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灯
许多年后,当束白一个人走在霍知程花了毕生精力建起来的沉浸式艺术度假酒店时,她还是能感受到自己第一次来这里时脸上吹过的那种风。江南的三月温和湿润,是她从小到大习惯的感觉。束白走在霍知程的左边,听他侃侃而谈,讲自己精心琢磨的设计理念和对未来都磅礴构想。生意人,在获得了一定的资产高度之后,总是又向在艺术和文化上有所成就。霍知程也是如此。眼下他急于摆脱纯粹的商人身份,想要晋级成一个优雅的儒商。而这个花了大价钱打造的艺术型度假酒店,就是他期待已久的转型之作。
“很多人都看好我这个项目,圈内知名的投资大鳄丁子恒先生也是股东,投了很大一笔钱。等以后正式开业,各项宣传都启动起来,肯定会很不错。”霍知程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这种笑容十分难得,和他平时面对那些漂亮女孩陪伴时展露的笑容很不相同。束白想,也许霍知程真正爱的就是这种在事业上大展拳脚的感觉。而那些女孩,不过是他在工作的间隙放松心情的小甜点。甜点时光虽然愉快,但那和事业比起来毕竟肤浅。对于这样的霍知程,束白居然觉得更加迷人了。若他只是一个沉迷于男女关系的有钱人,束白必定是看不上眼的。正是因为他某种程度上的腹黑、冷漠与自我,才使束白被深深吸引。
整个酒店打造成了原生态村落的模样。流水、亭台、桥梁甚至水井的设计都是极其考究的。霍知程兴致勃勃地向束白介绍着自己花费心血打造起来的一砖一瓦:“你看,连这石头摆放的位置我都是精心挑选过的。设计图定稿之前,我还请风水大师来帮我看过,确定都没有问题之后才动的工。整整花了三年时间,现在总算是快要完成了。除了合伙人有时候会和我一起来看看进展,其他人我都还没有带来参观过。束白,你是第一个看到它完整样子的人。”
霍知程前面的描述,束白不感兴趣,她对这建筑有什么别样的寓意并不在乎。但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她的心仿佛在一瞬间狠狠地颤动了一下。束白满怀激动地想,第一名只有一个,只要是第一名,就会被永远记住。她早已习惯了在不停的集体中担任第一名的角色,但在霍知程这里的第一名,对她来说至关重要。
“第一个?真的吗?”束白掩饰住心里的巨大喜悦问道。
霍知程点点头,回答道:“当然是。对了,今天外部工程彻底竣工了,晚上有庆祝活动,你和我一起参加。”
霍知程的邀请使束白激动万分,但她还是小声问道:“其他人呢?不参加吗?”
“其他人?你是指谁?”霍知程反问道。
束白低下头,有些心虚地回答道:“你的家人朋友之类的…比如你太太和孩子…”
束白毕竟还是与霍太太有过一次交流,这个模特出身的漂亮女人始终还是有着霍知程正派夫人的头衔。其他女孩,束白并不放在眼里,但霍太太可不一样。束白虽然知道这不过是个虚名,但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在意。
“他们不来。”霍知程言简意赅地说道:“我的工作和生活分得很开,因为我不喜欢家人介入我的工作里。另外…”
霍知程停顿了一下,看了束白一眼,继续说道:“我和她的确有孩子,但并不是法律意义上的夫妻关系,这一点我希望你能明白。所以如果以后她继续因为各种理由找你,你不需要有任何负担。”
霍知程的这句话让束白听得束白心头一震。事实上她早已从坊间传闻中听说过霍知程和太太之间的关系,但霍知程特意在自己面前强调这一点,似乎又别有用意。
束白低下头不再说话,霍知程觉得有些尴尬,便继续刚才的话题补充道:“束白,今晚只是个小小的庆祝活动,还没正式挂牌营业,所以先内部自我范围庆祝一下。其他人等以后仔正式通知,今晚都是咱们自己人。”
霍知程把束白归为了“自己人”的范畴,这让她心里的快乐又增加了许多。夜色降临,工程庆功活动准时开始。那几年束白老家很流行放天灯,大大小小闪着火光的红色天灯飞满天空是很浪漫又壮观的。天灯又叫做孔明灯,传说是诸葛亮为了向外传递信息而发明的,类似于信号灯的作用,但后来渐渐就变成了祈福祝贺的小物件。当天的活动现场也摆满了许多精致的天灯,准备等活动的尾声就点火放飞。庆祝活动持续了两三个小时,快结束的时候主持人在台上邀请霍知程亲自放飞其中一盏最大的天灯。霍知程笑盈盈地向大家点头问好,不紧不慢地接过火柴和喜庆的大红蜡烛准备点火。他略微停顿了一下,继而忽然朝人群中的束白喊道:“束白,你过来吧。我们一起放。”
束白起初还站在原地发愣。霍知程向她挥了挥手,又笑着重复了一遍:“束白,你快过来。到我这儿来。”
恍惚间束白仿佛又回到了十五岁那个夜晚。在拥挤的颁奖台上,在那么多衣着靓丽的获奖者里,霍知程也是用这样的语气喊着她的名字。他的声音在嘈杂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亮,为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开辟了一条路。从那时候开始,她便沿着这条路义无反顾地走去。霍知程是她少女时代的起点,她相信只要自己足够勇敢,足够忍耐,他也必定会在终点等待。
束白怀着忐忑的心情走到霍知程身边。天灯已经被支起来,霍知程拿着蜡烛,对束白柔声说道:“来,你跟我一起点。这个酒店建成,你是我的大功臣。记住,按照传统习惯,放天灯的时候,是要许愿的。如果能顺利飞起来,愿望就会实现。现在你好好许个愿望吧。”
束白不好意思地接过霍知程递过来的蜡烛,小心翼翼地对准天灯的灯芯。霍知程忽然靠近了束白,用手轻轻盖住了束白握住蜡烛的手,和她一起点燃了灯芯。
束白的大脑在那一瞬间陷入了停摆的状态。那手指上的温度来得猝不及防,她毫无防备。他就那样站在她的身后,他的手就那样和她的指尖握在一起。束白这才忽然意识到,这是到目前为止,她离他最近的一次。她在心里默默祈祷着这一刻的时间可以无限拉长,越慢越好。
天灯缓缓升起,霍知程缓缓放开束白的手,擡起头来看暗夜里星星点点的灯光。白天里冷冰冰的景色在夜色和灯光的映衬下。一下子温柔了起来。这一点小小的光亮似乎点燃了束白心里的希望。虽然她曾千百次地告诫自己,不可以自杀式表白,但在此时氛围的衬托下,束白忍不住开口说道:“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话刚说出口,束白就后悔了。她当然知道霍知程不可能给自己任何积极的回应,这个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但话已经说出口了,束白只好等待着霍知程委婉的拒绝。
霍知程缓缓地转过头来,脸上还是带着笑意,柔声问道:“嗯?你说什么?”
束白赶紧摇摇头,掩饰道:“没有没有,我只是说天灯好漂亮,我很喜欢。”
霍知程没有听见,这实在是万幸。束白松了一口气,但同时又感到有点难过。霍知程离自己那么近,应该不可能听不见。他故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大概率也是不想让两个人尴尬。霍知程愿意与霍太太构筑表面上的夫妻关系,愿意与曹曦月陈嘉怡那样年轻漂亮的女孩觥筹交错享受人生,但却并不愿意接受她束白一点点真诚而笨拙的爱。想到这里,束白竟然觉得悲伤起来。
“束白,你许了什么愿望?”霍知程或许是想岔开话题,于是便故作轻松地问道。
束白勉强地笑了笑,回答道:“我的愿望就很简单,就是希望你以后一切顺利。”
霍知程问道:“束白,你不好奇我的愿望吗?”
束白反问道:“如果我好奇的话,你就会告诉我吗?”
霍知程点点头,回答道:“当然。”
束白这才问道:“那你可以告诉我,你许了什么愿望吗?”
束白站在霍知程面前,神色一如既往地平静。无论她内心多么波涛汹涌,无论内心是喜悦还是悲伤,她总是这样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这份隐忍和从容让霍知程对这个女孩产生了惊讶与倾佩。他认真地望着束白,即使他身边总是美女如云,即使她的脸对他来说并没有任何吸引力,即使他怎么也也想象不出他们之间任何带有一丝男女情爱的可能性。但在这一刻,他真挚而诚恳地面对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希望很多年以后,你还会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