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征兰见此情形,心知此事八九不离十,再看那妇人幼童,顿生恻隐之心。
卢十六若真是在此将卢涛杀死,那这妇人必会被当成同案犯收监,两人必死无疑。而这孩童,却还这样小……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妇人抱着午睡被惊醒衣衫不整的孩童一边往屋里退缩一边惊恐地问道。
姚征兰上前,温声道:“你别害怕,我们只是来问你几个问题……”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等姚征兰把话说完,那妇人便条件反射一般地叫嚷起来。
姚征兰看出她这是被惊吓过度的反应。她看着孩子脸上那一大块淤青和刚开始结痂的擦伤,顿了顿,愈发轻声道:“你先去给孩子把衣服穿好,天冷,别把孩子冻病了。”
妇人畏缩地擡头看了她两眼,抱着孩子飞快地跑进了里屋。
李逾走到姚征兰身边。
“你看到那孩子脸上的伤没有?”姚征兰问。
李逾叹了口气,道:“卢十六既然已经忍了两年多,要让他忍无可忍,自然需要一些新的刺激。”
姚征兰咬牙:“这禽兽根本就是死不足惜,只可怜这一家三口……”
“卢十六自是必死无疑,他家眷却不是非死不可。”李逾道。
姚征兰眼眸一亮,刚想问他有何办法,心中却又是一惊,这妇人抱着孩子进去,怎么到现在还不出来,且房里也没一点动静。
她忙冲入房中,却见孩子好好地躺在床上,手里抓着个布老虎正在玩。那妇人却在桌旁,手里拿了把剪子,见姚征兰进来,她惊了一跳,扬手就把剪子往自己胸口扎下去。
“不要!”姚征兰冲过去阻止,妇人那一剪子没能扎到自己,却扎到了姚征兰的胳膊。
“人是我杀的,我给他偿命,和旁人都没关系,让我死!让我死!”妇人挣扎着大喊大叫。
姚征兰忍着胳膊上的剧痛,死死地按住她。
跟着姚征兰进来的李逾见状大惊,忙过来夺了妇人手里的剪子,将妇人甩给三槐,没好气地吩咐道:“将她绑起来。”随即紧张地看着姚征兰袖子上渗出的血迹,道:“你受伤了。”
“不打紧,小伤而已。”姚征兰道。
“小伤血能渗这么快?别动!”他抓着姚征兰的胳膊,回身冲那妇人吼:“家里有没有伤药?”
妇人还在失心疯一般一边哭一边嚷嚷:“让我死,让我死,都怪我……”
“三槐,将她打醒。”
三槐啪啪给了妇人两巴掌,妇人果然停了下来,三槐道:“我家主人问你家里有没有伤药?”
妇人一愣一愣的,机械地指了指房里的橱柜。
李逾去橱柜里翻出了一个木盒子,打开一看,里头好多瓶瓶罐罐,他懒得找,着急地问那妇人:“哪个是?”
“白……白色。”妇人道。
李逾拿了那只白色的瓷瓶,又从柜子里拿了件衣服,想了想,把衣服丢回去,撩起袍子把自己的中衣下摆撕了一块下来。
姚征兰看他这架势是要亲自给她包扎,忙道:“郡王,真的不用费事,我这伤不要紧。”
“再多话我可直接动手了。”李逾拿了剪子在手。
姚征兰闭上嘴。
李逾上来就沿着衣服破损处把她的袖子给剪开了。
姚征兰伤在上臂处,本来担心李逾要她脱衣服包扎伤口,如今见他只是剪开她的袖子,微微松了口气。
隔着这么多层衣物,剪刀扎出来的伤口倒是既不算大也不算深,只是女子胳膊上的皮肉雪□□嫩的,显得那血淋淋的伤口有些触目惊心。
李逾小心翼翼地往伤口上糊上药粉,再用从自己中衣上撕下的绸带将伤口包扎起来。
“多谢郡王。”姚征兰低声道。
李逾看着她隐忍不发的小模样,有意打趣她两句,但场合不对,也就罢了。
“你方才说,人是你杀的,你杀了什么人?”他回转身,望着那妇人道。
通过方才那一番歇斯底里的发泄,妇人如今情绪已稳定了很多,听到问询,她擡起脸来,神情有些麻木地看了看李逾,又将目光转移到姚征兰脸上。
“你们不是卢家派来的。”她道。若是卢家派来的,不会舍身来救她。
“这位是太后亲自指派的卢涛被杀一案的监察使南阳王,你有何冤屈,可以对他讲,他会为你做主的。”姚征兰见妇人望着自己,便对她道。
妇人闻言,怔怔地朝李逾跪了下来,涕泗横流道:“卢涛是我杀的,和十六没关系,求、求王爷做主。”
“哦?那你详细说一说,你是如何杀害卢涛的?又因何要杀死卢涛?”李逾抱起双臂,居高临下看着妇人问道。
妇人一边哭一边道:“昨夜一更左右,我与孩子已经入睡,卢涛忽然来到……”
“卢涛一个人来的?”李逾打断她。
妇人想了想,大约知道瞒不住,改口:“十六与他一起、一起来的。”
李逾点头:“你接着说。”
“我被两人惊醒,见卢涛脸上有伤,便取药为他治伤。他大声呼疼,又责骂我,将孩子惊醒。孩子哭闹起来,他不耐烦,将孩子从床上拎起,掷在地上。我见孩子摔伤,怒从心头起,就拿门栓打了他的头,他便倒地死了。”妇人一口气交代完了自己的杀人过程。
李逾问:“用哪根门栓打的?”
“就……”妇人眼睛往房外看去,原本应该是想说就用堂屋的门栓打的,但想到堂屋的门栓又小又短,便又改口道:“用院门的门栓打的。”
“你的意思是,你原本在给卢涛上药,他嫌孩子吵闹摔伤了孩子,你便奔出门去,从院门上卸下门栓,返回房中,用门栓打死了卢涛?”李逾眯起眼。
妇人见状,磕磕巴巴地补充道:“我、我借口去厨房打水给他清洗伤口,去院门上卸了门栓,回到房中,趁他不备,打死了他。”
“那在这过程中,卢十六在做什么?”李逾问。
“他、他在喂马?”
“在何处喂马?”
“在院中。”
“你这院子就这么点大,你去院门处卸下门栓,拿着门栓回到房中,他在院中能看不见?”
“他……他……”
“别再胡编乱造了,傻子当不了官,你以为你这套说辞能骗得了谁?”李逾道。
妇人哭着向他爬来,苦求道:“王爷,就让我去给卢涛抵命吧!都怪我,要不是因为我,十六也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
一旁姚征兰实在听不下去,开口道:“明明是那卢涛禽兽,你何错之有?”
妇人一怔。
李逾看了姚征兰一眼,收敛了冷峻神色,对那妇人道:“卢十六无论如何是难逃一死的,仆杀主乃伦常大罪,一旦定罪,便要受凌迟之刑。你若肯老实交代,我保他免受凌迟之刑,也可保你母子不受牵连。”
姚征兰猛然看向李逾,这、这如何能保证?特别是保证卢十六不受凌迟之刑,这朝廷的律法,岂是能说改就改的?他莫不是在哄这妇人。
妇人哭得委顿在地。
姚征兰待那妇人哭了一会儿,上前劝道:“事到如今,你便是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孩子想想,他还这么小,即便能不受律法制裁,若双亲不在,你让他去依靠谁?既然王爷承诺保你们母子不受此案牵连,你便如实交代了吧。”
事情到了这一步,妇人也知道已是别无他法,用袖子拭干眼泪,从地上支起身子,道:“从卢涛和十六回来,到我给卢涛上药,孩子被吵醒哭闹,卢涛摔了孩子,都是真的。我见孩子被摔伤,就放下伤药过去将他抱起来哄。卢涛大怒,一把抓住我的头发要打我,却、却被十六从背后一棍子撂倒。我吓坏了,十六叫我给孩子处理脸上的伤,他把卢涛拖了出去。”
妇人哽咽了一下,接着道:“我将孩子安抚好,出门去寻十六,见卢涛躺在灶间的地上,十六坐在他身边,见我过去,他把一把铁锤藏到了柴堆里,只说卢涛的衣服脏了,要我给他换一身衣服。卢涛经常来此,柜中有几套备用的衣服,我便取了一套去给他换,却发现卢涛浑身冰凉,早已断了气……”
说到此处,她忍不住再次微颤地抽泣起来,“十六叮嘱我,无论谁来问,都说卢涛昨夜没来过,我没见过卢涛,我什么都不知道……是我、是我对不起他呜呜……”
李逾闻言,朝三槐使个眼色,三槐出门,不多时便从灶间的柴堆里取了那把锤子来,递给李逾。
“锤上并无血迹。”李逾将那铁锤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道。
“若卢涛是被铁锤锤杀,仵作不可能看不出来。”姚征兰道。
“那卢涛到底是怎么死的?难不成真是被卢十六一门栓给打死的?”三槐不解地问,“如果是这样,那卢十六还在灶间拿铁锤做什么?”
“会不会是卢十六打了卢涛一门栓后,以为人没死,拖到厨房想用铁锤锤死,下手之前却发现人已经死了?”李逾拿着那柄铁锤猜测。
“若是如此,他又为何要将这柄铁锤藏在柴堆里呢?”姚征兰想不通,问卢十六之妻:“从昨夜事发到现在,你有没有收拾过灶间?可曾发现灶间有何异常?比如说多了什么抑或少了什么?”
妇人摇头:“从昨夜到现在,我脑子里一直昏昏沉沉的如同做梦一般,中午就煮了点米糊给孩子吃,不曾注意灶间有何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