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裂声
“律师太累了,还是在体制内好。你能过上轻松又舒服的生活,我也就放心了。”霍知程向束白举起酒杯,仿佛上午霍太太大闹公司的场景根本没有出现过。霍知程特意开了一瓶香槟为束白庆祝,满脸喜悦的样子。
束白点点头,拿起酒杯和霍知程碰了一下。犹豫了许久,她终于还是鼓足勇气问道:“我想知道传闻是不是真的。他们说,那个网红在直播的时候说了,有个知名企业家向她求婚,她答应了。你真的是因为那个网红,所以要和你太太分开吗?你真的要和那个小姑娘结婚吗?”
“其实在法律上,我一直是单身。”霍知程先给自己辩解了一句,继而反问道:“至于其他的问题嘛…你觉得呢?”
束白摇摇头,回答道:“我不知道。我总觉得,结婚…不至于。以前也有像曹曦月陈嘉琪那样漂亮的女孩子,也没见你为了她们有所行动。我想,如果仅仅是一个普通漂亮的女孩,不会让你这么大动干戈的。所以,一定是谣言,对吗?”
这是束白第一次直截了当地评价霍知程。尽管语气直白了点,但霍知程却并不介意,反而哈哈大笑起来。他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说道:“束白,你很了解我。在这么多认识的人里面,你真的是最了解我的。”
束白淡淡地回答道:“可能是因为我认识你的时间最久…”
束白把后面那半句话咽回了肚子。她原本想说的是,她喜欢他的时间也最长。这种感情从一种崇拜和感恩,渐渐演变成了一种习惯。多少年来,她始终无法忘记那年在灯火灿烂的舞台上,霍知程一边喊她的名字,一边朝她招手。在那一刻,他变成了所有青春记忆的起源。束白想,这个相遇的瞬间太过于美丽了,以至于没有新人新场景可以超越。他站在这样的高度上任意支配着她的爱,而她却从来没有一句懊悔。
“那么这一次,你是真的因为那个年轻的女孩,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吗?”束白不死心,依旧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霍知程这次却变得严肃起来。他低下头,仔细思考了一会儿,又重新擡起头对束白说道:“不瞒你说,这次,我的确是有些认真的。”
“认真的?为什么?你们才认识这么短的时间,你们互相又没有完全了解,为什么就认真了?”束白忍不住脱口而出。
霍知程叹了口气,回答道:“感情的事,哪能分析出什么道理?有时候就是这样,莫名其妙就认真了,莫名其妙就爱上了一个人,莫名其妙就想给另一个人承诺。说实话,我的确向她求婚了,我也的确有跟她结婚的打算。”
霍知程话音刚落,束白的心瞬间凉了半截。她从未想过霍知程真的会爱上某人。她一直以为霍知程会继续在感情的世界里肆意妄为,等到某个时间点,他也许会幡然醒悟,意识到陪在身边多年的她才是最终值得信赖的人。或许到那时两人都已经垂垂老矣,但束白并不在意。她相信,只要她熬,只要她等,他是一定会在最后爱上她的。只是现在,一切的计划都被一个横空出世的年轻网红所打乱。那个网红在束白眼里不过是个年轻、幼稚、艳丽而肤浅的角色。但霍知程却愿意为了她而正式结婚,这让束白一时间难以接受。
束白的庆功宴吃得索然无味。首先,霍太太的话的确让她感到隐隐的担心。霍知程虽然对自己不错,但她清楚地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基于自己对他来说还有那么一丝价值的基础之上。她对霍知程百依百顺,甚至比霍太太的隐忍能力还要高超。其次,霍知程最近频频变动的态度也让束白心慌不已。最开始怂恿束白当律师的霍知程,之前居然一反常态,开始建议她走体制内的道路,并暗示她某个公安厅的岗位很适合。束白虽然心里疑惑,但还是按霍知程的要求认认真真地准备着。她既忐忑又慌张,总觉得自己如果在某个环节掉链子,霍知程就会立马离她而去。毕竟这么多年,她早就把“有求必应,随叫随到”这几个字演绎得极其真挚而恳切。
酒喝了不少,甜点也已经吃完,霍知程这才慢悠悠地引出了正事。
“对了束白,你今年多大了?”霍知程突然问道。
束白虽知道霍知程是在明知故问,但还是耐心地回答道:“二十九。”
“二十九…”霍知程念叨道:“二十九,其实也还很年轻,是最美好的年纪了。”
束白不知道霍知程想要表达什么,因此只好随意应和道:“现在年龄不算什么了,只是个数字。”
霍知程盯着束白出神地看,束白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赶紧把脸扭向了窗外。
“二十九岁,其实也该谈恋爱了。”霍知程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听得束白的心咯噔了一下。见束白没有说话,霍知程继续试探道:“我给你介绍个朋友认识吧,怎么样?先相处一下,你不用着急决定。”
束白一下子愣住了,呆呆地望着霍知程。霍知程不慌不忙地拿出手机,从相册里翻出一张照片,指给束白看。
“你看,这是我最近认识的一个生意伙伴,姓刘,你也应该听说过。前段时间刘总给我们的酒店投资了不少,现在也是大股东了。他人不错,和前妻离婚很多年了。有个儿子,不过一直在国外上大学,也不经常回来。你上次在公司兼职做翻译的时候,刘总看见你了,对你的印象很不错,一直问我有没有机会认识你。对了,他也很喜欢看书喜欢安静,我觉得你们俩很合适。”
束白茫然地朝霍知程的手机看了一眼,照片上是一个年纪颇大的男人,显眼的啤酒肚,两鬓的头发都发白了,完全不是自己会喜欢的类型。她实在想不明白,霍知程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和这样的男人合适。
束白感到一股屈辱从心底慢慢升起。霍知程却还在娓娓讲述:“目前刘总对我来说很关键。他对你有好感,我觉得是件好事。如果你当律师,又经常在我身边帮我处理事务,我再把你介绍给他,他难免会起疑心。生意伙伴嘛,总是这样的。但你现在是体制内的公务员,工作体面,暗中帮助我其他人也未必知道。如果你再和他好好相处,对我来说有很大的价值。”
“对你来说有很大的价值?”束白忍住眼泪,机械地把霍知程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霍知程却没有感受到束白的绝望。他点了点头,说道:“没错。刘总这个人,我还是了解的。他一旦信任你,就会无条件信任。束白,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能让他充分信任你。而且…而且你到了这个年龄,的确也该谈恋爱了。以后与其跟那些一穷二白的男人谈,不如找个具备充分实力的。我觉得,你们两个如果交往的话,的确是件好事。”
束白含着眼泪看了霍知程一眼,冷冷地问道:“是件好事?可能对我来说是场灾难,而对你来说是件好事。”
“这是什么意思?你难道不愿意吗?”霍知程问道。
束白倔强望着霍知程,并不回答。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没有第一时间答应他的要求。
霍知程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他的脸变得冷酷而无情。这表情,束白并不陌生。霍知程离开曹曦月的时候,霍知程抛下陈嘉琪的时候,霍知程在众人面前和霍太太划清界限的时候,就是这样的表情。只是她没有料到,这样的表情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束白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束白,我再问你一遍。你不愿意吗?”霍知程又一次问道。几分钟前这个男人还面带微笑地为她庆功,此刻却一下子换上了冷漠而咄咄逼人的语气。
束白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她知道自己的愿望破灭了,她也意识到他永远也不会爱上她。甚至,他只想把她当作最好用的工具,榨干她身上的剩余价值。束白忽然听到自己的心里有什么东西一下子碎掉了。那碎裂声清亮无比,听得她胆战心惊。那些她期待过的未来,一下子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犹如那晚放飞的天灯一样了无踪迹。她依旧记得那晚他在自己耳边说的话,她真以为自己可以永远陪在他身边。她心里的那一点微弱萤火,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熄灭。
霍知程坐在他对面,冷冷地说道:“束白,我一直对你不错。你想好了再回答。”
束白垂着头,用绝望但又坚定的语气说道:“不愿意。”
说完之后,两人都陷入了沉默。过了许久,束白忽然擡起头,直视着霍知程的眼睛,平静地说道:“不要再凭着我的爱为所欲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