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蔚山心中嘀咕着莫文远同大黑羊的关系,面上却笑语盈盈,直接将能买到龙阳之书的书肆给莫文远说了,后者在心中盘算下,发现其中几家店他还是挺熟悉的,便拒绝了秦蔚山带领他同去的好意,决定自己带羊去。
大黑羊已变回了羊型,此时温顺地趴在莫文远身边,听两人对话。
莫文远道:“如此便谢过秦郎了。”他压低声音道,“此番之事还望秦郎莫与他人提起。”
秦蔚山能够做成大商人,嘴巴自然是很严实的,连忙点头道:“大郎你可相信我这嘴。”不该泄漏的,一个字都不会说。
莫文远道:“秦郎,我自是信任的,否则也不会同你讲这事。”说完之后露出了商业化的笑容,让对面之人无端有些恐惧。
秦蔚山:“……”
宁愿你别这么信任我。
买此春宫图的路比先前还要崎岖些,那书肆的老板在听莫文远之言后看他许久,再慢悠悠拿出了压箱底的好货。
他不紧不慢道:“尖货都在此,大郎慢慢挑选。”
莫文远顶着老板迥异的目光,还很坦然,他道:“挑选就不用了,给我几本画技精湛,内容不很出格的便好。”他深知在此情况下,越是紧张,对方就会想得越多,表现得坦然才能让书肆老板无暇提问,强大的自信力可压倒一切。
大黑羊跟在身后,略有扭捏之态:其实,其实内容出格也没有问题哦!
莫文远:呵呵。
他真牺牲良多。
……
龙阳秘史被放在了莫文远的房间,任大黑羊鉴赏,他则去堂前忙活了。
大黑羊现在对那图画兴趣高涨,便成人型后,脸颊带不正常的红晕,鼻孔中喷出热气,他嘴角微微咧开,人型的俊俏已被此笑容破坏,稍有猥琐之态。
大黑羊:嘿嘿嘿嘿嘿嘿嘿。
纤长的手指捏起纸张,轻轻翻开,春宫图的书格式大多中规中矩,开篇与其他图相似,又是俩人肉体交缠。
再往后看,此图不愧画技精湛,人体清晰,背景淡雅,边角页有赋诗,每一姿势都被取了雅致的名。
饕餮的眼睛越睁越大:哦哦哦哦哦哦哦,原来还能这样!
这姿势!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等莫文远忙碌完大半天去找大黑羊时,就见他还在钻研那图,专心致志,全神贯注,连莫文远来了都没注意到。
还是他咳嗽了两声才惊醒大黑羊,他擡头,眼神漂浮,躲躲闪闪,声音沙哑道:“人族之书画,真是妙不可言。”
莫文远陷入沉思:羊还真是喜欢龙阳之书啊。
他斟酌后道:“看完此书,你有何感觉?”
饕餮深沉道:“还好没把烦恼根剁了,若如此怎行人间极乐之事?”
莫文远嘴角抽搐道:“你欲同谁行极乐之事?”
饕餮:对、对哦!
他好像真没行这事的对象呢!
……
莫文远专为大黑羊做的清火菜,在店内也很惹人爱,秋日本就有秋燥的说法,人在秋天感到燥邪,热燥反映在身体上,引起一系列不大好的反应,譬如流鼻血、起皮、咳嗽、有痰。
他所做的菜原只欲压制大黑羊心中蠢蠢欲动的欲、火,想不到还有缓解干燥的作用。
食肆的食谱常被调整,但凡是做生意的,总是遵循市场供需关系的定律,唐代虽然有大棚反季节种植蔬菜的技术,却也是皇室特供,除非是神仙手段,普通百姓想要在冬日吃到新鲜蔬菜,那是不可能的,故而店内主打时令蔬菜。
他们春天有韭菜茼蒿香椿,夏天有盈塘莲藕莲子,秋天有菘菜并累累的果实,冬天有各种腌菜酸菜,四时季节轮转,菜谱也不断变换。
靠着夏季的存货,以及秋收的蔬菜瓜果,店中陆陆续续推出了几道清火的菜,前头不过是做了试水,谁知竟点的人越来越多。
店里的伙计都长了七窍玲珑心,看几道菜吃的人多连忙告诉莫文远了,后者研究其中的奥秘,摸摸自己的下巴道:“此些菜看似有清火降燥的奇效。”
大黑羊一旁“咩咩咩”补充道:能没有降火之效吗?他的火都熄灭了!
莫文远反手一巴掌拍在大黑羊的脑袋上,用痛心疾首的眼神看向他:“你说甚?”想来以前他还是头正经羊,谁知看了几本春宫图后就学坏了,莫非此乃成长的必需过程?
对此莫文远是不大高兴的。
大黑羊是个乖巧的,莫文远一巴掌啪上来就不说话了,端庄地站在莫文远边上。
李三娘食肆的食客,大体分为两拨人,其一为常客,都是常驻江南的行商,走南闯北的商人大多为独身一人的壮年男子,像是无根的浮萍,漂泊四方。他们没有家,亦或是家不在此地,一日两餐无女郎收拾,便会到食肆买吃食。
莫文远家的吃食量大,价格适中,吃饭时又能听贫民百姓钟爱的俗讲,很受行商青睐。
秦百川是出生光德坊的商贾,同李三娘交好,跟莫文远更相识多年,他眼下俩月待在江南,若非外出卖货,几乎日日来食肆报道。
近两日也不知是秋日干燥还是他偶感风寒,说几句话就咳嗽两声,喉咙里还有痰,伙计在他点吃食时听他咳唧咳唧,便推荐了薏仁猪肺汤。
薏仁猪肺汤是用猪肺做的,猪肺是猪下水,寻常人不大吃,故而此菜的价格也不是很贵,秦百川一日一吃当然是吃得的。
他将信将疑,却还是连喝好几日,没想到打进秋天起困扰他的干咳竟真好了不少,让他大呼神奇。
今日到食肆吃饭,难得见到莫文远,便向他问了问题:“大郎,这薏仁猪肺汤何故有止咳之用?”
莫文远做菜也不是瞎做做的,他除了有千百年来积攒的经验之外还很有科学依据:“常言道:吃哪补哪,这话不是没有道理,咳嗽是因肺中生了病害,你因秋燥而咳,乃是燥邪伤肺,薏仁猪肺汤中两物,其中猪肺性平,入肺经,有补肺虚,止咳嗽之用,在止咳上很是有效。”
“薏仁健脾渗湿、清热排浓,可减轻躁郁之气。”
秦百川听后佩服得五体投地:“大郎博闻强识,怕是连医书都看过。”
莫文远直道:“不敢不敢。”
他确实看过医书,中国古代史上,有许多知名僧侣不仅佛法精深,还会医术,经常帮信众治疗疾病。
造成这现象的原因很多,但究其根本,与寺院中藏有许多医药图书是分不开的。
俗话说“七藏经画”,一佛经、二道书、三佛经史、四俗经史、五医方图符,可见医书排名还是很前的。
莫文远读过的杂书甚多,又总是跟寺庙中的和尚学奇奇怪怪的东西,当他在大兴善寺的时候,就有了浅薄的医学常识,等到下了江南,同大明寺僧侣混熟了,那更是学了不少。
大明寺的主持是远近闻名的医僧,妙手回春,医术冠绝天下。
在做清火之菜前,莫文远就与他有过交谈,当时前者在大明寺内借阅医书,恰逢被主持看见,好奇不已道:“莫大郎何故看医书?”
莫文远道:“我有一小友,血气方刚,燥热难忍,似有燥火侵入五脏六腑之相,然而除此之外并无甚不妥之处。我欲以清火之菜做吃食,帮其清热解火。”
主持道:“大郎此法善哉,古人云寓医于食,怕就是如此道理。”
寓医于食的具体体现是药膳,此概念早在商周时代就有医师提出过,把药物当作食物,又给常人眼中的普通食物赋予药的作用,将药与食物融合在一起,营养美味,又可调养身体。
莫文远却道:“古人所言很有一番道理,然虽有此说法,我却不知该以何药入菜。”做药膳并不是能够一蹴而就的简单事,知道药材的作用只是第一步,这一步是能够通过阅读医书达到。
然而熟知药的效用后,现存的医书并不很能告诉莫文远,这种药材能和某味食材产生反应,反应结果是好还是不好,所以他还需要同住持讨论效果。
有的食物性热,有的食物性温,有的食物性凉,但搭配上却并不起一加一等于二的作用,若一盘菜中所有的食材都性凉,食客吃完后可能会因为后劲太大而腹泻不止,莫文远是个严谨人,是绝对不会允许这情况发生的。
能在食肆上桌的,都是经过历史检验并且深思熟虑后搭配出来的菜,为此莫文远几乎变成了小半个医师。
莫大郎:明明我只想帮羊去去火,怎就开始做药膳了?
……
秦百川在干咳好了之后,逢人便说李三娘食肆菜之妙处,还说莫文远对医道略通,能够寓医于食,做得吃食不仅美味还能治病,不愧为佛子。
佛子这名头实在玄乎,又有秦百川出面现身说法,那些个感到自己燥热的人一窝蜂地挤进李三娘食肆,问伙计吃什么菜能够清热解火,有些人吃了后有效果,有些人没有效果却有心理作用,无不说那吃食有效,一时间莫大郎的名头中又带上了医师的色彩。
莫文远听说后几乎要满头大汗,药膳是有点作用,但那也要长期坚持,合理调养才有作用啊!什么吃上个一顿两顿就身体大好,根本不可能。
他很是忧心此事,不得不求助于大明寺精通医理的主持:“若真身体不适,岂是吃一盅汤就能好的,寓医于食不过起到食补的作用,治不得快疾狠的大病,真有效也是对顽疾有效,我倒是担心食客一窝蜂涌进食肆,将其当作灵丹妙药,耽误了病程。”
“大郎既来同我说此事,可是有了解决之法?”主持对莫文远比较了解,知道他不可能打无准备之仗,既然来寺院,莫约就是有了想法。
莫文远露出一羞涩笑容道:“不知主持可借一俗讲僧人予我?令我二人共写俗讲?”
……
星乐法师看见莫文远,两眼放光道:“莫大郎找我有何事?”
莫文远看见此人竟觉得有些面善,犹豫道:“这位法师,我们可曾见过?”
星乐法师听见莫文远之语,表情更加热切,连忙道:“莫大郎好记性,当年我曾在缑氏县同莫大郎有一面之缘,哎,想当年莫大郎不过垂髫之年,竟已有了降妖除魔之能……”
话还没有说完,莫文远就一拍脑袋想到了此人身份:“你你你,你莫非就是当年写那《莫大郎渡化硕鼠精》的……”
“正是我正是我!”星乐更加高兴了,“当年我也年纪轻,写出来的本不够好,只能说是文通字顺,内容不狠吸引人,否则莫大郎之名定能传得更广些。”他眼中迸溅出慑人的精光,“此番写本,我定要拿出本事,让其内容传遍五湖四海,横扫宇内。”
莫文远还能说什么,莫文远只能干笑,作为俗讲僧人,星乐法师实在是很有理想,想来他也是发自内心地热爱俗讲事业。
现如今莫文远早就有了知名人士的自觉,当年让他窘迫得面红耳赤的俗讲已经不能撼动他半分,正相反,看见星乐法师身上迸溅出的激情,让他对之后的合作更加有自信,于是他慎重对星乐点点头道:“那就拜托法师了!”
俩人凑在一起,开始了写作之旅,星乐是专业的,写之前先问了问莫文远的需求,他希望呈现怎样的故事,让听众记得什么事。
莫文远道:”我这有几清火祛痰降燥的食方,近日天干物燥,人多咳嗽带痰,这些方子可以减缓一二。”他顿一下道,“我望众人知此些方子自行调养。”他说完后又纠结,“不过此方也不是人人可用得的,若是起病太急,咳嗽带血,有大病之征兆,需及时行医,此俗讲要达到以上两点,可写得?”
他觉得自己提的要求挺多,星乐却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道:“这倒没有甚难事,只需要讲清楚起病急不可用食疗之症状便可。”真正让他为难的是故事应该怎么写。
“可还是菩萨托梦告知吃法?”
莫文远道:“今次还是算了,”他顿一下道,“我想知此俗讲可否不用我之名,而是令其化名。”什么李大郎王大郎张大郎不是很好吗?
“不用莫大郎之名?”星乐和尚听后还挺震惊,“为何如此?”
莫文远微微一笑道:“因为此次我想请您写一个有关凡人与女仙的故事。”
……
“闻说莫大郎之食肆又添新俗讲,可是真事?”
“是真事,不过此次俗讲主人并非莫大郎,而是李大郎。”
“李大郎?何故换人?”谁都知道李三娘食肆中的俗讲,那主人公从来都是莫文远。
“嘿,其中种种话题不足为外人道也,以我看来定然是假托李大郎之名说莫大郎之事,你去听听就知我为何有此言。”
“我定要去听听。”
食客间的纷纷议论拉动了更多人前往李三娘食肆听新故事,秦蔚山就是其中一员,他将信将疑在食肆里坐下来听故事。
“却说那李大郎心思纯善,某日在野外见一幼狐为人所伤,眼神楚楚,他心下不忍,又念佛祖所言众生平等,便救了那妖狐……”
纵使年代不断变化,男女在故事上的审美情趣却有共同之处,正如同鸳鸯蝴蝶派盛行之时,快意恩仇男欢女爱是受人欢迎的主题一样,等到现代打脸的套路依旧是新瓶装旧酒,惹人喜爱。
而男性审美中对神仙姐姐总是没有抵抗力的。
莫文远是现代人,看过不少网络小说,塑造个惹人喜爱的女性形象还是没问题的。秦蔚山听了俗讲之后都浮想联翩,这世上竟有如此女子?
美若天仙,眉目含情,看似清冷,却对李大郎情有独钟,见李大郎秋日咳嗽伤肺,还做各种吃食给他,什么冰糖雪梨等物,做起来不难,蔗糖提炼技术得到提升后,更是随意都能买到砂糖冰糖……
哎,想到有一神仙妃子,才情卓绝,却会为自己洗手作羹汤,真是嘿嘿嘿嘿嘿嘿嘿。
莫文远观察了一下群众反映,发现他们各个飘飘欲仙,陷入了幻想,就知这本子写的很好,他出了点创意,而星乐大师则将自己多年磨练出来的,写俗讲的本事都用上了,俩俩相叠加,写出了受人欢迎的本子。
当然了,因为此本中涉及到了李大郎与神仙妃子的情爱,大寺院是肯定不会讲的,但星乐实在是把握住了度,虽有男女之情,却一点都不淫,相反充满了高洁的报恩之情,小寺院还是会讲的,那些在食肆讨生活的口技艺人鱼讲俗僧就更不介意了。
一时间,此本连同其中治疗干咳的食疗方子都为人所知。
但莫文远没想到的是,伴随此俗讲传播得越来越广,到现在还不死心的媒婆们竟也听说了此事。
即便受到莫大郎诸多刁难,至现在他还是长安洛阳江南等地媒婆心中的金龟婿,时不时就有人上门展示三寸不烂之舌,给其说亲,然而他态度坚决,一口咬死,定要找个有灵巧舌头的媳妇,能够辨别百味。
媒婆们原本只觉是莫文远故意刁难,不过是看不上她们说亲的人家,便出此下策,还私自议论他心气很高,然而听此俗讲后,媒婆们却有了豁然开朗之感。
“怕不是莫大郎已经遇见过神仙妃子,妃子心灵手巧,对他很有裨益,又有了能够辨认百味的舌头,所以才委婉拒绝我等。”
“是极是极,大郎可是佛子,便是娶亲了,不也要娶天上人?”
媒婆们本就是当地人士最多人,最会说话的人群,而却她们的嘴巴从来不上把手,议论的事很快就传了出去,连同现在百姓间已有的传闻,早就一传十,十传百,成了莫文远与神仙妃子定终身,不过现在天人两隔,要等到功德圆满之后才可去天上团聚。
由此可见,民众的想象力也是伟大的。
然而现在天界人间界的距离却没有百姓想得那么远,神仙们时不时下界去各地购买吃食,这传言很快就到了他们耳朵中。
……
女仙三两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
“究竟是谁得了莫大郎?”
“可是那紫霞仙子。”
“莫约不是,听闻她也在打探此事。”
“竟为了吃食就如此,可真是折煞莫大郎了!”
“可不,莫大郎是所有人的,怎会被一女仙绑了?”
“哎,手段可高,不知我现在下界,还可否亡羊补牢。”
嫦娥仙子路过,看那些女仙一眼道:“你们怎知那女仙是真的女仙?”
“仙子何出此言?”
“人间传言神仙有千变万化之能,我等知不是人人都可变化的,但确实有些精通此道,要知有不少仙人都化为女体,考验凡人,依我看来,男子更贪口腹之欲,怎不说是男子化为女身引诱了莫大郎?”
众多女仙一听,茅塞顿开,豁然开朗,一个个道:“是极!是极!”
“仙子所言极是!”
更有些仙人欲知答案心切,直接找了与莫文远联系颇多的神仙问了,他们找的主要是两名神仙,一是孙悟空,二则是观音菩萨。
孙悟空对此反应平平:“莫大郎?依我看来,此怕是误传,他对女子之爱,尚且不如对吃食对厨道之爱,便是一头品质上乘的羊,在他眼中都比女子可爱些。”因为羊可以吃,女子不可以吃。
观音菩萨之反应却与孙悟空不同,他听后不多时,就额头冒冷汗,身体摇摇欲坠,恨不得下一刻就去找到莫大郎看他贞操在否。
从知羊爱龙阳后,他就草木皆兵,此番听传言他思考良多,想那饕餮化作人型,姿容姝丽,不输女仙之体态,而且他日日与莫大郎同吃同睡,若有女仙真行这事还不给饕餮一口吞了?
如此想来,女仙真身为饕餮的可能更大。
菩萨倒吸一口冷气,心说不成不成,他必须去看看莫大郎安好与否,若真不好,那他岂不就成了推他入地狱的罪人了!
菩萨快要愧疚死啦!