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圣上因婉妃而重视卢涛一案,下头的人自然也不敢怠慢。是故圣旨一下达,不到半日,代表大理寺的大理少卿辛泰,代表刑部的刑部侍郎严峻还有代表御史台的御史中丞左鸿豫以及卢涛案监察使李逾便齐聚一堂,商讨案情。
刑部将此案迄今为止的所有人的口供与验尸格目都带了过来,辛泰与左鸿豫一看验尸格目,大为皱眉,对严峻道:“这不知死因,该如何判定凶手呢?”
严峻道:“今日我也正想与两位大人商议此事,卢涛之死,单从外表验看,委实难以确定死因,要想此案顺利侦破,只怕少不得要我们三人联名上书,请求朝廷允许仵作将卢涛的尸身剖开察看。”
“这……”辛泰与左鸿豫面面相觑,“死者为大,对尸身动刀向来为苦主所忌讳,只怕宫中那位,不会同意啊。”
严峻也知此事难办,若到时候那婉妃哭闹起来,直指他们无能破案,只怕少不得要受陛下一顿训斥。
思虑之下,他将目光投向一旁一直未曾言语的李逾。若是由李逾出面去说此事,倒是要比他们这些当臣子的去说要好上不少。一来李逾有太后做靠山,陛下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二来李逾是陛下的亲侄子,便是陛下碍于婉妃的面子训斥他几句,也不过是长辈对晚辈的训诫,伤不着根本。
“郡王,此事,你怎么看?”念至此,他便面带笑容地问李逾道。
李逾擡起头,举着手中的口供状子不答反问:“严侍郎,这份口供是你亲自审问卢涛的贴身小厮所得么?”
严峻从他手中拿过口供扫了一眼,点头:“正是。”
“我记得我表兄顾璟说这小厮一开始忘了交代卢涛曾被人殴打一事,而这口供上却写明了卢涛曾被人殴打,所以这是你二次审问他所得,还是在原口供上自行增添上去的?”李逾再问。
严峻道:“经顾大人提醒,我担心这小厮口供还有遗漏,于是重新审问了他。”
“原来如此。那诸位大人先商议着,我回大理寺了。”李逾拱了拱手就欲离开。
“诶?郡王,方才所议之事……”严峻站起身叫住他。
李逾笑道:“于此案我不过是个监察,具体破案事宜,还得劳烦各位大人多多费心了。”
他来到门外,招来三槐贴耳吩咐一番,三槐领命而去,他自己则兴冲冲地回了大理寺。而此时,顾璟与姚征兰带着仵作已到了耿七租赁的那间小院子里。
院子很小,目测也就四丈见方的样子,院子左侧毗邻人家,右侧则是巷道,巷道口有一口水井,水井旁长着棵遮天蔽日的大槐树。
进入院门左侧是小小一片花圃,种着桂树桃木,右侧则是厨房,正北一间明堂两间住房。整间院落只有前门这一道院门。
“你们来时,这院门是栓着的还是开着的?”顾璟问萧旷。
萧旷答道:“回大人,属下们来时这院门是虚掩着的,敲门无人应,我们才将其推开。”
姚征兰检查过门栓,对顾璟道:“顾大人,门栓上并无新鲜的外力作用其上的痕迹,应可断定并非从门外撬开。”
顾璟点头,擡头见厨房门外守着两名差役,便朝厨房走去。
范氏的尸身就仆卧在厨房的地面之上,顾璟刚踏进厨房,忽然转身挡住跟在他后面的姚征兰。
姚征兰一路低头检查地面痕迹,不察之下差点撞到他身上。
“怎么了?”见顾璟忽然停步转身,姚征兰还以为他有所发现,仰头问道。
顾璟看着她:“范氏的尸身上没有头颅。”
姚征兰:“……”反应过来顾璟这是在提醒她做好心理准备,她刚想致谢,顾璟却已移开目光询问一旁的萧旷:“范氏的头颅呢?”
萧旷道:“属下们寻遍院中和小院周围,并未发现范氏的头颅。”
顾璟看了姚征兰一眼,见她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转过身继续去察看范氏的尸身。
小小的厨房内血腥味浓重,姚征兰那一口深吸,呛得自己差点吐出来,一擡眼看到范氏血肉模糊的断颈处就更想吐了,她将牙咬了又咬,到底是忍不住,道了声抱歉就冲出厨房门口,到墙角处干呕起来。
萧旷看了嘿嘿直笑。
顾璟瞪他一眼,道:“笑什么笑?还不速去准备绳索,派水性好的差役去门外水井中看看范氏的头颅是否被扔进了井中?”
萧旷表情一肃,拱手道:“是!”转身带着两名差役出去了。
顾璟来到正在验尸的仵作身边,女尸呈侧身仆卧的姿势倒在地上,断颈朝向厨房门口,断颈前大片铺地的青砖都被血洇成了黑红色,尸体臀后有一张小木凳,小腿下压着择了一半的菜。
这时姚征兰白着脸来到厨房门口,顾璟眉眼不擡道:“你去北屋中看看有无什么线索?”
“是。”姚征兰汗颜地应了一声,往北面的明堂走去。
明堂右边应是耿七的住所,里面放着男人的鞋靴衣物,枕下压着一枚荷包,荷包里有两百两银票并一些小银锞子。除此之外,并无特殊。
姚征兰来到明堂左边的屋子,屋内家具简单,却打扫得极为干净。床上被褥堆叠整齐,床尾放着个收拾好的包袱,显见此屋主人并无在此长住的打算且随时准备落跑。包袱里是几套女子的衣物,基本上都是素色。除此之外还有一根银簪,一枚银制雕花插梳和两朵小小的白色绢花。
窗下的高脚几上放着一个小小的针线篮子,里头有个缝制了一半的靛蓝色荷包。
姚征兰看了一圈,又回到厨房,发现顾璟正眉头微皱地站在无头尸旁,似是有什么问题想不通。
她定了定神,刚想进去仔细看看那具尸体,身后传来李逾的声音:“姚兄。”
姚征兰转身,疑惑不解:“郡王,你怎会来此?那卢涛的案子……”
“卢涛的案子我已有眉目,懒得听他们打官腔,便来找你们了。听说是人命案子,人死哪儿了……哎呀!”李逾边说边踏进厨房,一眼看到那具无头尸,大叫一声转身便走,还顺带把姚征兰也扯了出去。
“这般血腥,交给顾璟一人负责吧。姚兄,咱俩上街吃饭去,我给你讲讲卢涛的案子。”李逾在院中对姚征兰道。
姚征兰忙不叠地把手腕从他掌中抽出,正色道:“多谢郡王关怀,只是姚某身为大理评事,怎能因为现场血腥就退缩不前?”说完转身回到厨房中。
“喂,你不怕吗?”李逾追着她进去。
姚征兰:“不怕。”
“不怕?你瞧着吧,晚上必定做噩梦。”李逾悻悻地掏出帕子抵在鼻尖前,借以缓解那冲鼻的血腥味。
经过一段时间的缓冲,姚征兰现在面对无头尸体,虽然恶心感仍在,却已不至于不能忍受。她走到尸体旁,细细地看了看尸体。
尸体侧卧在地,身着素色衣衫,肩颈处有大片血迹,一只手压在身体下面,一只手垂落地上,两只白布鞋一只套在脚上一只只有鞋尖勾在脚尖上。
姚征兰蹲下身子,将那只脱落的布鞋套回女尸脚上,一套之下,忍不住疑惑地轻“咦”了一声。
她站起身,再次从上到下将女尸仔细观察了一番,目光停留在女尸留着长指甲的手上。
“顾大人,可否将尸体翻转过来?”姚征兰问顾璟。
顾璟问一旁仵作:“硬四至可记录完了?”
仵作回曰:“已记录完毕。”
顾璟遂名差役将女尸翻转过来。
姚征兰上前,细细看了下女尸衣裳的腰带,又伸手将衣裳襟口拽开一些。
顾璟本来正看着姚征兰施为,见此情状便别过脸去看向别处。
姚征兰拽开外衣襟口,剥开白色中衣,露出一方桃红色的绸质肚兜。她将女尸衣裳重新整理整齐,站起身来,沉默不言。
顾璟问她:“有何发现?”
姚征兰道:“顾大人,你可有想过,凶手为何要将范氏的头颅砍下带走?”
顾璟道:“这正是我想不通的几个问题之一。”
“哟,此案竟能有几个问题让你想不通?说来听听,都是些什么问题?”李逾唯恐自己受冷落,走过来插道。
顾璟看了眼地上的尸体,皱眉道:“第一便是死亡时间。经仵作检验,死者全身都出现僵硬现象,死亡时间至少已有三个时辰,从现在往前推算,三个时辰前,也就是寅正(早上四点)左右,那时菜市尚未开门,范氏所择之菜,必是昨天所买,可你们看地上的菜,菜叶碧绿毫无蔫态,哪像是隔了一天一夜的菜?”
姚征兰悚然一惊:“死者死于三个时辰前?”若是如此,那与范氏同住一间院子的耿七便难逃嫌疑了。
顾璟点头。
李逾装模作样地上前拿起一根菜看了看,道:“水灵灵的,确实不像隔了一夜的菜。若是范氏在菜市开门之前便死了,那这菜哪来的?”
顾璟道:“这是疑点之一。第二,便是地上的血迹与尸体倒地的姿势。从尸体倒地的姿势与其身后矮凳来看,死者应是坐在矮凳之上,被人从后面一刀斩首,失了头颅的尸体向前扑倒,才会是如今我们看到的这种姿势。可若死者是坐在矮凳上时被人斩首,血液当即便会从颈腔中冒出,那这矮凳周围也当有洒落的血迹才对,且头颅滚将出去,也该留下与头颅滚动痕迹相符的血迹,可从现场来看,却只有尸体仆卧之后的断颈前有大片血迹,这又是什么缘故?”
“难不成,这是个移尸现场?”李逾道。
“移尸,就与砍头一般,让人想不通意义何在?”顾璟叹气道。
姚征兰闻言,在一旁斟酌着道:“顾大人,若说这具尸体不是范氏的,是否能解释你所想不通的所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