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无声
自从开始排练《阿里郎》以后,孟紫葵和林晚橙的生活似乎都开始了某种变化。这种变化并不明显,但潜移默化,具有改变人生轨迹的力量。与她们二人的野心勃勃相比,束白就按步就班多了。她并非一个投机主义者,从不认为有那么一瞬间的力量或者什么都市奇遇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命运已被造物主提前写好,她只需按照既定的剧本去走完全剧就完成任务了。在这一世的剧情里,她被塑造成一个学霸,那么她当然只需要好好完成学霸的角色就可以了。多余的支线剧情,束白并不想开启。
作为韩语系的头号佼佼者,束白有一套自己的处事哲学。她想,既然已经被调剂到了这个并不热门也并无前途的专业,消极抵抗是没有用的,还不如像高中学习那样,努力沉浸其中,正正经经把它作为自己的生活重心。
束白和孟紫葵一样抗拒集体活动,更不喜欢在众目睽睽之下傻乎乎地亮相。和孟紫葵鄙视集体活动的性质不同,束白避免这些活动的原因仅仅是因为自己不够漂亮。长得不够漂亮,那么在集体活动中大概率就只能成为别人的背景板。束白虽然总是沉默且安静的,但她依然怀着一颗骄傲的心。她宁愿在学业上成为领头羊,也不愿意去其他领域成为别人的陪衬。
对于没有成为天生的顶级大美女这件事,孟紫葵还在耿耿于怀,并且寻找一切可以尝试的机会向头部美女发起冲击。但束白不一样,她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个事实,也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从小到大,她和漂亮二字就是无缘的。她从未体会过漂亮女孩享受过的特殊待遇,也从未收获过男生的表白和情书。到目前为止,束白收到过的赞誉几乎全是由学校、老师和家长给予的。毫无疑问,她是个好学生,是一个在专业课上永远一丝不茍的领跑者。身边的同龄人谈起她,总是多多少少带一丝敬畏而非羡慕。她相信命运的安排。命运没有给她安排美貌,她就坦然接受,就像接受命运给她安排的学霸身份一样。
学院晚会七点开始,韩语班的阿里郎被安排在八点半。那时候晚会已经接近尾声,观众应该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所以应该没什么人会看到她们并不自信的演出。想到这里,束白感到轻松了不少。她打开了台灯,趁这最后一点时间赶紧把这周的笔译作业完成。
黄雁南乖巧地坐着,任凭孟紫葵在自己脸上涂涂抹抹。她难得有机会打扮自己,话也多了起来,跟其他几位室友八卦道:“今天那位大人物霍知程,我听说跟咱们学院某个女生有关系……”
“谁?什么关系?”一向沉默寡言的束白忽然猛地转过身来,高声问道。
黄雁南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是谁。我看其他系的女生正在八卦中呢,还没扒出来究竟是谁,不过据说就是咱们亚非学院的。这女生也挺厉害的,小小年纪居然还能攀上这么一层关系。至于关系,就是那种关系嘛,这还非得我直白地讲出来嘛?不过,束白你不是一向对这些八卦没兴趣吗?怎么今天反应这么大?”
孟紫葵也好奇道:“就是啊。大家都还以为束白看不上这些庸俗的男女关系呢,没想到原来也是在偷偷关注着呀。”
听到孟紫葵的话,束白陷入了沉默。她倒不是怪孟紫葵揶揄的语气,而是觉得自己与女生流行话题的严重脱节。连默默无闻的黄雁南都听说过的八卦,自己居然毫不知情,束白感到一种莫名的悲愤。黄雁南见束白不说话了,赶紧把话题抛给了林晚橙:“晚橙,你参加那么多社团认识那么多人,有没有人能扒出来到底是谁?”
林晚橙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衣领,一边面不改色地说道:“女生多的学校就是八卦多,这大概率是扑风捉影。我根本就没听说过这回事,应该是有人无聊瞎编的。”林晚橙语气异常笃定而平淡。林晚橙自认为自己是一个有原则的人,既然曹曦月帮了自己大忙,那么她林晚橙有义务为其保守秘密。
孟紫葵正在紧锣密鼓地给黄雁南化妆,听到这个八卦禁不住冷笑道:“哎,这有什么好猜的。就算确有其事,猜来猜去也就那么几个人。这些有钱男人的品味是出奇的一致,喜欢的女孩子是什么样大家细想想就知道,肯定是又漂亮又会来事儿的那种啦。”孟紫葵一边说着,另一只手稍稍用力过头了,一截口红“嗒”地断成两截,掉在地上。孟紫葵有些抱歉地对束白说道:“束白,这下没法给你涂口红了。地上这截都脏了。”
束白不以为意,摆摆手道:“不涂就不涂吧,我本来也不想化妆的。这样更好,索性我就站在后排。”束白的眼睛依旧盯着那笔译作业,似乎没把上台表演这件事放在心上。当下四个人已经分配好了站位:孟紫葵和林晚橙站在前排,束白和黄雁南站在后排。眼看离晚会开始还有两三个小时,四个人决定先各自去吃晚饭,等吃完了饭提前去晚会现场彩排。
其他三个人很快离开了宿舍,束白一个人留下来继续完成笔译作业。桌子上还有一包昨天买的全麦面包,束白决定姑且把它当作晚餐。反正黄雁南无意中爆出的这个大料使她胃口全无,束白只想快点知道究竟霍知程的绯闻小女友是谁。她感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耳朵也发红,整个人陷入一种无比烦躁的情绪中。
束白从未谈过恋爱,也没有对学校里的任何男孩子有过心动的感觉。在束白看来,整天为爱愁苦的孟紫葵实在是有些疯疯癫癫。束白总是冷静的,面无表情的,在男生眼里也没什么作为女性独有的吸引力。她就像是一架学习机器,没有感情,没有喜怒哀乐,只有在投入学习时才会猛地一下打开开关。束白对着面前的笔译作业发了好一会儿呆,直到黄雁南发来消息才忽然意识到彩排时间快到了。
束白匆匆忙忙地赶往学校礼堂,在路上遇到了同样匆忙的林晚橙和孟紫葵。三个人都不知道其他人到底为什么迟到,但又怀着各自的秘密,只好心照不宣地朝礼堂跑去。离晚会开始还有四十分钟,礼堂里有几个负责搭建舞台的工人,都是从学校图书馆工地那边临时找来的。在第一排的座位上,黄雁南已经早早地到了。作为唯一一个提前到达的人,黄雁南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此刻正在跟一个年轻的工人坐在舞台旁的阶梯上聊得热火朝天。见其他三个室友终于到了,黄雁南便朝那个年轻的男孩说了句什么,随后便欢乐地飞奔过来。
“你们终于来啦,我都已经等你们半天了。你们知道吗?刚才和我聊天那个男孩子,居然比我还要小一岁。我还在上学,他就已经出来打工了,真不容易。刚刚他加了我微信,说以后有学习上的问题可以请教我。”
孟紫葵瞥了那男孩一眼,小声地对黄雁南说道:“雁南,你不要随便把联系方式给别人。这些社会上的人,虽然年纪小,但比你这个学生要复杂多了。”
林晚橙也说道:“紫葵说得没错。你太单纯了,以为人人都是好人。之前那些关于保研路的新闻你都忘记了吗?”
连束白也开口道:“没错。你要是真想交朋友,还是要交各方面都和你相匹配的那种比较好。”
连着被三个室友打击,原本一脸笑意的黄雁南顿时丧气了许多。她只好点点头,轻轻地说道:“好的,我知道了,我以后会注意的。”
四个人各怀心事,彩排完了一曲心事重重的《阿里郎》。孟紫葵还在纠结要不要当面质问顾森,但又不知道以什么身份质问;林晚橙一心想拿下几天后的兼职面试,这几天正在苦练英文自我介绍;束白被霍知程的八卦搞得心神不宁,一向稳妥的她在彩排中频频忘词;而原本因为交到一个朋友而高兴的黄雁南也因为室友的轮番泼冷水而变得闷闷不乐。彩排结束后四个人坐在韩语班座位的第一排,静静地等待着正式表演的尴尬时刻。
果然不出束白所料,晚会刚刚进行到一半,观众席上的人已经溜得差不多了。四个人心情复杂,在舞台上唱起了她们排练了一周的歌曲。等到束白她们的《阿里郎》唱完,掌声已是零零落落。本来这种晚会也没什么看头,同学们出学校约会的约会,回宿舍玩游戏的玩游戏,来现场出个勤已算是给足了辅导员面子。束白低着头从舞台中心走到后台,还没等下台便迫不及待地把盘着的头发散了下来。孟紫葵给她束得太紧了,导致发根一阵一阵的疼。她从后台悄悄向下望去,霍知程的座位已经空了。看来他作为重量级嘉宾只是象征性地来现场看一看,也许连她们上场的节目都没有等到就退场了。想到这里,束白又有些遗憾。她想,要是霍知程能看见她就好了。哪怕就一眼,也很值得。但她转念一想,又庆幸自己没有被霍知程看见。和以前比,她依旧还是那么土,那么不漂亮,他一定会失望的。
束白不知道霍知程是否记得自己,不知道霍知程会如何评价自己,更不知道霍知程究竟看上了学院里的哪个女生。她无奈地叹了口气,用手揉着自己刺痛的发根。
“束白!”在黑暗中忽然有人轻轻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声音低沉而有力。束白愕然地转过身来,后台灯光昏暗,有个身影在向她走来,终于站在了她面前。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脸,只感觉到他的呼吸就在自己身边。
舞台上印尼语班开始唱起了《星星锁》,灯光打亮了。后台也一下子明亮了起来。霍知程站在束白面前,朝她伸出一只手来:“束白,好久不见。现在都已经是大女孩了。你还记得我吗?”
“当然……当然记得。”束白发现自己连声音都颤抖了。她冰凉的指尖触到了霍知程温热的手指,束白感到自己心里一直沉睡的那朵蔷薇在一瞬间绽放。她内心充满慌乱的喜悦,不知所措地望着眼前这个男人,无数过往的片段又一帧帧在脑海里重演。
束白知道,这是她年轻的生命里遇见的,最初和最后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