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冷与狠
;;
走在夜晚的西京,黑蒙蒙的,没有灯光,只有天边的冷月和街边住房中透
出的点点灯火,将她单薄的身子在街上投下一个同样单薄的影子。
这次流霜扮的是一个女子,一个相貌普通的女子,一身粗布旧衣,梳着两
个麻花辫,背着一个破旧的行囊。
终于逃离开他了。心头涌上来一股淡淡的情绪,很复杂,她竟品不出是什
么滋味。但是,她知道,那绝不是喜悦。
秋夜的风很凉,流霜感到有些冷,她急匆匆在街上走着,先要找到一个客
栈安身才好。明日必须出城,西京是不能再呆下去了。
流霜走的太急,寂静的夜里,几乎可以听得见她急促的脚步声。
“白姑娘,怎么走的这么急?”暗夜里,这声问候忽然凭空响起,吓得流
霜不自禁顿住了脚步。
转首看去,街边的大树下,竟站立着一抹魅影。她走的太急,方才竟没有
觉。
月色透过疏枝碧叶在那人身上打下重重阴影,看不清他的脸,直看到一身
黑衣在风里曼卷着。他是谁?怎会知道她的姓?
流霜压住心头的狂跳,转身向回路走去,她决定不理他,此时,她可不能
承认了自己便是白流霜。
那人却脚步一移,挡在了她的面前。
明月清光冷冷照在他的脸上,不,确切地说,是照在那张鬼面具上。
鬼面秋水绝。
原来是他!
逃来逃去,终究要落到他的手中吗?
流霜想起离开前左迁说的话:殿下对姑娘的情意,如今已是天下皆知。姑
娘若是依旧留在殿下身边,反倒是危险的。而且,若是有心人掳了姑娘,和殿
下讲条件,就是要求殿下弃了江山,我想殿下也会答应的。所以,还是请姑娘
离开,彻底的消失。
彻底地消失,她却没做到。
但是决不能落到秋水绝手中。
流霜手腕一反,从袖中取出她研制好的毒药,捏在手中。
“我并不姓白,你认错人了吧!”流霜一副惊吓万分的样子,抬足便要离
开。
秋水绝发出一声冷笑,忽然伸手向流霜抓来。
流霜稳住心神,伸手一扬。然而,她的动作终究是慢了一点,药粉皆扬在
了秋水绝的宽袖之上。
秋水绝心中不免一惊,怎么也没想到流霜手中还有毒药,若不是见机的快
,他今夜便要栽在这个小女子手中了。
眸光忽然一冷,毫不留情地抓起流霜的衣襟,封了流霜的穴道。一点也不
怜惜地将她夹在腋下,向着街角上的一辆马车走去。
流霜似乎是在做梦,又似乎是清醒的。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知道自
己时而躺在马车上,时而被装在箱子里,就像是货物一般,被人搬来搬去。
也不知这样昏昏沉沉过了多久,她缓缓醒来,眼前一片昏黄,她看到自己
躺在一辆马车内。
车内,一人背对着她坐着,一身黑色布袍,乌发用木簪松松挽着,姿势慵
懒,仪态闲雅。
流霜忆及昏迷前的记忆,知道眼前之人必是秋水绝,可是这背影为何莫名
的有一丝熟悉?
秋水绝似乎是感知到了流霜的目光,转过身来,狰狞的鬼面上没有一丝表
情。
“秋水绝,要杀便杀,你这是要带我上哪里?”流霜咬牙问到。
秋水绝隐在面具后的瑰丽黑眸微微一眯,冰冷的指尖轻轻触到流霜白嫩的
脸颊上,冷冷道:“你想死?不过,本宫主却不打算杀你了,因为,留着你,
会有更大的用途的!”
果然,秋水宫不是简单的杀手组织,如今她知道师兄对自己的深情,自然
不会轻易让自己死去的。
流霜心中一寒,真不知自己落入到这魔头手中,会经受怎样的折磨。但是
,这些她都是不怕的,怕得就是他真的拿自己去威胁师兄。
“怎么,”秋水绝望着流霜冷凝悲凄的玉脸,语气淡淡地问道:“你是在
心疼哪一个呢?东方流光?还是百里寒?”
流霜神色一僵,眼前闪现出百里寒昏睡前那一瞬间眸中的惊异和心伤。还
有师兄那因为守护了她多日而憔悴的面容。流霜忍不住合上眼,两颗珠泪从眼
角滑落。
“哭了?果然是情深啊!”秋水绝指尖一探,挑起了流霜的下巴,欣赏着
她珠泪涟涟的玉容,冷酷地说道。只是就连他自己也没发觉到,他的声音里竟
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微颤音。
她垂泪的玉脸,好似带雨梨花,清丽中透着一丝凄美。看的秋水绝心头不
自禁滑过一丝心酸和不忍。
流霜却冷冷挪开他的手指,擦干了脸上的泪痕,转首不再看他。
情之一物,他这个杀人如麻心冷似铁的魔头怎会懂?
马车颠簸,流霜掀开窗帘,望向车外,却见山势连绵,道路险阻。这样的
地方,是她从来没见过的,而且,?国多山,流霜根本不知道此时置身何地!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流霜低声问道。
“秋水宫!”秋水绝沉声答道,闭眼靠在榻上假寐。
原来他擒了自己却是要回秋水宫,不知他抓了自己,要做什么,是要拿自
己对付师兄吗?他既是羽国旧部,想来,和师兄是有不共戴天之仇吧。他的过
往,也应当是极其凄苦的吧。
流霜靠在车厢里,胡乱想着。
不知不觉竟也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到了午后,马车依然在行驶
,只是比之方才的速度又慢了很多。
终于,渐行渐缓的马车停了下来,赶车的马夫禀告,道:“宫主,到了!”
秋水绝哼了一声,从榻上拿了一块黑色锦帕仍给流霜。流霜愣了愣,随即
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拿起锦帕将自己的眼睛遮了起来。
这大约对她已经开恩了,不然他或许会直接将她点晕的。
眼睛蒙了锦帕,晕晕乎乎地跳下马车,一只大手伸了过来,牵着她,向前
面走去。
流霜心内一寒,一把甩开,却听到秋水绝冷若冰霜的声音悠悠传来:“若
是想摔到山下,粉身碎骨,你就自己走!”
流霜心中一惊,不到万不得已,她还不想死。怔怔站在那里,任那双手牵
着她,向前走去。
秋水绝虽然人极冷漠,但是手倒是极温暖,包裹着流霜的小手。
流霜心头升起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这是一个杀手的手,这是一个谋反者
的手,这只手随时都有可能杀了她。
可是她却任由他牵着她的手,无奈地向前走着。
流霜感到一直在走下坡路,随后变成了平地。平地才不过走了几步,秋水
绝忽然停了下来,然后,流霜隐隐感到一股身畔疾风掠过,紧接着便听到巨大
的咯吱咯吱的响声,似乎是机关开启的声音。
然后,流霜感到秋水绝又跃了回来,这次却不是牵着她的手,而是再次将
她夹在腋下,施展轻功,向上飞跃着。
流霜感到吸入肺腑间的气息极其幽凉,周遭似乎是云雾缭绕。
路途非常之长,似乎过了很久,秋水绝终于放下了她,流霜感到自己的双
脚再次踏到了坚实的大地上。
眼睛上的锦帕被秋水绝拽了下来,流霜但觉的眼前一亮。
午后的阳光柔柔地照耀着,置身之处似乎是一处山谷,低矮的灌木,柔软
的青草,一片翠绿。青草中,偶尔有几朵红红白白的野花点缀其中。还有野兔
在草丛里吃草,似乎也不怕人,见了他们,依旧大摇大摆撒着欢。
这里的空气和方才嗅到的那种阴森湿冷的空气是不同的,而是温暖如春,
带着湿润的泥土气息。
没想到秋水宫竟然是在这样一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流霜目不暇接地随着秋水绝沿着青草中的一处小径向下走去,走了一会儿
,眼前一大片花海呈现在眼前。
流霜一戴,不觉停下了脚步。
眼前的花,是她叫不上来名字的品种,似乎从未见过,又似乎熟悉的很。
那些花树花开极繁,花朵大约有拳头大,皆是红色,重瓣的,开的极其璀
璨。一株这样的花树或许不稀奇,稀奇的是,那么一大片。开的云蒸霞蔚,好
似燃烧的火。
秋水绝带着流霜在花海里绕来绕去,一直向前走着。
流霜但觉得头忽然痛了起来,不知是因为那馥郁的花香,还是别的什么原
因,直觉的脑中似乎有一团白雾在弥漫,而偶一根针,呼啸而来,似乎要将那
白雾刺开。头疼的厉害,而身子开始感觉到冷。
隐隐约约似乎听到了一阵阵的笑声,是小女孩的笑声,在花丛里,笑得那
样悲痛。不知为何,红色的花海似乎幻化成了一片血海,那血,似乎在漫流。
那是她自来到凌国后,经常做的噩梦。每到白天,这些梦就会消失的无影
无踪,是以,流霜从来没将这梦当作一回事。而此时,在这样日光照耀的白日
里,她又开始做梦了吗?
不!她明明是清醒的,不是梦。
流霜的额上开始冒冷汗,她拽住秋水绝的衣角,紧紧地抓着,喘息着问道
:“你听见哭声了吗?一个小女孩的哭声!你看到血了吗?血――”
秋水绝顿足回望着她,对她的反应极是奇怪。
“你怎么了?哪里有哭声,我怎么没听见,你不是要耍什么花招吧!”他
眯眼瞧着流霜,冷冷地说道。
秋水绝的声音好似一根尖刺,刺入到流霜的梦境里,流霜好似猝然惊醒一
般,疑惑地望着秋水绝冷冷的眼眸。
眼前日光摇曳,花海随风摇曳,说不出的美丽。
方才的一切,似乎只是幻觉,是存在她脑海中的幻觉。
流霜定下心神,淡淡问道:“这是什么花?”
秋水绝奇怪地望着流霜道:“这是茶花,你不认识吗?这可是凌国特产的
花。”
茶花,流霜疑惑地念叨着这个名字。
流霜也是爱花之人,对于花的品种,也是所知不少,唯独没听过茶花,自
然更没见过茶花了。虽然这是凌国特产的花,但也没道理她听都没听过啊!
“这花,还有别的颜色吗?”流霜淡淡问道。
“有,白色,黄色,紫色,还有许多种,不过我们独独栽种红色。”秋水
绝目光幽冷地说道。
“为什么?”流霜不自禁地问道。
“因为,他的颜色――让我们时刻铭记着仇恨!”秋水绝冷声说完,脊背
僵冷地向前走去。
流霜怔怔地愣在那里,想必秋水绝的家人便丧生在十年前的叛乱中吧。仇
恨,这世间的仇恨谁又能说的清楚呢,他为了报仇,或许会害更多的人流血。
那些人又要去找谁复仇呢?
过了花海,再通过一片林子,前方现出一片平坦的空地。
空地上,竟是粉墙连绵,曲院回廊,阁楼林立。
秋水绝带着流霜绕过一带带粉墙,再穿过一处林子,到得最后一派院落前。
这处院子皆是石块垒成,看上去自然而粗狂,想来是秋水绝的居所。门前
早有几个侍女迎了上来,毕恭毕敬地道:“恭迎宫主回宫!”
秋水绝目光冷凝地在每个人脸上环视一圈,冷冷哼了一声,举步进了院内。
“将这个女子暂时关在西屋内!好生看管着,被让她逃了!”秋水绝冷冷
下着命令。
“是!”几个侍女心惊胆颤地答道。
流霜闻言,唇角不觉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到了他的老巢,他竟还担心她
逃走,真是对她太高瞧了。
西屋是用山石所垒,那些山石未经打磨,依石势所垒,倒也极是自然。
西屋内除了有一张床外,其他的便是书,很多本书堆整整齐齐堆在石案上
,还有一张石椅子。
这大约是秋水绝的书房,流霜倒是没想到,秋水绝的书房竟然如此简陋,
他挣得钱呢?想来都做了招兵买马的用途了。
流霜也觉得累了,本想躺到石**歇息,但却睡不着,大约在马车上睡得
久了,也或许是到了一个新鲜之处,心情太多紧张。
翻了翻石案上的书籍,大多都是流霜看过的,颇觉无聊。看着日头渐渐偏
西,流霜腹中开始饥饿,但是,却没有人来送饭。想来是秋水绝没有吩咐,也
便没人管她。
流霜只得忍着饥饿,坐在幽冷的屋内。实在无聊透了,流霜竟是发现石案
下,竟然放着一件用分色锦缎包裹的物事,看形状,似乎是一架琴。
这屋内的摆设如此简朴,就连**的被褥也是粗糙的棉布,而这件物事,
竟是用如此珍贵华丽的粉色锦缎包裹着。
是不是琴呢?流霜好奇心起,忍不住将那层锦缎拆了下来。
果然是一架五弦琴,很小巧,是女子专用的那种。琴身是用极名贵的紫檀
木所作,散发着幽淡的令人心静的檀香。
流霜一眼望去,便对这架琴莫名的喜爱,忍不住轻手一勾,只觉得琴音极
是清越无暇,真是一把好琴。
反正闲着也是无聊,流霜忍不住将琴摆在地上,跪在琴前,开始抚琴。
琴是好琴,抚琴的人又是琴中高手。
琴音清越澄澈,音调脉脉流淌,流霜奏的是一曲:叹流水。
琴音初时还是叹流水的音调,如潺潺流水,如脉脉春风。
不知为何,奏着奏着,流霜的脑中忽然又开始升腾起一团团的白雾,又是
血,漫天的血忽然随着琴声涌了上来。
流霜尖叫一声,玉指却一丝停止的意思也没有,五指一轮,琴音忽然变得
尖锐起来,早已不再是叹流水的曲调。
此时的琴音,好似一直濒临死亡的鸟在悲鸣,又好似失了亲人的雏鹿在呜
咽。
流霜的手在抖着,身子也在抖着,眼前的雾气似乎正在悄悄散去,有许多
人的影子涌了上来,似乎是陌生的,又似乎是熟悉的。
就在此时,一股劲风袭来,似乎是有人窗了进来,接着头皮一疼,流霜的
身子从琴面上飞了起来,摔到了墙角处。手指被琴弦割破,滴着血,疼痛令流
霜瞬间清醒了过来。
她抬眸望去,看见秋水绝脸上的鬼面具,此时,那鬼面具愈发的冷气森森
,隐在面具后的黑眸中,浸透着一片黑暗的杀意。
他一步步走到流霜面前,双手握拳,格格作响,冷声道:“别以为你还有
利用的价值,我便不敢动你。你若再动此琴,我必让你痛不欲生。”
说罢,他小心翼翼地抱起那把古琴,用袖子细细擦拭着方才流霜沾上去的
血迹。血早已渗透到了木制中,秋水绝似乎极是愤恨,冷眸再一次向流霜望去
,似乎恨不得见她生吞活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