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河鲜会之名是莫文远灵机一动想出来的,细细品味后魏文与胡韦臻都觉得是个好名字,仨对俗物不很了解的名厨凑在一起,推敲琢磨应如何举办这一未来名声响彻江南的盛会。
他们是厨师,不是文人,花言巧语、文过饰非是不存在的,提出的计策不见得都是精金粹玉,但也都是脚踏实地的肺腑之言,可以派上用场,付诸实践。莫文远同时受到古代名商李三娘与现代各种层出不穷商业投资手段的熏陶,对如何举办盛会略有心德,他清清喉咙道:“首先我们需要一名或很多名投资商。”
他想半天,也找不到何词可翻译投资商三个字,果然魏文一脸虚心好学道:“投资商为何物?”胡韦臻闷声不说话,看他眼神,却也很渴望知道答案。
莫文远解释道:“我观文人集会,有大人设宴摆席,甄选场地,统筹一切事物,有些神通颇大的还寻来饱读诗书之士,作月旦风流人物,品评集会中的诗句骈文,我等举办集会也是需要此类人幕后策划一二,别的不说,寻找场地,准备食材,邀请风流才子做点评,皆是要事。”
“此种种事加在一起,花销不小,所耗时间精力更多,以我三人之力,万万不够。”
两人想想,觉得莫文远说得极对,但胡韦臻又有一想法道:“为何有人无缘无故帮我等举办集会?”他哼气道,“我等并非文士,更是从来没有举办集会以扬名的传统,以我之见便是举办了集会,也无人觉得有甚好处,上门资商。”
莫文远微笑道:“那就找些有缘有故之人来联合举办便好。”他道,“譬如我阿娘定是愿意提供场地的,而与会上的食材,我等可去游说游说秦郎等人。”
胡韦臻还是不屑一顾,觉得莫文远找不到说服他们的好方法,然而莫文远却道:“我虽不才,与些世家郎君还略有联系,待河鲜会结束后,请来郎君定时会作诗,将诗集编纂,在集中留下承办商之名。”
“至于其二,我还在酝酿中。”莫文远斟酌道,“我欲请几位有头有脸的名人物参加此会,他们若是答应了,光是靠其名头就可吸引大批人来。”
胡韦臻将信将疑道:“何人有这本事?”
莫文远笑出八颗牙齿:“并非是人。”
……
“江南河鲜会?”孙悟空眼皮子上下开开合合道,“若只是一天,参加是没甚问题的,不过河鲜,岂不就是荤食?”
莫文远道:“不不不不不,我怎会请大圣吃荤食,河海之中荤食虽多,但素也不少,像是我之前所制之杏仁豆腐,便是江海中的石花菜所做,我等已规划好了,若举行此会,定会分成荤素两种菜,到时大圣评点下素菜便是。”
“江南没有石花菜,但莲藕茭白莼菜也是水中长的,能够沾边,用此些菜做吃食,也很味美。”
孙悟空伸手在下巴上摸摸:“也不是不可以,师父正好在天竺寺庙学习经书,这些日子是没空管我等的,往江南来一日是小事,师父不会不答应。”他压低声音道,“不过,师父不食鱼虾,我却是可吃的,素菜虽不差,吃多了嘴里味道也淡——”
暗示意味非常明显。
莫文远非常懂,大圣吃肉吗?他原型是猴子没错,但好吃的肉也吃啊,至于什么时候吃,那当然是避开唐玄奘在李三娘食肆吃,吃完不留痕迹,便是三藏法师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孙悟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师父不知。
莫文远:哎嘿,好的!
他很懂行地点点头道:“放心吧大圣,有我在。”
三言两语之下他为江南河鲜会请到了一位重量级嘉宾,托唐三藏西天取经的福,孙悟空在大唐地界已成了名人,而且这年头有降妖除魔之能的僧道颇多,又天下太平,百姓们对俗讲中的唐僧徒弟很是追捧,孙悟空登场效果怕不是与偶像粉末登场般。
长安城李三娘食肆还有人以遇见了买吃食的孙悟空为荣,前几次他以原型来买吃食引起骚动疯狂堵截,搞得大圣都心有余而戚戚焉,直接寻莫文远了。
……
再说诸多淮扬地带略有些声望的厨师,都收到了江南河鲜会的邀请,望他们能共同参加此次盛会。
发出邀请时,盛会的规则已经被制订了,而参加河鲜会的阵容也定了下来。三位发起人还是很有面子的,尤其莫文远有佛子之名常人都愿意卖他面子,此项会议就如同文人集会一般,先拟定主题,随后根据此主题做一荤一素两道河鲜菜,用何食材都随意。此些食材由举办会议之人提供,随后滋味如何由诸多邀请来的文人墨客、寺院高僧以及其他零零碎碎之人品评,最后荤素分别评选出口味最好的美味佳肴。
至于以文字记录河鲜会盛况之类也都同厨师们说了,再加上胡韦臻在江南地带后辈众多面子很大,绝大多数人还是心神微动,想要投身于此次盛会中。
犹豫自己大庭广众下做菜是否会被偷师之人也并不是没有,但河鲜会有言,秘制酱料香料都可自带,也不需现场做,厨师们心说便是给人看了刀功火候也是无妨,这些技术并非简单看看就能被学会的。
最后竟然大半人都同意参加此会,其人数之多超乎莫文远等人的想象。
莫文远感叹道:“此番河鲜会真是盛会无疑。”
魏文道:“可不?且别说是江南地界,便是纵横全国古今多少年都未听过此类集会,也是现在天下太平,百姓无灾祸,江南也富庶才能办此集会。”
感叹完后他又忍不住对莫文远问道:“但有一事,我是不知的。”
“请讲?”
“秦蔚山同三娘他们愿意出钱出资出力我是可理解的,你既说俗讲中的孙大圣愿意来了,此番盛会后寺庙僧人定会做新的俗讲,便是冲此之名,他们都是愿意来的。”
“是?”
“请来的文人墨客世家郎君我也是明白的,前者不说,后者,有不少都是从两京来捧场的,显然是你一人之力请来。”
“魏郎真是折煞我,不过是相识的郎君恰好到江南,天下世家相勾连,只肖认识其中之一,就能带来之二之三。”
对话到这里,魏文的表情已经隐隐变了,观之似乎被什么问题困住了,百思不得其解,他抓耳挠腮,一时间比孙悟空还要孙悟空比猴子还要猴子。
“以上这些,我确实是可理解,但!但!”他是在忍不住,疯狂挠头,不复以往厨疯子的沉稳专注,似坚毅的磐石雕像被注入了生命,五官都变得生动活泼起来。
“为何张都知会答应你的邀约?”
与郑都知一样,江南也有名妓,便是魏文都听说过她的大名。江南名妓姓张,名纤纤,旁人都唤她为张都知,她是典型画本中如水的江南女子,兼备才情与相貌,若以花喻人,她就像是濯清涟而不妖的莲花,香远益清,亭亭净植。才情是江南头一位的,所作的诗便是久负盛名的才子也比不上,而相貌,也极少寻到比她更貌美的女子。
在唐代,人们比起看貌更重看才,身负都知之名的女子往往长相仅是清秀,然张纤纤却不同,才貌双全。
就这样一位明动江南的女子却被莫文远说动愿意当河鲜会的出题人,便是魏文知道了,都有种暴殄天物的痛心疾首感,倒不是说他们河鲜会差了,然将两者放在一起,如张飞绣花、西施耍大刀,怎么想怎么违和。
莫文远道:“我也没做什么,不过就异想天开地给张都知送上拜帖,同都知见上一面,又花银钱同假母打点打点,就没甚举动了。”
为了渲染才名,名妓也是需要社交活动的,只需假母同意,都知本人也有意愿,便可参加公共活动,莫文远同那位假母打过交道,看她表情便知是不大愿意张纤纤参加此类活动的,只可惜张都知本人很坚决,亲见了莫文远一面后就满口答应。
“你与都知见面时定发生了什么。”魏文一口咬定,“快如实招来。”
莫文远无奈嘟囔,声音很小,仅自己可听:“发现张都知是追星少女算吗?”
魏文道:“你说了甚?”
“无甚无甚,不过是我嘴瓢了。”
唐代也有追星一说,张纤纤身为都知本就是星中的一员,然而也不知为何她却沉迷俗讲,凡是寺庙召开俗讲,她总是要听回的,新俗讲旧俗讲皆不放过,如《盂兰救母》之流已可倒背如流。
众多俗讲中,她最喜的便是唐三藏西天取经的新俗讲,对有通天遁地之能又会七十二变的齐天大圣美猴王喜爱非常,莫文远自己也是孙悟空爱好者,两人见面后聊两句,一见如故,在听闻孙悟空也会出现在河鲜会上时,张都知当机立断,言是要参加河鲜会。
魏文是万万也想不到,她是被如何请来的。
……
确定到场之人只是诸多工作中其中一项,李三娘等人还有更多繁琐事务要忙碌。李三娘深谙打广告之效用,在莫文远搞出江南河鲜会的雏形后恨不得将儿子紧紧抱在怀中,以抒发激动之情。随后她又撸起袖子,大干快攻,与想要分一杯羹的行商们切磋,抢下了选定会场之工作。
河鲜会的时间很紧,此时秋意渐浓,天一日冷过一日,再多过些时日,进入风萧瑟叶飘零的深秋,许多瓜茄就不得用了,故而各方筹备都很紧张。
李三娘道:“既有江又有河,集会定是摆在水旁幕天席地更为合适。”她所挑选的河道无甚名头,但风景优美,河岸两旁绿树成荫,芳草纷飞,翠绿色的草尖上有丝丝缕缕的枯萎之色,枝头尚且挂叶,然寒风吹过,叶子同蝴蝶般翩跹落下。
此情此景,秋意正浓,便是没有美食,没有集会,文人才子也定要诗兴大发。
兴建台面,搭临时灶台,工作一件接着一件,忙得人目不暇接。
中黑羊也没有闲着,他说是编外人员,行事间却很有社会主义一块砖的味道,哪里需要他就往哪里搬,在筹备食材时,很是起到了一番作用。
鱼虾等物不必担心,有鱼鲜商人在,鱼虾河豚等各类河水中的产物都能找到,数量不少,品质上乘,食材新鲜。中黑羊真正忙碌的是蔬菜部分,为寻到正当由头让孙悟空以及大明寺等名寺高僧加入此次活动,为河鲜会增添噱头,莫文远煞费苦心,只可惜天气转凉,江南地区的绝大部分蔬菜并不是很新鲜,厨师用此菜,水平难免失常。
太惊世骇俗之事中黑羊是不能做的,他像最天然不过的食材探测机,带领一众人在淮扬附近的田地森林平原土堆中穿梭,寻找本地最好最新鲜的菜,为即将召开的河鲜会提供质量保证。
跟着他的伙计们都被中黑羊绝妙的本领给折服了,有人打心眼里感叹道:“此神通与厨师真乃天作之合,难怪莫大郎羊不离身,日日凑在一起。”
天、天作之合!
中黑羊回头深深看了此伙计一眼,似乎要将他的长相烙印在心中,如此会说话让他“龙心大悦”之人已经不多了,难得遇见一位要好好珍惜。
只可惜那名伙计被看得毛骨悚然,不敢再拿中黑羊做筏子了。
……
孙悟空既然答应莫文远,就不可能不去,他原本欲趁师父在佛学院学习天竺经书,偷跑一日打来回,不想师父提前回归,端正坐在矮桌前,于他们临时落脚之处打坐体味玄妙的佛法。有唐三藏镇守,他出门就必须打报告。
玄奘法师并非不想道理之人,相反他与俗流人不同,善于变通,闻孙悟空所言之语欣然同意道:“既是莫大郎开口邀请,你便去吧。”
孙悟空刚想翻筋斗离开,哪想半路杀出程咬金,猪八戒用其宽广的胸怀堵在路中央道:“嘿嘿嘿,大师兄,此次我可同往?”他还没收起耳朵大肚皮化身人间风流贵公子的模样,此时的猪八戒是头十足的猪。
孙悟空处变不惊道:“我带你去是没问题的,行路前你可同师父说过?”
猪八戒:“嘿嘿嘿嘿嘿,那是没有,大师兄你就先带我去吧,等回来后我自会同师父说明。”
孙悟空看他一眼,意味明显:“胆子真大。”
“你若实在想去就去吧,你是同师父说了还是没说,我可是一概不知。”
“好好好好好!如此甚好!”猪八戒大喜,身上灵力流转,瞬间化为俊俏郎君的模样,他拉住孙悟空得意洋洋道,“此次同大师兄翻筋斗,定不会似上回狼狈。”
孙悟空:“……”
他二话不说,腾空而起,猪八戒的眼睛猛然睁大,腿脚晃荡。
“啊啊啊啊啊啊啊!大师兄,翻筋斗前且说一声啊!”
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
此次江南河鲜会声势浩大,找来的评审身份也各不相同,都知、僧人、世家子、文人、百工……哪种都有,可以说是兼顾到了社会各阶层,兼顾到了方方面面。
淮扬等地的老百姓也早已听说此活动,古老劳动人民的生活很贫瘠,娱乐活动也稀少,听说组织起这么一盛会,便是少干天工作也是要来看的,临河的草地上站满了人,便是大树树干上也悬挂着几名泼猴似的少年。
有头有脸的评委们坐在座垫上,眼尖的围观之人发现,有张座垫尚且无人,集会主持者早就受到关照,往前行几步声音洪亮道:“此番河鲜会我等邀请到了一名仙人。”
此话一出,群众哗然,世人皆知仙人所在,却从未见过货真价实行走人间的仙人,对他们百姓好奇又敬畏。
“此位仙人乃我等耳熟能详之人,乃是玄奘法师西行中的孙悟空、孙行者。”
下手人群中传来了拍手声,欢呼声,无论在何年代孙悟空的魅力都无人能敌。
说曹操曹操便道,话音刚落,孙悟空从天而降,没做好准备的猪八戒脚不稳当,摇摇晃晃,一屁股坐到了台面上。
人群中传来窃笑之声,谁叫他的着陆姿势太过有趣。
“他是何人?”
“既是同行者一起来,怕不是玄奘法师的又一徒弟。”
“俊秀的青年,怕不是高老庄的……”
“哈哈,好吃懒做猪八戒!”
好在猪八戒摔了个屁股蹲疼,此时龇牙咧嘴注意力集中在自己并不肥硕的臀部上,否则听见群众议论,定是得炸。
孙悟空听见是听见了,但他往返西天与东土大唐多次,还能没听过有关自己等人的俗讲?故而此事眼皮子都不带一擡。
孙悟空:哎嘿,反正我俺老孙与师父的形象一如既往英明神武,猪八戒好吃懒做就让他好吃懒做吧!
反正他也觉得此描述没错。
评审人员中又加一张垫子,两人位置被安排在大明寺高僧旁,都是佛家之人,坐在一起还是很恰当的,相互点头致意以示尊敬。
独坐一边的张纤纤以手遮面,掩住自己面上跃动的兴奋之情。
这可是活生生的大圣啊!
追星人感受抢到了灵魂上的满足!
“江南河鲜会,开会!”
……
大凡是集会,在充满竞技意味的比试前都有表演,若是文人与会,少不了佳人献艺,才子卖弄卖弄自己的诗才雅兴。厨师凑们的集会,能够表演的不过也就是做菜了,身为名厨,总会做些观赏性强,制作过程也很行云流水之菜色。
此项目并非是强制性参加,然只要是来的厨师都磨刀霍霍,想要在此时大展身手,他们选择做的菜,也有明确的倾向性,不是秀刀功的,就是样式精巧的,不是样式精巧的,就是色泽浓丽的,仿佛不能石破天惊,就非好菜似的。
莫文远也有相似的倾向,他认为此菜必定要表现出厨师恢弘奇诡的想象,巧夺天工的刀功,以及吃食本身有令人食指大动的滋味,才是一道好的表演菜。
他在家里琢磨几日,竟不准备拿原本店中就有的大菜来做,反倒是推成出新,想到了一新式菜。
他心下有成算后走向了水产区,与会中提供的河鲜都是最好最妙最新鲜的,品种丰富,囊括了江中各色河鲜,不同种类的鱼被分散养在大桶中,而莫文远走向的大桶目前尚未有人问津,他一动,且别说是评审诸人的心神,便是三三两两站在地上,蹲在树上的人都被他牵动了。
后排人看不清前排有何事,听见一阵骚动声纷纷询问,占前排人绘声绘色道:“是莫大郎,他选鱼了!”
“选鱼?选的是何种鱼?”
“不知,然我观那大桶比其他桶来得高大些,其中鱼类至今尚且无人问津。”
莫文远看见桶中大鱼,露出胜券在握的自信笑容,也不许人帮,从大桶边上提起网兜,手腕轻颤,在水中一捞——
“呵!”
“竟是鲟鱼!”
“捕到如此大块头的鲟鱼?”
“秦郎此回也是下了血本!”
秦蔚山坐在众人中间,享受众人惊诧的眼神,他心道自己好像也没下血本啊,许是老天都要他们举办如此一场盛会,今日早上捕鱼与平时不同,那些鱼啊仿佛就自己认路似的,拼命往渔网兜里撞,像是鲟鱼,平日一日都看不到几尾,今日却堪称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哎,天公作美,他所提供的鱼质量也就更好些。
中黑羊:深藏功与名。
要不是他命此些鱼往往兜里撞,能捕到如此之多?
且别说是宾客围观之百姓,便是与莫文远同台竞技的其他厨师也是奇怪为何莫文远找了条鲟鱼,魏文还在脑海中转一圈李三娘食肆的菜单,确定店里是不做鲟鱼的,此鱼身形巨大,滋味却不是很好,寻常人家是不吃的,只有那些达官贵人家养的私厨才会做此鱼。他们做鲟鱼也并非为了一品其鲜,多是为“益气补虚,令人肥健”。
鲟鱼可做中药,有益气补虚,活血通淋之效用。
那莫文远为何选择鲟鱼,当然是因为它大呀=v=!
除了鲟鱼外,莫文远还拿了其他些河鲜,若有后世厨师在此看见他手中材料定然高呼“太湖三白”。
太湖指的是长三角地区太湖的三种河鲜名产,分别是白鱼、银鱼与白虾。此三物色泽白皙,极重新鲜,以清蒸白灼为上佳。
莫文远先没急着处理此些材料,反而再取几片竹枝,开始细细编织,不多时竟变出了一巨大竹盘。
鲟鱼首位被剁下,上锅蒸了,也不过就是蒸到去除腥味,便被取出,在大盘上刻意摆到两位置上。
嗯?
评审之人交头接耳,他在做甚?
鱼头鱼尾处理完后,便轮到鱼鲜,他最先做的是白灼虾,太湖虾通体莹白,在桶中活蹦乱跳,莫文远欲以白灼之法处理白虾。白灼有两种方法,一为原质灼法,二为变质灼法,变质灼法在下锅处理前需先对食材进行腌制,让其口感更加爽脆。
他看看新鲜的虾子,自认为其本质鲜味已经够足够,故而不多做处理,只在水中略微滴两滴牡丹花酒,提香。
大锅架在灶台上,已然烧热,葱白、姜片先下锅,随后又添加水与少量牡丹花酒,这几味调料香气各不相同,牡丹花酒香气悠长,韵味十足,葱白姜片味浓重而霸道,混在一起,香味愈发呛鼻,周围厨师不由侧目看向莫文远处,似乎想搞清楚他在做什么。
水不多时就已滚开,在水中徜徉一段时间的白虾落入大锅中,热气蒸腾迷人眼,虾肉在水中变色,然太湖白虾的特点是,即便成熟,身体也泛白色,他的白与寻常白肉不同,有点晶莹剔透的味道,莫文远迅速把虾子捞出来,铺成在浅绿色的竹枝上,在翠色的衬托下,只觉得它肉质细嫩,好似玉石,筷子尖在外壳上戳一下,便能看见其中的软肉颤巍巍地晃动——
莫文远剥开一枚虾品尝味,雪白的牙齿与雪白的虾肉相接触,上下齿合在一起,虾肉断裂,身体内部的汤水迸溅而出,落在他的舌尖上。汁水量并不是很多,堪称是浓缩的精华,虾的鲜美,葱白的鲜,姜富有刺激性的辣,还有牡丹花酒的酒,虾味中带辛辣,辛辣中又有酒香丝丝入扣。
若不是他还记得自己在比赛,定然会一只接着一只吃,白灼虾实在味美!
……
虾肉仅仅是个开始,在等虾好的同时莫文远还炸了部分鱼肉以做熏鱼,又片了鱼片,上首的评审们看得目瞪口呆,只觉得他同一时间换了好几种做菜之法,他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他竟同时用了多种烹饪方式?”
“何止何止,还取了鲟鱼之腹,切鱼脍!”
南地有南地的烹饪之法,北地有北地的烹饪方法,煎炸蒸煮,所有方法皆被莫文远融会贯通,运用在这道大菜上。
他的人胜似精密齿轮轴承拼合而成的机器人,又像生出了八只手六双眼睛,摆盘做菜一刻不停歇。
大竹编盘子上的图一点一点逐步成型,评委们的眼睛也逐渐睁大。
能当评委之人即便不是饱读诗书之辈,在自己所擅长的领域也是第一份的,见识广博,都看出莫文远用众多鱼鲜摆出来的究竟是何物。
“大唐地图!”
浓油赤酱的褐色、清蒸白灼的白色,高高翘起的鱼头,摆出优美弧度的鱼尾……一条鲟鱼与其他鲜味紧密连接在一起,摆出了宏伟的版图。
莫文远露出一心满意足的笑容,河鲜大唐,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