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乎叫出声来,瞪着眼睛死死盯着那闪开了一条缝的棺材。
夏文海低声道:“老八、小郑!”
温八立刻打开背包,丢给夏文海一个保温水壶,又取出两个小盒,给了郑楚生一个。接着温八和小郑一左一右站到棺材头尾处,夏文海拧开水壶,站到棺材缝边上。
“吱——!”棺盖又开了一点。夏文海立刻把水壶往棺材开口里一倾,一股血红的液体滚注进去。紧接着棺材里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那声音就如同是喝了硫酸后所发出的一样。
温八和郑楚生飞速上前把棺盖合好,棺材里发出“喳喳”一阵爆响,就像有一只疯狗在用爪子猛抓棺壁。温八和郑楚生从手里的小盒里各拉出一根黑线,往棺材上一压,双手一抖,就在棺材上印出了一道墨线。
两人四只手上下翻飞,眨眼间棺材就横竖压满了墨线痕。而棺材里的怪声也很快停止了。
夏文海三人的全套动作完成,我大张着嘴,眼睛几乎连眨都没眨一下。一句话,我活了快三十年(差几个月就三张了,)今天才算是真开眼了。
这时我想起夏雪来,目睹这样的事情她竟叫都没叫一声,看来我媳妇还挺厉害嘛。可我一回头,夏雪没有了。再一看,竟然已经倒在地上,晕过去了!
“小雪!”我赶忙上去把她扶起来,又掐人中又拍脸蛋儿。
夏文海从自己的包里找出一瓶氨水,拧开盖在夏雪鼻子前一晃。夏雪猛地一蹙眉,咳嗽了起来。
我一边给夏雪按着后背一边说:“小雪,你没事吧?”
“小海。”夏教授对儿子说,“刚才你们在做什么?”语气中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
夏文海无语,父子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对视着。
半晌,夏教授软软地瘫坐在了地上。昏暗中,我看到他的神情是那么的落寞无助。那眉眼间,是失望、愤怒、伤心、悔恨……反正,他流泪了。
我从没见过老师这样,我想这究竟是因为对夏文海的失望,还是对他自己失望?我弄不懂夏教授不许儿子搞考古的原因(反而让我这个女婿秉承衣钵),更不知道夏文海是如何有了这般身手,我只隐隐感觉到,这两父子当年一定发生过什么。
“咳咳。”这时马可打破了沉默,“我觉着这些壁画有含义。”
郑楚生连忙接过话头,“噢?马教授,你又有新发现?”
马可说:“我看了,这间墓室的壁画和上一间的不同,是有顺序的,好像是在讲一件什么事情。”
郑楚生说:“一般来说,墓室壁画都是记述墓主人平生的。”
马可摇着头说:“这些不太像,好像是讲一件具体的事,而且主角不像是墓主人。”
郑楚生说:“马教授,你说它们有顺序,那从哪儿开始呢?”
马可环视了一下,“应该是这一幅吧。”说着指指侧面的一面墓墙。
墓墙上画的是一个大约武将模样的人,正在策马飞驰,身后是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武将在马上做射箭状,前面有许多动物在奔逃躲避,看来应该是幅狩猎图。
“这里有人!”郑楚生说:“动物中间有人,还中箭了!”
马可说:“嗯,是有,我也注意到了。”
这时候夏雪清醒过来,惊恐地看了一眼刚才那口自己打开的棺材。我忙说:“没事了、没事了……。”夏雪在我怀里颤抖了一会儿,忽然看到了夏教授,“爸,你怎么了,爸?”
夏教授似动未动地点了下头,没答应。
夏雪站起来走过去,“爸爸,你怎么了,你说话呀?”
夏教授无力地摆摆手,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我错了,我错了……。”
夏雪更害怕了,搂着夏教授的肩头,哭了起来,“爸爸,你说话呀……。”
夏文海说道:“小雪,是我的事,气着爸爸了。”
夏雪想起夏文海刚才的行为,明白爸爸为什么会这样了。她本来也被吓得够呛,但这时却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反过来劝着老爸,“爸爸,您别生气,哥哥他……哥哥他已经认错了。”
夏文海走到父亲面前,单膝跪下说:“爸爸,您为什么总是不相信我?我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您相信我能成为一个真正的考古人?”
夏教授终于抬起头,他指了指那口印满了墨纹的棺材,看着夏文海颤抖着说:“你这是在干什么?你这一套是从哪里学来的!你、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夏文海说:“爸,有很多事是你的教学大纲里没有的。我不相信,你进过这么多的古墓,难道就没遇见过今天这样的事情?”
夏教授突然激动起来,一下子站起来说:“教学大纲里没有,那你就学这些?我问你,你主持发掘的那些古墓,是不是都是用的这些方法?”
“是,我用过。”夏文海干脆地回答道。
“你……!”夏教授没想到他竟然回答得这样直截了当,一时语结,呆住了。
夏文海也站起来,说:“爸,你到底为什么不让我学考古?”
夏教授低下头,没有回答。
夏文海看着老爸,慢慢说:“爸,是因为那本古书,还是因为我哥?”
夏教授猛地抬起头来,“你、你怎么知道?”
我顿时糊涂了,那本“古书”是什么书?“我哥”又是从哪冒出来的?难道夏文海还有个哥哥?可是我怎么从来没听夏雪说过?
夏雪上来道:“哥,你说什么呢?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告诉我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时夏教授又重新瘫坐在了地上,就像失了魂儿似的,任夏雪怎么问都不说话。夏文海叹了口气,“唉,算了,爸,你不愿意讲就算了,是我不对。”
我心想这里边可能大有故事,现在一个劲儿追问夏教授只会更加刺激他。我于是上前拉住夏雪,“小雪,是不是让夏老师静一会儿?”
夏雪也很懂事,她坐到夏教授身边,紧紧地握着他的手,用这种方式默默地给老爸以安慰和支持。
夏教授在黑暗中隐隐叹了口气,他轻轻拍了拍夏雪的手背,示意女儿不要紧。
我见了,知道一时做不了什么,就走到郑楚生身边一起看壁画。
郑楚生正在问温八:“八哥,你说这猎物中间怎么会有人呢,难不成是以人为猎?”
温八说:“不好说,刚才那间墓室的壁画很容易就能确定是唐代的。可这些就很难了,具体的存在时期暂时没法儿确定,所以一时我也说不上来,往下看吧。”
我插话道:“刚才那是唐代壁画没有疑问,所以这应该就是唐墓。这些虽然是另一种风格的石画,但也应该是同一时期的才对。”
马可说:“也不一定,以前凿下整板的壁画放到自己墓里的也不是没有。更有甚者,拆了别人整间寝殿搭到自己墓里的都有。”
我一想也是,杀活人陪葬都有,这也不算啥,于是和郑楚生、温八一起往下看。
这幅画中,原来射箭的武将下了马,在他面前摆放了三具尸体。他的部下正在挖坑,看来是要掩埋这些尸体。
郑楚生说道:“你们看看,我说是以人为猎吧?果不其然。”
我说:“你说是以人为猎,也有可能。以前打仗,获胜者经常把俘虏作为猎物,供他们猎杀取乐。可是杀掉之后还这样即时埋葬的,十分少见。”
马可说:“不错。如果是把人来当成猎物,那就根本没有把他们当成‘人’来看待,所以也不会妥善处置他们的尸体。”
我们便又挪到下一幅前,郑楚生边走嘴里还边小声嘀咕着:“什么‘十分少见’,你那是少见多怪。”
我也不理他,只是看壁画。只见这一幅画的是几个人手持着弓箭、长矛,正向前两幅画中的武将进攻。但是武将的部属人多势众,将几人围在了一起。
我注意到,这几个袭击者的头上都有一道黄色的圆环,应该是一种黄色的头饰。还有,这几个人和上幅画中被武将射杀的三人,都穿着与中原地区完全不同的服饰。
再下一幅,几个袭击者都被杀死,只有一个人得以逃走,但好像受了伤,身上似乎还插着枝箭。生还者逃出很远,遇到了一个道士模样的长者,道士看来帮助了他,为他取箭疗伤。
接下来的一幅,是生还者带着两个和他相同装束的人,跪拜在老道的面前。画中生还者只画了一支胳膊,不知是没画出来,还是伤重没有保住。三个人在向老道哭诉着什么,但老道似乎不为所动。
我想这些袭击者应该是前三个死者的亲属,来找武将报仇,可是因势单力孤,反而又赔上了几条性命。而这个生还者看来把他的救命恩人当成了一位世外高人,想请他出手相助,帮他们报仇雪恨。不过看起来这个老道并不准备施以援手。
这世界上哪这么多高人啊?我想着再看下一幅,果然如此,那个武将被风光大葬,应该不是战死沙场就是寿终正寝,那个生还者看来是报仇无望了。不过我看下去,画的尽头又出现了老道和生还者的身影。那老道正指点着生还者和另外两人从一个隐蔽处进入了武将的墓中。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们也要倒斗?我有点儿糊涂了,再看下一幅吧。
“啊!”我不由得惊呼一声。原来最后一副壁画竟是在这三口棺材后的墓墙上,可真够邪性的!
我看看郑楚生,他小声对我说:“别怕,海哥往里边儿倒过那个了。”
那个?我想起了夏文海刚才水壶里的红色液体。
“就是黑狗血,得用热的,所以用保温水壶。”郑楚生说。
“那这些黑线?”
“是墨斗线,代表天玄地黄,日月精轮。一条墨线就是一轮,可以压制邪灵。”
“那、那这棺材里……?”我指了指刚才自己开盖的那口棺材。
郑楚生看看别人,凑到我耳边道:“就是粽子。”
我激凌一下,牙都开始打架了,“粽、粽子……!”
郑楚生说:“你别怕,不告诉你没事了吗?怎么,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海哥吗?”
“你们干什么呐?”马可喊道。“快来看这幅画。”
我只好和郑楚生过来看,只见画中那个老道披发赤膊,不着袜履,手持长剑和罗盘,似乎在舞蹈,又似乎在发狂。而更令人惊奇的是,那生还者带着另两个人,正举刀自刎!
真是奇怪了,我原以为他们在道士的带领下,进墓来不是盗墓就是毁尸泄恨,没想到竟都在仇人墓中自杀了。这三人究竟目的何在,这个老道又是谁?唉,可真让人费解。这三人要报仇,但这方式算什么呢?这三人……啊!
我的目光突然又落到这三口棺材上,难道这三口棺材里装的就是那三个入墓复仇者的尸体?难怪周志龙说这里是埋冤死鬼的。可我转念一想,那也不对,这三人是自杀的。不过想到周志龙,我不禁道:“这个老秦和周志龙,到底什么时候来救我们呀!”
马可继续看壁画,我说的他根本不关心,一副沉思的样子,就好像在参观博物馆一样。
温八说:“小卢,别急,一时半会儿不会有动静。他俩在上边儿没任何工具,即使打电话找支援,从村子里到这儿总得好几个小时吧?”
我一听泄了气,郑楚生却火上浇油的说:“找来的人明白事儿还好,直接挖条道儿下来。要是个二憨头,又请示又计划的,再从武安申请个工程队什么的,咱们就等吧,没三五天是别想重见天日喽!”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却突然想到温八的话:“打电话找支援”。对,我们也可以打电话呀!我连忙掏出手机,也管不得里面的鬼照片了,直接就拨110。
郑楚生说:“嗨,超生!别费事了,这地儿跟纳粹地堡似的,能有信号吗?”
我也不管了,先试试再说。拨完号码,我把手机往耳边一搁,果然没声。我立马按重拨,再听,这回竟有声音了!不过这不是嘟嘟的等待音,而是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凄厉哀嚎!
我吓得丢开电话,可这时手似乎被电话吸住了,竟被手机控制着,死死贴在了脸颊上。那声音一波波地传入我的大脑,我想喊小郑和温八帮忙,可他们似乎都听不见,仍旧保持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的看着我。我拼命挣扎着,可仍摆脱不了那怪声的袭入。渐渐地,我似乎听懂了这哀嚎的意思,这好像近似客家话或者越南话一类的方言,好像是在喊:“我族不亡,必杀汝!宁亡我族……。”后面的一句因为喊声实在太凄厉太竭力,根本听不清了。
正在我感觉要被这喊声控制的时候,我只觉得浑身一阵剧痛,两眼中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只剩下无数星星在乱飞乱撞。
不知这了多长时间,我隐隐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这声音还挺熟。不知为什么,我一听到这声音,全身就特别舒坦安逸。
我慢慢睁开眼,妈呀,这不是嫦娥吗?怎么,我坐上神六亦或神七八九了?
“潮生、潮生!你可醒了!”有人边喊边摇着我的肩膀。
我完全睁开眼,啊,是小雪。
“你终于醒了,可把我吓死了!”夏雪抽泣着说。看着夏雪美丽清妍的面庞上焦急却欣喜的表情,我心想大丈夫娶妻至此,何复他求!
我想着正要开口,郑楚生的大圆脑袋却一下子冲入了我的视线,把夏雪的脸蛋一下子挡了个死净。我正想骂这个没眼色的东西,谁知他竟还晃着他的大圆脑袋得意地说:“怎么样,又是我救了你小子吧?让你别打电话偏不听,怎么样,听着‘鬼出声’了吧?要不是我反应快,你小子早掉魂了!”说着他的大脑袋晃得更起劲了。
“鬼出声”?这到底中怎么回事?我这时才发现自已躺在夏雪身上,就撑着地面想坐起来。可手上刚一用劲,左臂就传来一阵灼热的痛楚。“哎哟!”我又倒了下来。
郑楚生摆弄着手里一个手电筒模样的东西,对夏雪说:“哎,小雪,这可不怪我啊。是你这电杵子好,电力强劲!”
“电杵子?”我转头一看,郑楚生手里拿的竟是夏雪平时放在包里的防狼电棒!我刚才的昏迷,还有左臂的灼痛……,原来是你小子电我!没想到这玩意儿色狼没打着,倒让我先尝了!
好你个畜生!我咬着牙一挺身爬起来,一把揪住郑楚生的衣领,“你他妈的干什么,电我?你……!”
我话没说完,郑楚生却大声嚷开了,“干什么干什么,好心当成驴肝肺!要不是老子救你,你早挂了!”
救我?我依稀回忆起了刚才的恐怖经历。这时夏文海走过来,把我的手从郑楚生衣领上拿掉,他说:“小生,你错怪小郑了。你仅不能打他,还得谢谢他。”
“可他电我来着……。”我捂着受伤的左臂揉了揉。
夏文海把我拉到一边,回头看了夏教授一眼,小声对我说:“小生,你不知道,你刚才是听着‘鬼出声’了。”见我还糊涂着,他又进一步解释道:“就是你的手机成了这屋里鬼的媒介体,你刚才用手机拍到了‘他们’吧。”
我点点头,夏文海接着说:“鬼有时能利用会储声、受光的东西,例如横琴、古筝或者铜镜之类来作为介体做各种事,‘鬼出声’就是其中一种。”
这个我也听说过,古州博物馆有组商代青铜编钟,早年就传说夜里老是响,谁也说不清怎么回事。后来有个来旅游的外地古董商听说了,就自告奋勇给博物馆出了个主意,把青铜编钟挪挪位置,搁在几幅古字、古文献之中。博物馆偷偷一试,还真灵。听博物馆的人说,古董商讲了,你们这组钟有阴声,得拿古字压,一字压一鬼。
夏文海接着说:“鬼可以利用‘鬼出声’来完成对介体的控制或者干扰,时间长了介体会失去心智,十分危险。”我听着不由又想起了谢来福。
“但只要发现及时,手法得当,就可以切断‘鬼出声’与介体的联系。所以小郑是在救你,你误会了。”夏文海说。
我就问:“那非得电我,就不能拿个带字的杂志报纸什么的压压?”
夏文海说:“呦,看不出来,还有点道业啊。不过你这道业有点浅,拿字压也得用古字,铅印的不管乎。但是电击、还有剧痛带来的对人的神经源的高度刺激,可以使人自身的防卫功能启动,瞬间关闭一部分甚至全部神经,使‘鬼出声’无法实施。”
“所以……,他就电我?”我看着郑楚生,他正气鼓鼓地吸着烟。
我不好意思地走过去,伸出手说:“对不起,畜生,我这不是新学乍练,啥也不懂嘛。”
郑楚生白了我一眼,“到底是当了领导干部,脾气也见长。”
我听出他并不是真的的生气,也开玩笑道:“所以嘛,以后你小心点。”
郑楚生“恶狠狠”地说:“下回我电你老二,给你下边儿来个离子烫!”
我正想和他再笑骂几句,可目光一暼,正好和雷晓阳对视了一眼。
就这一眼,我一下子明白夏雪当年的感受了。这小子的眼神,真他妈不是一般的阴!他看我那眼神,简直……简直就是汉尼拔!
这时夏文海走过来,小声问:“你刚才听到看到了什么?”
我就给他讲了一遍。夏文海听完紧皱眉头,紧盯着这三具棺材看了半天,说了一句:“我们得开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