罩着,所以她才有开脚店的底气。

    杨敬轩没想到自己会被她提溜出来,一怔,见她贝齿轻咬红唇,一脸的委屈,滞了下,勉强说:“我什么时候叫你拿刀砍人手了?”

    最离谱的是居然还答应摸手……他闪过这个念头,嘴里没说,心中却愈发郁躁,毫不犹豫地下了命令,“你把店关了,回村里去。开店费了多少钱,我补你!”

    “嘎?”

    林娇傻眼了,微微张嘴望着他。

    “你刚开始跟我说要开这个店时,我就觉得不妥。现在看来果然这样。你年纪轻,没见过什么世面,外面世道乱,这种脚店里来往的又都是老江湖,你一个女人怎么能应付得来?简直在胡闹。听我的话,明天就关了店回村。”

    林娇终于反应过来,他斩钉截铁地在自顾下命令。这要是从前,别的男人敢对她这样说话,她还不立刻喷他一脸肠子。现在却奇怪得很,不但不恼,见他说话时皱眉生气的样子,反倒觉得有点想笑,面上却不敢露出来,装出乖巧的样子怯怯望着他说:“敬轩叔,我晓得你为我好。可是我不是在胡闹呢。”见他眉头不悦地又扬了起来,赶紧说:“我虽然每天都和男人打交道,可我行得正坐得直,不该说的话我一句不说。刚那个客人却不知好歹纠缠上来,叔你想,要是我缩了回去让刘大哥替我出头,这一回是摆平了,可以后呢,总不能每次都要靠刘大哥是吧?所以我这是在下一剂猛药。我是真砍下去了没错,可那个胡顺耳又不是傻瓜,他怎么可能会真让我砍?我料定他肯定会缩手回去的。你看不是被我料中了?你白白砸了我的茶壶呢。这么一闹,那些人就都知道我不是好欺负的,再说不是还有你吗?你往后自己到我店里多来转几下,自然没人再敢生事了。敬轩叔——”她拉长了语调,撒娇道,“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好不好?”

    杨敬轩不为所动,说:“总之你这样抛头露面就是不好,我一开始就该拦住你的。你把店关了。你要不想回村也行,我帮你找地方,你和阿武住城里。”

    林娇心里骂他蛮牛,脸上却不敢露,看了眼四周,小声说:“人家都看着我们呢。那边桥下没人,咱们过去说?”

    杨敬轩被她提醒,见来往的人果然看着,走过了还不住回头,顿生尴尬,唔了一声便往桥下去。

    桥下确实是个说话的好地方。灯火照不到,边上水流潺潺,月光从桥边一棵老玉兰树的枝叶罅隙里点点滴滴透下,不明也不暗。只要别大喊大叫,便是桥上路过的人也不会注意。

    林娇像个小媳妇般地跟他站到了树下,表情却更委屈,翘了嘴问:“你让我住城里不做事,谁养我啊?”

    “我养!”

    杨敬轩想也没想,话就脱口而出。见对面那小女人睁大了眼仿佛惊讶望着自己,这才觉得自己话说得不当,却并不想收回,反而朝她顿首再强调一遍:“你放心。我养你和你阿武!”

    林娇压下心中涌出的一丝甜蜜,摇头道:“那怎么行呢?你又不是我亲叔,再说就算是亲叔,也只听过有养侄儿的,哪有白白养了个侄媳妇的道理?”

    杨敬轩见她神情惶惑,想叫她放心,缓缓说:“我说过的话一定作数。”

    林娇说:“可我想过好日子呢?想吃山珍海味,想和官太太一样每天穿金戴银绫罗绸缎的。敬轩叔你养得起我吗?”

    杨敬轩一滞,沉默片刻,终于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说:“春娇你放心。我既然说过养你们,就一定会让你们过好日子的。等这里的事一完,我就不当捕头了。我去走马队。”

    林娇双手背后,笑眯眯摇头道:“我刚才跟你玩笑呢!谁要逼你去走马队啊!再说我有手有脚,我自己努力也能过上好日子。敬轩叔我跟你说,我这个店真的不能关。能武要看病,长大要娶媳妇,以后不知道还要花多少钱。就算你好心愿意帮我们,可也只能渡一时,不能渡一世。我更不想全靠别人过活,自己赚钱自己花才痛快。我向你保证,我以后离男人三尺远。等店都熟了,我还可以当甩手掌柜。你要是不放心你可以天天来看啊。要再有今天这样的事,不用你说,我自己就打包回桃花村!”

    林娇保证完了,见他定定望着自己不开口,神情却不似开始那么坚定了,赶紧再添一把火,稍稍靠近了些,伸出两个指头轻轻扯住他衣袖,晃啊晃地说:“敬轩叔,好叔叔,你就答应了吧,啊?”

    杨敬轩被她这一声好叔叔叫得后颈处汗毛直竖,又见她扯了自己衣袖晃个不停,神情里满是恳求,心中虽还有些不愿,却哪里还招架得住,掩饰地咳嗽了一声,擡手把衣袖从她手中拉了回来。

    林娇见他尴尬地收回了衣袖便不说话,神色虽还有些僵,猜想他应该是缴械投降了,一松,笑道:“敬轩叔你可真好。谢谢你啊。往后你来吃饭住宿,我打你八折。当然刘大同他们还是原价。”

    杨敬轩只觉哭笑不得,只好转了话题正色道:“春娇,我过来其实是有事要问你。你要老老实实回答我。”

    林娇一怔,见他神色郑重,立刻便猜到他大约是要问什么了,却装作不解地点了下头。

    “小半个月前,就在你搬进县城的前一天,我随李大人去了雁来陂。据大人说,他与个女子对谈几句,觉她于治水似有心得。可惜那女子匆匆离去。大人想找到她,对我描述了那女子的样貌年纪,与你似是相符。且我也瞥过那女子背影,与你确实有些像。那女子是不是你?”

    林娇茫然道:“雁来陂?治水?还与李大人说话过?我不晓得你说什么。不是我呢。你晓得我大字不认一个,如今要开店,这才拼命开始认字习数,我哪里懂什么治水?”

    杨敬轩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她。见她茫然的样子不似有假。只若那女子真不是她,附近也就这么点大的地方,李大人派出的人几乎连地皮也翻了个遍,都没找到人,哪里又会这么凑巧还有另个与她形貌相符的女子?心里始终还存疑窦,迟疑了下,又问:“那你那天在做什么?”

    杨敬轩问完,仔细再观察她神色。见她皱眉想了下,忽然眼前一亮,仿佛想了起来,很快却又露出害羞的样子低头不语,也不知道她怎么了,忍不住催促道:“想起来了?”

    林娇低头轻声道:“我……那天正好是小日子,肚子不舒服,哪都没去就在炕上躺着呢。”

    杨敬轩一愣:“小日子?”

    林娇见他不懂,忍住笑,轻轻顿了下脚,解释说:“就是……女人家每个月都会有的那么几天……人家肚子都痛死了,哪里还有心情到处乱跑……”

    杨敬轩啊了一声,这才明白过来。既不敢看她,更不敢再问,只觉一张脸热得要滴出汗。

    林娇暗笑了下,故意说:“敬轩叔,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听说喝些红糖水就会好,可家里也没红糖,忍了一天才稍好些呢。不信你问阿武去。”

    杨敬轩唔唔了两声,窘迫道:“不必不必。我信你就是。”

    林娇见他果然被唬住了不再追问,暗松了口气,也不再说话了。两人就这样默默对立了片刻,河边的凉风吹过一阵,吹得头顶玉兰树的叶子哗啦啦地作响,杨敬轩忽然像是回过了神,说:“没事了。我送你回去。”说完急匆匆转身就走。

    林娇懒洋洋地嗯了一声。刚才她还记挂店里生意,现在却不想走了。头上有月光,手边是开花的老玉兰树,身畔是小河,对面还有个自己说什么他就信什么的男人,就这样走了,有点可惜。

    杨敬轩走出几步,回头见她还钉着不动,只好又回来,哄着说:“我明天就给你送红糖来,你现在先回去吧。”

    林娇忽然觉得自己真的有点喜欢上这个男人了。前世里她也谈过几次不痛不痒的恋爱,不是无疾而终就是男人劈腿,却从没遇到过这样一个肯像哄孩子般哄着自己的男人。她忽然想和他谈场恋爱。和这样的男人谈恋爱,应该会很有意思。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反正自己现在才十九,就把以前没装过的嫩拣过来一并装个够。她暗笑了下,歪着头问道,等着看他发窘。

    杨敬轩果然被她的话窘住。顿了下,含糊说:“我不是你和阿武的族叔吗……”

    “你还是好多人的族叔呢,怎么没见你对他们都这么好?”林娇打断了他话,不依不饶,“你刚才还说要养我,我可记着呢。这天下哪有叔叔养侄媳妇的?敬轩叔,要不……”

    她靠近他一些,仰脸看着他说:“要不我当你女人好不好?这样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养我了!”

    杨敬轩大惊失色,怔怔望着她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一张脸。皎洁的月光透过树缝撒了下来,照得她一张脸庞仿佛头顶树上盛开的白玉兰,眼中映了朦胧细碎的月光,随她呼吸而微微闪动,闪啊闪得,鼻息里忽然又飘来一阵芳香,不知道是玉兰花还是她的香,他觉得自己有点头重脚轻了,急忙往后退了几步,背后抵到了玉兰树的稳重枝干,这才停了下来。

    “敬轩叔,我真的喜欢你呢。我知道你是我叔,按村里的辈分你不能当我男人。可谁叫你对我这么好呢?我就喜欢你了,真没办法……”她幽幽地叹了口气,朝他慢慢靠近,直到两人中间不过半臂之距,甚至能感觉到他越来越紧绷的身体了,这才停了下来,“我不想你为难。你不用娶我,真的,我不要名分,当你女人就好,好不好?反正……我的身子你看过了,你还摸过了呢……”

    杨敬轩随她靠近,听她哀哀婉婉的话,全身血液都涌到了头上,嗓子干得几乎要冒火,吞咽了好几下,终于可以发声了,困难地说:“我答应过给你找个男人的……”

    “可我就是喜欢你啊。以前在村里我都不敢说,现在到了县城,边上没人盯着,我才不怕了。敬轩叔,你当我男人好不好?”

    杨敬轩只觉自己的心要跳出喉咙了,见她的脸越靠越近,几乎已经可以闻到她颈间散出的脂腻幽香,僵立着不敢动,只低三下四地低声恳求:“别,别,春娇,别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读者爱古言、hina、绯小曦、喵tt、jianluolan18投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