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出于蓝
浪漫主义的孟紫葵选的第一志愿是法语,而冷静理智的林晚橙选的却是德语。林晚橙喜欢德语刚硬的发音,不像法语那样含糊而绵软。她也喜欢德语复杂的语法结构,越复杂她越想拆解分析。然而这两个专业都是历年的大热门,她报考的那年也不例外。分数不够的林晚橙被调剂到了韩语系,和同样被调剂的孟紫葵成了室友。
对于韩语,林晚橙没有多大的兴趣。她对韩国文化没有太多的了解,也不想过多地了解。她不爱看韩剧,更对韩国人疯狂的外貌至上的心态嗤之以鼻。和热爱韩国电影的孟紫葵不一样,林晚橙只是把韩语当作一门纯粹的语言在学习。
看着为了感情而失魂落魄的孟紫葵,林晚橙总会想起自己的母亲。
有时候林晚橙会暗自庆幸,自己并没有遗传到林岚到好相貌。有人觉得美貌是上天的馈赠,林晚橙却觉得美貌是一种人生障碍。要是林岚长得像自己一样普普通通就好了,这样就不会在年轻时招惹太多无聊的男人,也不会把青春都陷入无望的爱情里。林晚橙想,爱情本就是虚妄的,是人为编织的一种幻境。其中的金钱、子女、家庭关系是实质,但爱情本身就是虚无,是压根不存在的,只是人类由于多巴胺的分泌而异常上头而产生的症状,就和毒瘾发作一样。她无法理解孟紫葵,就像无法理解林岚一样。
《阿里郎》已经练了好几天了,再过几天就该上台演唱了。她望着这首思念负心汉的歌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林晚橙正发呆,母亲却忽然打来了电话。
“晚橙,我来燕北了。晚一点去找你。”林岚的声音急切而焦虑。
林晚橙一下子站了起来,惊讶地问道:“你上星期不是才来过吗?怎么又来了?最近我晚上都要排练,有个叫霍知程的企业家给我们学院设立奖学金了,我们搞了一台晚会……”
林晚橙的老家离燕北不算远,但也要坐三四个小时的高铁。母亲如此频繁地来找她,肯定又是被老问题所纠缠。毕竟,林岚没有别的知心朋友,只能把女儿作为唯一的倾诉对象。
林岚对林晚橙在学校的琐事不感兴趣,现在满心想的只有自己悲惨的婚姻。她十分委屈地哭诉道:“最近有人跟我说看见你爸了,跟我说他就一直在隔壁市里生活。躲了我这么久,原来就在眼皮子底下。”
“所以呢?”林晚橙漫不经心地敷衍着,眼睛只管盯着电脑屏幕,安排下周的学生会活动。
“所以?”林岚尖声道:“所以我要去找他呀!周家扬这个渣男已经快要一年不着家了,我得狠狠跟他闹一场!然后让他彻底跟那个女人断掉联系,这是必须的!”
林晚橙不耐烦地说道:“行了行了,你要是想来找我,我晚饭时间可以跟你见一个小时的面。不过晚上我还有选修课要上。”
林岚还想说点什么,林晚橙却决绝地把电话挂断了。
林岚的声音让林晚橙感到一股莫名的烦躁。父亲周家扬外遇的事情她早就知道,并且她一直同父亲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她不恨父亲,甚至还有点同情他,认为他能够和林岚这样歇斯底里的人在一起生活二十多年简直是一个奇迹。林岚现在老了,又不修边幅,再加上丈夫出轨后总是一天到晚焦躁暴怒,脸上早已看不出当初的美人风韵。
林晚橙有时也疑惑,自己明明应该站在母亲的立场去狠狠痛斥父亲和小三,但她完全没有这种义愤填膺的道德感。她喜欢父亲的儒雅和渊博,永远记得小时候他带自己去户外看星星,给她介绍每一个星座时的快乐。她也记得在高考前母亲天天暴跳如雷,父亲周末回来带压力重重的自己出门吃饭。也是在那一次,林晚橙第一次见到了那个女人。女人看起来并不漂亮,至少和自己见过的老照片上林岚的美貌不能比。但她看起来脾气很好的样子,温柔和顺,亲亲热热地给林晚橙夹菜,询问林晚橙要考什么大学。当林晚橙说自己想考燕北外国语大学的时候,女人由衷地点点头,赞叹道:“很不错,我当年也想考,但是没有考上。祝晚橙顺利考上。”
女人的话给了林晚橙莫大的鼓励。林岚一直对林晚橙的志愿嗤之以鼻。首先,林岚觉得像林晚橙这样的理科生,就应该选一个一定能找到工作的计算机或者信息工程专业,学外语实在是太小家子气;第二,林岚认为靠林晚橙这发挥不稳定的模考成绩根本考不上燕外。相比于母亲一贯的打压与刻薄,林晚橙竟觉得这位母亲憎恨的小三并没有那么讨厌了。女人送给林晚橙一套橙色的文具,柔声跟她自我介绍:“你叫我江如如就可以了。”
自此,林晚橙与周家扬、江如如保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她当然知道父亲平时无端失联都去了哪里,她上大学以后甚至还会趁假期去江如如家里吃饭。在周家扬的另一个家里,林晚橙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温馨。江如如对她一直温柔,也没有露出所谓小三的真面目。林晚橙想,美貌带来的红利也并非是永恒的,它总能被其他一些温柔的力量所打破。林晚橙仗义地为父亲保守秘密,偶尔心里涌起的那一丝对母亲的愧疚,很快就会被林岚的神经质所消灭。
林岚早早就赶到了学校,林晚橙请她去了后街上一家川菜馆吃饭。餐馆里每道菜都洋洋洒洒地辣,把林岚原本就濒临崩溃的心情激发得更加烦躁。
“你听我说,我今天一件事一件事说给你听,你要客观点评一下,你爸爸这个人是不是没有道德……”林岚额头上沁着汗珠,声音已经沙哑却仍在喋喋不休。
林晚橙不耐烦地放下筷子,回答道:“我客观不了。他毕竟是我爸,你说我作为女儿怎么客观?”
林岚并不打算放弃。她拿出手机,对林晚橙说道:“我给你看,这是我熟人给我拍下的他和小三一起上街买东西的照片。居然给她买那么贵的牌子,我这么多年可都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
林晚橙瞥了一眼照片,照片照的模模糊糊的,但也能看出是父亲和江如如的身影。她叹了一口气,说道:“妈妈,我都替你累。你知道我爸搞外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都有个五六年了吧?还在这纠结呢?还在这搞各种蛛丝马迹的追踪呢?你还有追踪的必要吗?我爸早就变相承认自己在搞外遇了,他现在这架势也根本不怕你知道。换句话说,他就是想让你知道,好让你早点死心。”
“不!我偏不!做出这种事情来,想让我放他一马?不可能!当时有那么多人追我,哪个条件不比他好?我做了多大的牺牲呀,才说服父母和他一起生活。男人,就是目光短浅。现在觉得小三年轻好看,对他百依百顺,其实人家就是看中了那点小钱。你让他过几年,等身体差了腿脚不行了,给他拍痰推轮椅的,还得是我!”
林晚橙冷着脸,反问道:“你就是为了给一个背叛你的男人拍痰推轮椅而活着的?”
林岚被林晚橙的问题给问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林晚橙继续冷着脸说道:“如果你觉得他又贱又渣又没有道德,为什么不趁早离开他?趁早分房子和钱,你也解脱他也解脱。这个男人在你口中都已经不堪成这样了,你还幻想着以后他生病了你给他拍痰推轮椅的事?人活着总得图点啥,我搞不懂你在图啥。要说图他的钱吧,离婚是最佳的机会。要说图他的人吧,以前他没外遇的时候你也整天对他大呼小叫的。现在人家已经彻底放飞自我了,你不如也放自己一马,何必揪着不放呢?”
林岚怔怔地望着林晚橙,半天回不过神来。她满心希望能够在女儿这里得到一些安慰和体谅,没想到女儿居然如此冷血地给她进行了一场婚姻教育。离婚,林岚想都没想过。她想要的是男人幡然悔悟,又回归家庭,然后他们一起继续最初的和谐生活。虽然和谐的生活已经离她很远了,但她依旧对那些温馨时光怀念不已。林岚不知道究竟是谁打破了自己原本平静的生活,现在看来,就是那个小三无疑了。可林晚橙居然对那个女人一句脏话都没骂,还给她一顿理智分析,这让林岚很是恼火。
林岚把筷子往桌上一扔,厉声说道:“你有没有良心?我养你这么大,你就不给我说句话?听你的意思,你对你爸倒还挺同情?”
林晚橙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想,在感情中愚钝的女人是怎么教都教不会的。这和年龄无关。有的人年过半百仍然对感情无法看透,把自己困在无望的围城里。有的人年纪轻轻却已经能游刃有余,把爱情当作是法国甜点来调节生活。林岚无疑是属于前者。林晚橙在心里暗暗发誓,青出于蓝才是正常的规律,因此自己在感情里一定要比林岚理智。
林晚橙看了看时间,站起来对林岚说道:“到点了,我该去上课了,今晚还要考试呢。账我已经结了,你可以再坐会儿。临近期末了,我得准备各科考试,你要是经常来的话,我也没办法保证一定能陪你。”
林晚橙说完便转身离去,留林岚一个人独自感叹自己不顺利的婚姻。林晚橙想,自己最好是不要结婚,婚姻着实是一副枷锁,绑住男人也束缚女人。要是有一种方式能既享受到可以依靠伴侣的红利,又不用承担所谓配偶的义务就好了。她一边想着,一边继续往小东门的方向走。一辆白色的保时捷从她身边开过,停在了离东门还有几十米距离的路口。车门打开,从车上下来一个袅袅婷婷的女生,笑着向驾驶座上的人挥手告别。初春还有些寒冷,那女生却穿了一条露出手臂的连衣裙,显得漂亮又考究。
女生略略转过脸,林晚橙这下看清楚了,是曹曦月。曹曦月走进校门后,保时捷掉了个头,又从林晚橙身边开过。林晚橙下意识地往车里看了一眼,看见了那男人的脸。
晚上的选修课是本学期最后一节,安排的是闭卷考试,巧的是曹曦月正好被安排在林晚橙旁边。等到林晚橙轻轻松松地答完了题,曹曦月的试卷还是一片空白。平时忙着各种社交活动,热衷于和不同的男生调情聊天,选修课她压根就没来过几次,现在当然只能胡乱答题。曹曦月这边正眉头紧锁,忽然从旁边飞来一张小纸条。曹曦月拆开一看,纸条上整整齐齐地写着答案。她往纸条飞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林晚橙给她递了个眼色。曹曦月回给林晚橙一个感激的眼神之后,便对照着纸条上的答案奋笔疾书起来。
考试结束,没有看过一分钟书的曹曦月顺利交卷。她原本都已经做好了挂科的准备,没想到平时完全不熟的林晚橙居然会出手相助。和自己那群同样漂亮时髦的姐妹淘不一样,林晚橙显得低调而朴素,曹曦月的好友圈里并没有林晚橙这种类型的女生。这次林晚橙的确仗义,曹曦月一出教室便在走廊上亲热地挽起了林晚橙的手臂。
“晚橙,谢谢你。明天你有空吗?我必须请你吃饭。”曹曦月的声音依旧娇娇嗲嗲,此刻却多了一分真诚。她对于像林晚橙这样相貌平平的女孩子,并不存在戒备心和嫉妒心。
林晚橙笑着点点头,似乎还想开口问些什么,但又怕自己显得过与唐突。与曹曦月走到安静的拐角处,林晚橙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问道:
“曦月,你和霍知程是怎么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