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锦的神色随着轩辕聿的这个发问,骤然一变。她望向轩辕聿的目光,也再做不到镇静自若,甚至于,甫启唇,连语音都带了颤瑟的味道:
“皇上,那碗汤药,不是您命臣妾端去的么?”
“是朕命皇后端去的。”轩辕聿淡淡地道,依旧手支着颐,睨着陈锦,“但,朕问的是,皇后假借朕的旨意,又在汤药里额外加了什么呢?”
“皇上,您怀疑臣妾?这一路过去,汤药都是由宫女端着,若是臣妾要加什么,也没有机会啊,若皇上不信,可传那名宫女一问便知。”
随着这句话,陈锦扑通一声,跪于地上,语意哀哀。
“宫女?皇后这倒提醒朕了。这隶属后宫之事,本不该朕再过问下去,该交由太后处置才是。”轩辕语锋一转,向殿外唤道,“小李子,带皇后去太后那,传朕的口谕,今日之事,还烦请太后做个发落。”
“诺。”李公公躬身应命道。
直到此刻,轩辕聿的言行,终是让陈锦明白了。
她真是蠢傻,他给了几分颜色,她就以为能开染铺了。
实际呢,不过是他设下的局。
谋害皇嗣,这个罪名,罪可诛族。即便太后要保,都得避嫌三分。
轩辕聿,真的,太狠心、绝情。
但,他本就没有对她用过情,又何来‘绝’这一字呢?
她算是明白了,为了那名女子,他连自己的孩子,都可以用做部署中的一环,更何况是她?
“皇上,臣妾算是明白了,您的心,是冷血的。臣妾真担心,您的这份冷血,很快就会把您最喜欢的那名皇贵妃一并伤害!”
陈锦尖利地说出这句话,再没有顾忌。
因为,她清楚,他设下这局,定是不容她做任何转圜。
哪怕,太后要为她做转圜,都是不能够的了。
“皇后,你好不容易学来的贤惠,怎么转眼就忘了呢?”
轩辕聿目光瞧了一眼陈锦手中的丝帕,李公公注意到主子的眼色,忙上前:“皇后娘娘,奴才这就带您去见太后。”顿了一顿,不怕死地道,“这方丝帕,您还是留下吧,您带着去太后殿里,血光冲撞了太后,可是不好的。”说罢,李公公伸手就要去拿。
陈锦冷冷看了一眼手中的丝帕,只轻轻一挥就把那丝帕扔进炭盆中。
“这帕子既然是咳出的血,恐怕会传染人也说不定,倒不如烧了干净!”
仍帕的手尚未收回,语音未落之时,她只觉眼前一花,听得清脆‘啪’的一声响时,轩辕聿身形微动已然到她跟前,而,她娇嫩的脸被他掌掴得连参云髻都松散下来。
“带出去。”轩辕聿冷冷说出这三个字,手迅疾地往炭盆内伸去。
“皇上!”李公公惊呼一声,轩辕聿却已从炭盆内将那丝帕执起。
虽被碳火燎伤了帕的锁边处,只是,还算是完好的。
他紧紧攥住这方帕子,知道,自己的掩饰,终是失败了。
不过,不要紧,她不知道就好了。
他也不会让她知道的。
陈锦在他身后,突然不管不顾地笑出声来:“皇上,您要证明您的心不冷血,也不必如此呀。”
她笑得太过于大声,以至于李公公骇得让宫女几乎半拖着把她带出殿外。
笑声久久回荡在空落的殿内,是的,空落。
这些后宫宇,哪怕是偏殿,都太大太大,空落得让人心里,再怎样填,都填不满。
而,他只有握紧手中这方丝帕,贴近自己的胸,才能稍稍将心底的那隅空落填满。
他的心,真的冷血了么?
或许是的。空落落的心房,流淌的血,很快就会变冷,然后,噬夺掉一切。
“皇上,院正大人来了。”不知过了多久,殿外,是值门太监的通禀声。
“进。”
他简单的说出这一字,听到张仲的声音旋即在耳边响起:“皇上,该服药了。”
又要服药了么?
似乎,现在的频率已经减缩到两日一次了。
真快啊。
“周昭仪小产了。”张仲放下药箱,取出里面的瓷瓶,似普通的回禀,又似不止如此。
“一如我前几日和你说的一样,她的胎儿,因着促孕汤药的缘故,本是不稳,她为了怕被下药,又偷偷倒去安胎的药,加上忧心忡忡,早几日,就有胎死腹中的迹象,这样‘小产’,对她的身子,总算是好的。”张仲劝慰般地添了这句话,将瓷瓶内的药丸倒出,置于碟上,呈于轩辕聿。
对轩辕聿用周昭仪腹中胎儿做的谋算,他并不反对,毕竟,与其等到胎死腹中,不如早些引下,对母体伤害是最大的。
之余皇上是否罪有应得,这,就不是他该去过问的事了。他该过问关系的,只是病者的身体。
现在,他的目光望了一眼,轩辕聿手中的丝帕,又道:“她不会有事的。这些淤堵的血吐了出来,加上药物调理,心上的坎一过,也就好了。”
闻听这句话,轩辕聿只是默默地把张仲呈上的药丸服下,没有一丝犹豫,也没有用水去过。
药丸入喉,虽有些哽咽,比起心上的哽咽,又算得了什么呢?
“皇上,有句话,出于院正的角度我不该问,但,出于做了呢这么多年师傅的角度,我还是想问一句,你真的认为,这么做,对她是好的么?”
轩辕聿唇边浮过一抹笑弧,那笑涡随着这道笑涡若隐若现:“难道,让她看着朕死么?”
“千机之毒,没有到最后的关头,是不该轻言死的。”
“师傅,世上再没有天香花了,即便有,天香蛊十年方能成蛊,难道师傅还认为会有奇迹发生么?”
“这些,师傅知道,但,我想,总是会有法子的,毕竟,万物相生相克。千机的毒,除了天香花之外,未必是没有其他可克制的东西,譬如这赤魈丸不就是么?”
“赤魈丸仅能起到暂时控制的作用,但,长期服用,会日渐麻痹人的一切,到时,不死于千机,也和废人差不多了吧。”
“那至少需要三年的时间,才会如此。”
“而,朕现在,或许连一年都没有了,师傅,是这个意思么?”
张仲没有说话。
轩辕聿体内现在的千机毒发时间在疾速地加快,照这个趋势,何止一年,至多,半年吧。
但,他没有说。
他想,他是不忍说的。
“聿,师傅看得出,你很在乎她。你的安排,是不想让她面临死别,但,你是否想过,这种生离,更能轻易摧毁一个人,很多人,受不住,疯了也未可知,而她现在的情况,实际,心上的伤更难治。”
“师傅是神医,把她交给师傅,朕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待到她回苗水,朕私心希望,师傅能陪他一同回去。”
“我只能医病,不能医心,并且,木长老已经死了。”
张仲的眸底,有一丝黯然。
是的,他是苗水族,早死去多年的木长老。
为了苗水和那一人,他筹谋过。但,最终,他选择了,让木长老这个人彻底的消失。
这世上,从那天起,就只有神医张仲,再没有木长老。
可,他这么多年,擅用蓝色的习惯,以及承于苗水一族的医术,终是让轩辕兄弟敲出了端倪。
“当年,苗水的木长老,也以为,离开那个女子,她会过得更好。在得知那女子即将嫁于别人时,他选择了毅然离开,纵然,他清楚,只要他说一句话,那女子愿意随他走。但,他不相信世家千金,会愿意随他过这种游离的生活。他以为,生离总是好的。却没有想到,再见,竟已是死别。那女子未他伤了一辈子,亦没有得到真正的幸福。皇上,这就是木长老曾经的自以为是,造成的,哪怕用余生都无法弥补的伤痛。”张仲缓缓说出这句话,语音里,有着浓到化不开的悲伤,“听师傅一句话,你对她来说,是最重要的,没有解释不了的事,也没有一定要听的天命。”
“朕不需要解释,因为,杀母立子的规矩在那,即便,朕把册立太子拖延到回宫后,可,这个时间,眼看着,就迫在眉睫了。”
“知道这个规矩的人并不多,皇上若真要瞒,借着现在的一些事除去一直以来的束缚,就是两全之策。”
“师傅,朕累了。想先歇息一下”轩辕聿淡淡地道,复回身往榻上行去,“朕的心力,只够撑到夜国起兵。”
“皇上的意思,是南真的会起兵?”
“是,或许,不出这个月,就该起兵了。天下,分久必合,他不会等到朕把斟国的兵力物力悉数融合起来再起兵,现在的时机,无疑是兵家最好的时机。”
“皇上,该说的我都说了,感情的事,始终抉择权在你自个手上,而我会尽全力,继续寻找治愈千机的法子。”
轩辕聿到了此时,都顾虑着他的为难,其实,从他放下木长老身份开始,这世上的一切,真的都看开了。
哪怕,百里南是他的另一个徒弟,当年,曾一起拜师研读医理。
然,仁者多助,不义者寡助。
而战争,没有对错。
他作为医者,只会尽心医好每一个人,如此,罢了。
轩辕聿躺卧到榻上,纵然,现在才临近傍晚,可,他突然很想休息。
不知是酒意未退,还是心思所致,仅想躺一会。
他的手一挥,纱幔垂落下,隔去外界一切,只余他一人,静静地躺着。
当生命终结时,他也希望这样一个人,静静地躺着。
闭上眼,陷入短暂的黑暗前,他仿似看到,她笑得弯弯的月牙形的眼睛,是那么明媚,让他的心,不至于也陷入一片黑暗中。
李公公来到太后暂住的凤仪殿,并带来皇后及那名端药的宫女。
对于周昭仪饮了皇后送过去的汤药,导致小产的消息,早传到太后的耳中。
现在,她坐在椅上,看着,眼前这个,她曾一心想栽培的陈氏女子,又被轩辕聿引着做出这样的事,她除了苦笑之外,还能有什么呢?
轩辕聿要的是什么,她清楚,他要的,就是逼着她,一命换一命。
他对她,始终还是不信任的。
“周昭仪的小产,太医怎么说?”
“回太后的话,是汤药里混了附子粉。”
“哦,附子粉,看来,宫里嫔妃用的妆粉,真该管管了。”
附子粉,毒角莲中提取,历来,妆粉里都含有此类粉,虽能美肌养颜,但有了身孕的嫔妃是忌用的,不小心误食过量,轻则小产,重则陨命。
是以,每每宫里采办妆粉,大都会选不含附子粉的,可,那样的妆粉用于脸,却是不够白腻,不少嫔妃私下都拖了太监往宫外办置了含附子粉的妆粉来,这样的事,屡禁不止,也成了宫里关于皇嗣周全的一道隐患。
之前行宫里的七名嫔妃,都有了身孕,本就不会再用任何妆粉,那么,汤药里含的附子粉,任何人都只会想到,刚从宫里来的皇后。
太后瞧了一眼皇后,陈锦妆容精致的脸上显然是用了含附子粉的妆粉,虽是宫里的禁忌,女子,谁人又不爱美呢?
“太后,臣妾若真用附子粉去害周昭仪的子嗣,臣妾的脸上又怎会去用呢?”
此刻再不说,等到一切成了定局,她就连说的必要都是没了。
“所有人都知道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典故,但,自以为聪明的人,往往都会逆其道行之,以为,反是上策。”太后点出这一语,陈锦的脸顿时煞白。
陈锦的心计看似深沉,可,毕竟,缺少锤炼。
“太后,但这汤药——”
陈锦犹不死心,却被太后的话语打断:“你想说,这汤药,由宫女奉着去,呢只是在最后递予了周昭仪,是么?”
“是,正是如此,臣妾请太后明察,还臣妾一个公道。”
“李公公,那宫女又是怎么说的?”太后的语意仍是波澜不惊,这些对于她来说,不过是例行的询问罢了。
她的儿子,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轻易不会出手,一出手,就是致命的狠厉。
“香云啊,太后问你话呢。”李公公喝问一旁跪于地的宫女。
“奴婢会太后的话,奴婢奉命端了汤药去给周昭仪,周昭仪不肯用,恰逢皇后娘娘说,由她去把这汤药让周昭仪服下,所以,皇上命奴婢跟着皇后娘娘,等到了殿里,奴婢把汤药呈予皇后娘娘后,其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因为,主子们说话,奴婢是不能抬着脸看的。”
“哦,可哀家听说的是,周昭仪午膳前就用过一此药了,怎又送了一次?”
太后幽幽地道,那宫女却立刻就答上这话,没有丝毫的滞缓:“回太后的话,午膳前的药是例行的保胎,但,院正请脉后又说,昭仪的心血有些虚亏,所以,才另开了一副方子,昭仪就不愿喝了。”
太后转着手上的护甲,这周昭仪真的聪明反被聪明误,定是以为,这后一碗药,又含了多少的乾坤。
倘不是如此,她又怎会伤到夕颜,触及轩辕聿的逆鳞呢?
“哀家知道了,也就是说,呢只把药端给皇后以后,接下来的事,你都未曾瞧见,对么?”
“回太后的话,正是如地。”那宫女躬身叩于地上。
“李公公,周昭仪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回太后的话,周昭仪的孩子虽不保,但,昭仪的身子,经院正救护,还算安好。”
“嗯,这样哀家就放心了,你带着这宫女先下去,皇后的事,哀家一定会给皇上一个交代。”
“诺。”李公公允声,领着那名宫女退出殿外。
“太后,您这次一定要相信臣妾,其实是皇上——”
“好了,不用说了,哀家还没老到诸事不辨的地步。”
“太后既然都知道,就一定要为臣妾做主啊!”
“做主?皇后,你的心智聪明到哪去了?还需要哀家替你做主么?”
“太后,臣妾不懂您的意思。”
“在皇上面前,扮贤惠,难道,你以为,就能成为第二个皇贵妃?你真的太小瞧了皇上,哀家对你没有话好说,只是失望。”
“太后,您就舍得看臣妾去死么?”
“死?你死了,倒是最干净的!这么愚不可及,一再坏事,留着,哀家真不知道,你要坏多少事,才会罢休。”太后冷冷说完这句话,道,“来人,带皇后下去,没有哀家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放皇后出来。等哀家和好说合计后,再行发落。”
“太后!”
合计后发落?这个发落,无非就是怎么个死法吧?
陈锦没有想到,太后,竟这么快地翻脸不认人。
她有什么错呢?
她不甘心,不甘心!
难道,轩辕聿让她死,就得死么?
难道,太后为了保得自身,舍了她,她就得死么?
凭什么!
然,即便再如何心有不甘,殿外的宫人进入,不由分说地请她下去。
太后瘫坐在椅上,深深吁出一口气,陈家,果真是无人了。
扶不起的阿斗,说得,就是这个意思吧。
可,她却还是必须要去救这个‘阿斗’。这个愚不可及,偏要扮做心计城府深沉的阿斗。
‘附子粉,明显,就是皇上留给她的一个很好的台阶,还没完全走进死路,仍有退步的台阶。
她轻唤:
“莫梅。
“太后,奴婢在。”莫梅从殿外进来,自莫菊去后,她就由尚寝局调回太后身旁。
“去传哀家的话给皇上,他想要的,哀家都答应,但,也希望,他得饶人处且饶人。”
“诺。莫梅应声,退下。
信任,其实很简单,但,由于不信任,造成的事,却只会让人心愈隔愈远。
夜深沉,月朦胧。
谁都没有看到,天瞾殿前,参天的古木枝叶间,隐者一袭银灰的袍衫。
这古木,在这萧瑟的冬季,独独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在这行宫,显现出不一样的点缀,也成了最好的隐蔽处所。
因为,谁都不会仰起脸,在这深深地夜色里,去瞧那栽满甬道旁的古木。而没有一定轻功的人,亦是跃不上这种高度的。
隐蔽于枝叶间,着银灰的袍衫的那人,有一双同样色泽的眸子。
现在,这双眸子冷冽地看着下面发生的一切。
下面,纵是夜深,仍很纷乱,不停有宫人来往,全因为,今日,不仅是皇长子的洗三之日,还发生了太多别样的插曲。
譬如,皇贵妃的咳血,以及周昭仪的小产。
他就这么坐在那,直到暮色更深,宫人们逐渐安守在各自的值夜岗位,停止忙碌时,他的身子才轻盈地,宛如一阵风般掠想天瞾殿。
隔开后窗的格拴,他的足尖,轻轻掂于地上,一丝声响都是没有的。
殿内,只有一名宫女,他在外面时,就瞧清楚了这一点。
那宫女此刻躬身于榻前,似用锦巾在替榻上的女子擦拭着身子。
他有些窘迫,没有料到甫进殿,看到的竟是这一幕,忙闪避到一侧的纱幔后。
直到,那宫女端起盆,缓缓出去时,他方从纱幔后步出,行到殿门边,只一会,那宫女复进了来,他将手中的透明的粉末一洒,那宫女浑然不觉,继续行到榻旁,替榻上的女子盖掖好锦被,轻声,似呢喃自语地道:“娘娘,奴婢直到您心里不痛快,可,洗三的事,是祖制如此,皇上抱走皇子殿下,也是没错的,您好好地呕了气,咳了血,这对身子,不仅不好,连皇子殿下今晚都不能陪在您身边了。娘娘,奴婢说这些话,您听不见,可奴婢还是想说,奴婢不想您那么苦,看您这几日内,吐了两回血,每回,都是心里郁着,才会如此。院正开的药,虽能治病,却是治不得心的,娘娘,为什么要和皇上呕气呢……”
那宫女似还要说些什么,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直到最后伏在榻前,兀自瞌睡了起来。
银衫男子,这才慢慢行至榻前。
他,真是银苍。
永是一袭银色的衫袍,只是,终有些什么是不同的。
这数月未见,再见时,却是这样的情形。
她比之前更清瘦,早产,加上方才宫女口中的咳血。
她的状况比他知道的,似乎要糟糕很多。
本不想见她的,但,她早产的消息,传来时,刻制了几日,还是,没能束住自己的心。
这一来,真不是时候。
早前,他伏于殿上时,除了,听到轩辕聿对她绝情的话语,更看到,她的痛不欲生。
所以,他才会匆匆地避于古木上,因为,他不忍多看一次,她的痛苦。
哪怕,天瞾宫的殿顶有着琉璃檐的遮挡,实是最好的掩护。
从清晨,禁军交班,他趁着间隙,掠进行宫,足足在外面待了那么长时间,才能在这夜深人静时,离她那么近地看着她。
他的手想抚上她的脸颊,甫至那边,却蓦地收手,她,纵曾是他名义上的妻子,现在,永不再是了。
他没有资格去碰她。
她的一只手,犹放在锦被外,该是刚刚那宫女未来得及替她放回去,他握起她的手,顺势触到她的腕上,只这一触,手,蓦地滞了一下,她的脉相,除了犹为虚弱外,那千机寒毒的迹象,显然消失殆尽。
他眉尖微扬,将她的手腕轻轻放回锦被中。
想不到,竟会是这样!
若他没有料错的话,这个事实,让他,都有些许的惊讶。
亦让他胸口,本来萌起的蕴怒,化为云淡风清。
她的眼帘微微颤了一下,忽然,在他的手即将要离开她时,反手握住他的,他一惊,以为,她察觉什么时,却听得她唇里的臆语声:
“别……走……别……抛……”
因着是臆语,字,都是断断续续,然,足以让他猜到她话里的含义。
他不走,既然,轩辕聿要如此这般绝情的做个了断,那么现在,他暂不会走。
他只当,她要留下的,是他罢。
“我,不会走。”他俯下身,在她耳边说出这四个字。
她的唇边,仿似听到他这句话一般,绽出一抹苍白的笑容,她握住他的手,其实,握得并非很紧,他只需稍一抽身,便可挣脱她的相握。
然,他不要。
就这一会,容许他,代替那一人,让她在梦里,能有个安稳罢。
“聿……不……走……”
她低喃地说着,然后,满足地撇了撇嘴。
因她这一握,他顺势俯下身,他的脸离得她很近,近到,他可以听到,她的呼吸,是那样微弱。
还好,毒解了,这些虚弱的症状,只要心底的郁气散了,张仲自会有法子的。
看来,这个传说中,三国第一的神医,确是名不虚传的。
她的身子,第一次,这么安静的蜷缩在他的身下,昔日,哪怕连千机毒发,她都带着绝对的拒绝。
很无奈,她只有在把他当成他时,才会这样吧。
不过,那个‘他’,应该,时间不会很多了。
一念起时,他心里没有一丝该有的喜悦,只是,有着不合时宜的一种情愫。
殿内,响起更漏声,一更天了。
他很快就要离开。那些幻粉,不会让这名宫女睡多长时间,在宫女醒来前,也趁着愈浓的夜色,禁军另一次交班时,他,必须要走。
哪怕,再不舍。
不,他不该有不舍的。
放了她,对她才是好的。
现在,她是皇长子的生母,哪怕那人不在了,她也会成为朝下一任太后吧。
虽然,这也代表着她会被困束于深宫。
可,当她决定,随那一人,回宫开始,就注定,她的选择,是放弃自由,都是要和那一人在一起的。
彼时的她,并没有察觉到自个的心思。
而他,在那场飓风后,就察觉到了,她对他和那人之间的不同。
这种不同,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差别,只是,咫尺的差距,当中,却是横了沟壑。
此刻,他尝试用手拥住她,她的脸,无意识地蹭到他的怀里:“暖……暖……”
是的,这是他唯一能给她的温暖,若能伴着她,一直到天亮,那该有多好呢?
更漏又响了一次,他终是收回手臂,轻轻替他=她把散乱的发丝捋好,现在,一定要走了。
禁军换班的时辰到了,这个时候离开行宫,借着夜幕,才不会让人发现。
他替她掖好被褥,她终是沉沉地睡去,再不会臆语。
这样,就好i他返身,轻巧地掠出殿外。
树影憧憧间,他没有花太多的力气,就趁着禁军的交换,出得行宫,足尖轻掂地时,身后一道劲风袭来,他惊觉,抽出腰间的软剑急转身,向后迎去时,只见是两名身着红色劲装的男子,见他以剑相击,两名男子灵动地避过,俯身,道:
“风长老。主上有请。”
银苍眉梢一扬,主上?
看来,幕后那股势力,终是出现了。
“好。”
他应出这一字,那两名红色劲装男子,分立两旁,在他们身后,出现一顶血色的辇轿:
“请。”
银苍飞身,坐入轿内。
那两名男子抬起轿子,疾走如飞,载着他往夜色深处行去。
夜色愈浓,愈浓的夜色通常会把隐于黑暗里的罪恶隐藏。
一如现在,一名医女,从静安殿中行出,躬身,小心谨慎。
值在殿门的太监本昏昏欲睡,见这宫女出殿,只嘟嚷了一句:“皇后娘娘不要紧吧?”
皇后从太后殿内被带回时,独自一人闭于殿内。子时,皇后在殿内说头疼得紧,让找个医女替她按一下。
这些太监识得懂宫里风势走向,纵然皇后眼见着,虽未废黜,也只等着上面发落了。
可毕竟,皇后的姓是‘陈‘姓,这点,尤是他们仍需小心的。
于是,他们便从医药司唤来一名医女。
进去不过半个时辰,这医女就出来了,看样子,皇后的头疼该是好了。
“娘娘睡不踏实,所以头疼,按了下,现在好多了,我回医药司了,有事再唤我。”
那医女手里拿着来时的医药箱,往台阶下行去。
戴着高高的医女帽,又低着脸,太监也没心思多去打量她,只这声音,少许有些异样,可。这宫里谁的声音,不异样呢?连他们不都是尖着嗓子,男不男,女不女么?、
“好,皇后娘娘若再传,我会去叫你。”那太监哈哈地道,复打起瞌睡来。
今晚,这对值门的太监来说,也算是个好当差,可靠着殿门稍稍打一会瞌睡。
现在,殿门后,那垂着层层纱幔后的榻上,有些许的鲜血,正蜿蜒的淌下,可,不会有人瞧到。
医女走得很快,但,并不是往医药司去,她去的地方,是天瞾宫。
天瞾宫,不停有往来的宫人,禁军。
医女径直行到正殿门口,值班的太监打量了她一眼,道:
“干嘛的?”
“遵院正的吩咐,给娘娘针灸来了。”
“针灸?”
“是,院正说,从今晚开始,娘娘每隔三个时辰就要针灸一次。”
“进去吧。”
太监打开一侧的殿门,不过是名小医女,对于太监来说,自是不需多盘问,反正,殿里还有离秋不是么?
‘医女’缓缓入得殿内。
她慢慢地行至榻前,有一名宫女伏在榻上,看似睡的正是香甜。
而,榻上那女子,也睡得很熟。
‘医女’慢慢行到榻前,把药箱往边上一搁,望着那女子的脸,真是一张祸水的脸,她看着,心里。就起了厌恶之意,腿微抬,她从靴内取出一把薄薄的刀刃,这把刀,是进宫时,父亲送给她防身的东西,想不到,第一次用到,却不是在防身之时。
她拿着那把刀刃,贴近夕颜的脸颊,她看到,夕颜睡得仍很沉,,丝毫没有觉到来自刀刃的冰冷。
只要再用力一点,这张看上去倾国倾城的脸就毁了。
既然,她得不到,她注定要失去,为什么便宜这个惺惺作态的女子呢?
她的刀刃稍稍用力,眼见着,那如滑脂般细腻的肌肤就要在刀刃下现出血印来,恰此时,突然,一声呵斥在她耳边响起:“你做什么?”
声音不算大,显是人刚刚惊醒的声音,随后,那声音惊诧地道:“皇后娘娘。”
那‘医女‘正是皇后陈锦,现在,她睨了一眼离秋,道:“不许再叫,否,你家娘娘就保不住了。”
“离秋姑娘,有事么?”殿外太监的声音传进来,显见没有听真切,只以为殿内是否有事传唤。
“没事。”离秋声音略大地向殿外道,犹是镇静。
“你,退到一旁去。”
“皇后娘娘,您若伤了皇贵妃,后果如何,不用奴婢说,趁现在——”
“本宫还用你来教么?退后。”
她问反正都是挣不过命去了,为什么,还要便宜别人呢?
这世上,谁负了她,她就一定会给他留下最难以磨灭的伤痛。
离秋咬了一下嘴唇,凝了一眼,仍在熟睡的夕颜,起身,抚了一下,犹昏昏的头,往一旁退去。
现在,在不让皇后察觉的情况下,她要将殿内的情况尽快让外面的人知道,才好。
否则,她不知道下一刻(19lou),这个带着危险气息的皇后娘娘会做什么事来。
她靠近殿窗,轻轻把窗推开一道缝隙,随后,她借着抚头,快速拔下髻上的簪子,反手握于身后,用力地划开袖子的一角,并迅疾将那布条系在窗子的柃框处。
这一切,她做得极快。
而陈锦的注意力都在夕颜的身上,只拿余光注视着她,自然,没有发现,她身后的动作。
她合上殿窗,今晚的风,不算小,迎风吹拂的布条,会很突兀,也定能引起巡逻禁军的注意。
她抵在那里,看着,陈锦的刀子,仍在夕颜的脸上看,不禁低喝道:“皇后娘娘,请您放了刀子,若吓到了皇贵妃,她喊了,对谁就都不好了。”
陈锦并没有说话,突然用力地一扇夕颜的脸,声音清脆,殿外,太监又问了一句:“离秋姑娘?”
“没事,不小心咯到了。”
离秋说出这句话,看到,夕颜的脸被晒得顿时起了一道红肿的印子,随后,沉睡中的夕颜缓缓睁开眼眸,对上的,正是陈锦笑意森冷的眸子。
“皇后——”夕颜的手抚上被她扇得疼痛的脸颊,“你这是作甚么?”
夕颜的声音虽是虚弱地轻声,却明显含着蕴意。
“本宫不做什么,这一巴掌是扇醒你,还有一巴掌,是打还他所赐的。”
陈锦冷冷说出一句话,反手又要扇上来,夕颜的手拿住枕头,用力往陈锦身上一掷,这一掷,陈锦掌掴下的手,虽被掷开,那刀却贴着夕颜的脸颊下的边沿划过,顿时,血便沁了出来。
哪怕身子再无力。现在不避开这个看似已然疯去的皇后,下一步,她一定还会做出更可怕的事来。
夕颜不顾腿部的软绵,径直滚到榻旁,一径得滚了下去,甫要张口唤,却见皇后的刀,已向她后腰背上刺下口里再不顾地喊出一句:“即便本宫要死,也要拖你一起!”
刀,刺落得那么快,快到,血光闪过,有温润的液体,顷刻,就喷溅出来……
作者题外话:不要问我问什么对别的女子不公平,问什么夕颜就该得到最好的,问什么对夕颜刻画最多,问什么不止一个人喜欢夕颜。
答案,只有一个,夕颜是女主。
如果我把所有人都写到和她一样,那么,还有中心么?女主这两个字在那,而是,如果我写一个劣迹斑斑,勾心斗角的女主,有多少人会接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