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他!我吃惊地“啊!”了一声。跟着夏雪也惊呼道:“潮生,你看!真的是他!”
我点头应着,又看看夏教授。夏教授略带惊讶地说:“还真的是他?你们看看,流传千年的传说竟然是真的!”
原来墓志的篇首处用朱砂清楚地写到:“左武卫李将军君羡!
李将军君羡,李君羡!
“怪不得、怪不得!这下全我明白了。”郑楚生说道:“李君羡就是武安人,他是被《谶记》所杀。我怎么刚才没想起来呢!”说着使劲拍起自己的大脑袋来。
夏雪说:“可是李君羡的尸体呢?”我说:“也许冤杀时被乱埋了,或者早把他分尸了。这应该是武则天后来为李君羡厚葬时的墓。距离太白贯日都四十多年前了。况且又尸首异处,只好用人偶代替,造衣冠冢了。而且……。”
“而且?而且什么?”邹春道。
夏教授说:“都不用再讲了,先把墓志看完,了解的就直观了。”我们就一齐来读墓志铭。只见篇中讲道:
“呜呼!大道不显,人寰无悯。公以赤忠,罹此奇冤,天下啧啧,谓圣躬独裁!公之旧幕西席,闻之无不群情涌动。或叩阍上疏,欲于公谋不平;或弹铗泣血,誓杀贼以哭祭;或褫袍免胄,心灰而宿禅林。余本为一散客,亦僧亦道亦凡俗,愧承公所怜惜,得托帡幪。今为公咏志撰铭,哭曰:“公去,吾即随之!”
左武卫李将军讳君羡,一字高友,一字传林,又一字世瞻。公洺洲武安属籍,少志弘毅,乃欲效祖逖、法武侯,扼腕诸烟洪流。初侍西魏王,累位及西上閤门使、部铨给侍中、右仆射。后拥世充,加骠骑将军。
世充不仁寡义,公每恶其为人。高祖武德二年,王师伐挞,天威凛冽,公言此天意使之归命,乃同征南将军田讳留安,携部从龙。始武德三年,公从上(即李世民)击兰州薛仁杲,武威李轨、山西刘武周,每战皆披白刃,冒流矢,单骑陷阵,勇加三军。后复伐世充,世充太子玄应将兵数千人,自虎牢关解粮入洛阳。上遣公邀击,以窥试公之所忠。公伏精骑大破之,玄应仅以身免。上遂深喜公,每专征,常置左右,为驾前驱乘。
武德九年,六月又四日,东宫与齐王欲谋上。……”
读到“武德九年六月又四日”这个特殊的日子,我不由吃惊道:“怎么,李君羡还参加过玄武门之变?”再往下看,篇中写道:
“……上言手足相戕,非兄弟事,天下所诟。诚不若彼为之,吾自渐施。长孙无忌、尉迟敬德击案折矢,曰:‘今吾坐拥甲兵,号令车骑,孰能束手就首。况秦王百战沙场,垂成之功,岂甘为人夺?’上意不从,乃决。六月又四日,情不果发,公奉上谕,往屯营间(一个‘间’字,离间往复,其意尽遣哉)。敬君弘、吕世衡(屯营将领)初皆不从,公晓以大义,并说常何反,始成大事。俟东宫、齐王至,刚近临湖殿,不见常何,始觉有变。急回马,上呼曰:“殿下,莫回銮!”东宫、齐王急回转,伏兵尽出。齐王切急,往上三矢而不彀。上射东宫,敬德往杀之。元吉中箭坠马,上举鞭入林下,木絓而坠,不能复起。齐王遂至,引弦扼上喉。情急甚迫,敬德至,跃马驱叱。齐王与敬德尝较技,以槊相搏,敬德三夺齐王槊。今见,齐王故不敢敌,呼而遁,欲返武德殿。敬德策骑往逐,引弓射之,斩首级。
东宫虽殁,然东宫之属未去。其翊卫车将军冯翊冯立素忠勇,闻东宫殁,哭曰:‘岂有生受其恩,而死逃其难乎!’引军与副护军薛万彻共合,言此事,欲报血仇。万彻乃有名上将,勇冠三军,人言其‘一身是胆’。万彻慨同冯立共往,引二府二千余精骑,笼结谢叔方所部,聚击玄武门。
众皆失措,惟公若然,从容麾使诸军,列刃相迎。君弘、世衡相率与战,独常何逸。
敬德去二府首级,入禁中乞禀。高祖怒上,又恐天下安变,遂勉诺之。敬德复归,以二府首级示东宫之属,其乃溃去。冯立、薛万彻渐次骂返,遁山中。
上入禁中,泣跪而入,跪而吮高祖乳,大啼,号恸久之。高祖始去投杼之惑。
八月,高祖禅让于上,上得大宝,建号贞观。公以玄武之宿功,加左武卫将军。而玄武为禁中只喉,因公忠毅,以公为左武门将军,以为拱宿。……”
我的天哩,玄武门之变竟还有这样的事?我抬头想问夏教授,可他脸上的表情让我一怔。老学究的脸上尽是幸福与激动,甚至他的每条皱纹都绽放出一种兴奋欢悦的神采来。夏教授说:“玄武门之变,是千古大事,无此即无贞观之治,即无李唐盛世。玄武门之变的历史过程存疑甚多,比如说当时事件发生的具体位置究竟是不是在玄武门之内,又到底有多少人参加,还有为什么当时的玄武门守军会和李建成、李元吉的部属交战?这些都是谜团啊。”
我说:“一般认为,是屯营将领敬君弘与吕世衡早被李世民收买,所以才会与随后赶来的二府属军交战的。”
夏教授说:“这样说也有道理,但却有很多不合逻辑的地方。比如说屯营如早被李世民所收买,那为什么还会仓促应战?《资治通鉴》第191卷里记载,敬君弘屯兵玄武门,薛、冯、谢率兵攻玄武门时,敬君弘挺身出战。有人劝他说:‘事态尚不清楚,不如观察发展变化,等兵马集合,再列队出战也不晚。’敬君弘不听,与吕世衡迎战,双双被杀,如果二人早被李世民收买,怎么会没有准备,以至于情急之下,还要‘等兵马集合,再列队出战’?应该说今天这篇李君羡的墓志铭给了我们一种新的解释,即是说敬、吕二人是被临时策反的,故而事先他们也没有准备。”
邹春说:“这有什么关系吗?没他们李世民也照样当皇帝。”
夏教授一摆手:“你全错了,唐朝历史上有四次玄武门之变,除了这次还有唐中宗神龙元年太子、宰相、张柬之、崔玄暐逼武则天退位和唐中宗景龙元年太子李重俊政变、唐中宗景龙四年李隆基政变。这四次政变的共同特点是,谁控制了玄武门谁就能取得最后的胜利。因为唐朝的皇宫分为外朝、内廷两部分,内廷是皇帝和后妃的寝宫,处于皇宫的北部。而玄武门就是北面正门,重要性不言自明。当时玄武门外设有二廊,宫廷屯营的指挥所就设在这里,时称为‘北衙’。所以谁控制了这里,谁就控制了内廷禁中。李世民这次之所以能成事,决定因素不是他有别的本事,而是在他的部队能够进入玄武门,而李建成、李元吉的部队没能进入玄武门。所以你说,这几个驻守玄武门的将领重不重要?稍微夸张一点说,如果当时守玄武门的常何、屯营的将领敬君弘、吕世衡如果做出相反的选择的话,李世民的这场赌博也将以失败告终。”
“赌博?”邹春说,“这么说李世民当时还没有必胜的把握?”
我一听心想就你这历史知识还当盗墓贼?郑楚生道:“瞧你肚子里这点儿墨水,全打出来都不够调盘菜!你是电视看多了,我给你说,当时李世民拢共只有八十来人。你看过《新唐书》吗?里面讲的很清楚,李世民先射死了李建成,在追李元吉时落马,李元吉又返回来想用弓弦勒死他。要不是尉迟恭赶来,他就挂了。从他需要自己动手参战,而且追击过程中没人跟随来看,他的人马少的可怜。”
夏教授又补充道:“《旧唐书列传》第十八回里说:‘建成既死,敬德领七十骑蹑踵继至。’从这可以看出,李世民与其部属并未能同时进入玄武门内。这更说明了屯营敬、吕二将是被临时策反的。李君羡在这次玄武门之变中所立的功劳丝毫不亚于尉迟恭。”
万山海说:“李世民够毒的,手刃亲生兄弟。不过,这才是大丈夫气魄。”
夏教授说:“王夫之就曾说过:‘太宗亲执弓以射其兄,疾呼以加刃其弟,斯时也,穷凶极惨,而从无毫发之存者也。’应该说,当时的李世民是心狠手辣的。”
“那他这个吮父乳是什么意思?”郑楚生问。夏雪说:“怪不得你老是不及格,‘产翁’你不知道?”
郑楚生大脑袋一扬,气哼哼地说:“哼!我的历史系本科毕业证也是真的,也不比你这高材生低几分。”我说:“那你还不知道?李世民跪吮父乳的举动,本来是应该针对母亲的,但这还要从唐代周边少数民族存在的‘产翁’乳子的习俗上来理解。”
夏教授说:“唐代的这种男子‘尚乳’的崇拜,也并不一定是受周边的少数民族影响,而是中原早有的习俗。据传说周文王就‘身有四乳’,历来就被视为吉征。《史记?周本纪》之《正义》引《帝王世纪》云:‘文王龙颜虎肩,身长十尺,胸有四乳。’而《淮南子?修务训》中说:‘文王四乳,是谓大仁,天下所归,百姓所亲。’李世民跪吮父乳,而李渊之乳也确实不同凡人。《新唐书?高祖本纪》中曰:‘仁公生高祖于长安,体有三乳。’以后人眼光看,李渊多出常人一乳,即有副乳,就是患有多乳症,是典型的返祖现象。他身体畸形,作为男人这本来不是光彩的事,当秘而不宣。要知道,古代为尊者讳耻。然而这一情形却被史书载出,由次看来,在当时多乳反而是值得炫耀的异征。所以李世民这一举动是在向父皇乞怜,也是在表示作为子的谦恭。你想想,他一下杀了两个兄弟,而又没有足够的实力撇开父皇李渊,他怕被责罚,所以要赶紧‘跪泣而吮父乳,号恸久之’。这是用实际行动来认错,更是来向父皇表忠。”
我结束这一段讨论,接着向下读墓志铭。篇中道:
“……贞观三年,李靖引六军出征东突厥,公领后军,督戍总办粮台草役。军马二十万,内战兵十四万,马五万匹,日需米蔬料草,日供柴盐酒醋,所用之巨,靡饷何止百万,此俱公一力承担,从无遗算。大军出征月余,入沙洲,天干地旱,水渐难敷所用度。公引军相觅,有风沙,巨石卷空,日月遮蔽,莫辨昼夜。混沌不知何方间,忽有幽明之光,浮泛沙海,隐现风云之后。公不辨方位,乃往之。愈往而愈远,愈渐而愈不明,偶有魑魅魍魉,游扰士卒。卒众胆惧,逗挠不敢前。公语鼓之,挟阵前行,至发光处,风沙骤歇,云住天开。有比山大丘,数廓相抵围,光自丘内发。丘外有龙骨,粗数十围,头如团栾,身有巨爪,鳞大如人面。
公以其为神邸,鼓勇而入,时二日方返,得宝轴天书出。……”
看到这里,我们几人互相看看,表情中都是惊讶。我说:“那么石壁和花土上关于李君羡带部队入沙漠的画面,描绘的就是这一段故事喽?”
郑楚生说:“对,这不写了吗,‘水渐难敷所用度。公引军相觅。’而且你看他那部队又带锹又带镐的,一看就知道,工程兵嘛。”
夏雪说:“可这龙骨是什么动物留下的,难道是恐龙化石?”
这时万山海跟着了魔似的,喃喃自语道:“是、是它……就是它!”邹春吓了一跳,问道:“二爷,您怎么了?”万山海突然仰首大笑道:“哈哈,想不到我二十年不出手,一出手就摸到两件宝!真是快哉、快哉!”
夏教授急了,一把抓住万山海道:“什么两件宝,这里的东西你一件也不能碰……啊!”夏教授话还没说完就惨叫一声,捂着手一跤跌坐在地上。再看他的两个手心,竟已被灼烧成黑紫色。
万山海说:“他摸了我的手,快给他把腕子扎上!”原来夏教授情急之下抓到了万山海的鬼手。
夏文海抢过去要撕衣服给夏教授扎,小林说:“不是你这样扎的!”说着从包里拿出一根麋鹿筋,扒开夏教授的衣袖,在腕下连绕了十几圈,扎成了个护腕的样子,然后另一只手也一样。邹春又上来用琼花膏在夏教授的手心涂抹一遍,夏教授才疼痛稍减。
万山海道:“老弟,你以为我在乎这些东西?嘿嘿,老实跟你说,这宝阁里的哪一样东西我还真都瞧不上眼。我说的‘二宝’,不是这些古董明器,而是这天罗地宫,还有……!”万山海一指墓志卷轴道:“还有这个,沙里龙堡!”
“沙里龙堡?”这不是万山海说的什么四大极品宝阁之一吗?我问:“你是说李君羡到的这个发光的大丘是什么沙里龙堡?”
万山海说:“哼哼,不错,这正是吾侪中人梦寐以求的极品宝阁。”
夏教授挣扎着坐起来,忍着痛说道:“这东西落到你们这些人手里,还、还不是被破坏?”夏雪看着老爸的样子心疼地直掉眼泪,她扶夏教授说:“爸,您跟这样的人说这些有什么用?”
邹春说:“嗨嗨,你们可真是忘恩负义。你别忘了,你老爸刚才被童子上身,要不是我们‘这样的人’救了他,他早没命了,还能在这儿指手画脚?”
夏教授一听,问夏雪道:“小雪,怎么回事?什么童子上身,我怎么不知道?”
我一看坏了,忙上前道:“老邹,你胡诌什么!”夏教授满腹狐疑地对我说:“你们不要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连说:“哪能啊。来来,咱们接着看墓志铭吧。”说着我扶着夏教授慢慢起来,接着看卷轴上的墓志铭。只见篇中接着道:
“……天书其详,尽皆符文瑞画,不得尽解,不领津要。公未敢臆揣,回辕细参。因余在公帐前听唤,乃得共阅宝轴之载。余年幼浮泛江湖,饱有阅历,曾出关易茶马,泅海猎珠蚌,也曾上雪山破冰求卵,下江南寻诗作社,又尝入震旦贩贾象牙,闯蛮国传经释导。余少年关外贩马时,兼营金石,能说多种番语。今见宝轴之书,初视似为吐蕃密语,又视如天竺语,再视如蛊毒文,奇哉。遂继夜攻读,终得其阃奥……。”
这个“余”是谁?从第一人称来看,应该就是写这篇文章的人,也就是墓志篇首里“得托帡幪”的那个亦僧亦道亦凡俗之辈。从这一段话来看,这人还真是经历丰富哩。再看下去,篇中言:
“……余憔竭心力,尽译卷中宝文,乃知其言非人间事,字字天机。余不敢有略隐,俱报于公知。公尤惊且惧,视为天谳。乃归献于上。上甚悦,即令公依宝卷书中之言,堪选地寝。
堪选地寝?!难道李世民命李君羡为他造皇陵?那这大丘或者龙堡里得到的“字字天机”的卷轴到底是什么天书宝文?又记载了什么样的天大机密,竟然所言皆“非人间事”?我们急往下看,篇中又言:
“……此命乃绝机之秘事,断不可轻予简慢之人。公知凡一入地寝者,十者十亡,不忍以凡夫走卒相滥充。余见公有妇仁不能决,心生一策,谏以山鬼为伕。余尝入岭南鄂西,其山林有魔窟鬼穴,内居鬼人,生啖血肉,裸被兽皮,目不识文字,耳不闻礼仪,正好为地寝脚卒尔。公得此计亦相悦许,拜疏于上,上允,命司天监袁天罡同为之……。”
“这个‘山鬼’肯定就是鬼洞人!”我惊道,“花土浮雕上做工程的异装士兵,就是鬼洞人!”
夏教授说:“很有可能,正如这墓志中所说,鬼洞人既没有文字,又没有成熟的语言系统。找他们修建皇陵,确实不会轻易泄露秘密。”
“可是,那人血鬼画上讲述的……。”夏雪道:“鬼洞人似乎还是被杀光了。”
我说:“看样子是的,古代别说建造皇陵的工匠,就是建王陵、侯陵的工匠又有几个能活下来?”
夏文海说:“这墓志上说‘命司天监袁天罡同为之’,那么花土浮雕上在楼上用罗盘测绘的就是袁天罡喽?”
万山海道:“对!不仅如此,他测绘的工地,肯定就是李世民的皇陵所在!”
“李世民?他不是贞观二十三年死于翠微宫含风殿,之后葬于九嵕山的昭陵了吗?而且五代时早被温韬盗过了。”
郑楚生说:“说不定那是假的,跟曹操的疑冢是一回事。”
夏教授说:“那不太可能。昭陵中单是李世民的陪陵就有一百六十七座,而且文彦博、李靖、魏征、房玄龄、尉迟恭等名将都在其中,设疑冢的可能性实在太小。不过,还是接着读下去再说吧。”
夏文海便接着轻轻滚开卷轴,墓志中有曰:
“……袁天罡为司天监太史,通阴阳,晓八卦,与公素有嫌隙。建陵日中,二人心意不合,言语多讦,遂互相恶。公语余曰:“天罡乃今上之潜邸旧臣,圣眷深渥,今吾与之恶,他日必不测。”余乃言:“公之不测,今日始定乎?今上既令公建陵,公岂不知身后事?《吕氏春秋》有云:‘是无不抇之墓也’,今上至圣,岂有不知。公一心回护工匠,役选不能汉言之鬼人,望能周全其性命。然公之性命,上果能周全哉?……”
我看着夏教授道:“难道李君羡不是死于《谶记》?”
万山海哼了一声:“这有什么稀奇,刘邦杀英布、彭越,朱元璋杀胡惟庸、蓝玉。李君羡和英彭、胡蓝比起来,份量还差得远哩,李世民杀他连眼都不会眨一眨。至于《谶记》,有没有还不一定呢。”
夏教授说:“接着看吧,一切都会有答案的。”
墓志中又云:
“……公方有所悟,乃曰:“先生安坐,今有一枕中密相告。先生乃本辕心腹,本不应有瞒,无奈牵涉九重,不敢予泄。”余知公素谨细,躬首侍之。公言:“本辕自大丘中,不只得一宝卷尔。”余惊问:“尚余何?”公言:“丘中有地宫,千重万层。本辕不识真径,撞入一殿中,地涌金莲,顶泛灵光。灵光如电过夜穹,殿中恍如白昼,百步能视人面。殿有群魔,数之一百又八,为首者跪捧宝珠,状甚恭。本辕即取珠,群魔涌动,风云色变。急寻出路,军士死伤无算。逡巡数番,竟得路而出。”
余问:“宝珠何在?”公曰:“小儿辈处。”余暗惊,乃告:“在下实以为此非善举。公得二宝,献其一,私一而匿,授以嗣堂相传。上知,岂不疑公有异心乎?”公道:“今本辕取宝,即献之?”余阻曰:“公自西域而还不献,至今日方献,上何以度公之心意?而今计,惟有不献尔。”余问宝珠有何神通,公言其乃极祥至瑞之宝,能降伏四魔,置何处即为上宝之地。大丘有宝珠,乃有祥瑞,失宝珠,则成萑苻。乃其证也。
余劝公将宝珠善藏,为子嗣传,留后世福祉。公夜不寐,终始不能决。余道:“公今不果决,争如风中戴笠,日后恐必为误。”公终未从,乃自帝陵返,献宝阙下。上虽喜颜,然心甚忌之。李淳风为太史令,天罡徒也。其人为术士,以鬼神为业,自号“虚清子”。淳风乃丰干饶舌之辈,专好巧言令色,蛊昧圣聪。天罡与公不慕,淳风早欲掎挈伺诈,今得所柄,焉肯甘休?二人朝中互为奥援,生出《谶记》之“三十年后,女主昌”的恶毒计来。公不防,终为其害。
贞观三年,御史奏上,诬余为妖人,以连公清誉。进而讦诬公谋不轨,上不察,诛公,藉没官产。呜呼,千古奇冤!
后天授二年,公之遗后叩阍鸣冤,闻登鼓响,哀哀连天。“圣神皇帝”(注:即武则天)为之动容,力矫此弊。公始得湔雪不白,得复本爵如秩。而余今白发枯朽,为公作志,凄哉!快哉!……”
墓志之后是篇墓铭,按格式是韵文。其文曰:
呜呼哀哉!昊天不吊!。起于瓦岗,继于洛阳,兴名窦王,威加夷酋。文修潜德,其学以光。武筑扬名,其功显赫。生逢末造,幸托良木,驱驰千里,以图报称。戎狄之盛,控弦百万,虎兕出柙,龟玉毁椟。猎猎旌旗,杲杲东日,飞象熊豹,牙旗鳌鼓。碛北关西,胡沙塞尘,骋我苍龙,逐我鹰犬。累累殊功,如金如石,赫赫之勋,光耀云汉。赤胆忠肝,天日可表,杀伐有节,敌夷咸知。意有所涵,简在圣心。宸衷莫判,乾断无算。圣眷难得,失之则易,一朝违忤,千功毁弃。痛兮悲兮,无妄无晦,哀兮恨兮,罹此蹇剥。谶以代藉,逆鳞当罪。天怜我见,飨以李公。
看完墓志铭,这下子我全明白了。李君羡并非死于“女主昌”的谣言,而是死于皇陵的秘密和大丘的西域宝珠。而这篇墓志铭的作者,应该就是被御史奏诬为“妖人”的员道信。
新旧《唐书》记载:李君羡是洺州武安人氏,隋末天下大乱,时为瓦岗寨李密麾下。李密为世之枭雄,初时号令群豪,俨然一副盟主派头。后来李密杀翟让,人心渐失,其内亦自溃,秦叔宝、程知节等瓦岗诸将逐次离去。王世充起兵大败李密,李君羡投入王世充翼下。但史书记载李君羡“恶世充为人”,可能这对君臣之间的关系一直不算融洽。唐武德三年,秦王李世民攻洛阳,李君羡和征南将军田留安同降李世民,成了大唐的从龙之臣。后来唐军先后剿击窦建德和王世充,李君羡每战均匹马直前,骁勇异常。表现出了与过去“彻底绝裂”的坚定立场和态度,深得李世民赏识。之后李世民便将李君羡贴身随侍,伴驾左右,封为轻车都尉。武德八年,李世民兵变玄武门,登极建宝。李君羡官封左武卫将军,值守玄武门。
玄武门为长安皇城之锁匙,而左武卫将军实可与清代的九门提督相提并论。李君羡能得到这个职位,足见李世民对他的信任。从这一点看来,墓志中说李君羡参加过玄武门之变是可能的。后来唐与突厥不断发生边境磨擦,李君羡又是屡立新功。《旧唐书?吐谷浑篇》里说:“李君羡率精骑别路,及贼于青海之南悬水镇,击破之,虏牛羊二万余头而还”。之后君羡因功又先后加兰州都尉,左监门卫将军,可谓春风得意。
然而福兮祸所倚。贞观初年,白天突然频繁地出现太白星,这可是极不寻常的天文现象。李世民即令太史令李淳风卜测所征,李淳风说:“今有《谶记》云,唐三世后,女武主昌。”李世民命李淳风密访其事,李淳风报告说:“臣根据太白星之天象推算,此兆已成矣。而此人已在陛下宫内,不过三十年,肯定会得我大唐天下而代之,杀戮李氏子孙。”李世民是何等人物,收拾起亲兄弟来都不手软,何况眷属宫人?他当即道:“相疑者尽杀之,不足虑。”李淳风说:“此乃天谳,必无禳避之理。此若诚为王,必不能死,纵一时魂游,亦必复生为少壮,其心严毒,为陛下子孙杀之更烈。今若不杀,三十年后其人老,其心亦衰,于陛下子孙或不甚损。”李世民原是世之枭雄,按理说是不会手软的,但他不知为何这次例外,没有大开杀戒。
不久,一次太宗宴前,宾皆武官,李君羡也在座。唐时好酒令,大小令、击鼓传花等都是那时兴起的。李世民依以惯例,命作酒令,各言小名。到李君羡时,他报名道:“五娘子”。李世民大为惊愕,李君羡为左武卫将,左监门将军,又是武连郡人,都带个“武”字。而今小名竟作“五娘子”,那么这个“女武主昌”的“女武王”就是你这个李五娘子喽!但李世民是何许人也,旋即大笑道:“何物女子,勇猛至此?”一笑而过,未留痕迹。后不久,谪李君羡为华州刺史。未几时,又有御史奏,言李君羡与妖人员道信交往,欲谋不轨。李世民遂诏,杀李君羡。后来武则天以周代唐,果应“女武主昌”的预言。天授十二年(公元691年),武则天为李君羡平反,复官秩如故,厚礼改葬。
“这个员道信厉害啊,还翻译得了天书。”郑楚生说,“可惜咱们没有那个宝轴,不知道翻译出来的是什么内容?”
“是啊,可惜了。”邹春道,“说不定和李世民的墓葬有关呢。”郑楚生说:“即便有又有什么用?你看得懂吗?”邹春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看不懂,还不知是什么文字呢。”
这时夏雪道:“我知道是什么文字。”“你知道?”邹春不信,“大小姐,你可别信口胡诌。”
夏雪说:“其实很容易想得到,就是无字虎符上刻的神秘文字!”
啊!有道理!我说道:“你这样推导很有道理,我原来和夏老师也一直在猜测,这只虎符是用来调遣一支特殊部队的。”
郑楚生说:“现在好了,谜底全解开了。这座宝阁是李君羡的墓,李君羡在玄武门之变中立了大功,成了李世民的红人。唐与突厥作战时,李君羡做为后勤长官随大军进入沙漠,因风沙误入一处神秘所在,并在其中得到了写有‘天书’的宝轴和一枚宝珠。一开始他只向李世民献了宝轴,不知打了什么小九九。后来他负责给李世民挖皇陵,又献出了宝珠,反而使李世民猜忌。况且修建皇陵本来就危险,谁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墓是怎么修怎么建好的?所以他非死不可,至于什么《谶记》什么‘太白贯日’,都是扯淡,都是借口!”
“你说的基本不错,我再补充两点。”夏教授一派教授风范,“第一,李君羡极有可能是有意留下宝珠,李世民怀疑他留了更多的东西。当然,更有可能的是他真的私藏了更多的宝物。第二,李君羡的品性是朝秦暮楚的,也许李世民早就察觉了这一点,料想到寄希望于李君羡会保守自己皇陵的秘密是靠不住的,现在宝珠的事更印证了他的这一判断,所以找借口杀掉了他。”
“是哩,这小子跟了这么多主子,见风使舵,跟吕布有得一比。”郑楚生晃着大脑袋说:“你看他杀起自己的旧主子来多卖力呀?‘每战皆单骑陷阵’。你听听,匹马单枪,独踹连营,都快赶上赵子龙大战长坂坡了。”
万山海说:“李世民就是个辣角色,李君羡也不是善男信女。这君臣二人一个心狠一个手黑,都他妈不是善茬!”
夏雪说:“听你们这么说,历史也太黑暗了。”
万山海嗤笑道:“小孩子话!所以说历史是男人写就的,女人不能成大事,除非她们把自己变成也像男人一样。武则天、慈禧都是例子。你以为李世民有贞观之治就是完美的了?你不要忘了,那是他自己写出来的史书,贞观之治是不是真像史书写的那样完美还不一定呢。”
我说道:“小雪,大的不说,就说这员道信写的墓志铭吧。他把李君羡写成了个虎胆英雄,可从李君羡对于故主的态度上来看,其品格值得推敲。史书说员道信是妖人,可以辟谷,水米不食,这固然可能是有意陷害。但从他的社会背景来看,确实是够复杂的。李君羡做为禁中大将,和这样的人结交,竟至请其为自己作墓志铭,从当时的社会价值观来看,也真够反潮流的了。我看他这篇墓志铭,通篇是宣德饰非之辞,净往李君羡和他自己脸上贴金了,其实李君羡真的另有异心,想留下那颗珠子也说不定。”
夏雪说:“可是这到底是什么宝珠?按说李君羡应该不缺金银珠宝呀。”我当然不知道,不过我一下瞥见万山海和夏文海,两人的面色都微微一变。我心想,难道他俩知道是什么宝珠?
只见夏文海沉着吟说:“我听我师父说过。沙丘龙堡,师父说那儿是异教遗址,这宝珠恐怕也不是中土的。”
万山海说道:“马老四就只给你讲了这点儿?那可没给你讲全了。这沙丘龙堡是佛陵。”
“佛陵?”我说,“难道是如来佛的墓?”万山海道:“那当然不是。这龙堡是一支不被中原佛教所容的佛学异宗所建的。千百年来其址不祥,其事诡秘,去者甚少有生还。但据称里面都是上古奇珍,所以还是不断有人想去冒险,只不过解放后没太有人敢去了——因为去的人死的太多,又都是高手,一般人就不敢了。这行里的高手是死一个少一个喽,这些年下来,也剩不下几个了。”说到这儿,万山海的眼神里流露出了一股壮士暮年的落寞沉重来。
这时夏雪说:“其实也未必就是因为宝珠有多么珍贵,也许李世民就是因为李君羡藏宝而猜忌他,故而才要杀他。所以李君羡未必是死于宝珠,而是死于不忠。”
我说:“不忠是君王大忌,臣下宁贪勿奸。《韩非子?说难》里说,‘夫龙之为虫也,可扰押而骑也。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人有撄之,则必杀人。人主亦有逆鳞,说之者能无撄人主之逆鳞,则几矣。’就是说龙之喉下有逆鳞径尺,人若婴(注:通“撄”,触碰)之,则必动其怒而为其所杀。人主亦为龙,臣下若敢婴其逆鳞,上必诛之。所以这李君羡,是死于婴逆鳞。”
夏文海说:“李君羡这个逆鳞都尉,犯了皇帝的忤忌,不死还能行?”
郑楚生说:“只可惜我们无缘得识那宝卷。”
万山海皱着两撇白眉思忖片刻,对邹春说:“小春子,去棺里再看看。”邹春过去在木棺四周连敲带听,突然抬头道:“二爷,这里面有夹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