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水晶鞋的灰姑娘
束白期待已久的剧情终于缓缓展开,但她仍感觉现实存在缺憾。在一般的小说或是电影里,这种久别重逢必然伴随着女主角的华丽变身。曾经灰头土脸的小姑娘,在这一刻忽然变成了光彩照人的美少女。似乎只有完成容貌上的蜕变,才够格和男主角展开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恋。但束白的人生不是小说,她和六年前一样,依旧是个内向而普通的女孩。比如现在,马上就要和霍知程见面了,她却连要穿什么衣服都没有准备好。
“怎么就没有一件稍微拿得出手一些的衣服呢?”束白打开衣柜,望着自己那堆灰黑白三色的衣服发呆。平时她不爱打扮,总是希望自己在人群里越不显眼越好。只有在期末宣布成绩的时候,她束白的名字才会隆重地登场。对于这样的生活,她已经习惯了。她习惯于默默地学习生活,每年拥有那么一两次曝光并接受大家赞美的时刻已经足够。身为学霸,只要搞好学习就可以了,还奢望变成美女吗?束白把衣柜的门重新关上,拿出了刚刚收到的那支口红。
这是她二十一年的生命里买的第一件化妆品。见到霍知程之后,束白心里才产生了那么一点“女为悦己者容”的意思。她想了想,努力调动起全身的审美细胞,给自己选了一件浅灰色的针织连衣裙。初夏的季节穿针织是有些热,但这已经是束白认为最不土的打扮了。换上连衣裙后,束白小心地抹上了一点口红,抹好后学着孟紫葵的样子用纸巾抿一抿,她知道这样不容易掉色。
“束白,你要出去啊?”宿舍的门忽然被打开,吓了束白一跳。束白赶紧放下镜子,转头发现是黄雁南。她松了一口气。幸好是黄雁南,不是别人。黄雁南平时也是少言寡语,不爱八卦,被她看见自己化妆也无所谓。
束白故作镇定地理理头发,说道:“嗯,我找了一场口译,准备去挣点零花钱。”
黄雁南羡慕地看着束白,称赞道:“你好厉害呀。成绩好真的了不起,随便一找就能找到活儿。哎,你涂口红也蛮好看的,显得气色很好。”
“哪有。我嘛,就是这个怂样子。”束白嘴上谦虚着,心里却被黄雁南的话说得多了几分自信。她想,学霸还是值得骄傲的,学霸还是有份量的。霍知程记得自己,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自己是他认识的人里为数不多的学霸。束白忽然又想起上次演出前黄雁南不小心脱口而出的那个八卦,霍知程究竟是和学院里哪个女生有暧昧关系呢?束白想知道。她想知道霍知程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孩,而那样的女孩和她之间又有什么不同。
束白把口红放好,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道:“雁南,你上次说我们学院有女生和霍知程在一起,到底是谁呀?有八卦出来嘛?”
黄雁南摇摇头,说道:“没有,我也是上次在洗漱间听到的八卦。我也不是什么交际广泛的人,大家也不太和我聊这些。如果真想知道,还是问晚橙比较好,她认识的人多。不过束白,你没必要去打听这些。这些都是一般的女生喜欢聊的,你是好学生,好好学习就好了,不用关心这些事。”
黄雁南这么一下定义,束白确实无话可说了。从小到大,她都被定义为只要好好学习就可以的好学生。一旦班里有什么文艺活动,老师和同学会主动认为束白对此一定不感兴趣,因此把她排除在外。文艺演出,她一定是台下观众。运动会,她一定是全程啦啦队,偶尔写一两份广播稿就算给班级作出贡献了。无论是哪个阶段,她都是班里的第一名。然而这个第一名,仿佛就和班级生活彻底绝缘了似的。任何班级活动,甚至女生间秘密的闲聊活动,都自然而然地和她隔绝。大家理所应然地认为束白一心热爱学习,是不会对这些无聊八卦感兴趣的。
束白还在想如何回答黄雁南,霍知程给她发来了地址。“王府半岛酒店……”束白看着霍知程发来的消息喃喃自语。
“你要去王府半岛酒店?什么活动啊这么高端!”黄雁南满脸羡慕。
束白疑惑地问道:“你知道这个酒店在哪儿吗?”
黄雁南点点头,回答道:“知道,就在东长安街上呀。上次班长高霖跟我说过,系里吴老师帮忙当同传翻译那回去的就是王府半岛酒店。那会议可高端了,束白你厉害了,现在就能接到这么高端的活儿。”
束白心里的忐忑又加深了几分。她匆匆告别了黄雁南,在手机地图里输入了酒店的位置。“高端”这两个字让束白心里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自信心又摇摇欲坠。住在那个酒店里的人,大概和她束白是两个世界的人吧。束白坐上拥挤的地铁,地铁车窗上映着她脸。她的脸色苍白,显得那口红更红了。束白不安地想,她也许是唯一一个坐地铁去王府半岛酒店赴约的人。
等她走到酒店门口,看见酒店金碧辉煌而又让人心生距离感的大门,她心里的这份不安逐渐演化成了绝望。酒店里所有的一切都仿佛与她格格不入,在亮堂的大厅里,束白觉得自己宛如一颗微尘。不,应该说比微尘跟那个渺小。她的灰色连衣裙,恐怕是在场所有女性中最廉价的。束白犹豫地站在门口,不知道如何是好。
“您好,小姐,请问您有预约吗?”门口的侍者礼貌地问。
束白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大厅,回答道:“我和人约在这边见面,就是……”束白一边解释,一边焦急地在人群里寻找霍知程的身影。为了好看,她没有戴眼镜,因此寻找起来格外费劲。就在她焦虑万分的时候,不远处的水吧座位旁有人站起来朝她挥了挥手,喊道:“束白,过来吧,在这边。”
束白看见了霍知程,她低下头,朝霍知程的方向快步走去。她感觉自己的脸颊滚烫。尽管她有一个名校的title,有一份光芒万丈的成绩,有一个被人称赞的学霸身份,但这些在此刻都显得那么轻飘飘的。束白想,要是自己有蓝蓉蓉那么漂亮就好了,此刻肯定就不会这么慌张这么害怕了。再不济,和孟紫葵一样也行啊。为什么自己偏偏是又土又矮的束白呢?
“束白,你怎么过来的?路上堵车吧?”霍知程亲切地让束白坐下,给束白倒了一杯茶。
束白赶紧回答道:“不堵,我坐地铁过来的。”
束白话音刚落,就听见对面有人扑哧笑了一声。她擡头一看,这才发现霍知程旁边还坐着一个女孩子,正用一种怜悯而嘲弄的眼神看着自己。女孩看起来和束白差不多大,但明显在穿衣打扮上远远地把束白甩在了身后。在束白看来,眼前这个女孩子比班上的蓝蓉蓉还要好看,尤其是那身粉色的长裙,在大厅的灯光下一闪一闪的。女孩的脸精致无暇,头发染成亚麻棕色,束白不禁在心里感叹,原来现实生活中还有这么美丽的人。
霍知程笑着对束白说道:“束白,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同学叫做陈嘉怡,也和我是朋友。嘉怡,这是我一直认识的小妹妹,束白。束白是个学霸,现在在燕外上学。”
这个叫陈嘉怡的女孩矜持地点点头,随后朝束白伸出手来。她轻轻地握了握束白满是手汗的手,颇带点骄傲地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陈嘉怡。对了,我学校离你们学校不远,我在燕北舞蹈学院上学。民族舞。”陈嘉怡的语气带着自豪,作为燕北舞蹈学院的美女,似乎丝毫没有把燕外的束白放在眼里。
束白的眼神还停留在陈嘉怡的手上。陈嘉怡带了一块亮晶晶的手表,指甲也做了亮晶晶的美甲,和她一比,束白胖乎乎的小手显得笨拙而朴素。束白由衷地称赞道:“你的手真漂亮。”
陈嘉怡笑了笑,回答道:“最近我请假了。等我回学校,就又得把指甲剪了。束白,听程哥说你是你们那的高考状元,你好厉害。”
陈嘉怡的虽然在客气地夸奖束白,但语气里听不到一丝羡慕,反而是满满地不屑。也许对于陈嘉怡来说,一个长相平平又穿着土气的女孩是不值得羡慕的。而陈嘉怡亲热地叫霍知程“程哥”倒是让束白结结实实地羡慕了一把。到目前为止,束白还是只敢叫霍知程为霍叔叔。毕竟他大她13岁,的确担得起叔叔这个称谓。
束白看了一眼他们三个眼前的果盘,在她到来之前就已经吃了一半。这说明陈嘉怡和霍知程早就在这里见面了,原来霍知程也不是专门约的束白,也许不过是凑巧让束白过来露个脸罢了。想到这里,束白心里有些伤感。她以为自己风尘仆仆等来一场两个人的重逢,没想到只是其他人见面过程中一个小小的配角。再看陈嘉怡和霍知程之间的眼神互动,束白可以确定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肯定比自己和霍知程之间的关系要密切得多。
束白不再说话,低头喝茶。陈嘉怡撒娇地问道:“程哥,我们什么时候去吃饭?”
霍知程一边给束白续水,一边头也不擡地说道:“你自己先去吃吧。我要和这位小妹妹聊点重要的事。”
陈嘉怡小声嘟囔道:“和她有什么重要的事可聊的?不是说好今晚陪我吃晚饭吗?”
霍知程收起笑容,对陈嘉怡说道:“你现在去吃饭吧。我和束白有事情要谈。”
霍知程的声音不大,但带了一种坚决的命令口吻。陈嘉怡忿忿地站起来,拿起身旁的包不情愿地离去。束白不敢擡头,只用余光扫了一眼陈嘉怡的包。她不知道是什么牌子,只觉得价值不菲。望着陈嘉怡,恍惚间束白又想起了黄雁南说过的八卦。燕外传闻中的女孩是亚非学院的,而陈嘉怡是燕舞民族舞系的,显然不是同一个人,那么和霍知程有关系的女孩并非只有那一个了。在束白心里最隐秘的角落,她暗暗嫉妒这些女孩。束白绝望地想,这些漂亮的女孩轻轻松松就和自己喜欢了六年的人拥有了亲密的关系,而自己还只能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远远观望。
“霍叔叔,她……是和你很熟的朋友吗?”见陈嘉怡已经走远,束白鼓起勇气问了一句。她想要听到一个否定的答案,哪怕是霍知程故意撒谎也好。
霍知程一边用手机查找着什么,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也不太熟,普通朋友。没有我和你认识的时间久。”
霍知程的话让束白冰凉的心猛地一暖。没错,她和霍知程是旧相识,他也还记得,这就和这些女孩不一样。
束白的心情又从绝望转回了喜悦,霍知程把手机放下,笑盈盈地对束白说道:“束白,我有份东西想请你帮我翻译一下,中译韩,可以吗?你当年可是答应过我的,要做我翻译的。”
“当然可以!”束白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她努力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她忽然明白,在霍知程的世界里,美女是多得数也数不清的。而学霸,只有她束白一个人。
而那句咽下去的话,束白在心里默默重复了好多遍:
“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