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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下雪了。

  俞陌津趴在课桌上,耳边环绕着的是老师频率单调的讲课声,平板无趣的声音叫他越发的昏昏欲睡了。靠窗户的座位拥有着得天独厚的视野,原本应该隔周一换的座次,却因为俞陌津的偏好,最后一排靠窗位置便在众所默认之下,成为了他的专座。

  雪花飘飘荡荡,从前一天开始,便一直不间断地坠落下来,世间早已银装素裹。往外望去,看进眼里是满目的雪白,茫茫一片惨淡的白色,令人不由自主怔忪起来。

  明明回响在教室里的是物理老师讲述着有关“牛顿”有关“动能”有关“守恒”的无机质声音,可是平摊在面前打开的课本,却书写着满纸满篇的数学定理,那一个个好象咧齿嘲笑的XYZ未知符号瞧得自己有点眼晕。

  理智提醒自己该换一本上来,但在窗外雪花漫天飞舞而窗内又弥漫着名唤作“昏昏欲睡”分子的此时,俞陌津一根指头都不愿意抬起,只想安安稳稳地枕着胳膊爬在桌上,贪恋地呼吸教室内静谧中透着懒散的空气,他脸上迷迷糊糊的神色大为削弱了平日里过于坚硬的五官线条。

  自从大前天和萧驭南的争执——或者说单方面的吵闹更为恰当一些,寒着一张脸走出校园的俞陌津就再也没出现在那家伙面前,甚至连自己家都没回去——如果被无赖家伙侵占的那个单身小公寓算得上家的话。

  也正好赶上周末。俞陌津索性随便找一家低廉喧嚣的小旅馆,一窝了事。只有在傍晚的时候出去,泡泡附近的小酒吧,消磨消磨时间,顺便再采购一些简易食品回来,白天则倒在床上蒙头睡大觉。

  不需要任何证件,只要有钱就可以住进去的小旅馆,就不信你萧驭南手眼通天找得到!

  不算是逃避吧这不算是逃避吧,虽然对于再面对那个人的确感到一点点……不情愿(胆怯?),虽然有家归不得的行为实在有一点点像缩头……的某一种爬行动物,可是既然没有人来指着他俞陌津的鼻子大声叱责说:“你这样算什么男子汉!?”,那么也就半睁半闭着眼睛放任一下自己好了。

  这两天睡得昏天黑地的,朦朦胧胧的时候也会转着念头想倘若妈妈像往常那样找到小公寓里,只看见某个无赖在抽闷烟(呸呸呸,管他抽什么烟哩!)而见不到自己,会不会很担心呢……?

  想着,脑海里一闪而过妈妈担忧的模样之后,紧接着晃到自己眼前的居然是妈妈和某个无赖相谈甚欢的情景,漂亮的妈妈笑得魅力横溢,某个无赖竟也露出温柔异常的笑容,两个人脉脉相望,即使就在旁边的自己气得跳脚,他们也始终没有分过来一丝一毫关注。

  猛地惊醒。

  庆幸着还好只是南柯一梦的同时,俞陌津讶异地发现自己早已出了一身冷汗。

  为什么那么排斥妈妈和那个人的相处呢?明明自己不就是因为不想打扰到妈妈的生活才决心搬出来的吗?为什么会毫无道理的排斥他们在一起呢?

  ——如果那个人真的是妈妈的选择……

  只是稍微的假设而已,俞陌津就忍不住浑身一个激灵。

  在头脑中模拟着某个无赖的形象:总是笑意盎然的弯弯眉眼;通常挑起的嘴角含义暗昧不明,无赖的嘲讽的嚣张的,分辨不清究竟有多少种迥然不同的意味;……自然还有充满阳刚力道的健臂,恐怕多次制服自己也并非一时偶然吧。

  不过最终他还是不屑地撇起了嘴巴,一声轻淡的冷哼从微微噘起来的两片唇瓣之间逸了出来。

  哼。那样一个没半点正形的无赖,又如何能配得起自己妈妈!?

  ……说不清楚漫天的白雪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飘落,也许是周六的夜晚也许是周日的上午,俞陌津只知道一直睡到星期天下午才起床的自己猛地一拉开窗帘,窗外白皑皑的冰雪世界就这样一下子跳进自己的眼睛。

  ——那时候反射着太阳光的明晃晃的银白,顿时刺得两眼生疼生疼。闭住眼睛呆了好一会儿,视野里依然是茫茫的白光一片。有点受伤。

  然后雪一直下到周一,也没停。

  周末二天的法定休息日过去得很快,俞陌津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姿态,迎接着星期一的到来。

  ——是的,若无其事。

  仿佛为了证明自己并没有受到某个无赖的影响,俞陌津昂头挺胸、大踏步地迈进了校门。

  敏感的神经下意识地留意四周,始终未曾发觉某个无赖的踪迹,于是,奇怪的莫名其妙的疲惫心情,便一直延续到现在。

  ……俞陌津揉揉眼睛,困意不住的往上涌,忍不住打出个大大的呵欠。几乎忘记了此时的自己身在课堂,肆无忌惮的呵欠招惹得教室里无论学生还是老师的视线落到他的身上,已经对枯燥的课程感到厌倦的学生们更是饶有兴味地朝他指指点点。

  而眼睛呈迷蒙状态的俞陌津则一点也没有觉察,仍然懒洋洋地趴上课桌。

  面对过于胆大包天的学生,仅仅需要负责“授课”的老师最智慧的选择自然是视若不见充耳不闻了,没必要为了顽劣的不服管教的学生浪费时间浪费力气,授课亦如买卖,讲究的不过是你情我愿而已,充满功利的年代早已不时兴热血教师的那套热血教程,平等买卖,童叟无欺,谁也犯不着为谁搭进去多余的精力时间。

  物理老师扫一眼角落里呵欠连天的俞陌津,没有为了某一个学生打乱自己教学进程的打算,顶多只是稍微在心底叹息一下,随即抖擞精神,继续讲授他的牛顿一二三定律。

  俞陌津懒散地趴着,时间慢腾腾的从他半张半合的眼帘以及摊放在桌的纤细指尖上一点一点滑过,感觉像是过了极长的一段时间,不过以尖锐高亢的下课铃声尚未打响来看,时间再怎么流失也流不出四十五分钟。仿佛听见旁边的玻璃上传来一下下闷重的声响,蓬蓬蓬的,恍若幻觉。

  有些迟钝的身体呆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然后缓慢地瞥向窗户的视线只见到透明干净的玻璃上已经被砸出了好些个雪块的痕印,大小不一,乱七八糟,俞陌津惊讶之余,立刻直起身体,向外望去。

  锐利的目光聚焦在窗外,看见的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正裹着羽绒服不住地攒起雪球朝窗户上掷来,雪花飘飘洒洒地落了他一头一身。

  不间断的蓬蓬蓬的声音中,俞陌津的脑海里浮现出好几个疑问——

  ——他在干什么?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坐在这个位置呢?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在被自己说完“再讨厌不过”的话语之后,他又想做些什么呢?

  随着一个个疑问的浮出水面,俞陌津同时又很摸不着头脑的想到,幸好教室在二楼。如此莫名其妙的想法连他自己都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拼命地朝窗户砸来的雪球倒有大半落到旁边的墙上,楼下的某人实在白烂的投掷技巧让俞陌津很快淡忘前一刻解释不清的想法,皱紧的眉头平滑如初,取而代之的则是撇起嘴角的不屑一顾的嘲讽轻嗤。

  “那个白痴……呿!”

  嘴巴不着痕迹地动了一动,极低极轻的声音却仿佛传进了对方的耳朵,只见正蹲着攒雪球的“那个白痴”毫无征兆的一下子抬起头来,来不及躲闪的俞陌津就这样暴露在对方的视野当中。

  ……感觉有点狼狈。

  挑衅似的扬起削尖的下巴,冲着楼下的男人摆出一副倨傲的神色。而楼下的那个依然笑得痞气十足,张扬地挥动胳膊,似乎在大喊大叫地说着些什么。俞陌津不小心愣住,对方一张一翕的嘴型怎么也猜不透在说些什么。

  烦躁,不光是因为看不明白对方的口型;好象对方一出现在自己面前,自己就不由自主的被他牵引了、甚至连思想也不由自主顺着他的行为举止波动起来而产生的愤懑不快,更令自己感到烦躁。

  俞陌津瞪着下面指手画脚的人好一会,用力扯过窗帘,将那人连同皑皑的雪一并封印。

  烦。

  眼不见大概心才能平静下来……吧?

  可是仍旧烦躁不止的心情,却叫俞陌津质疑起先辈古训了。

  ——所谓“眼不见心净”也不过是安慰人的借口而已吧,要不为什么自己明明什么都看不到了,偏偏还“净”不下心来?

  耳边蓬蓬蓬的响声持续不断,完全压过了教室里物理老师平板的腔调,雪球撞击着玻璃的钝重声响吵得他头都疼了,环视周围的同学,十分诧异于为何他们始终一无所知的平静依旧?

  烦人。

  暴戾的念头在胸腔不住沸腾咆哮,攥紧又松开的拳头实在很想马上击中某个无赖的鼻梁——当然如果能够顺便再痛击人体最为柔软的腹部则更妙了。

  俞陌津咬牙又切齿,终于忍不住掀起了一角窗帘,以一种异常漠然的面容透过窗帘的缝隙往下瞧去——

  竟然除了茫茫白雪再也看不见什么!

  没有人,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早就没有人了……

  俞陌津恶狠狠地瞪圆了眼睛,使劲踹一下课桌。

  金属的桌脚摩擦水泥地板突然发出的刺耳尖响吓了大家一跳,即将出口的埋怨却在碰触到俞陌津染满戾气的眸子之时,一下子全都吞了回去,襟口不敢言。

  ……虽然耳边已经没有任何声音鼓噪,可偏偏更加觉得烦躁了。

  俞陌津将桌上的课本扔进抽屉,然后又旁若无人的砸出来一本厚重的物理书,也不在意投射到自己身上的各样目光,只是把拿出来的课本噼里啪啦的好一阵乱翻。

  ……烦人!

  下雪天可真是烦死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