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沐浴,便是洗净流霜脸上的易容,更衣便是给她换了一身女子的衣衫。
本来流霜对自己的易容术很自信,却不想一天之内被两个男人怀疑,真是懊恼至极。女子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流霜一边走,一边思索着怎样圆谎。
她一点武艺也没有,那个人何以怀疑她是别人派来的探子?是不是以为她和暮田的冲突是一场戏?如今的人,警戒心还真是强。
流霜被两个侍女擒着,缓步走到了前厅。
“主子!已经沐浴完毕了!”两个侍女施礼说道。
秋水绝正托腮望着几案上花瓶里的雏菊,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示意两个侍女退下。
流霜凝视着他优美的侧影,隐隐觉得此人有一丝熟悉,到底是哪里熟悉,她也说不清楚。他的样子明明是陌生的,怎会有熟悉之感呢。
秋水绝微笑着缓缓回首,在看到流霜的那一刻,笑容凝滞在唇边。
流霜站在灯下,梳着简单的发髻,穿着简单的素衣,虽不是绝美的,但是那幽兰般的气韵,淡定的风采,却还是让秋水绝看直了眼。
他那双深幽的黑眸中闪过一丝惊诧和不信,随即便绽开一抹魅惑人心的笑意。
这世事还真是巧啊。方才刚刚获悉她已经不在皇宫的消息,此时便出现在他的面前了。不知为何,此时,他竟是心情大好了。
他缓步踱到流霜面前,将一张俊容凑到流霜面前,调侃地望着她。
“原来,你是一个女的啊!”他邪笑着说道。
“既然让你们看出来了,我也就不隐瞒了。小女子是一个命苦的人,前些日子相依为命的亲人病逝,无法谋生,才到了雅心居做店伙计的。只因你们不招女伙计,所以才想到女扮男装的。不想却让公子看穿了。公子,我真的不是什么密探!”流霜垂泪道。
秋水绝点了点头,薄唇微扬,竟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我已经相信你不是什么密探了,谁会用你这样柔弱的女子做密探呢。既然你身世这么可怜,这样吧,从今日起,你就留在我身边做我的侍女好了。我绝不会亏待你的。”
流霜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方才他那样阴狠地对待自己,原以为需要费一番口舌,他才会相信自己的话,却不想这么容易便取信于他了。
他是真的相信自己吗?流霜抬眸,希望从他的眸中看出点端倪,但是他眸光平静而柔和,看不出一丝阴谋的意味。
“我能不能不做你的侍女?”思及方才他的阴狠,她还是说道。
这次他没生气,勾起唇角,浅浅笑着道:“那就做我的贴身侍女!如何?”说罢,悠然站起身来,向着卧榻走去。
“先为我沏杯茶吧!”他淡淡说道。
流霜凝眉望着他,看样子她是不可能脱身了。但是实在想不出他为何留她在这里。横竖如今,她这副样子是暂时不能出去的。
于是,便站起身来,为他去沏茶。茶水才冲好,门外便有一个女子的声音,低声禀报道:“禀主子,玥国的宁王前来造访!”
流霜心内一惊,握着茶盏的手颤了颤。
百里寒怎么会来这里?难道他认识此人,还是,他是为了她而来?
流霜的心惊没有躲过秋水绝的眼睛,他黑眸一凝,淡淡道:“不知姑娘可有兴趣见一见玥国的宁王呢。听闻宁王可是俊美脱俗,万里挑一的人物啊!”
流霜知道,此时她的状况可以说是危险的,这个男人指不定何时翻脸。是否要百里寒将她救出去呢?
正在犹豫,却见那个男子面色忽然一冷,“看来,你是不想看了。来人,先将她带进去。”即刻便有两个侍女走上前来,封住了她的哑穴,将她带到了内室。
流霜心内一寒,早知他不会那么好心,既然幽禁了她,怎会让外人看到。方才只不过是试探她罢了。
内室只有一灯如豆,散发着昏黄的光芒。烛火摇曳间,他听到外室传来一阵脚步声。那沉稳而轻盈的脚步声,和她的心跳节奏是那样吻合。
他听到那个男子优雅清朗的笑声传了过来:“早就听闻宁王的大名,很想见上一面。却不想宁王住在了敝店内,真是令敝店蓬荜生辉啊。”
“楼主真是客气了。放眼这崚国之内,只有楼主的雅心居是寒倾心之所啊!”百里寒站在室内,望着眼前的男子悠然说道。
这个男子,能经营如此大的一个茶楼,决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方才他在楼上看到霜儿进了这里,顿时心急如焚。如今已经过了一个时辰,霜儿还没有出来,他顿感不妙。心系霜儿的安危,所以,他不待张佐李佑他们回来,便前来拜访。
“宁王请坐!画眉,上茶!”秋水绝微笑着说道,脸上神色舒缓自然,全没了方才那寒意凌人的冷意。
百里寒嘴角含笑,一掀袍角,悠然坐下。
一个绿衣侍女端了托盘过来,奉上两杯香茗。
“在下实不知宁王竟屈尊住在敝店,若是早些知晓,在下早就前去拜访了。实在是失礼了!”秋水绝微笑着道,一脸歉疚之意。
百里寒淡淡笑了笑,修眉微挑,“楼主不必客气,寒是化名前来,本不想叨扰楼主。今夜前来,只为寻人!”
秋水绝自然知晓流霜便是百里寒的王妃,对于两人之间的纠葛也是略知一二,只是,知晓的不是十分清楚。原以为百里寒是移情于他的侧妃,所以休了流霜。但是,此时,他才知他的猜测错了。灯影里,百里寒虽然优雅淡然地笑着,但是眉宇间的忧虑却是如此明显,如此深沉。
原来,他是深深地爱着他的王妃的。
原来,他到崚国,是来寻回他的王妃的。
看来,他已经知晓易容的店伙计是流霜了,不然不会来此寻人的。
虽然洞晓了一切,但秋水绝依然惊异万分地问道:“宁王来寻人?我这小楼里有宁王要寻的人吗?”
“就是方才进来的店伙计!”百里寒淡淡说道,唇边挂着清浅的笑意,只是那笑意噙在唇边,并没有融进眼里。
桌子下的手紧紧握拳,指关节因紧张而有些发白。他真的怕流霜遭到了意外。眼前这个男子,虽然笑得优雅而无害,但是,他还是隐隐感到了危险。
“哦?宁王爷说的是敝店里那个闯祸的小店伙吗?不知宁王爷为何要来寻一个小店伙呢?”秋水绝执起白玉瓷杯,轻轻品了一口茶,淡淡问道。
“正是他,方才本王亲眼见他进了这里。楼主有所不知,他是本王至亲之人,因和本王怄气,负气出走,才会到贵店做了小店伙。希望楼主能将他交还。寒感激不尽!”百里寒悠悠说道,笑容在唇边**漾,目光里却是寒意弥漫。
秋水绝闻言,面上神色淡然,内里却是心思疾转。要不要将白流霜交出去呢?很显然,百里寒是亲眼见到白流霜进了自己的小楼,若是矢口否认,怕是不行!眼前这个男子,显然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宁王的厉害,他是知道的。而他,还不想因此事泄露了雅心居的秘密和自己的身份。若是一交手,他势必会从武功套路看出自己便是秋水绝。雅心居这个据点就算是废了。
权衡再三,还是决定将她交出去。毕竟,知道了她的行踪,日后还可以以秋水宫的杀手身份去擒她回来。但是,真要将她交出去,心内却有些不舍。就好似要交出去的,是自己的珍宝。
“既是宁王至亲之人,在下也没有留的道理。这就将她交还宁王,只是,方才在下发现他是女扮男装,还以为他是哪个酒楼派来的细作。宁王也知道,做我们这行,也是极不容易的。还请宁王不要怪罪在下才好!”言罢,吩咐侍女将流霜带了出来。
这样的相见,是两人都没有预料到的。
流霜出来的那一瞬间,百里寒什么也看不到了。
他只是凝望着那个缓步走来的身影,素衣翩然,依旧是那么美,站在那里,瘦弱、憔悴、美丽、倔强。灯光照耀在她身上,使她看上去那么纯净,却也那么漠然。
是的,漠然。
那张他日日夜夜魂牵梦系的脸上,竟冷冷的没有一丝表情,好似秋夜天边那清冷的月亮,遥远、朦胧、美丽。
百里寒心中一痛,忽然觉得有些目眩。方才,她还是店伙计时,对他虽然冷淡,但最起码还是有表情的。而如今,当她恢复了本来容颜,对他,竟是这么淡漠。
淡漠的就好像他们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一样。
不认识他!
百里寒惨然苦笑,眼底纠结着深沉的苦痛。
流霜的清眸,不经意地从百里寒的脸上扫过,却在看到他的黑眸时,忍不住心中一震。那双深邃明澈的眸,竟是出奇的温柔和深情,宛若江南的流水,倒影在她的眼中。
他一直是漠然淡定的,他似乎从来不会将自己的感情挂在脸上,而此刻,他眸中竟纠缠着那么深的情。
是对她吗?
流霜微微苦笑,淡淡地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一脸漠然地从他身边越过,她要离开这里,却不是回到他的身边。
百里寒唇边**漾着笑意,向秋水绝告别,随着流霜,静静向外而去。越过丛开的**,紧紧随在她的身后,他再也不会轻易放开她的。
秋水绝望着缓缓远去的两人,内心好似被掏空了一般。这种感觉很怪异,他的唇边,勾起一抹魅惑冷然的笑意:“白流霜,你逃不掉的。”
夜幕初临,雅心居已经亮起了点点灯火,周遭一派光影流转。
流霜漫步在月下,背影无限孤寂。她走着,一直向前走,没有回头,没有停顿。走出花丛,绕过池塘,穿过走廊,走出了后院。她径直向自己的房内走去,拿了她的包裹,便即刻离去。
雅心居是不能再呆下去了,她的身份已经泄露,不知会有什么样的危险在等着她。
百里寒一直随着流霜走着,直到她进了房间,想要将他拒之门外。他终于闪身拦在了她的面前,幽深的黑眸痛苦地锁住了她的脸。
“霜儿,你……”
“叫我白姑娘吧!”流霜冷冷打断了他的话。
百里寒眸中光华瞬间黯淡,“我知道你还恨我……”
“不!我早已不恨你,我也不怨你,你也不用自责,更不用向我道歉,我说过,我们之间早已情断,从此后,相遇如路人!”流霜冷冷地,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低雅清澈。
情断!百里寒的眼前似乎闪过纷纷扬扬的瓷杯碎片。她说过的,我们就此情断,如同此杯!
百里寒苦笑,她对他的感情真如她所说那样,碎了吗?也许碎了,可是却没有消失,永远也不会消失。碎了,也是存在,更深的存在,化成无数个碎片,日日夜夜凌迟着他的心,让他痛得不能呼吸。
“霜儿,情真的断了吗?你再也不爱我了吗?”他沉声问道,眼神痴狂地纠缠着她的容颜,似乎要将她的容颜永远镌刻在自己的心版上。
“是的!”她冷冷地轻声地,却如此清晰地吐出这两个字。
不!百里寒心底有个声音在狂叫着,她说的不是真的!
她应该怨他,怪他,甚至恨不得要杀了他,他都可以接受。却最不能接受她这样无恨无怨的淡漠和冷情。
他忽然伸手一探,便将流霜圈在了他的怀抱里。他的头,俯了下来,他的唇,吻上了她的,他灼热的呼吸似乎要将她烧灼。
这是一个怎样的吻啊,带着痛苦,带着折磨,带着浓浓的相思,带着令人心碎的忧伤。
她抗拒,他愈发侵犯。
她打他,他丝毫没有反应。
他紧紧搂着她,不放手,也不松口。
他狠狠地吻着她,似乎在纾解这段时日的相思,似乎只有这样,才可以证明她就在他眼前,她还是他的霜儿。
他的吻,滚烫、热烈,充满男性的气息,带着原始的掠夺意味。
“霜儿,我不许你不爱我!”他喃喃低语着,恨不得将她揉碎在他的怀里。
流霜的手,缓缓摸到了背囊里的金针,情急之下,她毫不留情地刺向了他的昏睡穴。
百里寒没有躲开,昏睡过去的那一瞬,他懊恼地想,这么多年来,他早就练就了时时刻刻的警戒心,世上没有人能伤得了她,除了她。
“霜儿,不要……”他黑眸中纠结着疯狂的痛楚。
昏迷前的一瞬,他看到了流霜流泪的脸。她哭了,为什么哭呢?为他哭,还是为她哭?她在撒谎,她还是在乎他的。有浓雾涌了上来,他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醒来时,他是安安稳稳躺在**的,张佐李佑和纤衣轻衣的脸带着焦灼出现在他眼前。
“王爷,您醒了!”轻衣纤衣的眉目间满布着忧色,“我们依旧没有找到王妃!”他们四人分头去找流霜,却依旧没有消息。却不知,王妃早已和王爷见了面。
霜儿!百里寒心中一凉,踉跄着从**下来,急匆匆冲到了对面的房内。
一室的空****,没有她的身影,她连衣物背囊都拿走了。
霜儿,为了躲开他,宁愿去找一个陌生人帮忙,甚至,竟用金针扎他。
心好似被揉碎了,喉咙内忽然一甜,他弯下腰,一口血从喉咙里急遽涌出,喷洒在斑驳的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