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轻痕的声音一直在流霜耳边萦绕,那声音里柔情满溢,仿佛有说不尽道不完的情意。似乎那眷恋,那深深压抑的担忧和不放心,都还在心头萦绕;
流霜的掌心似乎还留有他握过的余温,身体似乎还记得被他拥抱时,强劲而有力的臂膀。
她不能死!
无尽的黑暗,慢慢于意识中褪了色,流霜终于苏醒,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素白的床帐,飘然垂下。
一时之间,她有些迷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全身上下软弱无力,身上好似敷着药。脑中瞬间回忆起昏迷前的状况,她记起她替师兄挡了一剑,当时,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就那样冲了过去。
自小到大,一直是师兄在护着她,这一次,她终于守护了师兄一次。
透过素白纱帐,依稀看到一个人影坐在床榻前,一只手紧紧握着她的左手,掌心里全是汗。他似乎一直保持着这个动作很久了,看上去有些僵硬。也不知他在想什么,竟没有察觉到流霜已经苏醒过来。
流霜想要动一动,伤口犹如针扎一般疼痛,情不自禁低低轻吟了一声。
一双大手迅速掀开了纱帐,段轻痕的脸清晰地展现在眼前,这是师兄吗?这是她俊美脱俗风采俊雅的师兄?
流霜差点认不出他,他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修眉紧皱,脸色憔悴,胡须好似杂草,在他的脸上疯长。
见到她终于醒了过来,他骤然闭上眼睛,长吁了一口气。仿佛一直以来提在嗓子眼的心终于回落到胸腔里了。握着她的手的双掌,紧紧攥了一下,他低低说道:“霜儿,你终于醒了。”
原本清润朗澈的声音竟变得沙哑不堪,他没有因她的苏醒而欣喜若狂,相反地,双眸里竟有一片水雾朦胧。
“霜儿,喝点水吧!”他终于不舍地松开手,扶起她孱弱的身子,喂她喝了些温热的水。
“我已经不碍事了,师兄,我昏迷了几日?让你担心了!”她低低说道。
段轻痕小心翼翼扯过被褥裹住她的身子,他的动作温柔极了,生怕碰触到她的伤口。
“你昏迷了十日!”段轻痕低低说道,声音里有着抑制不住的颤抖,他忘不掉她昏迷时,他是怎样的惶恐。他还从来没有这般惊惶过,生怕她就此醒不过来。
流霜懂他的担忧,微笑着道:“师兄,我已经没事了,你不要担忧了!”
“不要我担心,你就不要那样做!”段轻痕语气里的嗔怪和怒意是那样明显。
她竟替他挡了一箭,她可知,他宁愿自己死去,也不愿她受到一丝伤害。伤在她身上,比伤在他身上,还要让他疼痛。
“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要这么傻了!你可知,若非师兄是医者,及时为你封住了心脉,控制了血流,霜儿,你可能就永远也不会醒过来了。”他低喃着说道。
“师兄,”流霜低低唤道,玉手抚在段轻痕的手掌上,轻声道,“我知道你的心,可是我的心,也和你是一样的,我也不愿师兄受任何伤害!”流霜低低说道。她怎能眼睁睁看着师兄死在她的面前。
段轻痕幽幽闭上双眸,睁开时,眸中水光氤氲,反手将抚在他掌上的小手紧紧包裹住。
“师兄,那些刺客可是抓住了?”想起秋水绝,流霜问道。
段轻痕摇摇头道:“走了几个首领,其余的皆是死士,抓住后皆已自尽了。”
“可是查清了他们的身份?”
“我正在派人彻查,不过这些人个个武艺高绝,人数虽少,却敢进宫行刺。我想,必是前朝余党。”
“师兄是说,他们是前朝羽国之人?刺杀师兄,是为了光复羽国?”流霜问道。
秋水宫竟然不是一个简单的杀手组织,原来竟担负着这样重要的使命吗?
光复旧国!
每一个朝代灭亡后,都有一些前朝余党不甘灭亡,作着光复旧国的梦。他们组织旧部,制造一些刺杀和叛乱。有许多人,穷其一生都在这个梦里活着,可最终都逃不过一无所得,郁郁而终的结局。
本来,朝代的更替便是鲜血染就、白骨铺成的。再加上新朝旧国的恩怨,死去的,大多是一些无辜的人。
其实,流霜认为,谁做皇帝,都是无所谓的,只要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就好。估计天下百姓也是这么想的。
流霜肯定,以师兄的才华和胸襟,是可以将这个天下坐稳的。或许她应该将这次刺杀是秋水宫的杀手之事说出来,但是,她竟然犹豫了。
以前,她从未隐瞒过师兄什么事,这一次,不知为何犹豫了。最后,终究还是没说出来。或许,秋水宫只是一个杀手组织吧,这次刺杀或许仅仅是受人所托吧。
“霜儿,你才醒过来,好好歇息吧。”段轻痕伸手抚上流霜的额头,又按上她的手腕,为她诊脉。眉头终于一松,露出了难得一现的笑意。
“霜儿知道了,师兄你也回去歇息吧。”师兄为了守护她,定是极累了。
段轻痕终于不舍地放开流霜,为流霜掖好锦被,缓缓退了出去。她已经无碍,有些事情,也该他去解决了。
十日后,流霜的伤口已经愈合,能够下床走动了。
日光暖暖的,院子里的**全部开了。红藕搬了一个凳子,让流霜坐在廊下赏菊。
**朵朵,开得美丽绚烂。
有时候,流霜真的只想做一朵花,自在地享受着日光,绚烂地绽放。
身后有侍卫报告道:“霜小姐,兵部侍郎左迁来访!”
流霜一愣,她从师兄口中听说过此人,他是前朝羽国的重臣。
据说,羽国灭亡后,崚国初立国。东方旭日对他颇为倚重,想要重用他。他对东方旭日拒不听命,要辞官而去。东方旭日一怒下,将他关押在牢中。这一关便是五年,五年也不曾让他屈服,可见此人性子何等执拗。
一直到几年前,段轻痕回国,才将他从牢中请了出来。他对段轻痕颇为欣赏,此后便成为段轻痕的心腹。
流霜不知,这样一个朝廷重臣为何来找她?
于是在书房备了清茶,自己移步到书房等着。片刻后,兵部侍郎左迁迈着沉稳的步子走了进来。一番客套后,流霜和左迁分别落座。
左迁年近五十,身着朴素的玄色布袍,睿智的皱纹分布于唇角额际,他的双眸炯炯有神,整个人极有精神。他一见流霜,便微笑着问道:“白姑娘的身子可好些了?”
流霜摒退侍女,浅笑着道:“已经无碍,多谢左侍郎挂念。不知今日侍郎来访,可是有要事?”流霜直截了当发问,她知道,此人来此,必有要事,否则他绝对不会来找她。
“白姑娘果然是聪明人,我就直截了当说吧。白姑娘对崚国目前的形势可是了解?”
“略知一二!”
“如今,王上尚在病中,殿下久不回朝,朝中大权落在王后手中。如今,天漠国对我国虎视眈眈,前朝旧部也对新朝不利。崚国此时内忧外患。在老臣眼里,唯有殿下之能,才能使崚国强盛,能使崚国和天漠国抗衡。否则,崚国早晚都会落入暮野手中。”左迁慷慨其词道。
流霜没想到,左迁一上来便和她谈论国事。她也没想到崚国如今的形势竟如此严峻。师兄心内,该是多么忧虑啊!
左迁盯着流霜的眼睛,徐徐说道:“白姑娘,当日你替殿下挨了一剑,我便知姑娘乃情深义重之人。姑娘能有如此勇气,决不是凡俗之人。所以,左迁今日才冒昧前来,想要求白姑娘帮殿下一个忙!”
“左侍郎但说无妨,为了师兄,做什么我都愿意。”
“恳请姑娘离开殿下身边。”左迁丝毫没有犹豫地说道。
流霜一愣,其实她很愿意留下来帮师兄度过难关,但没想到左迁却要她离开。
“当日姑娘昏迷,殿下抱着姑娘痛哭,那情景真是令人肝肠寸断。姑娘昏迷期间,殿下十日不曾洗漱,一直守在姑娘身边。殿下对姑娘的情意,如今已是天下皆知。姑娘若是依旧留在殿下身边,反倒是危险的。而且,若是有心人掳了姑娘,和殿下讲条件,就是要求殿下弃了江山,我想殿下也会答应的。所以,还是请姑娘离开,彻底地消失。为了崚国百姓,我们不想失去一个好皇帝。”说罢,左迁竟是跪在了流霜面前,怎么请都不起来。
流霜心中剧震,左迁的话,击中了她的内心。
当日,王后拿她的安危逼师兄纳妃,师兄答应了。她相信,师兄为了她,什么都会做。她只是恨自己,怎么总是会成为师兄的负担。
“左侍郎快些请起,霜要出宫,还需左侍郎相助!”流霜伸手将左迁搀了起来。
梧桐夜雨,一夜秋凉。柳疏寒条,枯荷沉影,短松古柏,一路走来,皆是秋景。
为了消失的彻底,流霜连红藕也没带,独自一人被左迁送出了皇宫,送出了西京。左迁给了她足够的银票,本要将她送到目的地,但是流霜摇摇头,不是彻底消失吗?那就谁也不要知道她的下落。
左迁望着流霜,素衣翩然的她,在秋阳映照下,是那样纯净。
静逸、玲珑、仁心、光华内敛,这是他对这个女子所有的观感。她的风采和前朝皇后很像,这个女子有母仪天下的能力。但是,她也同样有祸乱天下的资本。
红颜祸国,可是他却狠不下心来除去她。左迁叹息一声,坐车向西京而去。他明白流霜是一个聪明的女子,她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流霜望着左迁的车马慢慢远去,心内一阵悲凉。抬头望天,大雁排成人字向南飞去。大雁尚有家可归,而她却有家不能归。
所谓的彻底消失,便是所有昔日曾经待过的地方都不能再去。就是爹娘的故里也不能回,因为那样总会让有心人找到她的。
流霜躲到山坳里,将身上的素衣罗裙褪下,换了一身破旧的男子衣衫。将头上发簪扯掉,用发带束发。又从背后的药囊里,拿出药水胭脂在脸上涂抹一番。
她虽没刻意学过易容术,但是自小便和红藕男装出去采药,这易容之法,还是多少会一些。对于男子的行动仪态,也是模仿的很像。
坐在湖边,烟雾迷蒙的湖水里,现出一个相貌平凡的少年男子。脸色土黄,眉毛粗黑,不丑也不美,没有一点特征,这样一张脸,不会令人注意,也很容易令人遗忘,是混在人堆便找不出来的一张脸。
流霜对自己的样子很满意,扯起嘴唇笑了笑,碧波**漾的水里,那个面貌平凡的少年也笑了笑。
如今她的样子,怕是师兄站在自己面前,也认不出她了吧!
收拾停当,流霜从湖边起身,背好身上的行囊,再次向西京而去。
大隐隐于市,最好的隐居之处,不是远离,而是留在原地。何况,她心中惦念着师兄,很想随时获悉他的消息。
西京东应路上,有一座茶楼,名字叫雅心居,正在招跑堂的伙计。
流霜对雅心居观察了半日,发现这里三教九流来往的人甚多,应当是一个消息汇集的所在。遂决定到雅心居去当店伙计。
雅心居负责招店伙计的一楼掌柜,见流霜相貌平凡,口齿伶俐,重要的是,一看流霜就没什么武功根基,便将流霜留了下来。他们需要的正是这样的人,越普通越好,越平凡越好。
进了雅心居,流霜才知道,雅心居不仅仅是一座茶楼,二楼是雅室,三楼还是客栈。
一进入雅心居,流霜便感到怪不得这个茶楼生意做的火爆,这里的主人应当是一个风雅之人。
一楼只是普通的茶肆,但是,却也敞轩明几,大厅中的四根立柱上,绘着芙蕖和修竹。墙面上挂着四幅画,分别绘着春夏秋冬四季景色。
在这里沏一壶清茶,听几首古曲,倒是宜心宜室宜画更怡情。
二楼三楼流霜没去过,她也没资格去,想来更是高雅别致的很。
她只能在一楼打打杂,端端茶。活并不重,只是有些熬人,每晚都到打烊了才可以歇息。一楼只有两个店伙计,另一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相貌也很普通,人特别机灵,只是有些懒。
这日,天色有些阴沉,流霜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到了阴雨天便有些疼。她在一楼自己的临时居所里,往伤口上敷了些药。
走到大厅时,外面已经下起了雨,都说春雨绵绵,不想这秋雨也如此绵人,细细的柔柔的,下个不停。
今日茶肆中的人,相对于平日要少一些,大厅便显得有些空旷。
苏茉茉坐在大厅中央的台子上,正在唱曲。她是茶楼里雇来唱曲的姑娘,模样清秀,嗓子甜美而略带一丝沙哑。
“金风细细,叶叶梧桐坠。绿酒初尝人已醉。
一枕小窗浓睡。紫薇朱槿花残。斜阳却照阑干。
双燕欲归时节,银屏昨夜微寒。”
此时客少,流霜将桌椅擦拭了一遍,便倚在柱子上,听着苏茉茉唱曲。不知是曲子催眠,还是昨夜没睡好,流霜竟然靠着柱子打起了盹儿。
“银屏昨夜微寒……”苏茉茉将最后一句的尾音拉得很长,听上去好似在叫着一个人的名字。
寒……好久没有想起这个名字了。
流霜在似睡非睡中苦笑着,忽然一阵马蹄声响,流霜惊醒。她抬眸望向门口,只见两双纤细的玉手将帘子掀开了,露出了一角雨雾蒙蒙的天空。
一个白衣公子穿过蒙蒙雨雾,缓步走了进来。
流霜望着他的月色白衣,望着他晶莹剔透的眼眉口鼻,一刹那间,仿佛魔幻一般,所有的往事纷至沓来,风驰电掣般掠过她的脑海。原以为早就忘记了,原以为她已经不在乎了,可是却不曾想,一切的深情和痛苦,早已化作了一种叫做沧桑的东西,深深烙刻在她的心上。
一时之间,流霜有些分不清,这究竟是梦,抑或是现实?
有些事,并不是想忘记就能忘记的!
有些人,并不因为你恨他,他就不会存在的。
你以为你已经忘记了他,其实他只是藏在你记忆水底的鱼,它自在那里,只是你不愿看见。但是终有一日,它会跃出水面,当你被倏然惊到的那一刻,才会明白,原来,他一直都在那里,从未离开。
他匆匆扫了她一眼,眸光没有因她有任何的停驻,便飘然走向了靠窗边的一个桌子上。
张佐李佑和轻衣纤衣尾随着他走了过去。
“小伙计,上茶!”张佐向她招手道。
流霜向左右望了望,另一个店伙不在,那个偷懒的家伙,人一少,便留她一个人在这里应付。改天可要和他好好谈谈,这样可不行。
流霜稳住心神,缓步走了过去,低声问道:“客官好,不知各位要点些什么茶!”流霜庆幸自己事先吃了“穿星子”药草,使嗓音有些沙哑,不然真怕被他们听出来。
“贵店都有什么茶?”轻衣问道。轻衣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眸中有些忧色。
流霜朗声道:“但凡普通能叫得上来名字的茶,本店都有,另外本店还有几种自制的茶,比如梅花茶,不知客官可愿品尝。”
听到梅花茶三个字,百里寒微微挑了挑眉。
“如何做的?”他开口淡淡问道。这个店伙计不似一般伙计那么聒噪,既然有好茶,就应该介绍一番,令别人点不是吗?
流霜唇角微扯,极力扯出一抹笑意,“梅花茶是冬日里采撷的初开的梅花,晾干,再用初雪化成雪水,泡制而成!香味清淡,入口保你唇齿留香。”
她淡定而熟练地说着,初见他时的惊惧还在,但是她知道自己此时不能惊慌,否则露出了马脚,被他认出来可不好。
“好吧,上梅花茶!”百里寒靠在椅背上淡淡说道。修眉微皱,深沉和凝重的表情堆积在他的脸上,使他原本俊逸脱俗的面容有些沧桑。
流霜答应一声,转身去沏茶。
从罐子里取出早就研制好的梅花香瓣,舀了一勺放进莹白细腻的瓷壶里,然后从锅里舀一勺烧得滚烫的雪水,浇到壶里。看着那些芬芳馥郁的花瓣,在水中舒展着,翻涌着……
流霜将瓷壶放到托盘里,呈了上去。
轻衣早已伸手接了过去,将壶水用银针试过,然后才提壶为百里寒倒了一杯。
一阵清寒淡雅的香气扑鼻而来,百里寒心中一震,望着那在水中翩跹浮动的花瓣,他的心,不知为何微微悸动。执起白瓷云杯,品了一口茶。他是极喜爱这淡雅清茶的,正如这个小店伙所说,虽淡雅,却令人唇齿留香,一如那个蕙质兰心的女子。
“客官可还有别的吩咐?没有的话,小的就要去忙了!”流霜淡笑着问道。几日下来,将那店伙计的伎俩也学的不少。
“没有了,你先下去吧!”轻衣吩咐道。
流霜呼出一口气,才要离去,却听百里寒淡淡说道:“小伙计,慢走!”
流霜心中一震,不会吧,他不会认出她了吧?
“有件事想向您打听打听!”百里寒微眯着眼,问道。
“什么事?”流霜心有忐忑地问道。
“听说,前些日子皇宫里遭到了一场刺杀,据说有一个女子救了你们的太子殿下。此事可属实?”百里寒故作云淡风轻地问道。
流霜闻言,心底一震,原来他听到了这个消息。
“不错,好像是听说有这么回事!”流霜道,她不能说不知道,这个消息每日里茶馆都有人在说,她说不知,岂不是令人怀疑。
“那个女子,伤得重吗?”百里寒修眉凝着,极其小心地再次问道。
“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这里每日里来的客人极多,一个人一种说法,小的也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都怎么说?”百里寒这句话问的有些急,且声音里有一丝颤音。
流霜抬眸,直视着百里寒的眼睛,淡淡道:“有的人说她伤的极重,不过已经被救活了,也有人说她已经死了!说她死了的人,还是相当多的。”
“啪”的一声,白瓷云杯碎裂的声音传来,苏茉茉的小曲也因这个声音而微微停顿了一瞬。
杯中的茶水洒了百里寒一身,片片嫩红的花瓣粘在他修长的手指上,和指缝里溢出的鲜血混合在一起,令人有些惊心。
“王爷!”轻衣慌忙拿出锦帕,替百里寒擦去手指上的血迹和白衣上的水泽。纤衣慌忙收拾着桌子上的碎片。
“她不会死的,你们在胡说!”百里寒狠声说道,一双黑眸中充满了令人心痛的痛苦。
流霜别开眼,淡淡道:“客官,我也是听说的。客官,这杯子,可是很贵的,一会儿结账时,麻烦记得把杯子钱也付了。”
轻衣抬眸,脸色有些微怒,冷声道:“我们记下了!你且下去吧!”
流霜点头慢慢退了下去。
苏茉茉的小曲又开始唱了起来,换了一首曲子。
“朝云散尽真无那,百岁相看能几个?别来将为不牵情,万转千回思想过。”
风凉雨寒,遥遥看到百里寒坐在靠窗的位子上,修眉微凝,似是陷在回忆里。
原以为百里寒饮完茶便会离去,却不想他们竟然在雅心居住了下来,三楼的天字号房间。
这一夜的客人比较少,流霜早早便闲了下来。本想早些安歇,却不知为何总也睡不着觉。
从床榻上起身,到廊下去望月。只是这样的天,哪里还有月,就连一个星星也不见。只有绵绵雨丝依旧飘洒着。
院子里,忽然有一道黑影闪过,如同大鸟一般,消失在对面的屋檐上。那身影是从三楼的窗子里飞出来的。
流霜眨了眨眼,怀疑自己看错了。
秋夜,没有月光,没有星光,只有黑暗,无边的黑暗。
秋雨,细细柔柔,淅淅沥沥,绵绵不绝,一如段轻痕心中的泪在流淌。
月明宫殿内,只挂着一只宫灯,散发着微蒙的清光。自从霜儿离去后,他习惯了夜的黑。
窗子半敞,有斜风细雨从窗子里飘入。
侍女要去关窗,段轻痕摆了摆手。他坐在案前,正在一个人下棋。左右手对弈,棋局走的平稳,黑白二子相应,分不出伯仲。
房门处,药叉悄悄走了进来,脸色悲悯地禀报道:“禀殿下,属下该死,依旧找不到霜小姐!”
段轻痕右手一抖,手中棋子便滑落在棋盘上,那双漆黑如墨的黑眸愈发暗沉了。
已经五日四夜了,依旧没有霜儿的消息。她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寻不到一丝踪迹。他想起那日左迁的话:“殿下,白姑娘是那样聪明的女子,她若想躲开,一定不会让人找到的。所以,臣奉劝殿下还是放弃寻找,此时应以国事为重。”
有那么一瞬,段轻痕真想冲上去掐死这个老头,他竟然私自将霜儿带出了皇宫,怎能令他不愤怒。但是,左迁只说了一句话,便彻底将他打倒了,“殿下,要想保护心爱之人,只有自己够强势。试想,您若是够强势,白姑娘还用得着离开吗?”
是啊,他还不够强势。而四周,却遍布着强势的敌人。暮野、母后,就连不知霜儿身份的前朝余党,也对霜儿虎视眈眈,都想擒了霜儿来要挟自己。
是时候了,或许,他是该考虑登基的事情了。
他说过要还霜儿一个清平盛世。
屋檐上的琉璃瓦被雨水冲刷过,再在灯光下一映,竟是亮得晃人眼目。
百里寒踩着光滑的琉璃瓦,身子灵活地在屋檐上飞窜,好似流云霁月一般轻盈,又似疾风流星一般迅速,波光潋滟的瓦片在身后急速退去。
到了月明宫的屋檐上,他缓缓凝住了身形,趴在屋顶上。
今夜本不该贸然前来,只是白日里听到那个小店伙的话,他的心便再也不能平静。他迫切想要知道霜儿的情况,否则,他一定会煎熬而死。双足勾住屋檐,施了一个金钟倒挂,他望向亮着灯火的室内。
昏黄的烛火下,红藕正坐在案前刺绣,这个丫头总是心不在焉,不时将针刺在手指上,疼得她颦眉皱脸。
帷幔飘飞的大**,隐约看到一道人影面朝里睡着,乌亮亮的黑发在锦枕上铺散,好似一朵绽开的墨莲。百里寒的心忽然跳动的厉害,好似要从胸腔里跳出一般。
红藕守护的,必是霜儿无疑,日夜思念的人就在眼前,他要确定她安然无恙,才能放心。
虽然知道,她此刻或许并不乐意见他,但他还是迫切想要见她。
百里寒顺手从眼前的桂花树上,采下两朵淡黄色的小花,曲指一弹,一朵飞向烛焰,一朵飞向红藕。
烛焰闪了闪,灭了。红藕一声不吭地趴在几案上睡了过去。
“红藕,你怎么了?”躺在**的女子轻声问道。
那声音虽然极轻,但是却如惊雷一般让他心慌,那根本就不是流霜的声音。百里寒心中乍然一痛,他飞身从窗子里窜入,带着风雨的凉意,在室内站定。飞指如电,将那女子的穴道封住了。借着微蒙的夜色,他看清了眼前之人的脸,果然根本就不是流霜。
为何红藕伺候的人不是流霜?难道,霜儿真的已经不在人世了?
悲伤和绝望同时袭上他的心头,他踉跄着几乎站不稳。他忽然转身,从窗子里再次飘了出去。这一次,他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踪,直直向段轻痕的寝宫而去。
一路上拦截他的侍卫,在他眼前没有过上两招,便软倒在地。
夜风忽盛,风雨声渐急。
段轻痕捏着棋子的手忽然一滞,抬眸望向窗子,一抹身影忽然从窗子里飘入,带着凉风和细雨,飘落在他眼前。
宫灯晃了晃,光影也随之摇晃,不知是被凉风细雨所吹,还是被来人身上的寒意所激。
“宁王爷好身手,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要事?”段轻痕唇角一勾,声音清润而淡静。
不管他方才是如何伤心失落,在这一刻,面对着情敌,他无疑是优雅而淡定的。
百里寒望着段轻痕唇边淡若轻烟的笑,绷紧的神经微微松了松。段轻痕还能笑出来,霜儿,应是无事吧?
“流霜何在?”他冷声问道,浑身上下宛若被霜雪所冻结,冷意是那样明显地袭来。
“在隔壁厢房歇息呢!”段轻痕淡笑道。
“那不是她,你告诉我,她在哪里?”百里寒再次问道。俊美的脸上,浓郁的怒意似乎在燃烧,幽深的黑眸中,有冷冽肃杀的光芒在闪耀。
段轻痕毫不怀疑,此刻只要他张口说一句,流霜已死。他的剑,便会马上向他刺来。
“她无事,王爷不必担忧。王爷既然来了,可有兴致与在下对弈一局?”段轻痕忽然转换话题,似乎刻意在折磨着百里寒的神经。
百里寒低首,目光在棋盘上掠过,再次凝住在段轻痕俊美而略显憔悴的脸上。
他忽然温雅一笑,从容地撩起夜行衣的下摆。衣服已经被细雨打湿了,但是他浑然不觉,动作依旧优雅而从容。
百里寒拈起一颗白子,落下。
段轻痕拈起黑子,落在西北角。
落子无声,唯室外风雨渐盛。
初时,两人还能心平气和地落子,不过一刻钟功夫,棋子便落得越来越急。局势早已不是一开始那般平稳,而是厮杀的你死我活。
百里寒拈起棋子,随手一扔,正是中路要塞。
段轻痕面色一变,拈子一扬,棋子打着转,落向左上角。周围的白子受到激**,纷纷落下。
虽然,两人面上表情依旧云淡风轻,但是彼此心内都是极乱。
百里寒恨段轻痕强行掳走了流霜,段轻痕气恼百里寒夜闯皇宫。百里寒恨段轻痕竟让流霜为她挡剑,段轻痕痛恨百里寒不珍惜流霜。
厮杀片刻,黑白子之战,上升为双手之战。
你的黑子击落他的白子,他的白子又击中你的手腕。终于,厮杀从棋盘上转到了彼此两人身上。
宫灯摇曳,光影迷蒙,一黑一蓝两个人影在室内激斗,衣袂飘飞,疾风回旋,掌影如蝶翩翩,在白墙上投下变幻多端的黑影。
纵是宽敞如段轻痕的寝宫,似乎也承受不住两人激战的杀意。
两人从窗口跃了出去,拔剑在手,在院外展开决斗。
寒光四溢,剑气如游龙般幻化,雨丝似乎也被这凌厉的剑光斩断。剑影飘渺,残花满地,层云叠嶂,雨丝飘飘。
风雨渐猛,偶尔有电光闪过,映亮了彼此眸中的寒意。两人的黑发都已经尽湿,衣衫湿透已不再飘飞。
两人却毫无所觉,依旧斗得你死我活。
“霜儿究竟在哪里?”百里寒一剑刺去,还不忘问话。
“打赢了我再告诉你!”段轻痕闪身避过,瞅准时机,剑光如虹,刺向百里寒。
两人不觉间已斗了几百招,身上都已见伤,伤口被雨水一浇,刺骨地疼痛。但是两人还都没有停歇的意思。
段轻痕的侍卫站在不远处,谁也不敢过去。因为段轻痕有令,不许他们过去,再则酣战的两人都是绝世高手,剑网密密如织,根本没有空隙让他们出手。
两人一直战到彼此再也没有力气刺出,方才停手。
天边有闷雷滚滚,廊下的宫灯在风雨中摇晃着,照着两人同样狼狈的样子。
段轻痕以手拄剑,悠悠道:“百里寒,她不在我这里,她已经离开了。”
百里寒知道段轻痕没有骗他。若非霜儿已经不在这里,他何以气恼地和自己出手,他眉间眼梢的失落也证明了这一点。
既然她不在这里,他也无需在这里纠缠。
风雨中,他淡淡回首,“东方流光,我一定会比你先找到她的!”说罢,勾唇一笑,笑容凄清而坚定。
他忽然纵身一跃,飞身上了房顶,疾步飞走,身影渐渐消融在雨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