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征兰回到房中唤顾璟起来喝粥,才发现他已昏迷了。伸手摸摸他的额头,还是那么烫手。
她心中焦急,费劲地将他挪上床。待林苇生夫妇俩一用完早饭,便拿银子给两人,催促二人下山去报案买药。
林苇生夫妇背着娃娃下了山,先去了官府报案,然后林苇生让霍氏领着官府的人往山上走,自己去药铺抓药。
老远就看到药铺门口站着两名闲汉,一直站在那儿聊天,观察着进出药铺的人。
林苇生见状,转身走入一条巷中,没一会儿又出来,直奔药铺而去。
柜台里伙计擡头见了他,问道:“客官您要抓药?”
“嗯。”
“可有方子?”
“不用方子,我报药名儿,你抓药便是。田七,血竭,当归……”林苇生是猎户,行猎途中难免受伤,住在山上,狩猎之外采药也是重要收入,所以对治伤的药材并不陌生。
小二听着听着,神情便紧张起来,一边看着门口进来的那两名闲汉一边问道:“客官你抓这些药是要治什么病啊?”
“你管我治什么病?又不是不给你银子,尽管抓给我便是了,啰唣什么?”林苇生不耐烦道。
“兄弟,这些药可都是治外伤的,你受伤了?伤在哪儿了给我瞧瞧。”从外头进来的一名闲汉伸手搭住林苇生的肩,打量着他道。
林苇生侧过身,打开他的手道:“你谁啊,凭什么给你看?”
“兄弟,劝你别没事找事啊,有伤就赶紧露出来瞧瞧,如若不然,今日别说这药你抓不走,你人也不能走。”闲汉威胁道。
林苇生仔细看了看两人,露出被吓到的模样,伸手撸起袖子,露出一道新鲜的伤口,道:“跟人打架的时候不小心被划了一刀,怎么了?”
闲汉看着他手臂上的伤口,刚想说话,药铺后堂突然走出来一名抱着长剑的中年男子,吩咐小二:“把药给他。”
两名闲汉退到一旁,小二也很快抓好了林苇生的药。
林苇生付了银子,拎着药包出门去追霍氏一行。
后面不远处,药铺里抱剑的中年男子亲自跟着他。
跟了片刻之后,一名闲汉突然找了过来,小声禀道:“大人,上头传来消息,说顾璟和萧旷已经逃出了安昌县,正往都城方向去,命我们速往支援。”
中年男子一愣,问:“确定吗?”
闲汉连连点头,道:“听说追过去的弟兄死伤无数,快被那两人脱出包围圈了。”
中年男子回头再次看向林苇生,却见他追上一名背着孩子的女子,同行还有官差。
中年男子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和闲汉一道走了。
猎户家中,姚征兰一边用冷水帕子给顾璟降温一边心神不定地关注着门外的动静。
午前,院中隐隐传来人语声。
姚征兰迅速从床沿上起身,躲到窗侧往院中一看,来者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留着短须,身着八品文官官服,带着一名仵作四名衙役。
姚征兰回转身,一边收拾房里一边暗忖,一般县里发生命案,应当是派县尉带人来勘查。八品的文官不是主簿就是县丞。县尉去哪儿了?是职位空缺,还是干别的更要紧的事去了?
她望了眼床上的顾璟,将他的脸侧向一边,用准备好的另一条被子堆在他身上,从头盖到脚。
堆好后,她站远些瞧了瞧,看上去就像床上堆了两条叠得不怎么整齐的被子,看不出里头藏了个人。她这才转身出门。
“苇生,你们回来了?累坏了吧?”她极热络地迎上去,主动去接霍氏怀里的孩子。
林苇生和霍氏都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道:“不累。”
霍氏将孩子递到姚征兰手中,姚征兰动作有些笨拙地抱住了。
前来的县官打量了姚征兰几眼,问林苇生:“这是何人?”
林苇生道:“这是我婆娘的表姐,姓牛。表姐,这位是钱主簿。”
姚征兰向钱主簿行了个礼,钱主簿没在意她,令衙役打开草席,命仵作上去验尸。
霍氏手脚麻利地将林苇生买回来的药熬上,然后来姚征兰手里把孩子接了过去。
“你认识死者吗?”钱主簿看了尸首一眼,问一旁的林苇生。
林苇生道:“不认得。”
“既不认得,尸体为何会衣衫不整地出现在你家附近?”
林苇生:“……我不知啊。”
“她的衣裳和随身之物呢?”钱主簿问。
“我发现她时她便是这副模样。”林苇生道。
钱主簿对四名衙役道:“进去搜一下。”
四名衙役领命。
姚征兰主动道:“我给各位带路。”
林苇生一介猎户,家徒四壁,其实根本都不用搜,一进门家里有些什么就一目了然了。
衙役先搜了林苇生夫妇住的房间,主要是翻看衣裳细软,没有发现,又来到姚征兰和顾璟所住的房间。
姚征兰主动将自己的包袱拿出来给他们检查,几名衙役一看都是破烂衣裳,转身就出去了,没去翻床。
姚征兰暗暗松了口气。
“大人,没有发现。”衙役到了院中,向钱主簿禀报道。
钱主簿略一思索,十分威严地对林苇生道:“你一个平头百姓,竟然敢将来历不明的尸体扛回自家院中,十分可疑!”
林苇生就是怕这个,当时就乱了阵脚。
姚征兰在一旁道:“主簿大人,我妹夫发现这尸体时天色已晚,因怕凶手藏在附近,他不敢丢下我和表妹两个妇人在家摸黑下山去报案。又怕尸体丢在林中会被野兽啃食,到时候官府不好查明死因,这才冒险扛回院中,今日一早下山去报案的。您说他可疑,若真是他做下的,这山高林密,他随便找个地方把尸首埋了,只怕十年八年都不会被人发现,他又何必自寻麻烦呢?”
钱主簿无言以对,深深地看了姚征兰一眼,回过头去问仵作:“检验得如何了?”
仵作起身道:“死者胸口有一处伤口,呈扁圆形状,而双手有血迹,据初步推断,死者应是用剪子自尽身亡。家人或怕担干系,这才将她抛尸林中。”
钱主簿点头,道:“既是自尽,便先把人擡回县衙去吧。”
林苇生夫妇松了口气。
姚征兰再没想到,这地方断案,竟如此武断。她内心挣扎,一方面希望官府的人赶紧离开,一方面又不希望一桩人命案子就此被埋没。
在四名衙役擡起草席时,她终究忍不住道:“钱主簿,死者不是自尽。”
钱主簿转身欲往外走的脚步一停,仵作衙役包括林苇生夫妇都向她投来目光。
姚征兰镇定道:“死者是被人杀害,不是自尽。”
仵作当即反驳道:“无知村妇,你懂什么?你学过验尸之道么,就敢在此大放厥词!”
姚征兰看着他,眉头紧皱:“你身为仵作,检验尸体之时潦草马虎粗心大意,便是学了再多的验尸之道,态度不正,也是枉费!”
“你——”
眼看仵作要跟她争执起来,钱主簿擡手制止仵作说话,对姚征兰道:“办案乃是官府之事,你一介草民想要插手,说得对也就罢了,若是说得不对,便是干扰官府办案。如此,你可还要说话?”
姚征兰道:“要说,否则我于心不安。”言讫,对愣怔的林苇生道:“苇生,去拿一把剪子给我。”
钱主簿示意衙役将草席放下。
仵作不爽地斜睨着姚征兰。
林苇生很快从屋里拿来了剪子,递给姚征兰。
姚征兰拿了剪子在手,双手握住做出对着胸口刺的动作,对钱主簿道:“主簿大人请看,一个人若是想要用剪子自尽,必是这种姿势。剪子就这么大,只能一手握住,另一手搭在握住剪子这只手的手背上,这样才便于施力。
“而胸口这个位置,剪刀这样扎进去,即便刺中心脏,在没□□之前,血是不会喷出来的。如果死者是自尽,她最多手掌边缘沾到血迹,手心是不可能会有血迹的。
“假设她扎了自己一剪子,还把剪子拔了出来,血如果是涌出来的,一样不会沾到她手心,如果是喷出来的,那她的手指上也应该喷到血,而不仅仅是手掌上有血。最关键的是,不论是哪种情况,她搭在握剪子的手手背上的这只手,掌心都是不可能沾到血的。”
钱主簿闻言,转头问仵作:“死者两只手手心都有血?”
这是事实,隐瞒不得,仵作只得小声道:“是。”
钱主簿盯着他。
仵作想为自己的不谨慎辩解:“可是,也可能是死者死后,抛尸之人在处理尸体时不慎让她的手碰到伤口染上的血啊。”
“你好好看看死者双手的状态,这种自然蜷缩的状态下,不慎碰到伤口,有可能会手指手背上都没有血,只有掌缘和手心有血吗?”姚征兰毫不退缩地质问仵作。
仵作哑口无言。
钱主簿回过脸来,语气温和了些许,问姚征兰:“你还看出什么,一并说了。”
姚征兰将剪刀还给林苇生,走到尸体边上,看着死者道:“死者是年轻女子,不到二十,容貌姣好,双手有常年劳作的痕迹,指甲很干净。这说明女子应该是出身不好,但现在不用干粗活了。联系她脸颊上被人掌掴的痕迹,我推测她可能是镇上某大户人家的通房或者小妾之类的身份。”
仵作立刻唱反调:“以前劳作现在不用做粗活,她长得好看,也可能是嫁了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啊。凭什么一定是通房或小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