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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仙人抚顶6

    第110章仙人抚顶6

    缇婴被江雪禾抱着,本要回答他,话在嘴边时,心里一顿,又转了个方向。

    缇婴笑着回答:“我最喜欢和你玩儿。”

    ——是最喜欢,那自然还有次喜欢的,一般喜欢的。

    江雪禾道:“那我也最喜欢和你玩儿。”

    缇婴看他。

    她觉得他看出了自己的狡黠,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缇婴仰着脸半天,迟疑问:“你还没回答我呢——你只和我玩儿么?”

    江雪禾目有浮动流光。

    他静了很久,让缇婴生出紧张时,才慢慢道:“嗯。”

    少年师兄眼波转动,落到她脸上,分明温和,却有一种似是而非的对比与挑衅:“无论你是不是只与我玩,我都只跟你玩。”

    缇婴松口气。

    与此同时,她在他的凝视下,生出一种愧疚与不满——好像他故意这么说,来指责她三心二意一样。

    可她也没有三心二意,她现在最喜欢他了。

    她都愿意克服自己的……

    缇婴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了,转而偏脸询问师兄:“又要出门了,你会在乾坤袋中给我准备东西吗?”

    江雪禾怔一怔,然后颔首。

    缇婴告诉他:“我之前将你买的木头小鸟送给南鸢,交换礼物了。没关系吧?”

    她惆怅抱怨:“因为我乾坤袋中全是你给的东西,我都找不到自己的。”

    自从与师兄相认,她的乾坤袋简直是被江雪禾承包了。他会定期检查她缺什么少什么,她茫然不知时,便发现自己的乾坤袋总是满当当的。

    供她取用的空白符纸叠得整整齐齐,他画好的符纸又做好标记,各类喜欢吃的玩的,他比她记得还清楚。

    她刚离开千山那段时间,过得潦倒草草,以为没有前师父的照顾,日后都得吃那种苦。不想认识江雪禾后,她过得比在千山时还自在许多。

    江雪禾回答她:“没关系,你想送就送吧。你不将我在你生辰时送的长生结送出去,就好。”

    缇婴瞥他:“我不会的。我才舍不得。”

    江雪禾温和:“小婴真乖。”

    他这样夸赞,既让她心中生起喜悦自得感,又忍不住怀疑他是否将她当孩子一样夸。

    缇婴想暗示自己的成熟长大,便问江雪禾:“我想要胭脂水粉。”

    江雪禾困惑。

    他道:“你没有吗?”

    缇婴:“乾坤袋中没有了……南鸢还问我呢。你没有发现我长大了么,没有发现我到了喜欢打扮的年龄了吗?再过几个月,我就十六岁了。”

    江雪禾目光在她脸上转半天,忍俊不禁。

    他原本因为四人行而生起的稍微不悦,也被她的天真撒娇弄没了。

    他还是接了这个要求:“我知道了。”——

    白鹿野与南鸢,其实本没有必要同行。

    白鹿野是不想给师兄师妹提供独处机会,厚着脸皮跟上。而他随时会到来的衰劫,则因为南鸢的天命术的预测功能,可以帮四人简单避祸。

    白鹿野的衰劫克制南鸢的同时,南鸢的天命术也勉强算克制他。

    而南鸢同行,她明面上给出的理由是指路,私下里则告诉缇婴,是她不想和巫神宫的人翻来覆去解释梦貘珠与受罚的事。她并非不愿意回去领罚,但巫神宫的人好像不相信她,三催四请。

    南鸢与他们同行,对南鸢来说,其实也是新奇的经验。

    她此前没有与同龄人一同出门过,回去巫神宫后大约也不会有这种机会。若无意外,这是她此生唯一的机会,她分外珍惜。

    越朝方壶山走,缇婴越是惆怅。

    白鹿野好几次私下里询问她,若是她不行,就算了。缇婴虽然闷闷不乐,仍然摇了头。

    只有二师兄对她的幼时事一知半解,自然也只有二师兄来问她。缇婴本也不愿来——不过淬灵池在那里,师兄与南鸢的好心,她不想辜负。

    何况,她想,她总要长大的。

    她如今连鬼怪都不怎么怕了,也许幼年时那些梦魇,只是她自己吓自己,她长大后再次回去,会发现实在没什么可怕的。

    故人都死了。

    小巫女变成了小仙子,她怕什么呢?

    —

    同行一路上,花销算个不大不小的问题。

    以前缇婴要多少人间钱财,管玉京门要便是,她拿自己在玉京门中赚的功德与灵石交换。但是现在知道玉京门与自己或许有仇,她都在考虑参加过猎魔试后要不要退出玉京门,岂会再用玉京门的钱财与资源?

    江雪禾与她的情况差不多。

    白鹿野终日东奔西逃,本就是穷鬼。

    南鸢……她也不想用巫神宫的钱财。

    四人便要琢磨赚钱住宿之事。

    于他们来说,最方便的赚钱方式便是捉妖。

    四人在一城中,帮一乐馆捉妖——楼里从半年前开始经常丢东西,楼中姑娘多次见诡事,夜半时分无人廊口传来男女笑声。

    盖是一只贪色的男花妖作祟。

    那花妖并不难捉,楼里姑娘们看到妖物被捉,分外感激几人,互相凑了些钱,说要请他们免费吃酒席。

    缇婴原本没心情,但是她见南鸢有些好奇,便打起精神,拉着南鸢一同去与年轻姑娘们玩耍。

    白鹿野对此有些微词。

    江雪禾却不在意:“小婴年龄小,向来由男子带大。男女有别,总是有些事不便。她与同龄女孩们玩一玩,挺好的。”

    白鹿野眸子一顿。

    夜若流光,满楼灯火幢幢,他隔着栏杆,看到南鸢被缇婴拉着手,步在一片火光中。

    两个少女,一如玉净,一如花明。风格完全不同,然而灯火照着她们的面容,都有一派清丽之美。

    白鹿野的心脏,在此靡靡之地,不受控地“咚”一下。

    他盯着南鸢背影微出神后,回头间,见江雪禾背身走向一倚着楼栏嗤笑的半老妇人。

    白鹿野追上去:“师兄,你去哪里?别丢下我一人啊。”

    他过去时,听江雪禾正与那妇人说话:“……今年新的妆饰,可以看看。还有新出的胭脂、口脂……”

    那妇人本因遇见一个春水轻风般的少年而欢喜,听对方口口声声都更关注于年轻女孩子们的妆容生意,不禁觉得无趣。

    妇人不耐烦:“楼里姑娘们当然每年买新的花新的妆,可你一个男子,关心这些做什么?”

    江雪禾温温和和:“您说呢?”

    妇人心一顿,因江雪禾递了一锭银子过来。

    这少年郎和颜悦色:“我还要看一些女儿家今年新的衣物料子。大约是十五岁的女孩子,好颜爱娇,这么高……”

    他絮絮叨叨。

    妇人听出些味儿:描述得这般细致,莫非是心上人?

    白鹿野则听得更清楚:描述得这般细致,他要是听不出来这是缇婴,便枉称一声“二师兄”了。

    那妇人接了江雪禾的生意,扭着腰说带他去介绍。

    江雪禾跟随,白鹿野心情有些怪异。

    他怔怔看着江雪禾:他自己做小婴的二师兄这么久,从来没关心过小婴的日常打扮。吃什么喝什么已是极限,哪会关心妹妹穿什么妆什么。

    白鹿野轻声:“师兄……”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江雪禾转过脸,行走间,清致优雅,“我是男子,对小婴的照顾本就不够精细。若有机会,自然该补救些。”

    廊头灯笼光照在江雪禾面上,妖冶、清寂。

    乐馆靡靡之声时远时近,白鹿野沉默下去,没有再说出“你不该这样诱她”之类的话。

    —

    白鹿野突然想起,自从江雪禾做了他们师兄后,缇婴脾气好了很多,不再动不动冲人发火。

    也许是她的不快都被江雪禾包揽了,也许是江雪禾照顾得她很舒服,让她少了戾气。

    缇婴十岁开始与师父、白鹿野这样的男子待着,她身边没有同龄人,又幼时经历太多委屈……

    也许小婴原本并不是脾气很差,也许她只是不知该如何排解。

    她说不清楚,他与师父身为男子又不懂她……而等到江雪禾到来,小婴的笑容才多了起来,乖巧的小婴才更多出现。

    白鹿野跟随着江雪禾,开始沉默。

    —

    缇婴与南鸢那里,倒是欢声笑语很多。

    乐馆的年轻姑娘们没见过她们这样有修为的四处捉妖的修士,缇婴和南鸢没有玩过姑娘们的手牌、游戏。

    她们互相询问对方的生活,都好奇满满,几多欣羡。

    楼阁中窗子半开,南鸢坐在窗边,她少言少语,却听缇婴胡说八道,已经和年轻女孩子们讨论到了心上人。

    有一姑娘红着脸,说起自己喜欢的公子:“有一日,他骑着马从楼下走过,我掉了一束花到他头上。后来我去城主府中唱曲时,又见到了他,他还认出我了。”

    众女嬉笑起哄。

    缇婴不懂装懂,跟着她们一起拍掌。

    缇婴还装模作样:“这叫‘慕少艾’!”

    ——多亏她偷读了好几本话本,才没有露怯。

    姑娘们一愣,弯眸:“小婴姑娘人有本事,书还读得多,我们都听不懂。”

    缇婴洋洋得意,顺便心虚:她是最不爱读书的了。

    南鸢在旁,忍不住翘了下唇。

    没想到南鸢安安静静,话题竟然转到了她身上。

    有女子大约怕她落单寂寞,问她:“南鸢姑娘有心上人吗?”

    南鸢愣住。

    她一瞬间想到自己曾在天命术中看到的嫁衣与深林中的一地血泊,那与自己一同倒在血中的少年。

    白布后,她眼睛颤了颤,轻声:“我没有。”

    有女子便安慰她:“你虽然眼有疾,但世上必然有公子不在意你的眼睛……而且你是修士,眼睛看不见,应该也没关系吧?”

    南鸢不解释眼睛的问题,她对对方的安慰道谢。

    她清清淡淡、平平静静,倒是弄得旁人有些不自在。

    另有一女打哈哈,说:“她们修士必然和我们不一样,没有心上人也正常。”

    一女叹息:“可是花容月貌之龄,没有情投意合的公子共度青春年华,总是有些可惜。”

    人各有志,南鸢不置可否。

    缇婴在旁觉得,她和南鸢有些被低看了。

    那些年轻姑娘们笑容暧、昧,挤眉弄眼,难免让她不舒服,奇怪的胜负欲被激了出来。

    缇婴忙不叠:“我有、我有、我有的!”

    众女愕然。

    她们见缇婴娇憨灵动,眉眼纯真,以为就算南鸢有慕少艾之心,缇婴这样的小姑娘也是没有的。

    看她们不信,缇婴道:“我当然有啊——我心上人待我可好了。”

    南鸢在后咳嗽。

    她轻轻拽缇婴袖子:“小婴……”

    缇婴回头冲她一哼,小声:“你别管我。”

    —

    时辰差不多了。

    江雪禾给自己的乾坤袋中,堆满了女儿家的用物。

    他分得细致,各类颜色,又明显是随缇婴的喜好。白鹿野心中不是滋味,只好在师兄缺钱的时候,默默补了点儿,算作是对缇婴的爱心。

    江雪禾道:“差不多了,去找她们,带她们回去休息吧。”

    白鹿野瞥他:“你不是说让小婴多和同龄女孩们玩吗?”

    江雪禾:“她到了该睡觉的时间了。”

    他算一算:“睡觉前,她还要再修行半个时辰。再不叫她,她来不及了,就得熬夜。叫她熬夜,她就会发脾气——这时候,即使给她最喜欢的零嘴,也是不好哄的。”

    白鹿野笑容僵硬:“……师兄了解得真清楚。”

    江雪禾和和气气:“嗯,你不知道吗?”

    白鹿野疑心他是故意的。

    但他望过来,眸心清黑剔透,面容神色又一派体贴……

    白鹿野别过脸,心想小师妹得多强大的心,才能抵抗得了师兄这种无微不至的人啊?

    —

    江雪禾与白鹿野站在一半闭的屋门前,没等敲门,便听到屋中缇婴因高声而有些尖、有些急的声音:

    “我师兄就是我的心上人啊,我才没有骗你们!我师兄文武双全,长得好看,脾气很好,对我也特别好……”

    门外的白鹿野愣住,看向江雪禾。

    他见江雪禾竟然与他一样,眼眸微讶——她不是不愿意和他有名分么?

    怀着不同的微妙心情,门外的两个男子都没打断。

    屋中,南鸢感应到了,轻扯缇婴袖口。

    缇婴以为她是害臊,回头对南鸢安抚一笑,转过脸时,继续炫耀自己的师兄:“我吃什么玩什么,我师兄都记在心里。”

    和她比的,是一个白鹿野与江雪禾没什么印象的年轻姑娘。

    那姑娘好像急红了脸,站起来:“我情郎每月都给我一千铜板!”

    缇婴叉腰,从门缝中,能看到她纤细腰身、月白色发带:“我师兄的钱都是我的!”

    对面不服:“我每次去贵人府中表演,我情郎都陪我。”

    缇婴洋洋得意:“我师兄不光陪我到处玩,我还有和师兄共创的符令。”

    对方气白了脸:“我、我情郎明年娶我!”

    缇婴扬下巴:“我师兄早和我定亲了。”

    对方:“我情郎亲人可舒服了。”

    缇婴一怔。

    她觉得有点不妥,但气氛至此,所有姑娘都在看她,宛如挑衅。

    她深吸一口气:“我师兄亲人时,舌头会打结!”

    —

    白鹿野震惊看江雪禾。

    江雪禾:“……”

    他推门就要进去。

    —

    而就在推门提醒那一刹那,屋中的争斗到了很难理解的地步:“我情郎在床笫之间,弄得可舒服了。”

    这年轻姑娘看缇婴瞠大眼眸。

    姑娘微笑炫耀:“一夜七次郎!”

    众女欢呼。

    缇婴不甘示弱,狮子大开口:“那我师兄、我师兄……”

    她一磕绊,咬牙吹了出去:“一夜十次郎!”

    屋中骤静。

    众女神色古怪,又带着戏谑之意。

    缇婴:“你们怎么这种表情?”

    南鸢垂头,当什么都不知道。

    一个姑娘笑嘻嘻,拉着缇婴,让她转身:“你的一夜十次郎师兄,来接你啦。”

    明堂辟雍,烛光明灭。

    缇婴被转个肩,正正与江雪禾四目相对。

    —

    回客栈的路上,南鸢自觉地与白鹿野同行,与那对兄妹离得远远的。

    缇婴被江雪禾牵着手,跟他走在丛丛树荫下,正结结巴巴地和江雪禾解释:“……就是这样了,她们都有情郎,都有喜欢的公子,就我和南鸢没有。”那我们岂不是输了吗?我们会被笑话的……那南鸢不会撒谎,我会嘛。我就、就随便说说……我、我胡说八道又不是第一次,你就当没听见嘛。”

    江雪禾握着她的手,微微松开。

    他心中喜与凉的转变,仅仅在瞬息间发生。

    他低声问:“所以你撒谎,说我是你的未婚夫?”

    缇婴点头。

    江雪禾说话很慢:“那为何说是我,而不说是你的二师兄呢?”

    缇婴:“什么?”

    她对上他低垂的点漆黑眸。

    他停下步子,面朝她,伸指点在她腮上,轻声:“怎么不说白鹿野,不说叶穿林,或者你的好友夜杀,只说是我呢?”

    她被他的灼灼目光,烧得神志迷离,向后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江雪禾俯到她脸颊旁,发丝轻擦过她的唇,眼中含一丝笑,慢吞吞地逗她:

    “你因为胜负欲,就说我是你未婚夫。难道若是他人再逼一逼你,你就会说我是你的夫君,我会与你生小孩吗?”

    他吓到了缇婴。

    缇婴结巴得更厉害:“生、生、生小孩?”

    她、她和师兄吗?

    她和师兄吗!

    她茫茫然,如踩在一团棉花中,脱口而出:“对不起。”

    江雪禾拂在她腮上的手僵硬。

    他低头看她,仍安抚她:“对不起什么?我又没有生气。”

    缇婴心头凌乱。

    她有些明白他在暗示什么,又因为他描述的过于陌生的场景而惶然连连。

    缇婴躲开他眼神,深吸一口气。

    她对江雪禾说:“你不是我心上人,不是我未婚夫。你只是我师兄。”

    江雪禾按在她脸庞的手指,彻底僵住,凉了下去。

    —

    他在黑暗中看着她。

    她抿着唇,眼眸幽黑纯净,香腮胜雪。

    她不知道她有多残忍、过分。

    她不知道在这一息时间,他心如冰雪,一丝丝断裂,再一寸寸被冰冻封住。

    半夜前听她与人炫耀“师兄是我未婚夫”时有多窃喜,此时听她承认“师兄不是我未婚夫”,就有多惊惶迷惘。

    街衢火烛稀疏明灭,江雪禾一点点收回了按在她颊畔的手,转身走了。

    —

    缇婴失魂落魄。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上他,小声:“师兄……”

    他却没有再开口了。

    —

    缇婴不知道江雪禾算不算生气了。

    待她回到客栈,她才想到:其实师兄没有要和她成亲的意思,他只是与她开玩笑,如平时一样。她那句否认,却是伤了他的心。

    缇婴被安排与南鸢住一间房,江雪禾始终平静没说话,任由白鹿野安排。

    缇婴到房舍门口,忍不住扭头看江雪禾。

    江雪禾察觉她期待的目光,他却撇过脸。

    缇婴嗫嚅:“师兄,你不监督我今日修行了吗?”

    江雪禾看她,说:“你长大了,不能总让我监督。”

    缇婴落落地“哦”一声。

    —

    次日下雨。

    几人无法出门,继续在客栈休憩。

    缇婴一夜没有睡好,次日起床后,她抱着褥子坐在床上发呆,满心郁郁。

    一会儿,南鸢进屋来:“江师兄说天冷,给你买了身新衣裳,让你起来试。”

    缇婴眼睛骤然明亮,望向南鸢:“师兄在门外吗?”

    南鸢:“江师兄在打坐修行呢,是白公子让我告诉你的。白公子喊你下楼吃饭。”

    缇婴的那团欣喜,又落了回去。

    她却仍有些不甘。

    她想了想,洗漱后,穿上那身江雪禾托人送来的衣物,将自己打扮得鲜艳靓丽,乖乖去站在江雪禾与白鹿野的房门外,说要给送早膳。

    白鹿野在楼下与南鸢用餐,不在屋中,屋中只有一人在。

    她如黄鹂鸟报菜名一样,嘀嘀咕咕念了半天,甚至念错了好几个字,屋中却没人回应。

    缇婴厚着脸皮:“师兄,那我进来,把饭给你放下,好不好?”

    她端着盘子,声音甜美,动作暴力,一脚踹开木门。

    进屋后,缇婴放下餐盘,就迫不及待去看江雪禾——

    江雪禾盘腿坐于榻上,一身道袍堆叠,闭目入定。当真是在修行。

    外面雨声淅淅沥沥,屋中光线轻暗,少年师兄如雪下青松,寂静、冽冽,巍然傲骨。

    他亦有他的骄傲。

    他不是永远的没脾气。

    缇婴怔怔然,在他身畔坐下。

    她轻唤:“师兄。”

    江雪禾在入定,大约不知她到来。可他平时那么警惕,她进来了,他真的不知道吗?

    ……也许是,真的被她伤了心吧。

    缇婴默默坐了半天,终是难过,拖拖拉拉地离开了。

    一整日时间,她找各种理由进这个屋子。

    江雪禾总是在修行,不睁眼。

    到了黄昏时,缇婴在自己房中趴着发呆,收到白鹿野的通风报信,说江雪禾醒了。

    缇婴忙从床上跳起,飞奔出门。

    —

    缇婴太着急,扑到门上,那门正打开,她撞入一人怀里。

    鼻尖撞到雪香时,她便知道自己撞到了谁。

    而江雪禾擡手揽住她肩,低头看她鼻梁,看有没有撞坏她。

    缇婴仰脸,见他仍关心她,心中不禁微甜。

    她糯糯地掐嗓子:“师兄。”

    江雪禾将她拖拽到角落里,不要挡过道。

    在缇婴想出来要说什么之前,他道:“我不能陪你玩了,你找你二师兄吧。”

    缇婴愣住。

    她沉脸:“为什么?”

    江雪禾仍然平静:“我要修行。”

    缇婴:“……你不是已经修行一整日了吗?”

    江雪禾:“问题还没有解决……我得出门一趟。”

    缇婴:“去哪里?”

    江雪禾:“附近少人山林吧。”

    缇婴冷着脸,她眸子湿润,微微泛红,像小小桃花瓣染了霜,颇有些被丢弃的脆弱伶仃。

    江雪禾看她这样子,犹豫片刻后,他散发了一点气息。

    缇婴缩眸,她看到江雪禾手指间,黑气萦绕,半只手臂青紫无比,血流不止,伤痕勒出了一段白骨森森。

    他怕吓到她,只给她看了一眼,就重新放下袖子,遮挡住了腕骨。

    缇婴:“黥人咒发作了?”

    江雪禾:“别怕,和你没关系……我得处理一下。”

    他迟疑一瞬,低头,在她脸上轻轻吻了一下。

    —

    这个吻,却让缇婴鼻尖忽一下酸。

    她忍着泪,囫囵点点头。

    可她又十分不安与惶然,不舍得他离开,她说:“雨好大的。”

    江雪禾不在意:“正是借此,要与黥人咒争一线。”

    缇婴:“我、我其实也要修炼,我要不要和你一起……”

    江雪禾目光跳一下,又别开:“……不必了。”

    缇婴懵然想到,他说不必,也许是因为,她的存在,会让黥人咒发作得更厉害。

    黥人咒最忌心绪起伏,他平时都无恙,昨夜后却发作得这么厉害……她真的伤了他的心吗?

    —

    缇婴独自回到屋中。

    江雪禾离开后,缇婴趴在窗边,看着外面雨丝绵绵。

    南鸢不打扰她,但夜渐渐深了,雨水仍浩大,天地起雾。

    南鸢:“小婴,该睡了。”

    江雪禾仍没有回来。

    缇婴浑浑噩噩地应了。

    —

    缇婴侧耳倾听,一道门外,偶尔有人脚步声经过,却没有一道是江雪禾的。

    到了后半夜,隔壁床上的南鸢已经睡着,缇婴仍然清醒无比。

    她实在受不住这种折磨,于是,她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只纸鹤,将一缕神识放入纸鹤身上。

    窗子推开一角,纸鹤飞入雨夜。

    —

    深林大雨淋漓,天地滂沱浩荡如洪流浇灌。

    江雪禾盘腿坐于大雨中,周身潮湿,一重重黑气枷锁一般,困住他。

    带着神识的纸鹤飞入林中,被雨打湿,落到他肩膀上歇脚。

    江雪禾睁开眼,低头看纸鹤。

    —

    缇婴躺在床榻间,面朝墙壁,细心地折纸鹤。

    一只只纸鹤排着队,飞出窗子,带着她的希冀,去寻江雪禾。

    —

    一只只纸鹤沾了雨水,神识散了后,纸鹤落在江雪禾沾了泥水的衣袍上。

    他应对着黥人咒,眼睛虽看到了纸鹤,却一动不动。

    忽而,他在一只被雨水打湿的纸鹤上,看到了漆黑墨渍。

    黛色藏黑的古木下,颜色秾丽的少年眼皮微微一颤。

    他勉强定住黥人咒一瞬,颤着只剩下白骨的手,去打开了那只纸鹤。

    纸鹤上的字被雨冲刷,只留下很模糊、稍不注意就会被掩盖的字迹——

    “若于沧海万顷千万人中,必择一人为婿,独系师兄。”

    —

    雨声泠泠。

    乱山深林大风吞雾,雨夜似沸腾奔涌的河流。

    江雪禾手指攒起,发着抖。他低着的睫毛,挂满了水雾。

    一言死,一言生。巨水浩浩岁月亘古,缱绻情与爱与欲下,何人生还?

    —

    缇婴趴在床上,一边叠纸鹤,一边往纸鹤上写字。

    她不敢点灯惊扰南鸢,乾坤袋中光华忽而一亮。

    她心跳怦然,有了猜测。

    她钻入被褥中,颤抖着手打开乾坤袋,放出一张传音符拍亮。

    她听到雨声沥沥,雷声嗡嗡。

    在那片静寒雨声后,她听到江雪禾低哑疲惫的声音:“开门。”

    —

    缇婴愣住。

    她忽然翻开褥子,鞋袜不穿,乌发不梳,跌跌撞撞地扑出屋子。

    屋门打开。

    一身潮湿、遍体清白、被黑气笼罩的少年立在屋外。

    他擡头。

    电光刺破天穹,留下银亮一道寒影。

    正是江雪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