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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纪事之龙凤情殇 第四卷 揉碎桃花红满地 第四十章 风云重重至

  乾清宫外,黄俨如同一只狡猾的老狐狸,在宫门外静立了一个时辰之后,这才放心离去。回到自己的住处。立即有个伶俐的小太监上前侍候,又是奉茶,又是捶腿,最后才忍不住问道:“二叔,那喻氏成了吗?”
  黄俨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成了吗?把‘吗’字去掉!”
  “成了?”小太监一脸惊喜,满眼崇拜地看着黄俨:“二叔,那以后在这宫里就要以您老人家为尊了!”
  黄俨扫了他一眼:“这点出息!告诉你,打今儿以后更得给咱家夹起尾巴做人。不许你跟他们几个小猴崽子出去招摇。万岁爷耳聪目明,手段高着呢。这只是第一步,一切还得慢慢筹划!”
  “是,全听二叔的!”小太监连连点头称是。
  黄俨轻轻抚了一下他的头:“柱子,也委屈你了。若不是这天大的打算,二叔信不过旁人,也不会让你爹把你给送进来!”
  被黄俨唤作柱子的小太监眼神儿一暗,随即又尽展笑脸:“瞧二叔说的,当初要不是二叔进宫谋了差事,怎么会有我爹我娘我们一大家子的今天。再说二叔这也是为了咱们黄家的万代基业,若是老天保佑,大事能成,这往后咱们黄家的子子孙孙,可都捧上了金饭碗,得了尚方宝剑,这样一劳永逸的事情,柱子心甘情愿地跟着二叔干!”
  黄俨叹了口气:“去,把消息送出去!让他们安心!”
  “是!”小柱子悄悄退下。
  黄俨脱去蟒袍外衣,只着一身素缎中衣躺在床上。细细思量自己筹划了多年,终于才走成了第一步。原本看中王贵妃,可笑她迂腐得很,真把自己当正宫主子了,又加上跟在徐后身边多年,根基太深,拉拢不成,也不能除去。直到后来苦心扶植了权氏,谁知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吃一堑,长一智。自己学乖了,早早地从朝鲜找到这个喻氏,却并没有急着献给皇上,一直暗中派人调教,足足用了好几年的时间,终于可以放心当成自己人来用了。可是皇上却老了,在女人身上没有念想了。而王贵妃的死,让他神伤不已,这时献上喻氏,才正中下怀。仿佛久旱逢甘霖,恐怕过不了多久,皇上就离不开她了。
  黄俨想到这儿,不由低声笑了起来。
  只是可惜了柱儿,这世上的事,他还没看透。自己筹划这桩惊天大事,真的是为了黄家吗?他一个阉人,哪里还会顾及到本家的兴旺荣宠?这一切,不过都是为了他。
  唉,黄俨叹了口气,辗转反侧,过了许久才渐渐睡去。
  第二日,乾清宫中传出朱棣的旨意,择吉日册封朝鲜淑女喻氏为贤妃,赐居长春宫。
  朱棣的后宫中,除了徐皇后、贤妃权氏、贵妃王氏之后,又迎来了一位六宫之主,同样的朝鲜贡女的身份,同样的贤妃称号,一时之间,宫中上下又引起一阵不小的喧哗。
  东华门内端本宫文安殿内,皇太子朱高炽与太子妃张妍端坐于正中的宝座之上。皇太孙朱瞻基与胡妃善祥、令仪若微从外面依次入内,下拜行礼。
  朱高炽满面祥和,笑容可掬:“都起来吧!”
  太子妃的目光在他们三人面上一一掠过,最终在若微的身上停下。心中不免喜忧参半,喜的是皇太孙终于有了喜讯,可以开枝散叶了,可是这头胎却不是中在正妃胡善祥的腹中,心中不免有些遗憾和担心。
  胡善祥从太子妃的目光中窥出一二,立即唇边带笑,半开玩笑地说道:“母妃也太心急了,才不到两个月的身子,母妃就眼巴巴地盯着若微妹妹的肚子看,怕是此时还未显怀呢!”
  太子妃看她面上和煦如三月春风,不见丝毫别扭,更是觉得她为人贤惠,大度得体。这才笑着点了点头:“都是基儿的不好,直到今日才传出喜讯,让本宫望眼欲穿等了这些年!”
  太子妃的话一语双关,在敲打着朱瞻基的同时,又仿佛在暗示着若微。
  若微低垂着头,从上面看去,仿佛是害羞一般。其实她才是一脸的淡然与平静,若非是西山遇险,朱瞻基非要让府中的太医诊治,自己是断断不会这么早将有喜的消息透露出来的。一想起当年在静雅轩离宫的那一天,正是太子妃派人给自己送来的红花,若微就觉得身上一阵一阵发寒。
  皇太子朱高炽看着若微,打心眼里喜欢,然而目光扫向朱瞻基和胡善祥,又觉得有些无趣。原本想跟若微调侃几句,再求些强身健体的药方,可是奈何这样的场合,身为公公也不便与儿媳多聊,于是轻咳一声,只说道:“若微有了身孕,可要好好调息,万不可有了闪失!”
  若微起身,低头福礼:“父王教诲,定当谨记在心!”
  “罢了,罢了,孤在此,你们定是拘束!”朱高炽侧脸看着瞻基,“你们陪你母妃多坐坐,孤还要往文华殿议事!”
  瞻基等人立即起身再拜:“恭送父王!”
  皇太子朱高炽离去之后,太子妃从案上拿起一个锦盒,递给胡善祥,又对朱瞻基说道:“基儿,你与善祥去长春宫见一见贤妃,母妃留若微在此,召了宫里的太医再帮她看看!”
  朱瞻基显然有些意外,目光追着若微看了一眼,若微冲他使了个眼神,示意他从之。于是朱瞻基与胡善祥双双离去。
  太子妃看着若微,面上表情冷静得有些怕人,指着身边的软椅:“坐近些!”
  若微依旧低垂着头,轻移莲步,挨着太子妃坐在下首。
  太子妃伸手拉起若微的手,若微这才抬起头:“娘娘!”
  太子妃苦笑着,在她手上轻轻一拍:“本宫身边长大的女孩,如今倒跟本宫生份至此!”
  若微立即起身,扑通跪在殿下:“若微知错!”
  “你知错?”太子妃紧紧盯着她的眼眸,如此灵动妩媚,莫说是瞻基喜欢,就是任谁见了,又能真正弃之?董素素,孙敬之,你们养的好女儿。太子妃心中暗流涌动,忍了又忍才说道:“你错在哪儿?”
  若微眨了眨眼睛,不知如何接语,是呀,自己错在哪儿?总不能说是我勾引瞻基,让他成婚三年不与府中妃妾圆房,耽误您抱孙子。如今又凭着媚术,抢先有孕?还是说,太子妃已经知道自己前些时日在西山遇袭,随即闹出的那些荒唐事?
  “说不上来了?”太子妃伸手在她额上轻轻一戳,“可见刚刚所说的不是心里话!”
  “娘娘!”若微脸上微红,神态越发乖巧。
  “快起来吧,以后不要动不动就跪!”太子妃的语气中没有关切,反而只是有些无奈。
  “谢娘娘!”若微站起身,依旧坐在她身旁。
  太子妃目光幽幽,紧盯着若微,又仿佛透过她,在看着什么人,想着什么事,有些心事重重的。
  “哎!”太子妃叹了口气,“又不叫母妃了,改叫娘娘了?”
  若微心中暗呼糟糕,以前怎么没发现太子妃这么难相处,现在才知道,女人当了婆婆,再好的性子也会变得乖张,于是只得解释着:“若微是心存芥蒂,知道娘娘并未承认若微,所以不敢越礼!”
  “不敢越礼?”太子妃站起身,从宝座上走了下来,站在大殿之后,挥了挥手,殿内侍女纷纷退下。
  “好一个不敢越礼!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引着殿下在大婚之夜跟你共赴巫山?三元观清修,却女扮男妆,当街行医。入了太孙府,目无正主,恃宠而娇,处处滋事?这越礼的事情,你做的还少?”太子妃面色清冷,然而语气很重。
  若微原本就知道,自己在她心中的形象早已一落千丈,辩也无济于事,索性不再开口。
  太子妃看她低垂着头,粉面微变,眼中似有泪光闪过,这才意识到自己口气重了些,罢了,基儿喜欢,自己何必与她太过为难,况且如今又怀有身孕。这才强抑了心中的躁怒,语气渐缓:“你不要以为本宫不疼你。只是当初圣意难违,如今虽然经历了些曲折,你和瞻基也算修成正果。还望你日后好自为之,本宫只希望你与善祥好好相处,那孩子朴实单纯,你恭顺侍之,她自然会好好相待的!”
  若微心中冷笑连连,她朴实单纯?太子妃您一向自命清高,以才女自居,想不到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只是此时,自己又能说什么呢?恭顺就恭顺吧,若微面上含笑,频频点头。
  太子妃哪里知道她心中如何想法,只见她点头相应,也稍稍放心:“留你,就是为了稍加提点。你自小长在宫中,经历的风云变幻不少,应该比善祥更知道应对,日后还要好好襄助于她!”
  若微心想,说了一大车,这句才是关键。前几天听到贤妃喻氏的消息后,就觉得风向不对。果然,太子妃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正说着话,一个女官模样的人进殿来报:“娘娘,太医院的秦大人在外面候着!”
  好个清脆甜美的声音,若微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着六品宫正女官服饰的女子步入殿内,看年纪与湘汀差不多大,削肩细腰,高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十分的端庄大气。心中暗暗称奇,昔日太子妃身边的八位有品级的女官和几位大宫女,自己都识得,就偏偏看着她眼生。能在慧珠离开之后,顶了她的位子,成为太子妃宫中掌事的宫正,定是不俗。
  她这边浮想联联。只见那女官又冲着她微微福礼:“奴婢云汀见过孙令仪!”
  若微立即起身回礼,原本只须颔首即可,但是一想到她是太子妃身边的人,又加上相貌举止让人情不自禁地有些喜欢,所以也福了半礼。
  “云汀,引孙令仪去内堂,放下三重幔帐之后,请太医进来把脉!”太子妃又重回正中宝座,于桌案上拿起茶盏,浅浅地饮了一口。
  “孙令仪,请跟奴婢移步!”云汀前头引路。
  若微在后面跟着,进了文安殿西边的内室,这文安殿原是太子妃召见太子宫中的嫔妾与命妇的正殿,东西两侧又设了临时休息的暖阁。
  这西里间布置得极为幽静雅致,若微在云汀的指引下在雕花的紫檀圈椅上坐好。云汀拿来两个方形的大红靠枕让若微将手臂轻放在上面,又把室内悬着的三重纱帘垂下。这纱帘是用上等的云雾宫纱做成,透而不露,看上去如云雾缥缈。只是纱帘虽然轻柔,可隔着它外面的物件就只能是模模糊糊的一个影子,丝毫不能看得真切。
  若微靠在椅中,心中暗叹。太子妃的心思真是缜密,还怕自己塞个枕头装着假孕不成?居然支走瞻基与善祥,再召宫中太医给自己把脉,可见在这宫中,人与人之间连起码的信任都没有。
  她正想着,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隔着三层纱帘,一个人影随着云汀入内,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云汀再次闪身入内,拿着一根红线拴在若微的腕部,经中指递了出去。
  “悬丝诊脉?”若微这还是第一次见识,据传孙思邈就精通此道,曾经为长孙皇后诊脉就是以此法成名的。
  若微自幼熟读医经,对于用药、诊脉、针灸可谓是样样皆精,唯独这悬丝诊脉总是不得其法。后来还是经娘亲点拨,说是要以抚琴之意去细细体会,才可掌握。可是娘也说了,这悬丝诊脉的技艺并不是每一位医者都能用好的,必得有灵气之人才可得其要领。而且,医者悬丝诊脉往往不足为凭,还要辅以其他手段相验之后,才能确诊。
  在太孙府时,因为瞻基心情急切所以顾不得避嫌疑只是让自己躺在床榻里侧放下帐子,而他又挡在外首,以他的手托着自己的腕部让那个徐医正诊的,所以很快便有了定论。
  而这一次,时间稍长,也不见太医出言。
  若微一时玩性大起,另一只手从头发拔下一支玉簪,在红线中轻轻一挑。
  于是这悬着脉动的红线被玉簪一阻,看他还诊得出诊不出。
  只听外面那位太医轻咳一声。
  云汀立即近身上前仿佛与他耳语片刻,若微还在纳闷,云汀已经掀帘入内,若微正待抽手却已经来不及了。
  云汀笑了笑,一双慧眼看着若微,什么也没说。
  若微自知理亏,这才说道:“第一次见识这悬丝诊脉,心中好奇,试他一试,云汀姐姐莫怪!”
  云汀微微怔住,眼中闪过一丝柔和:“令仪言重了!”
  说罢又帮若微理好红线,这次,云汀就守在若微身边,一动不动。
  很快,那位太医站起身,揖手说道:“云姑娘,下官诊好了!”
  云汀帮若微解开红线,说了句:“令仪稍坐片刻!”
  眼看着云汀领着太医到正殿回话,若微闷坐在室内,只觉得无趣得很,刚想站起来伸展一下身子,谁知云汀与那太医去而复返。
  这一次云汀竟然将太医直接领入室内,穿过两道纱帘,只在最内侧的珠帘前止步,又搬来一个圆凳请太医坐下。
  云汀躬身说道:“请孙令仪将玉腕伸出!”
  这倒奇怪了,太医居然去而又返?若微满心疑问,难道不是喜脉?是府中的徐太医诊错了?那自己的月事也两个月未至了,难道是滞下之症?若微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将手伸了出去,正放在旁边的方形茶几之上。
  这一次居然连药枕都没给垫就直接把脉,若微更是奇怪。
  心里七上八下的只觉得这时间过得很慢,仿佛许久之后,太医才说道:“好了!”
  云汀立即上前:“确是喜脉?”
  “正是,且脉象平稳,请太子妃不必忧心!”太医的调子缓缓的,仿佛有些苍老。
  听说在宫里给后宫诊病的太医都得六旬以上,若微叹了口气,这老爷子也真是辛苦,早知如此,何必费神弄什么悬丝呢?直接把手伸给他不就完了吗?
  宫里的事情真是故弄玄虚,明明很简单的事情偏弄得如此复杂。
  太子妃张妍坐在正殿之上,心情大好,当第一次云汀领太医来回是喜脉的时候,自己还有些不相信,想来想去总觉得不妥,于是索性破了规矩,让太医撤了红线再次诊脉。云汀再报,还是喜脉,这才放下心来。
  心中不由万分欢喜。
  此时云汀送走太医,又引着若微出来,太子妃面上已然和煦了许多,又叮嘱了些安胎的事项,并特意吩咐,等瞻基与善祥回来之后,留她们一起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