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队受到了缑氏县百姓的欢迎,陆忠带来了长安城时下紧俏的货物,面筋、豆腐皮等吃食包括在其中,除此之外还有许多胡人的商品。
洛阳虽大,却不能算是国际都市,外域商品不多,想要买到胡人的东西,还是要靠长安城供应。
莫文远坐在马车边沿,荡着腿,看父老乡亲来来往往,有的带铜板,有的带绢布。
“豆腐皮可有?”
“有的。”
“价几何?”
“五文一包。”
干豆腐皮和干面筋是直接从李三娘食肆进的,不过他们买的时候都是一木槽一木槽地买,回去后分装,莫文远算了一下,五文的量放在店里最多三四文,利润并不少。
老丈买了豆腐皮笑呵呵道:“回去下一团在汤水里。”
水席有两种含义,一是指菜色多为汤汤水水,二是指上菜下菜速度很快,如行云流水一般。相较于味众的荤腥,口味清淡的蔬菜更容易入汤,以前常放芦菔块茎等物,等豆腐在洛阳城中卖开之后,他们也经常买块豆腐扔汤水中炖煮。
莫文远见眼前一老伯询问陆忠长安城中豆腐价格几许,奇道:“缑氏县中并无豆腐店,如何买?”和干豆制品不同,豆腐需当天做当天吃。
老伯见他长得眉目清秀,小小年纪已经有了逸群之才相,便好言道:“洛阳城距此地不远,隔几日便有人携豆腐来卖。”
他们这里的人是不缺豆腐吃的。
……
商队停留半日,缑氏县中人都来挑选一番货物,日渐西沉,众人也收拾好地摊,往旅店去了。
说是旅店,也不过是当地将房子借助给行商的农家,好在风景优美,房间宽敞,莫文远在院中向远处眺望,只见太室山被晚霞所萦绕,明灭不见,院落外是一片纵横交错的田畴,偶有孩童在田间玩耍。
此山村美景,是行路上孤零零的荒野比不得的。
陆忠在外喊门:“李三娘,莫大郎,水席好了。”缑氏县中,水席是家家会收拾的,但人厨艺也有高低之分,他走这条路线多年,自知谁家手艺最好,大早上就给了农家定金,让他们收拾出一桌好席面,甚至还出了面筋豆皮,让其放入汤中入味。
莫文远出门,听陆忠叨叨扰扰:“陈家阿翁腿脚不便,手上功夫却很不错,缑氏县谁家有喜事都会重金找他上门掌勺,我听闻外乡人也有跨乡找他的。手艺我尝过,确实好。”
在现代时,莫文远也会下乡吃农村的大宴,绝大多数厨师手艺不行,但有时掌勺的确实有本事,他犹记自己在福州乡下吃过的宴席,掌勺雕刻的七宝玲珑塔栩栩如生,便是精于此道的科班厨子也没有他的刀工好。
农家宴席多是大锅菜,能把大锅菜烧好,是高难度技术活。
宴开在陆忠住的农家院里,陈桦林与他娘子在前台忙活,他两个儿子年纪不小,却只帮忙择菜洗菜,莫文远光闻到味,就断定陈翁有真本事。
水席全席24道菜,8个冷盘、4个大件、8个中件、4个压桌菜,众人到齐时,陈翁正好端上两道冷菜,他面上犹带风霜,粗糙的棕色皮肤上有几道刀刻似的痕迹,走路一拐一拐,不同常人。
莫文远看他的手,手臂上肌肉紧实,手背上几点烫疤很是明显,手指却很灵活,平日里怕也是会注意保养自己的手指。
陈桦林见莫文远一双大眼睛盯着自己手看,笑容慈祥:“小郎君看甚?”他语气和蔼,像对待孙儿。
莫文远笑嘻嘻道:“看阿翁手便知您善厨艺。”
陈四道:“这还能看出?”
莫文远道:“手臂有力,掂得了锅铲;背有烫痕,定在台前忙活多年;手指柔软,善雕工,阿翁我说得可对?”
“你这小郎君,眼睛倒是尖。”
水宴菜多,众人大快朵颐,莫文远吃相还算斯文,但等豆腐汤上时,他的眼睛却一亮。
看勺子中并不清亮的汤汁,他的眼神闪了闪,换上筷子在汤水中搅动一番,再将筷子拔出来,果见筷子上蒙上一层乳白色的浆汁。
[任务:发现初级水淀粉(1/1)]
[奖励点:10]
不用厨神系统提醒,他就知道此豆腐汤的可贵之处,茅家阿翁能够闻名乡里绝不是虚有其名,他掌握了跨越时代的烹饪技术,勾芡!
在以汤水出名的洛阳,还有什么技术比勾芡更加重要?
他一脸严肃在筷子上舔口,陷入沉思。
陆忠吃的好好的,忽然觉得脚下传来一阵窸窣之声,定睛一看发现是只硕鼠,他脚下一踢道:“去!”硕鼠看他一眼,连忙跑了。
莫文远也腾地一声站起来,同肥老鼠一起向后厨跑中,商队众人丈二和尚摸不准头脑,不知他想做什么,只有李三娘还一如既往淡定道:“我们接着吃吧。”
“他准是去找茅家阿翁取经了。”
……
陈桦林碰巧遇上一小问题,他手捏干烤麸,心中犯难,竟不知如何处理此物。主人家将烤麸给他时还千万嘱咐,说是长安新出的吃食,让他务必将其用在水宴中,但他厨师的直觉却告诉自己,它不适合扔在汤汤水水中,一来二去,竟犯难了。
他家大郎道:“不若同芦菔一起炖了?”乱炖总不会太难吃。
陈桦林连连摇头:“不成不成。”他叹口气,“我倒是听说长安那有道四喜烤麸,就是用此物做的,然只知是道寒食节可吃的凉菜,除此之外一概不知。”想要参照做法都不成。
“四喜烤麸,不就是我家食肆的吃食?”
陈家阿翁低头,见到莫小郎君,他惊道:“你家吃食?”
莫文远大方道:“我家阿娘便是长安李三娘,她正在外面坐着。”他看四周一圈,见笋干、木耳都是有的,刚才菜中也放了酱清便道,“阿翁可想吃四喜烤麸?我做与你罢!”
陈大郎惊道:“小郎君切莫胡言!”
陈桦林倒是不觉奇怪,他头次见到李三娘便不由多看几眼,只觉得这位娘子气势惊人,与常人不同,席上有听见陆忠三娘三娘地叫,语气很是敬重,他道:“你要做烤麸?可是李三娘令你来的?”
莫文远道:“是我自己要来的。”他笑着摸头道,“方才吃了阿翁的豆腐汤,深觉滋味鲜美与寻常豆腐汤不同,忍不住想来请教一二。”四喜烤麸就是他的敲门砖。
当然了,这算不上是技术交换,应该说是两个厨子间的友好交流。
陈桦林这才真惊了,他笑道:“小郎君竟然吃得出?”
莫文远点头道:“可是用了粟进行调味?”
好厨子的辨味能力都很强,他吃了一碗豆腐汤,勉强认出了淀粉的成分,除了粟粉以外应还有块茎粉末,具体哪些块茎他也不明了。
“不错!除了粟之外还有菱、藕、葛等。”
说到这,陈桦林已经令大郎出去了,对舌头灵敏在厨道上颇有天赋的小友,他还是很愿意交流的,厨师想要提升自己,少不了互相切磋,陈翁回想自己的少年时代,也是跟随父亲走街串巷到各乡烧宴席,见识了不少有当地特色的吃食,如此他才能汇各家所长,烧出四里八乡闻名的水宴。
当时他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郎。
对厨艺相同的热情,让两人迅速成为忘年交,皆站在灶台边上忙活,硕鼠也不吱吱吱了,在两人身后三番两次路过,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
院中水席已经吃的七七八八,陆忠见莫文远还没出来,问李三娘道:“要去看否?”
李三娘与其他几人不同,打莫文远进厨房开始,就放慢了进食速度,只吃了半饱,她很聪明地留下了一小半的胃,来消化即将上桌的美食。
“不用,大郎很有分寸,过会子定会出来。”
话音刚落,陈家阿翁与莫文远一同出来,两人面带喜色,手上分别捧了一盘子一大碗。
李三娘见陈阿翁手上的盘子道:“四喜烤麸?不对,酱汁比我家烤麸多多了!”
他并非用炒的方法做烤麸,而是先炒又闷,小火一点一点把汤汁收干净,烤麸同油豆腐过一样,用筷子稍微用力一挤,就能看见粘稠的汁水从孔洞中流出来,陆忠是个会吃的,直接用勺子连汤带水舀了一勺盖在蒸饼上,只见麦面饼子被汤水腐蚀,软糯得不行。
李三娘对比了自家的烤麸,发现陈翁所制极具当地水席特色,又兼之味道浓重,与蒸饼同吃,很是下饭,不知不觉间她竟然也吃了大半块饼子下去。
她面色不变,矮桌下悄悄捂住自己滚圆的肚子,心道不成,不能再吃了。
莫文远将碗上面的木盖子一掀道:“我同陈翁讨教一番后,做了道新式的豆腐汤。”话音刚落,桌边上的人脖子就伸得老长,恨不得将脸埋进大碗里。
陈翁哈哈笑道:“英雄出少年啊,莫郎手艺之精湛,我平生从未见过。”
李三娘看清豆腐汤的模样,忍不住出生道:“这是豆腐?”
只见一条条丝絮状的豆腐飘散在半凝固的汤中,其细堪比发丝。香油并青翠的葱花撒在汤面上,与天女散花状的豆腐相得益彰,白的白,绿的绿,其中又夹杂着几条姜丝点缀。
远看,如雾凇枝桠上的条条冰针。
“柳絮丝也不过如此!”
“我娘子缝补时的线,还比豆腐粗些。”
“这如何切出来的?”
“圣人吃的吃食,也就这样罢!”
莫文远道:“此汤名为文思豆腐。”
众人再也按捺不住,汤勺齐齐上,陶瓷勺与碗边相撞,丁玲哐啷,好似盛大的交响曲。
“咸香,滋味甚美!”
“入口即化!”
“刀工真是绝了!”
文思豆腐的关键之一是刀工,其次就是芡汁,若没有水淀粉,便无法令豆腐细丝凝固在汤中,陈翁大方地分享了做汤的秘诀,在水中放入适量用各种块茎粉末研磨调制的土法配料,随后再用正常方法做汤便是。
莫文远脸蛋红扑扑的,光是有水淀粉,洛阳之行就很值当了!
……
后厨,锅尚且摆在灶上,硕鼠用与他身体大小不符的灵活身手爬到灶上,他人性化地深处爪子,沾了一点豆腐汁,再用舌头舔一下。
硕鼠: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怎么能这么好吃!
他决定了,他要抓那人族厨子,给自己做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