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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大梦 > 第39章 覆雪之夜7

    第39章覆雪之夜7

    少年夜杀在刹那间身量抽长,束袖武袍也换为宽松道袍。他戴上了风帽,遮掩住了一身血腥杀气。

    这个立在雪中代替了夜杀的人,清白净然,虽一身灰白,却几与雪融为一体。

    缇婴坐在地上,身上忍着痛,指尖尚滴着血。她与夜杀脚下的阵法没有画完,只差最后一笔,她就要再次以自己为阵眼,换得强大灵力。

    而握住她手的腕骨清白、鳞伤密布的人,阻止了她。

    缇婴一瞬间便认出这是师兄——真正的师兄,没有失忆的师兄。

    她认出这人,断生道的同门们则没有认出,只是更加警惕:“你是谁?夜杀呢?”

    风帽少年向他们看来。

    帷帽掀开一角,他们窥探到少年脸上的血渍伤痕。那几乎称不上一张完整的脸,他们被震得眸子猛缩。而江雪禾望着他们,眸子轻轻动了动,遥想到了很多年前断生道被血淹没的往事。

    久远的断生道,本以为除了夜狼,已经被他杀干净了。

    不妨一个幻境,让他再次见到故人——再次见到当年那些厮杀带来的惨痛。

    一个敏锐的少年郎怒道:“你笑什么?!”

    他无意中从飞扬的风帽一角,看到了那面上全是血迹的人眼中丝丝笑意。熟悉的眼睛让人生怖,开口的同门有不妙预感,持着法器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江雪禾低声:“不过在笑——

    “曾杀过一次的人,再杀一次又何妨?”

    缇婴被他握着的手瞬间一空,江雪禾身形消失于原地,下一刻便出现在了几个少年同门之间。

    那里发生剧烈的燥乱。

    江雪禾没有法器,只用他那诡谲身法与道术,他的凌厉杀气,已经让少年们感受到了危险。

    尤其他又是那么的沉静,温和,雅致……

    少年们惶然:“你也是夜杀……杀了他!”

    他们注定迎来死亡。

    也许黎步起初弄这个幻境,曾试图用少年同门的情谊,来动摇夜杀的心,唤回江雪禾的些许回头。但事实上,这个幻境起到的作用,不过是让江雪禾将曾经杀过的人再杀一遍。

    他心中无波澜,无怔忡,无心软。

    在那个十四岁的夜杀摇摇晃晃地爬出断生道之后,在少年夜杀挣扎着抵抗体内黥人咒对自己的吞噬后,在夜杀一日日靠着“千山”的执念勉励自己活下去之后……

    断生道,对于江雪禾,没有任何意义。

    他杀人无情。

    他顶多是顾忌缇婴在场,好不让当下的杀人场面太过血腥。但是江雪禾并不是很能控制住——

    收回心头血后,心头血的记忆在脑海中不断翻转。那既是他,又只是他代表着无知的一部分……江雪禾势必受到些影响。

    加上之前黎步带来的伤,都让江雪禾的冷静,稍微出现了些偏差。

    他捏碎一人头骨时,回过神时,稍微顿了一顿。

    江雪禾忍不住去看缇婴——

    缇婴并没有关注他。

    她被师兄阻拦了画阵后,发呆了一瞬间,见到师兄和人打起来,缇婴便也从地上爬起。她稍作纠结,便迎上了那些妖兽。

    她怀里的符纸已经用光了,所以她此时的杀敌手法,是很粗糙简陋,手忙脚乱的。

    可是缇婴一直在杀妖兽。

    江雪禾随意一瞥,看到的便是少女发间点点斑斑的雪,乌黑的散乱的发丝,冻得绯红的脸颊。她被妖兽击倒在地,又在雪地中滚一圈后爬起来。

    缇婴打得狼狈,狼狈与失血让她苍白,可是狼狈又让她呈现一种勃勃生机,一种凋零的美。

    缇婴捏着法器,张皇擡头判断妖兽的攻击。她盯着妖兽的眸子干净剔透,如小小一滴墨玉,溅在水中……

    江雪禾脑海中的属于小夜杀的片段记忆在刹那间浮现,他手轻轻颤一下,敌对人发出惨叫,江雪禾收回了目光。

    他不好多看——

    这场危机解决后,缇婴便累得坐在雪地上。

    她在暗地里捏着玉牒,偷偷算自己杀的妖兽的数量,不知道够不够赢。

    在发现真师兄到来后,她便有些焦虑,有些心乱。可是缇婴稚嫩的,不知道自己在烦什么。

    江雪禾立在她面前,半晌,他蹲了下来。

    他向她伸出手。

    缇婴猛地擡头。

    且在他递出手的刹那,她禁不住向后瑟缩了一下。

    江雪禾的手停在虚空。

    停顿一二,他将手收了回去。

    江雪禾强忍着各重反噬带来的伤,让自己平静端然,耐心询问缇婴:“小婴……”

    缇婴与他同时开口:“小师兄,不见了吗?”

    江雪禾怔一怔。

    他不动声色:“是。他只是我的一重幻身。”

    缇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在江雪禾看来,少女脸上露出一些迷茫的神色。她蹙起眉,轻轻地咬住下唇。

    缇婴不死心:“小师兄不会再出现了吗?”

    这一次,江雪禾静了很长时间。

    缇婴疑惑:“师兄?”

    江雪禾喑哑的声音十分轻:“……你希望他回来,替代我吗?”

    缇婴愣一愣。

    她小声:“也不是。”

    她只是觉得——

    心里好奇怪。

    她还没有告诉小师兄自己知道的所有故事,小师兄消失之前,都还怀疑她是不是骗了他。

    可是生死关头,小师兄仍然没有抛弃她,仍然选择保护她。

    而且,小师兄是那么的美好。

    没有一身伤,没有沙哑的声音,没有手背上的血痕。小师兄长得好看,笑起来眉眼弯弯,偶尔对她有些凶……

    和大的师兄不一样。

    大的师兄身上全是伤,都是黥人咒留下的痕迹。

    大的师兄不凶她,只是不停地骗她。

    缇婴低着头。

    江雪禾低垂着的手背上,溅上了她的一滴泪。

    这滴泪冰凉十分,又灼热十分,让江雪禾瞬间心头骤寒,如坠冰窟。

    但他只是垂着眼,并未动弹。

    直到缇婴伸手擦她有些红的眼睛,忍着抽搭,问他:“小师兄为什么要消失啊?”

    江雪禾强忍一切。

    他袖中手微微发抖,他语气一贯的柔和:“他保护不了你,生死关头,与我感应,因为我可以保护你。”

    缇婴一知半解地点头。

    江雪禾:“小婴……”

    缇婴从地上爬起来,快速切换自己关心的事。她警惕问江雪禾:“你杀了多少妖兽?”

    江雪禾顿一顿。

    他说:“这里面有些误会。”

    但是缇婴没有听他的话,江雪禾因为体内反噬太厉害,说话比平时更慢。他还要絮叨的时候,缇婴怀里的罗盘跳得十分厉害。

    缇婴急急忙忙把罗盘取出,罗盘上的指针朝着一个方向疯狂闪。

    缇婴努力注入一丝灵力,立刻感知到了妖兽的气息。

    她登时惊喜。不会错的……刚才杀的那些妖兽,也是这种气息。

    缇婴便不想听江雪禾说废话了。

    她过于年少,又在这样天真的年龄,在幻境中短时间内,听到了太多秘密。比如自己的灵根真实实力,比如江雪禾少年时的经历,比如江雪禾对师父的逼迫,比如师兄进了她识海,看到了她的问题……

    而且,她并没有忘记,进“天目通”秘境前,她和师兄闹得很不愉快。

    这一切都让她想逃。

    缇婴低着头,目光躲闪:“师兄,我们各自为战,各自杀妖。我、我知道了妖兽的方位,我先走了。”

    她要跑时,江雪禾拉住她的手。

    缇婴立时瞪过去,她要发怒前,听他哄道:“我有些事要告诉你……”

    缇婴天真无比:“可是我不想听啊。我现在不想看到师兄,看到你,我很、很……很不像我了。”

    江雪禾因她的直白,而手指僵了一下。

    他心中想:不想见他,想见夜杀吗?

    她喜欢残忍的夜杀,不喜欢温和的自己?

    但江雪禾只是静了一瞬,并没有说出口。他始终包容她,接受她。

    他温声:“好吧……之后说也罢。雪山危险,你至少要让我知道你在哪里。”

    说话的同时,不容她反抗,江雪禾在她手腕上画了一个符。

    缇婴一颤。

    她轻轻擡头。

    可是隔着风帽,她没有看清师兄。

    她只是怔忡着,任由他画好了符,帮她挽好袖子。他低下头,缇婴屏住呼吸,以为他会靠近一些,自己会闻到他身上浓郁的雪香。

    但他只是袖子擦过她的手,她胡乱躲开时,他伸手揩了揩她发间雪。

    缇婴迷惘,失落,睫毛上的雪化成了水,让她隔着风帽看师兄,觉得师兄朦胧又美好。

    但是师兄一身伤……缇婴有些难过。

    江雪禾轻柔的有些沙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小婴,小心些。”

    缇婴闷闷点头。

    她被他抱着,便不想冲他发怒,她很认真地保证,声音甜且娇:“我会的。妖兽的数量不能算错,妖兽的种类不能弄错,不然‘天目通’都记录不了的。”

    江雪禾:“……”

    他似笑了一下:“我说的是你,不是妖兽。”

    缇婴:“啊?啊。”

    她突然有些害羞,哼一声扭过身,不让他抱她肩膀了:“我会小心的。”

    江雪禾便放走了她,看她迫不及待冲入雪雾中,看她头也不回,他很难说清自己心头是什么念想。

    但是他也不好多想——

    其实即使缇婴不走,江雪禾也不得不想方设法暂时让她离开。

    他需要时间,将心头血完全融回自己的身体,不给黎步再次利用的机会。

    还有之前符咒的反噬,让他此时面目全非。若是缇婴调皮,掀开风帽非要看他,会被他此时面上一直向外渗的血渍吓到。

    他绝不能吓到缇婴。

    江雪禾便收敛心神,盘腿打坐,开始调解自己身上的问题。

    面上丝丝缕缕的血迹一点点收回去,鬼孽的猖狂被他压回去,他一点点将符咒重新压回识海……

    碰触心间那滴血时,他脑海中倏地出现两个少年亲吻的画面。

    江雪禾面容绷一瞬,瞬间苍白。

    可他从不缺耐性,不缺强硬。他一点点收服自己的血,一点点将小夜杀融回神魂,那些交错的记忆,不断浮现,又不断被他藏起。

    着灰色道袍的少年坐于风雪中,如冰似雪。风雾侵身,什么也不能影响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